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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蝙蝠 -【鬼怪公寓‧四】女王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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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25 PM
标题:
蝙蝠 -【鬼怪公寓‧四】女王蛇《全文完》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6 08:49 PM 编辑
【小说书名】: 鬼怪公寓‧四
【小说作者】: 蝙蝠
【作者简介】:
我只写我想写的,不是为了尝试——
不只是为了尝试,只是因为很有趣,
为什麼不试试看没有试过的东西呢?
为什麼要把自己吊死在同一棵树上呢?
我想写爱情,所以我写了;
我想写鬼故事,所以我写了;
我想写有趣的变态,所以我写了......
知道吗?
时刻都在尝试不同东西的感觉,真的很有趣。
——但这可是长篇小说的大敌啊......(望天)
【内容简介】:
在空气中飘散的流言,就像一条条缠绕在身上的蛇,向你伸出邪恶的信子,
準备引你走入毁灭......
这次鬼怪公寓来了个令温氏兄弟,及阴老太太都害怕的人物--
前来求助的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性上班族,身上却有一条大得可怕,
且会传染的「蜚语蛇」!为了让被拔除的蛇不再长出来,唯有消灭「女王」!
但是,牠却长在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受阴老太太之「託」,兄弟俩得去接回一个相貌不明的「人」回来,只是接了四次,
却没一次成功,这会儿,成为「行尸」的客人走丢了,他们两个再不想办法解决,就等着被剥皮吧......
温乐源被压在了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起来。
「救命呀——好噁心呀——牠们不是还没发育好吗?好重呀——呀呀——」
温乐灃看着眼前心想,原来你那麼肆无忌惮是因为这个......
「乐灃——你不帮帮我吗?流言好重呀!」
「流言压死你也很轻鬆。」温乐灃好像没有去帮他的计画,只是袖手旁观地说,
「想都不想就去攻击蜚语蛇,你真的想自杀吗?」
【小说封面】: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26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6 08:28 PM 编辑
女王蛇 之三 上
「你确定你不是在做梦吗?」
温乐源端着一碗稀饭,扭头看着任烟雨,他已经维持这个彆扭的姿势好几分锺了。一隻小猫从他背上爬到了桌子上,伸着鼻子去闻他放在菜盘子上的馒头。
「绝对……绝对不是!」任烟雨的眼睛裡佈满了血丝,脸色晦暗无光。
她站在阴老太太的房间门口,双手神经质地抓紧自己的提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颤抖不那麼严重。
「我真的碰到了!它是……很凉,很滑……好像没有骨头……」
温乐源的嘴张得很大,恐怕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的嘴居然能张这麼大——大到要把那只闻他馒头的小猫,整个放进去也绰绰有餘。
「怎麼会呢……怎麼会呢……」他反覆地说了好几遍,稀饭倾斜了点,洒到了裤子上也浑然不觉。
「那到底是什麼东西!」任烟雨尖叫,「是不是脱离人身的蜚语蛇?一定是对不对?它想幹什麼!你不是说它只杀它的宿主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身上那条完全杀死?」
她的尖叫惊扰了小猫,它一脚踏进了盘子裡,又带着一爪子的菜汤跳下桌子,和另外两隻小猫会合。
温乐源没有发现这边发生的情况,阴老太太好像也有点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小猫闯的祸事。
「按理说……」温乐源缓缓把碗放下,「不该发生这种事才对……」
「到底怎麼回事!」
温乐源起身,把一直僵硬地站在那裡的任烟雨,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用力按她的肩膀让她坐。
她缓缓坐下,但手指仍然僵硬地抓着提包。
「我让你去找女王,除了去掉我自己身上的雌种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怕发生这种事。」
温乐源点起一支烟,阴老太太沉着脸用手指敲桌子,他自觉地站到了窗户边,「所以我让你去看看,是不是有谁的蜚语蛇长得很奇怪,这是分辨普通蜚语蛇和女王的办法。你真的没有发现谁的蛇很奇怪吗?」
任烟雨摇头。
「你有没有看见谁的蜚语蛇有好几个头?长着别的颜色?或者形状看起来不太一样?」
任烟雨还是摇头。
温乐源挠挠鬍子,一脸困惑:「那就奇怪了,既然发生这种事,那你这几天就应该见过女王,而且和女王的宿主接触过才对。你再好好想想?」
任烟雨想起了经理肩膀上空空的一片,心裡一沉。
「一定是很怪异的蜚语蛇吗?如果没有呢?」
「那就说明没感染呀!」温乐源瞪着眼睛说。
任烟雨闭上了眼睛。这几天裡,她一直忍着噁心,观察公司裡的所有人,连高层的人士都没有放过,可是真的没见到奇怪的蛇体!
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全公司上下,除了经理之外,竟没有一个人未受感染!
被如此庞大的蜚语蛇群包围在中间的感觉,让她觉得很绝望,再加上昨晚的事……
她无法把这事给未婚夫说,甚至也不能告诉家裡人,因为没人会信。
如果不是还有温乐源,让她感觉到一丁点希望,她可能已经活不下去。
「那我怎麼办……」她喃喃自语。
温乐源在窗台的菸灰缸裡把菸头按灭了。
「没关係,你不用着急,你既然雇了我,我就一定会帮你把事情办到底。你今天要上班吗?」
「我已经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而且最近上班也不怎麼正常……」
温乐源走过去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往厕所裡推,「那就去洗洗脸,等一会儿我送你去公司,我就不信连我都找不到它!」
***
稍微梳洗了一下的任烟雨,看起来好多了,温乐源又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任烟雨有点尷尬,但这个看起来很粗鲁的男人,却有一双温柔宽厚的手,他手心的热度让现在已经六神无主的她感到很安心,所以没有反抗。
他们刚一出巷口,就看见王先生和女妖精那对老夫妻,在他们的汽车旁卿卿我我。
王先生的模样再年轻,也看得出来他已年近五十,而女妖精虽然年纪更大,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这对男女的组合,让所有路人都对他们侧目而视,各自揣测着一些连当事人自己都编不出来的故事。
任烟雨一看到女妖精就想起那双飘浮的脚,虽然现在天上太阳高挂,女妖精不仅脚踏实地还穿着高跟皮鞋,但她还是有些胆颤心惊。
温乐源没有察觉到她的退缩,相反,王先生的存在,让他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搭顺风车」这种事,拉着她就喜不自禁地跑了过去。
王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任烟雨的公司,和他今天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一个方向,不过他的事不急,倒是温乐源身後的女孩,青白的脸色让他不太放心。
王先生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其他三个人坐上了後座。不过由於任烟雨坚决拒绝和女妖精坐在一起,温乐源只好被迫挤在女妖精和任烟雨之间。
「这丫头怎麼了?身体不舒服吗?」汽车开上了川流不息的主幹道,王先生转身问道。
「遇到一点麻烦……」温乐源含含糊糊地说。王先生又不给他钱,蜚语蛇这麼麻烦的东西他才懒得跟他解释。
「什麼麻烦?」女妖精很好奇地问。
「你不会用眼睛看!」温乐源愤怒地说。王先生是怎麼看上这个没什麼道行的傻妖精啊!
「我看不见呀!」女妖精理直气壮地说。
「你怎麼会看不见!」再没道行也是妖精,不会无能到这个地步吧?
「我是看不见呀!」温乐源的态度让女妖精觉得自尊心被伤害了。「从刚才我就没看见你旁边有人,要不是她说话,我还以为你拉着空气过来呢!」
温乐源的心裡凉了一下,任烟雨浑身颤抖。
司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诡异的对话,手裡的方向盘照样握得四平八稳。
「你是真的……看不见?」温乐源再次确认。
女妖精用力点头。
「那你那天看见了吧?就是你见义勇为那天?」
女妖精的脸稍微红了一下:「呃……嗯……那天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看到了!」
女妖精吓了一跳,很生气地大喊:「是呀!我看到了!你和一个没脖子的女孩在那裡拉拉扯扯!还想把她拉进去强……」
王先生瞪她一眼,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没……脖子?」任烟雨颤抖地问。
温乐源环住她的背用力按了一下,让她不要担心。
「怎麼回事?」王先生问。
温乐源看了女妖精一眼,道:「她是天然生成的纯洁妖精,所以眼睛看不到污秽,看来事情发展得比我想像得还要快,要是不能快点解决的话,说不定会出大事。」
「怎麼?」
温乐源叹了口气:「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等有时间再跟您解释。对了,等会儿把她送到公司以後,能不能借您夫人用用?」
王先生道:「没问题!」
女妖精一脸不高兴:「你借我幹什麼?」
「借你眼睛一用……」
「咦?」
***
任烟雨公司所在的大厦到了,在温乐源的催促下,她犹豫地下了车。
女妖精从另外一个车门下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怎麼样?」王先生在车裡看看这间公司的门面,在他眼裡,除了不得不为那金碧辉煌的招牌和俗艳的装饰摇头之外,没觉得有什麼问题。
任烟雨惶惶然地,温乐源发现了这一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转头回答道:「这个我可不知道,我是污秽的俗人,所以才请您夫人来不是?」
王先生「嗤」了一声,从车窗裡问女妖精:「你看见什麼没有?」
女妖精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没看见?」
女妖精又摇头。
「到底怎麼回事?」
女妖精双臂抱胸,眉头皱得很紧,「老公啊,以前我们来过这裡对不对?」
王先生说:「是啊。」
「几年前?」
「大概四五年前吧,你不喜欢这裡,所以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再来过。」
「现在和那时候有变化吗?」
「唔……没有吧。」王先生看看四周。
这附近是较为繁华的商业区,近几年虽然有了很大的发展,建筑物却没有什麼变化,唯一变化的是街上的行人,以前只有小猫两三隻,现在却是车水马龙。
即使女妖精喜欢这裡,他也不会再来的,现在他一看到这麼多人就头疼。
「老公……」女妖精的声音有一点发颤,「你知道吗?我什麼也看不见……」
温乐源心裡一沉。
王先生迅速从汽车前方转到她身边,抓住她颤抖的手,「怎麼了?怎麼了?你没事吧?」
女妖精的声音仍然微颤着,眼睛盯着任烟雨上班的大厦,瞳仁中却没有焦距。
「我记得……我记得……咱们眼前这裡,应该有一个很高的大厦对不对?那时候看得好清晰啊!现在没了!那裡是空地!」
温乐源的心,真真正正地沉到了冰窖裡。
她虽然是天然的纯洁妖精,但已经和人类的男人结婚,而且生过一个带有人类血统的孩子。
而蜚语蛇虽然是污秽的东西,但还没有污秽到不可原谅的地步,所以她的视觉只被限制在一定範围之内。
就像她说看到任烟雨「没有脖子」,其实是盘在任烟雨肩上的蜚语蛇挡住了她的视线,即使是最严重的情况,也不过是像今天这样,眼睛完全无视於她的存在而已。
可是现在,连整栋大厦都被她「无视」了,就算是「母体」——就算是「女王」——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吗?
如果真是蜚语蛇「女王」的话,那麼这个「女王」的影响力又该多大啊!
「我知道蜚语蛇……但是这麼厉害的……」女妖精自说自话地钻进了车裡,顺手把她老公也拉了进去,「聪明的话就不要招惹它,再见。」
砰地关上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温乐源,呆愣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跳着脚大骂:「你们临阵脱逃……」
任烟雨在他的身後,捂着嘴慢慢蹲了下来。
她不关心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什麼「妖精」,也不关心她看为何会看不见大厦,她只知道自己正被恐怖的东西拉进去,可所有的人,却都在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你逃不掉的」。
她没有做错过什麼,为什麼会发生这种事?为什麼好像一切都衝着她来似的?
温乐源转身,看到这个已经近乎崩溃的女人,叹了一口气,过去把已经瘫软的她拉了起来。
「所以说,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如果当时乐灃没跟你说这麼多就好了。」
「你们不告诉我……你们不告诉我……蜚语蛇就不会长大了吗?我就不会被杀了吗?」任烟雨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红红地问。
温乐源无言。这种事又不是他能决定的……而且他有一句话始终犹豫着,没有和她说——其实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蜚语蛇,而是她本身……
如果他早一点遇到她,说不定还有办法,可现在事情发展得太快了,他过去连看到蜚语蛇就躲着走,现在却忽然让他直面「女王」,这实在有点……
「总之现在说什麼都没用了,现在你就带我进去。我怀疑女王就在你身边,所以我们首先从你工作的地方找起,然後再慢慢扩大範围……」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26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6 08:29 PM 编辑
女王蛇 之三 下
***
任烟雨走在前面,温乐源走在她的後方,两人以相同的频率缓缓前行。
大堂内的职员客户来来往往,偶尔与他们擦身而过。
每当这时,任烟雨的背部就会驀地僵硬一下,过很长时间才能放鬆下来。
温乐源在她身後,看着她的样子都觉得累,最後实在忍不住了,稍微提高了声音说:「你这麼紧张幹什麼?又没有镜子,你看不见吧?」
「看不见它也在呀!」
温乐源翻了一下白眼。
两人走到电梯处,任烟雨犹豫一下,又带着温乐源往楼梯口转过去。
温乐源发现「安全通道」几个字,一把拉住了她。
「喂!你不是吧!想走上去?」
任烟雨烦躁地挣脱他:「难道你喜欢在那麼小的地方,和那些东西挤在一起?」
温乐源做了一个昏厥的动作,用力抓住她的手上下摇动,「那个不是重点!姑娘啊!你的公司在几楼?」
「十八楼。」
「……」
两人大眼瞪小眼,任烟雨终於明白他想说什麼。
叮咚一声,电梯的门带着金属的摩擦声慢慢滑开,裡面的人刚踏出一脚,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往裡面挤了。
温乐源拉着任烟雨努力钻进去,在後面的人的拥挤下,他们被压到了电梯的角落裡。
电梯的三面都有镜子,任烟雨进去以後都一直低着头,一有空隙就转过身来背对着它们,不过这样也让她陷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尷尬境地——温乐源正好面对着镜子,她现在这样的姿势正好让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他们对视了几秒锺,有点尷尬地分别将头转向别处。
就在转头的一瞬间,侧面的镜子中,映出了一堆互相绞扭成奇怪形状的绿色软体生物,她一惊,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为什麼闭上眼睛?」
温乐源的声音从头顶降下来,那低沉的声音,让她惊惶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闭上就看不到了……」
「哦——」温乐源的声音拉得比较长,听起来有点怪异。
任烟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闭着眼睛说:「对了,你们上次看到我的时候,不是紧张得要命?为什麼现在这样……你不怕了吗?」
温乐源笑笑:「所以我不是刚才还问你,你为什麼闭上眼睛?」
十八层到了,温乐源拉着她从最裡面挤了出来。
「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她稍微睁开了眼睛,目光毫无焦距地转动着,喃喃说道。
「对,所以我就『看不见』了。即使你认为这是自我欺骗那也没关係,但有时候人类没必要知道太多,你以前啥都不知道,不也活得很好吗?」
「不管我知不知道,它都要杀我啊!」她嘶哑地叫出声来。
周围经过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温乐源脸都黑了,把她拉到人较少的地方,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恐怕你稍微有点误会了。蜚语蛇的确会害人,但它们从不杀人——除非有女王的命令,否则它们不会杀人。」
「可是你不是说……」
「我们说过,它会害死你,但是它绝对不会杀你,因为它没有那个能力——它连爪子都没有,怎麼杀人?
「那天你想死,不是因为它杀你,而是因为你被它蛊惑了!如果你住在深山老林裡面不和别人接触,就算全世界都在传说你的流言,让你身上的蜚语蛇,长成比地球还大的怪物,你照样不会想死!明白吗?」
「那难道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但你要搞清楚,蜚语蛇不会直接对你造成伤害,它只会反覆告诉你自杀的绳子在哪裡。那麼绳子是从哪来的?那可不是它创造的,而是你给它的东西!如果你从来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尾巴就进不了你的心,没法和你沟通,自然杀不了你!」
任烟雨的表情慌乱而无措,「可是……不是你们告诉我它的存在的吗……」
「是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
温乐源盯着她的眼睛,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按,「真的是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那你为什麼会有自杀的念头?一时心血来潮想死死看?」
她的眼神无助地四处梭巡,彷彿在寻找一个支撑点,她扫过温乐源的脸,却被他逼视得不得不再次移开。
「它想杀你,没错,但它不可能想杀就杀。你帮它找来了绳子,顺便帮忙把自己的脑袋往绳子裡套,然後指责它是杀你的兇手,你觉得这对吗?」
「我怎麼知道……」
「我之所以陪你来找『女王』,不是因为你身上的东西,那玩意我大不了隔几天给你拔一次,十年之後就不会再长。
「我身上的『雌种』也不是问题,我根本不怕它,就是它一直在我肩膀上很噁心罢了。如果你的神经比电线杆都粗——就跟我家那老太婆似的,再大的蜚语蛇也得在三天内枯萎!」
「……」
「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目前真正的威胁,不是你肩膀上那个,而是我们一直怎麼找都找不到的女王!」
任烟雨的脸色煞白。
温乐源放开她道:「女王要找你可不会是什麼好事,我以前就见过一个,虽然还不到你肩膀上的那个一半长,不过也把我家那个死老太婆折腾得够呛。
「我和我弟弟为了逃避它的追击差点摔死,可惜那是挺早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早就不记得它为什麼追我们……嗯……好像不太对?」
他困惑地托着下巴思考,「对了……它好像不是在追我……也不是在追乐灃……那它是在追谁呢?」
心乱如麻的任烟雨急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从记忆中搜寻到某些有用的东西。
但温乐源却只是在旁一逕思考,好像已经忘了要先解决她的问题了。
走廊深处的工作人员专用电梯开了,经理和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其他人的目光也像经理一样,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汇报着工作上的问题。
当那一行人就快从另一边的拐角处走掉的时候,任烟雨才驀然想起,自己今早竟忘记请假,慌忙小跑步追上去,拉着经理向她解释。
她结结巴巴地编造着淩乱不堪的措辞,由於无法解释蜚语蛇的事,那些东拼西凑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前後矛盾,错漏百出。
不过经理没有说什麼,她点了一下头,拍拍她的手就离开了。任烟雨转身走回温乐源身边,脸上的表情显然轻鬆了许多。
温乐源看她走过来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谁?」他问。
「我们经理,人挺好的,我总受她照顾……」
温乐源打断她:「你用镜子看过她没有?」
任烟雨显得非常讶异:「我是看过的……」
「那你为什麼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她身上什麼也没有呀!」她低叫。
温乐源按着额头,一副头痛得要死的样子。
「我说你的眼睛有没有毛病啊!她身上长满了『那种东西』你都没有看见吗?」
他的吼声吓住了任烟雨,也把旁边经过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更远一些的几个人一边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不过温乐源才不在乎这个。
任烟雨搓着双手,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得快要崩断了。
「不可能……那不可能……」
经理身上真的什麼都没有,她可以发誓!她的眼睛绝对没有问题——那不是她眼睛的问题!
温乐源的脸板得相当僵硬:「记得我们刚才在说什麼吗?『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这世上的蜚语蛇可多了,我的神经可脆弱得很,受不了天天和它们瞪眼睛。
「所以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把『视力』控制在某个範围之内,这样就可以把普通能力的蜚语蛇,排除在我们的『视线』範围之外。
「那天之所以看到你,是因为你身上那条实在太大,想不看都不行。而今天……按理说她身上的蜚语蛇应该非常小,我们应该看不到才对,但是我看到了。
「不过这不算什麼,最大的问题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上,可以同时长那麼多条蜚语蛇!普通的蜚语蛇,应该只长在双肩的位置才对,可是她肩膀上却什麼都没有。」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28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6 08:30 PM 编辑
任烟雨觉得眼前的景物在晃,好像连自己所站立的根基都不稳了似的。
温乐源看了一眼仍未从震惊中甦醒的她,皱眉:「你这种反应是什麼意思?难道是说我在说谎吗?」
「那……」
「嗯?」
「那不可能!」她低呼,转身往经理消失的地方快步追去。
「你要幹什麼?」温乐源从後面抓住她的胳膊,被她猛力甩开。
「经理不是那种人!你根本不明白!」
温乐源气得差点闭过气去:「我在说她啊!又没在说你!你反应那麼大幹什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但只有她不可能!只有她不可能!我证明给你看!」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女王』的伪装能力有多强!连那个死老太婆都能被骗,更何况是你!」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不是她!你又不瞭解,甚至没和她说过话,怎麼就能这麼认定结果?不是这个世界上谁都和你们想的一样,不是全世界都是蜚语蛇!
「你们就是因为看多了那东西,才会一口一个不信任,说她一定是伪装!瞭解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有几条蜚语蛇又怎麼样?它能说明什麼问题?」
越往裡走人越少,她原本还可以听见身後男人的脚步声,却在闭嘴的同时,发现身後的声音已经在不知何时消失了。
空空的走廊裡,只剩下自己的鞋跟和地板清脆的敲击声。
她愕然回头,温乐源正站在距她颇远的地方,表情比之前显得更加怪异。
「有一件事我恐怕得先弄清楚。」
他慢慢地说,「到底你们经理给了你什麼好处,让你这麼死心塌地地相信她?」
「这和好处不好处没有关係!」
她断然说:「我只是瞭解她的为人!」
温乐源笑笑:「你们是朋友?」
「不是。」
「亲戚?」
「不是。」
「她救过你的命?」
「不是!」
「那她为你做过什麼?」
「她很关心我……」
「实质性的!」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但是……」
「你从她那裡得到特别的关照吗?」
「她对谁都一样……」
「你很喜欢她吗?」
「这……」
「那你为什麼接近她?」
问题接二连三地甩过来,任烟雨已经不明白他想问什麼了,心中几乎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事,直接问不好吗?你让我很心烦!」
「我再问你一次!」他加重了语气,「你说她是个好人,但你们之间却什麼都不是,甚至不是朋友,那你对她的瞭解从哪裡来?
「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在看,你们的交流方式,说是『熟人』都有点牵强,那你到底是靠什麼来信任她的?」
任烟雨觉得眼前有金星在闪,不知是饿得头昏,还是是被他劈头盖脸的问题砸的。
「拜託!她是我的上司,我那麼接近她幹什麼?」
她为什麼要在这裡回答这麼可笑的问题,「拍上司马屁这种事我死也幹不出来,你要只是想知道这种事的话,就不要再问了。」
温乐源的眼睛盯着她,那种眼神非常执着,执着得让她忽然心虚起来。
「除了这个之外,你难道不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那还要什麼原因?」只有这个不就够了吗?他还想知道什麼?
「她刚才拍了你的手。」温乐源道,「你想想看,如果她现在再想拍你,你会是什麼反应?」
刚才她拉住经理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经理拍她手的那一刻也只是很短的时间,没有进入她的脑子裡。然而现在一经温乐源的提醒,再将当时的瞬间在记忆中扫过,她忽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寒、又冷、又噁心!
温乐源走到她的身边,看见她胳膊上凸起的疙瘩,轻笑:「发现了吧?问题根本就不在於你们上下级的关係,而在别的事上。」
「是什麼?」她傻傻地问。
经理从办公室送了几个人出来,正想进去时忽然转头,发现他们两人站在那裡,便开口叫了一声。
「任烟雨。」
任烟雨吓了一跳,回头时惊惶失措的表情仍带在脸上,看起来就好像做了什麼坏事被抓住了一样。
温乐源笑笑,从後面推了她一把,她微微踉蹌一步,缓缓向她走去。
「经理,实在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请假才对,那个昨晚……不,今天早上……」
经理稍微举了一下手,示意她不必再讲下去,道:「你解释过了,不用再说。我知道你有苦衷,而且你来的时候上面就已经和我打过招呼,所以这些小事我也没理由向你追究。
「可是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是来做什麼,都是在我手底下工作。在这段时间裡,不管你出了什麼事,我都必须负责,你这样不和我联繫,电话又打不通,实在让我非常担心。」
任烟雨好像想起了什麼,忙在提包中翻找起来,片刻後拿出了一支小巧的手机,手指在电源键上按了半天,却没得到它半点反应。
「呀……怎麼又没电……」
经理漂亮的眼睛垂了一下,无声地叹一口气,转身回办公室拿了一颗电池出来递给她。
「借给你,下次别再忘了。」
任烟雨一边道歉,一边在接过电池的同时,又将自己手机中的那一颗交给了经理。
等她的手机成功开机之後,经理又嘱咐了几句便想离开。
任烟雨想起有一件很急的工作没有做,慌忙又拉住了她。
「经理,关於那个……」
她们的谈话很简短,前後只有半分锺左右——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什麼异常,而温乐源对她们的工作不感兴趣,却又发现墙上很大的「严禁吸烟」标誌牌,只好张着大嘴对着窗外猛打呵欠。
就在他分神之际,忽然听见极响亮的「啪」一声脆响,温乐源的下巴本来就没收回,这下子张得更大了。
他看到任烟雨捂着右手退了半步,而经理则是维持着巴掌停留在半空的模样,两人的脸上都充满惊愕的表情,那姿势维持了足有十秒锺。
最後还是经理先反应过来,她用複杂的表情,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温乐源一眼,匆匆走回办公室,将门在身後不轻不重地甩上。
「怎麼了?」温乐源莫名其妙地问。
那经理虽然长了一身的蜚语蛇,不过人却非常漂亮幹练,怎麼说翻脸就翻脸?
「我也不知道……」任烟雨呆呆地说,「我刚才拉住她——我没觉得我拉住她……等我发现的时候,我……我……」
「又起鸡皮疙瘩了?你反应还真强烈……」
「我连头髮都快竖起来了!」
反应比他想像得要厉害多了……不过……「刚才是她把你打开的吧?」
任烟雨苦笑,把刚才抓住经理的那隻手给他看:「如果她反应慢一点的话,就该是我打她了。
「我根本没注意到我在抓她,她好像也一样。所以当她注意到我碰到她的时候,她立马起了一身的疙瘩,我都能看得到她脖子上寒毛竖起来的样子,所以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温乐源怔了几秒锺,忽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语气极度懊恼:「誒!原来是这样!我怎麼会把这个给忘了,真是该死!」
「咦?什麼?」任烟雨不解他又忘了什麼了?
温乐源走过去,伸手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总之怎麼样都没关係了,今天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任烟雨被他抱得脚步歪斜,全身都倾到一边去了。
「可是我们不是还没找到『女王』……」
温乐源脸上笑着,脚下却没有丝毫放缓。
「你想一想我之前的问题吧。告诉你『蜚语蛇』存在的人是我们,但你知道『流言』的存在是从什麼时候开始的?怎麼知道的?有人告诉你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31 PM
女王蛇 之四
知道……「流言」……的存在?
灰濛濛的天空,低得让人窒息,间或有细小的什麼东西,从雲层中散漫地飘零而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地上。
任烟雨站在人行道的中央,在她自己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无意识地看着那些悄然飘落又消失的东西。
「下雪了……」
她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来到现在这个公司。
她还记得经理坐在窗前的办公桌後,大雪在窗外下得纷纷扬扬,而经理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就好像她其实没有坐在那裡,而是正停留在大雪之中。
——即使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经理漂亮的眼睛裡,闪烁着无情的光芒,除了正在说话的双唇外,她脸上的肌肉甚至没有一丝运动。
——我不欢迎你,这裡也绝不欢迎你。但这既然是上面的命令,那麼我就没有立场拒绝你。
——对不起……
——没有必要道歉。你也有你的工作,我只能配合你,可是请你记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请一定要谨言慎行。
这些她当然明白,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做这个,但她没得选择。
不过虽然那样说了,经理却并没有对她有什麼特别对待,既不关心,也不排斥,就像她对待其他所有人一样,冷淡地站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从不接近。
不,也许她也是关心的,只不过关心的方式与其他人相比,还是冷淡了很多。
可是……即便如此……
——「她难道不能是『女王』吗?」
温乐源好像吼叫一样的声音,迴响在她耳边。
如果连经理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话,那麼她还能相信谁?还有谁能挣脱蜚语蛇的束缚,真真正正两肩空空地生活在这个世上?
为什麼世上会有蜚语蛇这种东西?它是怎麼出现的?又为何而存在?是因为有了「人」所以才有它吗?或者是只要有「语言」的存在它便会出现,一直纠缠在心裡,还是「语言」之间?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裡站了多久,当她恍然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有自行车的铃声在身後不耐烦地响了半天,一个年轻的男孩,骑着车子从她旁边擦身而过,回过头来骂了她一句什麼。
她想开口回骂,想迈开步伐去追他,却发现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连她想动一下手指都办不到。
有怪异的空气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身後有什麼东西攀爬的声音,像是某种鳞片在与地面相互摩擦,那声音干涩而陌生,她从来没有听过。
但她知道,她知道声音从哪裡来。
不对……她不是听不到吗?为什麼会听到?
脑中传来细细密密的絮语,像是有人在她脑袋裡说话,还带着细微的回音。
听不清楚……听不清楚……
你在……找「我」吗……
你在找我吗……
在找我吗……
找我吗……
我吗……
吗……
不要……不要听清楚不要听清楚——「我」一直都在呀……
一直都在呀……
都在呀……
在呀……
呀……
寒气,从头顶、从背後压下,儘管没有回头,可她知道「它」想接近她。
她看得到它的样子,看得到它的形状,看得到它的动作——儘管她根本没有回头!
驀地,她甩开臂膀,开始发狂地向前奔跑,声音被压制在喉咙和胸腔之中,不停地尖叫,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救命!
救命啊!
十字路口的红灯未灭,她已一头栽进车水马龙之中。
路口交通顿时大乱,原本整齐的两条直线,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树杈子,司机们再也顾不了禁鸣的命令,一个劲地猛按喇叭。
一时间剎车声、尖叫声、喇叭声、破口大骂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任烟雨根本没有发现自己造成了多大的混乱,她只是一鼓作气地,拚命往前跑,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摆脱身後那可怕的东西。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她一边跑着,一边从提包中拿出手机,拨出她早上所拨的最後一个电话。
***
温乐源接起电话听了几秒锺後,轻轻放下话筒。
「咋嘍哈?」
阴老太太用绒球逗弄着三隻小猫,看它们为绒球打架的样子,笑得满脸开花。
「来了!」温乐源挠挠蓬乱的头髮说。
阴老太太噢了一声。
「死老太婆……」温乐源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当初那个蜚语蛇到底是在追谁?你是怎麼把它弄死的?」
那时候,他和温乐灃都太小,唯一清晰地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女王」惨叫着,缓缓融化的情景。
至於它是怎麼死的、受了什麼致命的伤害,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想知道?」
「是啊!」
「嘿嘿……」阴老太太的脸笑得很阴险。「不告诉你!」
温乐源青筋暴出!
气怒攻心的他,刚刚跑出绿荫公寓不到五分锺,扛着大包小包的温乐灃就带着阵阵寒风和两个黑眼圈,挤进了公寓大门。
好像早已知道他回家时间的阴老太太,从屋子裡迎出来,看见他的模样,匆忙上前帮他卸货。
「咋恁老实哈,你妈让你带多少你就带多少……」
卸下了身上的重担,温乐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在手心呵了几下,他双手早冻得没有一点知觉了。
「我哥呢?」他环视一周,问。
只要他进了这个公寓,那麼温乐源就没有理由不知道他回来了。
「噢,他噢……」
阴老太太蹲在其中一包东西旁,拉开拉链就开始翻。
小猫们也从房间裡钻出来,爬到了包上很努力地扒拉,阴老太太挥挥手把它们赶走,对温乐灃说:「他去解决女王蛇。」
温乐灃的眼皮跳了一下:「女……女王蛇!那个蜚语蛇附近果然有女王吗?」
阴老太太叹气:「这有啥奇怪?过去女王蛇少见,多少年才碰一条,可现在那麼多电视台、杂誌社……你说女王多不多哈。」
「姨婆,问题不在这裡吧……」
问题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知道如何对付女王蛇。
温乐灃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
任烟雨在电话裡说得又快又急,温乐源还没听明白,她就把电话给关了。所以他只知道她在文化路附近,至於详细的位置就不清楚了。
等他赶到文化路,那裡正在赶下班的时间,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找到任烟雨,对他来说,基本上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茫然地站在人流穿梭的街头,被黑压压的人群挤得头痛欲裂。
「我又没有手机……」他自言自语,「真是的……那个女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任烟雨根本没注意自己到底跑到了什麼地方,她如今已是慌不择路,只是没头没脑地,在眼睛能搜寻到的任何小路上乱窜。
她一路狂奔,不知撞到了多少行人,被骂了多少次,她却是一次头也没回过,逕直往前猛衝。
不过儘管有些发狂,她却还是保有几分理智的。
这一路跑来,她偶尔也会看一眼周围的标誌物,这只是她无意的动作,不过不知为什麼,她越跑,周围的建筑物就似乎越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裡见过……
「那个东西」还在身後追她……
她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沉重得就好像那是别人的东西,她原本就不太集中的精神,变得愈加分散,视线也逐渐开始模糊。
什麼时候……才能……逃脱……
耳边传来刺耳的剎车声,她的脑中一阵嗡嗡乱响,就像被什麼东西猛地刮了一下。
「自己是不是出事了呢?」
她这麼呆愣愣地想着,站住了。
她的脑子仍然处於呆滞状态,眼睛也同样迟钝地扫视着周围,一辆看起来和周围建筑物一样眼熟的汽车,停在她的眼前,只要再前进个半米,她就要被撞飞出去了。
「车祸?」她想。
车门打开,一个将头髮随意紮在脑後的女性,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任烟雨,你就算想死,也没必要一定赶着死在我的车轮下面吧?」
那名女性的声音很熟,模样看起来也很熟,就像周围的建筑物,以及这辆汽车一样。
那是……「经理……」
经理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叹气:「你现在才认出我吗?」
任烟雨的嘴唇微颤了半天,才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不过这句话却和经理的问话风马牛不相及——「我没来过这裡……」
「啊?」
没来过,也从来没见过经理的这辆车,更没有见过经理把高挽的头发放下来的样子。但为什麼会这麼眼熟?
一直紧紧追随在她身後的鳞片摩擦声,终於消失了,「某种东西」的存在感也不见了,她知道,自己已经逃脱了「那东西」的追捕。
她微微舒了一口气,精神骤然放鬆,身体随即向前倒了下去。
「任烟雨!」
***
任烟雨是被自己手机的音乐声吵醒的,她睁不开眼睛,只是本能地用手,在周围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小姐!你到底是想求救,还是想和我玩捉迷藏?」
电话裡的男声几乎是怒吼:「你把我弄来了,你自己在哪儿?」
「啊?」
「啊什麼啊!你还没睡醒是不是!我饿着肚子等你等到现在,你自己不会跑去睡觉了吧?」
「嗯……」
电话那头的温乐源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你这个女人到底怎麼回事?亏我居然还为你担心,你居然这麼对我!」
她有些懵懂地把电话放在稍远的地方,当看到显示幕上,显示的是「绿荫公寓」几个字时,她的脑子才真正醒过来。
「呀!怎麼会!对……对不起!我——」
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一条毛巾被从她身上滑了下去。
她拉住毛巾被,看了一眼周围,背部的肌肉忽然僵硬了。
她正在一个普通的公寓中,公寓内只有普通的装饰,甚至从最大的沙发,一直到最小的留言条,都是最普通的东西。
她从来没有见过房间裡的这些东西,也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房间裡待过,可是依然很熟悉——就像刚才看到那些建筑物,还有经理的车,以及她下班後的模样。
一般人在熟悉的地方总会有亲切感,但让任烟雨害怕的是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似乎是与某种不好的东西联繫在一起。
一个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喂?怎麼了?」
任烟雨拿起电话,惶然道:「我……我不知道我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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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zz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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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26 08:31 PM
「啥?」
此时,经理端着一杯散发着花香味的茶水走进来,她一紧张,不小心把电话按掉。
「你醒了?」经理走到她面前,把茶水递给她。
她暂时压下把电话打回去的想法,双手接过杯子。
「你……是您把我扶到这裡来的吗?」
「嗯。」经理短暂地回应一声,转身走到离她较远的沙发上坐下。
「实在对不起……」任烟雨双手捂着温暖的杯子,低头道:「我有些不舒服……这次真是麻烦您了……」
经理没有说话,那双精心勾勒的漂亮凤眼,稍微往旁边扫视了一圈,便一直停留在任烟雨身上,神情看起来很奇怪。
她那种专注的注视,让任烟雨如坐针毡,几次把杯子举到唇边,又几次放下。
「经理?」她这种眼神到底是……
在这种不大的空间裡,两个人这麼互相幹瞪眼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任烟雨努力想开个话头,却发现自己连半个话题也找不出来,反倒是经理率先打破了沉默。
「任烟雨。」
「啊?噢!」任烟雨的心莫名地惊了一下。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等一下我送你回家。」
经理的语气非常冷静——冷静到淡漠的程度,明显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任烟雨用力抓紧了身上的毛巾被。
「啊……没关係,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走了,麻烦您了,真是对不起……」
她一边用快笑不出来的微笑表情面对经理,一边快速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岂料一阵晕眩袭来,她不由向前倒去,眼看就要撞上前方钢化玻璃的茶几。
在这千钧一髮之际,经理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她的腰。
在接触的瞬间,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令人噁心的感觉,她本能地想推,但经理比她更快地出了手,将她猛地推倒在沙发上。
後背撞上了柔软的靠垫,任烟雨的眼前出现了五彩斑斕的幻觉图案,在那片彩色的幻觉中,只有经理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茫茫的白色轮廓。
「我不是说了我很讨厌你吗?」经理尖锐地叫:「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碰到你!」
任烟雨眼前的昏花还没有退去,耳中虽然听见经理的叫声,脑子却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只是模模糊糊地想,经理好像一直都很冷静,从来没有像这麼失态过……
***
温乐源用力扣上电话,可怜的座机咯吱咯吱地响了半天,好像快要散架了。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居然敢挂他的电话!她居然敢挂他的电话!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温乐灃从墙外穿入,轻飘飘地落在温乐源身边。
「怎麼样?」
「已经知道基本位置了。」
「这麼快啊?」
「因为很明显……」
「啊!」
坐在温乐灃躯壳旁的阴老太太忽然大笑起来,「活活活活……这回很危险,要莫我帮忙哈?」
温乐灃刚想说话,温乐源却在前面截断了他:「不必了!姨婆大人,您的价码实在太贵。」
阴老太太又活活活活地大笑起来。
温乐灃:「哥,你们两个都钻钱在眼裡了……」
温乐源也不辩驳,拉着温乐灃就走,刚要跨出门时,他忽然又回过头来,指着阴老太太道:「喂!看好他!别让那几个小崽子在他脸上磨爪!」
阴老太太又笑:「那就快点回来哈,老太婆看不了那麼久……」
温乐源用力哼了一声,一隻打算爬上温乐灃躯壳的小猫,又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
温乐灃的魂魄在空中侦测位置,温乐源要看到目标,自然也是空中比较快,两人当机立断,从空中直接飞至要去的地方。
「情况真的那麼糟啊?」温乐源边飞边问。
「嗯……」温乐灃犹豫地点头。「恐怕比你猜测得更严重一点。不过按理说她的没那麼大,不该这样才对。」
「不是吧!」温乐源惨叫。「那我这回揽了个啥活啊!价格和难度不符啊!」
温乐灃叹气:「你见到任烟雨肩上那条的时候就该知道了吧?那怎麼可能是普通任务……认了吧,谁让你碰到了!」
「又不是我的错!」
「好好,我知道……」温乐灃随便应了两声,指着前方道:「你看,就是那裡。」
暗夜中,纯黑色大地底色上的城市,被无数的灯光,照得如同钻石一般闪亮璀璨。
然而在这城市的某处,有一个很不起眼的範围内的灯火,却显得极为黯淡,就像一件镶满钻石的礼服上的某个区域,被人换成了玻璃珠。
温乐源和温乐灃停在那个範围上空,也许是暗夜寒风的关係,温乐源觉得自己的手脚正在慢慢变冷,连身体也冷得有点僵硬。
「真是……出乎意料的……啊……」
那片黯淡的範围,是一个平常的住宅小区,就和它附近的所有小区一样,有人来人往,也有灯火通明,但不知为何它就是显得很暗很暗,就像有一个纱罩套在它的上面。
离得近一点时,可以看到灯影中,有无数错综乱舞的影子在蠕动,就是它们遮挡住光线,如果女妖精在这裡的话,恐怕连这个小区她都看不见了吧。
「要下去吗?」温乐灃说。
「有没办法不下去?」
温乐灃斜他一眼,温乐源訥訥地摀住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还不行麼……」
两人往小区缓缓降下去。
由於现在还不到睡觉时间,这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较多,他们在降落的同时,用了一点小技巧,把自己的身影从普通人的眼中暂时「消除」。
随着降落的高度变化,刚才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脱离人体的蜚语蛇们,挺着比温家兄弟还要高个几头的身体,在这个彷彿已经被它们完全佔领的地方穿梭来去。
这个世界好像已经没有人类的存在,只能看到它们半透明的身体,流窜在光影交错之中,组成一片片複杂而混乱的图案。
「这些……」温乐灃眉头皱得很紧,「这些蜚语蛇还没有变成完全的『实体』吧?怎麼能离开宿主到处乱跑?」
在成熟之前就能暂时离开宿主的只有女王,普通的蜚语蛇只有在成熟後,才能杀死宿主成「现实」离开,如果不成熟,它们是不会离开的,除非宿主出现了什麼意外,它们被迫离开时,才会变成这种透明的样子,一旦见到日光就会死去。
如果说有一两条蜚语蛇,因为宿主出现意外而离开还有可能,这麼大片的未成熟蛇……总不可能是它们的宿主集体猝死吧?
「只有一个可能……」温乐源仰首看向某个地方道:「它们是被『女王』叫来的……」
虽然蜚语蛇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动,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它们其实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向一个方向做环形的移动。
而温乐源现在所看的地方就是那裡——一栋看起来比别的地方更加黯淡的楼房,在那栋楼房的视窗处,正飘浮着一个女人模样的影子。
「这回的女王是个女人啊?麻烦……」温乐源低声叨叨。
「那个倒没关係,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它现在应该处於即将成熟的重要时刻吧?为什麼会飘浮在这裡?为什麼不紧贴宿主?」
女王就算变成眼镜蛇或者女人,它也始终是蜚语蛇,它拥有部分特权,但不表示它就能脱离蜚语蛇本身的缺陷跟束缚。
它现在的模样,说明它正处於将熟而未熟的最重要时期,这时候脱离宿主,只会让它处於功亏一簣的危险境地。
「嗯……它的情形如何?」温乐源问。
温乐灃看着那个身影,闭了一下眼睛说:「有点……有点混乱……」
「怎样的混乱?」
「焦躁、愤怒,好像还有恐慌。」
「恐……恐慌?你是在说女王吗?」
「应该是在害怕什麼,不过我和它又不是同一个种族,所以不太确定。」
温乐源有点烦了。「好了好了,管他那麼多!反正我们已经找到了!它是实体对不对?趁它还没成熟,我现在就去弄死它!」
温乐源的身体飘飞起来,疾速向女王的身影衝了过去。
温乐灃慌忙拉他:「等一下!我话还没说——」
完字还没说出来,温乐源的身影,已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毫无阻碍地衝过了女王——衝过?
温乐源看看自己,又回头看看本该在自己面前,现在却跑到了自己身後的女王蛇,发现它无论从哪个方向看来都是纯粹的黑色,心中突地沉了一下。
这个女王——它根本就没有变成女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拥有女人形态的影子——是女王影!
「这下完了……」温乐源对自己苦笑。
上次那个实体的眼镜蛇,就已经让他们疲於奔命了,这回连实体都不是……
女王转头——不,也许她根本没有动,对它来说,前面或後面根本没有区别。
妨碍发育者——妨碍生存者——杀了他——杀了他!
彷彿是被什麼东西遮挡光线的各栋楼房上,无数软体动物的影子驀然弹跳,向他兜头压来。
蜚语蛇们的影子铺天盖地,温乐源想逃,却发现自己唯一的出口,竟只有女王所在的地方!
留,会被压死;进……就算女王只是个影子,它的牙也是很厉害的!
在这种时候哪裡容得他胡思乱想?他下个念头还没出来,蜚语蛇已经扑了上来,劈头就将他压了下去。
温乐源被压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起来。
「救命呀——好噁心呀——它们不是还没发育好吗?好重呀——呀呀——」
温乐灃看着眼前心想,原来你那麼肆无忌惮是因为这个……
「乐灃——你不帮帮我吗?流言好重呀!」
「流言压死你也很轻鬆。」
温乐灃好像没有去帮他的打算,只是袖手旁观地说:「想都不想就去攻击蜚语蛇,你真的想自杀吗?」
「乐灃……」
温乐灃仰着脸看了半天,疲惫地按了按脖子。
「它现在这种状态,我们根本看不清它的脸,但它的体态和宿主应该是差不多的,你能看得出是谁吗?」
温乐源躺在地上悲惨地叫:「我哪儿知道啊——女人的身材看起来都差不多!让我摸一下的话说不定——哎哟哟哟!重死了!你们不要再往我这裡压了行吗?」
温乐灃看着女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那场和蜚语蛇女王的战鬥过程,连温乐源都已经不记得详细情况了,更何况比温乐源更年幼的他?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是攻击女王很困难,而从阴老太太闪闪烁烁的暗示中,他感到真正能打开缺口的,应该是在宿主身上。
问题是——宿主在哪裡?
「乐灃——」
温乐灃看了一眼惨叫的温乐源,突地他高高跃起,一拳向女王的身影击出。
女王自然挥拳回击,魂魄和黑影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巨响,相击的双拳周围,泛出了激烈闪烁的红影。
温乐灃微微一笑,竟鬆开了拳头,魂魄呈抛物线状向後跌落下去。
「乐灃!」
温乐源怒吼一声,身上压制的半熟蜚语蛇们,劈里啪啦地碎成了破片,化作沙尘消失。
他疾速飞上半空,堪堪接住跌落的温乐灃。
然而女王加诸温乐灃身上的压力,还没有完全抵销。
他接住温乐灃後又放鬆力量,随着女王力量的指向,迅速地滑行了很长的距离後,才稳住两人,缓缓停了下来。
「你怎麼敢和它打!想死吗?」他叫。
温乐灃的魂魄开始缓缓闪动,和女王相撞的右手,发出啪啪的细微声响,好像就要裂开,这是他不稳定的徵兆。
温乐源抓住他的手插入自己的胸口,温乐灃才慢慢地缓过劲来。
「我当然还不想死。」
温乐灃收回插入温乐源胸口的手,指着半空的女王道,「你碰不到它对吧?因为你不是影子。不过我可以,因为我现在的状态和它有点类似,所以……」
「所以个屁!我不管他娘的什麼女王,你要为这个死了我就剁死你!」
「如果我死了,你就剁不死我了。」
「……」
「我当然不是为了攻击而攻击,还有其他的原因。这个女王还没有到成熟的时候,所以在这期间,它的力量还来自宿主,我们不是在找宿主吗?只要看看它的力量来源就可以了。」
「啊——对了!还有这个办法!」
温乐源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脸色又是一变,「但是也不准你这麼幹!」
「你闭上嘴……」
「知道了,你说。」
「刚才我攻击的时候,果然很清楚地看到它力量的来去走向。」
温乐灃转头指向女王对面的某个视窗说:「你看,就是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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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zz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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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26 08:32 PM
女王蛇 之五
那种头昏目眩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现在又加上耳鸣,任烟雨躺在沙发上,觉得比之前更不舒服了。
是因为被经理推的那一下吗?也许是撞到哪裡了……
经理帮她弄了一条热毛巾敷在额头上,她觉得好了一点。
「……对不起。」
「嗯?」
「我不该那麼推你。」
「哦……」
她不想和经理说话,因为经理现在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好像有人在刮锅底一样,刺耳得要命。
「任烟雨?」
别再说话了……
「任烟雨!」
吵死了……
「你没事吧!任烟雨!」
越听……越噁心……
朦朧中看见经理向她走来,一隻手放在她的前额,不断叫她的名字,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终於……听不……见了……
任烟雨的眼睛睁着,经理却发现她的黑色瞳仁在慢慢变淡,淡得就和旁边的白瞳仁差不多,只剩下针尖一样的瞳孔还是原来的黑色,在那裡没有焦距地慢慢左右移动。
「任烟雨!」
身後传来咚咚咚咚的敲门声,经理不太想理会,但是那声音却坚持不懈地在响,好像她不去开,就要把门敲坏。
她心烦意乱地起身跑到门口,拉开门就对外面吼:「到底是谁?什麼急事——」
当隔着铁门看到温乐源时,她愣了一下。温乐源也愣了一下。
「啊!你是——」他们两个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口。
「哥?」
温乐源想起自己在背地裡说过她的坏话,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声。
「对不起,我们是来……」
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後,经理忽然大力拉开铁门,猛地拽住了温乐源的袖子。
「你们是来找任烟雨的是不是?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你们快来看看!」
温乐源和温乐灃已经酝酿到嘴边的话,又咽进肚子裡,只能随着她,跌跌撞撞地小跑步跟进房中。
任烟雨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小的地面上,浑身彷彿痉挛般痛苦地抽搐。
她眼睛大张着,连刚才还能看得见的瞳仁,也变得很小很淡,只能看到一对白色的眼睛,似乎在瞪视着什麼。
温乐源首先跑过去,立即将她痉挛的身体抱回沙发上,强行按住她的手脚,让温乐灃扳开她的嘴。
她的牙关咬合得非常紧,但如果太用力,又怕捏碎她的下頜,温乐灃尝试了几次,费尽力气也没能把她的嘴扳开。
「你到底会不会急救?」经理急得团团转说:「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麼回事啊?你太用力了!你会把她的骨头压断的!你……」
「烦死了!」温乐源吼。
经理消瘦的肩膀抖了一下。
「乐灃你让开!」温乐源又转向温乐灃道:「让那个女人来!」
「啊……」
「啊什麼啊!快一点!」
在温乐灃的强拉硬拽下,经理手足无措地代替了温乐灃的位置。
「扳开她的嘴!」
经理的左手放到了任烟雨的下頜处。
说也奇怪,在她碰到任烟雨下頜的那一瞬间,她的嘴竟自动张开了。
任烟雨在张开口的同时,从嘴裡扑地冒出一股黑色的烟气,一条前端分叉的细长舌头,在她的口腔中来回摇曳摆动,看起来相当噁心。
经理退了半步,她想叫,但温乐灃忽地後面勒住了她的脖颈,她的声音就像被什麼封住了一样,一丝也发不出来。
「把那个东西拔出来!」温乐源头也不抬地发出口令。
经理拚命摇头,身体努力想往後退,温乐灃却像一堵墙似地堵在她身後,左手执起她的手,伸向那根噁心的舌头。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挣扎得更加厉害,连温乐灃也有点按不住她了。
「拔出来!」
「我不要!」
「你不这麼做的话,任烟雨就只能去死了。」
「为什麼你们不幹!」
「……因为我们不行。」
「为什麼?为什麼!」
「因为只有你行。」
一个分神,她的手触到了那个柔软的东西。
在还没有来得及分辨那种柔软得噁心的感觉,到底是什麼之前,她的手彷彿有自己的意愿一般握住了它,猛力往外一拉。
一个暗绿色柔软的长形物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任烟雨的口中拉了出来。
经理背後窜过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将手一甩,它无声无息地钻出了玻璃,消失在窗外的黑夜之中。
温乐灃小小地啊了一声。
「那个——到底——咳咳咳咳咳——」
在发现自己能说话的同时,经理感到嗓子眼裡,好像要冒火一样的干哑疼痛,就好像刚才那条蛇,是从她自己嘴裡被拉出去的一样。
任烟雨的抽搐缓缓停了下来,温乐源放开她的手脚,翻开她正缓缓闭上的眼睛查看。
她瞳孔的颜色也在慢慢恢复,再过一会儿,瞳仁的颜色也会回来。
「那个呢?」温乐源东张西望地问。
「一个没看住……被她扔到窗户外面去了。」温乐灃离开经理的背後,苦恼地说。
「啊!」温乐源凄厉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到窗边,贴着玻璃往外看。
「怎麼扔到外头!你怎麼敢扔到外头啊!那我们花这麼长时间算白努力了!」
「我不明白……」经理按着自己的喉咙,沙哑地说:「你们到底在说什麼?刚才那个又是怎麼回事?」
温乐源绝望地蹦达了两下,忽地大叫:「完了!太晚了!」随即往地上一趴。
窗户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像地震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仍然一头雾水的经理,被温乐灃猛然拉倒在地,窗户发出一声巨响,玻璃、木屑和砖块纷纷射入屋裡,劈里啪啦地打得人生疼。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以平角射入,屋裡早就已经倒下的几个人并未受到伤害,只是身上盖满了厚厚的尘土。
本该是窗户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大洞,破裂的暖气管道呼呼地往外喷水,冒出升腾的蒸汽。
在那个破裂的洞外,本该是平面的女人影子,竟有了凹凸有致的轮廓,而且不同於刚才纯黑的模样,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暗绿色的半透明实体,不过她的五官仍然很模糊。
「这是怎麼回事!」温乐灃大叫:「你不是说她的经理才是女王吗?为什麼会变成任烟雨?」
经理大惊:「我?女王?什麼?」
温乐源也相当委屈:「我只是说『有可能』好不好!偶尔错一两次也情有可原嘛!」
「根本就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这说明还有其他的——」
发育……停止……杀死……破坏者——她身周蜚语蛇的影子在蠕动,彷彿它们已经充满了整个世界,密密麻麻让人几欲窒息。
当听到她的命令时,它们骤然化作实体,铺天盖地般向狭小的洞口猛扑过来。
温乐灃拖起经理的领子,将已经呆若木鸡的她扔到了沙发上,伸脚用力一踢,沙髮带着两个女人,并推着一个玻璃钢茶几,吱吱哇哇衝向对面的电视机。
蜚语蛇瞬间覆盖了她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温乐源和温乐灃的身影,在蜚语蛇群中打了几个滚,很快就被淹没,拖出了大洞之外。
「它们没眼睛,你们别发声儿——」这是温乐源被淹没之前唯一留给她们的话。
茶几撞上电视机,发出一串砰砰啪啪的剧烈爆炸声;沙发又撞上了茶几,两个女人撞上茶几又撞回沙发靠背,差点被震昏过去。
经理从刚才就被迫压在任烟雨上方,两人份的撞击都由她的背部承受,因此她现在不只头昏,还感觉有些噁心。不过这和她以往碰触任烟雨时的感觉不同,这纯粹是生理上的,而不是之前那种无论生理、心理,都让人难以忍受,噁心欲吐的感觉。
她拍拍耳朵,有些耳鸣,不知道是不是被撞击的後遗症。
不过这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房间裡除了暖气喷水的声音之外,还有奇怪的嗤嗤拉拉声,似乎是什麼东西,拖拉着又长又粗的尾巴在四处移动。
她想起身看一眼,身下的任烟雨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这才发现任烟雨已经醒了,不过这不是什麼好庆幸的事,因为任烟雨的脸比刚才更加苍白可怕,在抓住她的同时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不要!
不要动!
不要说话!
不要发出声音!
嗤嗤拉拉的声音到处都是,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但是她不能抬头,也不能扭到其他方向去看,她只能看着任烟雨这个方向,然後用眼角餘光观察周围的情况。
有东西……绿色的……在游……在动……柔软……噁心……形状诡异……那是……什麼?
任烟雨也在望着她,表情却逐渐变成了恐惧,因为她的目光,没有真正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越过了她的头顶,在看更上方的什麼东西。
她想回头看一眼,可是任烟雨的表情让她一动也不能动,即使支撑在身体两侧的手已经疲惫得快要断掉,还是不能动。
外面唰地闪过一道明亮而宏伟的电光,趁房间裡「那些东西」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任烟雨猛地坐起来,拉着懵懂的经理飞速衝进了卧室裡,摔上门,把门锁狠狠扣上。
两人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是……什麼……东西?」经理喘着气问。
「蜚语蛇……」任烟雨低声回答。
「蜚……蜚什麼?」
任烟雨起身,拉开窗帘左右看,又拿起镜子对着房间裡四处乱照,经理对她的行为莫名其妙,不过也任由她去。
「这个您可能不相信,其实……」感到这个房间裡应该没什麼问题了,任烟雨才又坐在经理的对面,开始将一切详细道来。
任烟雨所讲的事情的确非常匪夷所思,但是在看到刚才的情景之後,再铁齿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那种东西」存在的真实性。
经理从头到尾一直默默地在听,一句也没有插过。
「……所以,我早就知道它不是女王,却没想到原来是我……」
经理沉默地低头。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女王?」
「因为你肩膀上什麼都没有呀!」任烟雨微笑。
「所以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如果连你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话,那我真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世界到处都有蜚语蛇,人间总有流言满天飞,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
但我害怕,这世间连最後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我无人可以交心,无人可以倾诉。我怕我最後的隐私,也会被无所不在的蜚语蛇听见,举着喇叭告诉全天下人。
「儘管你很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甚至碰到你就噁心——我想你也一样,但我知道你一定和我不同,你不是我这种连自己都觉得噁心的人。
「你所做的事情始终光明正大,不像我,一边在你面前笑着,转身却去翻你的抽屉,把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原原本本的告诉别人。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32 PM
***
任烟雨,其实并不是他们这个分公司的下属职员。
她是公司总部的调查员,因上级怀疑分公司有人侵吞公司财产,却苦於没有证据,而她就被秘密调至现在工作的地方。
这本应是合法且没有争议的工作,但是这一次的事件却非常地错综複杂。
分公司裡的小群体、裙带、附带、家族带……比比皆是,对方幹的事情又干净俐落,什麼把柄也没有给她留下,无论她怎麼做,对方总有複杂的关係将她引到别的地方去,甚至连她手中最微小的证据都能毁掉。
她已经接手这个工作一年有餘,却连一点进展都没有,怎能不着急?
为了完成任务,她不得不使出最下三滥的手段,跟踪、窃听、报告、两面三刀、欺骗、传播流言……
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经理在她第一天报到时,就对她说过的话——「我不欢迎你」。
且不说侵吞公司财产的事是大是小,仅仅是她的到来,就已经造成了公司中同事的互相猜忌、流言和随处可见的嫌隙。
原本不明显的裂缝,硬是被她一脚踏出了一个坑!
经理总是很沉默,不是必要的话,她可以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而在别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却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对方说话,尽力保护自己的属下,让任何人都不被流言蜚语伤害。
任烟雨的手机有三颗电池,两个充电器,其中总有一个充电器和电池是放在经理的办公室裡。
因为经理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自己充电的时候帮她充一次,而她却常常忘了自己的手机居然还需要电池,整日裡只顾着去挑拨离间、倒弄是非,以求得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经理,只能在远处羡慕地看着经理的背影,在受到她的帮助时,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太受宠若惊。
***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麼我们之间的噁心感会这麼强烈?现在我知道了,原来……」
她叹笑一声正想再说什麼,经理却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右手食指放在骤然丧失了血色的嘴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任烟雨从她的目光中明白发生了什麼,顿时手脚冰凉。
身後有东西拖拖拉拉的声音,很细微,却很熟悉。
有东西随着那来自墙角处的噁心声音,蜿蜒却坚定地向她这裡爬来。
她的身後有东西——是她的声音还是其他什麼把它吸引过来的,她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经理的目光抬得很高,表情恐惧万分,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大小,只要她,甚至只是她身上的一个骨节发出一点声音,这条蜚语蛇都有可能会扑上来,把她杀掉。
她想回头,经理微微摇头,一隻手慢慢地将她拉向自己。
她的身体逐渐倾斜,头缓缓靠在经理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身後的东西带着奇怪的节律爬过来,它也许是想找任烟雨,更也许是想从这经过。
任烟雨不知道什麼东西能引开它的注意力,她的脚还停留在原处,如果它爬上了她的脚的话……
她还没有想到更恐怖的可能,黏腻的触感,已经开始拖拖拉拉地从她的脚上经过。
任烟雨双手撑在经理身後的门上,头靠着她的肩膀,双腿还保持着似坐非坐的姿态,痛苦地感受着,那肥胖笨重的软体动物擦着她的脊背,压着她的双腿,慢慢地透过墙壁钻出去。
这条蜚语蛇异常巨大,行动极为缓慢,足足走了十分锺左右,任烟雨的脚经历了从压迫感到疼痛,到麻木的一连串感觉,不断在心中祈祷那东西能快点离开。
现在的时间对她来说,一秒锺就像一年一样漫长,疼痛和恐惧让她想哭却哭不出来,经理按在她肩膀的手始终紧紧地按着,幸亏还有这种救赎般的按压感,让她感到自己原来还在现实,而不是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於感觉到压在自己脚上的重量,和经理按压在她肩膀上的力道都在逐渐变轻,软体动物的躯体触感也慢慢变细,最後终於没有了。
房间裡迴盪着格格格格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发现到,原来那是她们牙齿所发出的声音,连呼吸的声音都在颤抖了,也难怪上下牙齿会打架成这样。
「你生活在流言当中……」
任烟雨努力压制住想继续互相敲击的牙齿,想抬头看经理的表情,却被她继续按在肩膀上,听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和吐词。
「就必须学会适应……」
任烟雨能感到经理肺部微微的啜泣,她想挣脱,经理却将她按得更紧。
「流言充斥了世界,没有流言的地方只有坟场。我们抬头低头看见的都是流言,但是不表示我们就必须跟着它走。我们有我们的脑子,为什麼要让那麼噁心的东西支配我们的嘴……但是我们也不会逃,是不是?逃也没用……你逃不掉的。
「舌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又有什麼办法呢?你不让他说,不可能;你让他说,世间又会多一个兴风作浪的女王……
「但是嘴长在我们自己脸上是不是?舌头还是我们的……在我们自己变成女王之前,我们的舌头还是我们的……对吧?蜚语蛇不是喜欢流言吗?如果我们没有流言呢?我们的心裡一句流言都没有呢?我们生生把它饿死呢?」
如果,我们生生把它饿死呢?
***
精疲力竭的温氏兄弟互相扶持着,全身上下伤痕纍纍。
然而天上的那个女王却彷彿铜墙铁壁一般,到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害,让他们之前所有的攻击,都打了水漂儿。
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不管是正面出击也好,迂迴攻陷也好,都没有用!
这个已经成熟了百分之九十八的女王蛇,已经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
「到底……到底姨婆……当初是怎麼对付它的?」温乐灃气喘吁吁地问。
温乐源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我说过我不记得了呀……」
「但是……我记得……」
「啥?」他不记得乐灃会记得?
「我记得,我们和什麼人一起逃跑……」
「那个死老太婆吧?」
温乐灃摇头:「不对,应该是个男人,而且年纪很大,然後……」
——老太太在後面拚死堵截着女王蛇的追击,两个男孩子带着老头儿,在狭窄的甬道裡狂奔。
「再之後?」
——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孩摔倒了,他在兄弟的帮助下爬起来,却发现视野中多出了一双女性的皮鞋。
「出现了……」
——女性的双腿,裙子,纤细的腰身……
「还……还记得吗?当我们看到她脸的时候……」
——身後忽然传来女王蛇的惨叫声,他们回头,看见那个巨大的蛇身在痛苦地绞扭、翻滚。
女王影忽然从空中掉了下来,身体和地面发出极其响亮的「啪嘰」一声。
它上半身有三分之一当即拍成了水,哗啦啦啦地向四周流开。
女王影嘶声惨叫起来。
兄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大叫:「是她!」
对啊!为什麼那时候的女王会死呢?为什麼他们会想不起来,阴老太太是怎麼杀死女王的呢?
——天空闪过暗黑色的霹靂,那个长着蛇头的女人,长长的信子在他们眼前摇摆。
是恐惧!比女王蛇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极度恐惧!是恐惧杀了女王蛇,也是恐惧封锁了他们的记忆!
这世上没有比蜚语蛇更恐怖的东西,也没有比「女王」更可怕的力量。
蜚语女王不会死。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杀不死她。流言……是无敌的!
兄弟二人飞窜起来,从楼房破洞处衝入经理的房间。
一片狼藉的房间,所有的蜚语蛇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片和女王影消失时一样的水渍。
「任烟雨!」温乐源叫:「你没事吧!」
任烟雨打开门走出来,脚下还有些趔趄。
「我们没事……」她虚弱地说。
经理从她的身後走出来,低着的头慢慢抬起。
温乐源和温乐灃忍不住退了一步。
还是那张漂亮精緻的脸,柔软纤细的腰身。
但她步履微晃,看来却不像任烟雨那般虚弱,反而更加漂亮。
流言是什麼?
流言是这世上最有活力的东西。
无论你用任何方式也杀不死它。
当你以为你杀了它时候,它却会伪装成其他东西,再次出现在你的眼前。
变得更加漂亮……更光彩夺目!
***
那天晚上的事,从报纸到电视台,都用很大的篇幅报导了好几天。
那个小区的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声音,可是等他们醒来之後就发现,某栋某号的某个房间外墙,被不明物体轰出了一个大洞,暖气管被轰得一塌糊涂,碎得找不出原型。
幸亏淩晨时暖气就都统一关闭了,要不是这样,说不定连锅炉也会炸掉。
按理说自己头顶,或者对面、楼下、旁边,发生了这麼大的事,周围的人都应该立刻都知道才对。
谁知道那却像是凭空出现的东西,悄悄地就已经在那裡了,等你期待着它像出现时一样神秘消失的时候,它却恶意地微笑着,纠缠着你,瞪视着你,让你想逃都没法逃。
这神秘的事件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藉着它的东风,又衍生出了许多关於外星人、特异功能、集体催眠等等的流言。
流言就是这样,不管你如何厌恶,如何心烦,它总会在你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任何时间出现,杀了一个,又跑出另一个来,生生不息,循环往复。
任烟雨对那天晚上的事记得已经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後来一直抱着经理,经理紧紧地抱着她的头,自己哭得就像一个小孩子。
她身上的女王呢?不知道。女王是怎麼消失的?不知道。他们到底用了什麼办法?不知道。
温家兄弟一问三不知,只告诉她不用担心,就算以後她身边的流言像山一样多,她也不会再因为蜚语蛇而死了。
「一山不容二虎,有一个女王就容不下另一个。」
绿荫公寓裡,温乐源坐得远远地对她说:「所以你身上的女王才会藏得那麼隐秘,还不时长出幼芽来迷惑他人,连我们都上当了。不过现在无所谓了,长过女王的人身上不会再长普通的蜚语蛇,只要另一个『女王』在你身边,你就永远也长不出第二条女王。」
「另一个……女王?」
温乐灃坐得比温乐源更远,而阴老太太在他的背後,似乎连冒个头都会让她发抖。
「偶尔,女王蛇也不一定都是对你不利,如果不是她,你说不定已经被杀了。」温乐源又说。
任烟雨大惑不解:「你们到底在说什麼?我怎麼听不懂……」
「我们以为你们经理是最难得的纯体,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帮你拔出你体内隐藏的女王,可是女王为什麼会隐藏在你体内呢?我们当时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温乐源指指窗外。「其实答案不複杂,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想到而已。」
想起了一个可能,任烟雨渐渐发起抖来。「一山……不容二虎?」
温乐源不置可否道:「你还记得在公司裡的时候吗?我说她身上有蜚语蛇,而你说没有,为什麼?因为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身边有人,你看到她的时候,她身边没有别人对不对?
「蜚语女王的感染方式和普通蜚语蛇的不同,她身上的蜚语蛇是会掉下来,爬到任何它看见的人身上……」
「你们经理她,的确是纯体,」温乐灃低声说,「不过她不是『正』的纯体,而是『负』的纯体。也就是说,她不是我们所想像的那种,完全不被蜚语蛇侵蚀的人,而是……」
而是……而是……
***
这世界上,除非只剩下最後一个人类。
否则绝不会有不被流言侵蚀的人。
流言是无敌的。
能打败流言的,只有流言。
***
任烟雨走出绿荫公寓的门,和一直等在门外的经理打了个招呼後,如温乐源所说地回头,果然发现门框上方,有一个不知何时安上去的晶亮明镜。
镜子倒映着这个世界,包括正缓缓走向她身边的人。
一个巨硕的绿色软体动物,正在镜中向她蜿蜒爬来。
「这镜子有什麼问题吗?」
那个噁心的软体动物在镜子裡张开嘴,声音却在她的身後,温柔地问。
「啊……没有。」她回头一笑,「我只是想,今天是一个星期的最後一天,明天就看不到了。」
「什麼?」
「哈哈哈……陪我去逛街吧,我现在还没弄清楚订婚要準备哪些东西呢!」
「……我觉得你还是找你未婚夫来陪你比较好吧?」
「你先陪我看看嘛!」
两个女人互相挽着手臂轻快地离开了,镜子裡,一个女人拉着一个绿色的东西,带着一路弯弯曲曲的黏液,缓缓走远。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34 PM
行尸 之一
清晨六点的大街上,清道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着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子在街道上慢慢挪动。
之所以说他是挪动,是因为他的双腿似乎不会打弯,每隻脚要挪动,就必须在外侧划半个圆圈才能过去,看起来有点像是小儿麻痹症患者。
不过他们注意他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他那身装束。
他的头上戴着压得很低的黄草帽,脖子上围着女式的花围巾,身上穿着盖过膝盖的白色风衣,可是他的腿……他的腿上只穿了一条极为单薄的丝织裤子。
他这身打扮,除了品味的问题之外,还有很多地方不对劲。
工人们窃窃私语了半天,终於认定他绝对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这样的人可危险得很!
说不定杀人哩!
要报警不?
精神病院电话谁知道?
那人没有发现这些好奇又害怕的目光,他只是执着地走着自己的路,朝着他最後的目标,坚定地走过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的身形微微停顿,似乎在犹豫,但随即又继续向前走。
「你家不在那边。」身後的声音说。
他仍然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家人在等你。」
他的脚步没有停。
「你父亲他在等你。」
***
绿荫公寓门口,寒风颼颼。
阴老太太的脸阴沉得好像能看见冰块,插着腰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温乐源和温乐灃兄弟。
那两个人站在台阶下眼巴巴地看着她,多麼希望她能让开一条道儿让他们进去,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又莫接到……」空气从阴老太太缺了好几块的牙齿屏障中间喷出来,「要你俩屁用哈!」
温乐灃打了个冷颤,一半为寒风,一半为阴风。
「姨婆您也知道……」
温乐源陪着已经冻僵的笑脸諂媚地说:「我们的能力不如您,所以出一两点错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是您出马,那绝对没问题!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他一边说一边想往门裡挤,阴老太太瘦小的身体一挡,他又訥訥地退了回去。
「第一天莫接到,算蜚语蛇错。第七天莫接到,算那俩女王错,那第十四天咧?今第二十一天!又莫接到!又为啥?」
「因为我们看到咖啡馆,进去坐了几分锺……」温乐源垂头丧气地说。
阴老太太气得发抖。
「你们……你们……你们想死噢!」
她举着胳膊猛点温乐源的脑袋,大骂:「早上我说啥!二十一天是最後一天哈!你们接不到让我咋办!」
「反正这世上流浪汉多了,再多个遊魂也没啥……」
「再说!」
温乐源抱头躲到了温乐灃的身後。
「姨婆!」温乐灃无奈地说:「其实我们也不想连续接这几次,不过实在是太冷了……而且那个人的年龄、外貌、性别都不详,万一他当自己还是活人,走掉的话,我们也看不出来呀。」
温乐源拚命点头。
阴老太太冷哼一声,转身,兄弟二人立刻以迅雷之势衝入狭小的门中,飞上二楼,去抚慰他们冻僵的身体和受伤的心灵。
阴老太太却一直背对虚掩的门站着,好像感觉不到从门缝中四处窜入的冷风。
叩!叩!叩!
门被礼节性地敲响了。
「哪个?」
「老太太,是我。」
阴老太太打开门,当看到外面的人时,微微呆了一下。
「你的脸……」
那人苦笑,伸手摸摸脸上那几道连肉都翻出来的狰狞伤痕道:「有点大意,想不到他居然拚死反抗……」
「莫带来哈?」
「嗯……」
阴老太太的表情显得非常失望。
「连你都不成,这最後一天……」她叹息。
那人摇头说:「您别这样,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跟我回来。他不能过二十一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只好把他……」
阴老太太沉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
温乐源把电暖炉的插头插上,搓搓被冻得像萝蔔条一样的手回头道:「喂,乐灃,你说咱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温家兄弟的职业就是和鬼怪打交道,不过这次并非有人僱佣,而是阴老太太下的命令。
她一个姓徐的老朋友,一直受病痛缠身之苦,前段时间忽然病情加重,医生说恐怕活不过一个星期,连病危通知单都给了。
徐老的小儿子为了赶回来见父亲最後一面,一路飞车赶回,结果在途中发生车祸……
按照他们老家的风俗习惯,必须把人带回家火葬,但法律却有规定,尸身不准移动,只能原地火化。
为了逃避各关卡的检查,他家人就自己弄了辆车,让死者的姐姐坐在後座上,一路抱着他回去。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到城裡。
司机已经过於疲惫,再赶下去说不定会出问题,只得在一个路径的小镇上,找了个停车的地方稍作休息。
一天的舟车劳顿和过度紧张,让护送的人都绷紧了神经,稍一放鬆,车上的人很快就都睡了过去。
最先发现尸体不见的是抱他的姐姐,她被冷风吹醒,睁眼看见自己的腿上空空的,车门大敞着,别的东西都还在——包括她身边皮包裡的几千块钱,但她的围巾和司机的风衣却都不见了。
他们的老父亲正在医院抢救,本来已经打算準备後事了,然而在女儿发现儿子尸体丢失的同时,他却忽然醒了过来,抓掉输氧管,用异乎寻常的大力死死抓住陪床的大儿子,把他平时用的小电话本翻到最後一页塞给他,颤抖的手指在上面用力戳。
那上面记录着阴老太太家的位址和电话,被老人的手擦来擦去,字迹都稍微有点模糊了。
他的四个儿女从来没有见过阴老太太,也不知道他找她有什麼事——连阴老太太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她接到电话就很快赶到了医院,把这位父亲的孩子们全部赶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独处。
一个小时後,那位佝僂的老太太走了出来,告诉他们,她一定会找到那年轻人的尸体,但他们必须保证在她找回尸体之前,他们的父亲还能活着。
阴老太太一离开,老人就又陷入了深昏迷状态,不管孩子们怎麼呼唤,也再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只是依靠呼吸机在维持生命。
其实当阴老太太听说尸体丢失,但是财物都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偷衣服围巾的贼很常见,但怎麼会有放着钱不偷而偷尸体的贼?
所以尸体没有丢,他只是自己走了。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35 PM
***
温乐灃觉得暖和一点了,这才把外衣解开说:「我觉得你现在去追究,为什麼没接到没啥意思,最重要的是,他怎麼会变成这样?」
他因为心急父亲的病情才会出意外,既然这样,他都已经在姐姐护送返家的途中了,为什麼还会在半路忽然变成行尸跑掉?他想幹什麼?还有什麼愿望没有完成?
「他的目标一定让他记挂很长时间啦……」
温乐源的脸离电暖炉很近,被红色电炉丝照得通红,「否则应该不会连死了都放心不下,真是奇怪,到底什麼玩意能让人挂心到这个地步?」
阴老太太当然也不知道,是什麼让他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他会为了什麼往哪裡去,不过她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满世界找,只要一点手段,她就能让绿荫公寓吸引他过来。
所以她才会连解释都没有,就踢温家兄弟到灞桥等,那裡是她为他引导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们守在那裡,就能把那年轻人从尸体裡驱赶出来。
不巧的是,他们竟为此和蜚语蛇扯上了关係,又引出了一个没有亲见,只有耳闻的纯体蜚语女王。
後来温乐灃不在,焦头烂额的温乐源无暇他顾,阴老太太做为引导人又不能离开,绿荫公寓拥有奇怪的力量,若行尸被引入内部的话,变成像林哲那种殭尸就更麻烦了。
如果只是这两次也没什麼,居然连第十四天和最後关头的第二十一天都没有接到,是什麼缘故?他们敢发誓,他们真的只在咖啡馆坐了十分锺暖暖身体,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们应该守的地方,怎麼还是没有见到?
一次是凑巧,两次是不幸,若连第三次也是,那就是奇迹,那第四次算什麼?
阴老太太这回似乎也有点束手无策,因为她在向他们摊牌的时候说过,姓徐的老头情况非常危险,似乎就是为了还没见着最後一面的小儿子,才一直提着那口气。
她不知道这口气能支撑他多久,不过照经验看来,应该不会太久。
房间裡渐渐变得温暖,温乐源不再窝在电暖气旁边,开始在房间裡大肆伸展他被冻得僵硬的四肢。
「我倒觉得挺奇怪的,姨婆为什麼一定要让那老头活着?他死了不是更方便把他儿子接回来?那人虽然变成了行尸,不过现在应该还能认得他老爹才对,如果能让他老爹把他弄出来就方便多了……」
温乐灃没有答话。
「乐灃?」
温乐灃叹气。
「你咋啦?乐灃?」
「我想到一个问题……」温乐灃痛苦地捂着额头说:「他对什麼东西很执着,所以才能变成行尸,不过你还记得吧?如果他保持着行尸这个状态,发现他执着的东西已经没了,他会怎麼样?超过二十一天的行尸可没得救啊!」
他们曾见过一个女性的行尸,她看着自己被人虐待致死的女儿的墓碑,以及墓碑上放的兇手的眼睛,整个人——尸体,包括灵魂,一点一点地化作灰烬。
「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什麼地方幹什麼,但谁能确定他执着的东西,和他父亲没有关係?万一他父亲在这时候死了,你说会是什麼结果?」
温乐源频频点头说:「嗯嗯嗯!你说得有道理!」
「如果真为了他父亲还好说,只要徐老还活着就没问题。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为徐老变成行尸的,他要是为了别的东西呢?比如说钱?仇家?情人?
「行尸的寿命也有限,期限之前如果还找不到怎麼办?万一他被员警抓起来怎麼说?现在天冷,他倒是不会腐烂,可那身尸斑骗不了人啊!万一造成混乱,把他逼得发狂,谁挡得住他?」
行尸没有罪恶感,幹什麼都毫无顾忌,他们自己的魂魄化作灰烬,是他们自己的事,可是如果他们为自己的目标开始发疯杀人,那结果谁来承担?尸体吗?
「那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出他执着的东西?」
「连尸体都找不到还找什麼……」
徐老家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小儿子的目的可能是什麼,他临死前,还有比老父亲病危更重要的事吗?
温乐源的脸愁苦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拍手道:「对了,我们要不要去他最後停尸的那间医院和当时停车的地方,看一看那裡的气场,说不定还能追踪他大概的方向。」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温乐灃立刻表示同意。
***
行尸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脚步每踏在地面上,都有很重的「碰」一声。
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太清醒,甚至想不起来到底要去什麼地方,所幸他并非一直这麼糊涂,偶尔忽然清醒一下,然後慢慢又变得昏昏地,进入下一个迴圈。
虽然是这麼糟糕的状态,但他无论什麼时候,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後,也许是被他差点打死的那个,是不是,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僵硬的身体和手脚不容许他转头,现在他只要考虑要去的地方就行,然後,他就可以从那个女人手裡,把被她抢走的东西要回来……
「对了……是什麼东西呢?」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只会引起恐慌,可他很急,所以他总是选择比较偏僻的路走,尽量不和普通人类打照面。
当然这样也不能完全防止那些好奇的眼光,时不时就有小孩子跟在他的身後叫:「神经病!神经病!妈妈!这裡有个神经病……」
大多数时候他不想理会,但总有人想挑战他的耐性。
当他想穿越某个小巷的时候,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地堵在中央,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无法转身,就请他们让一下,他们就是不让。
他说:「我有急事,请你们让我走吧。」
他们嘻嘻笑说:「神经病也有事吗?找弹弓砸你家玻璃?」说着,就伸手去拽那个挡住了他大半个脸的女式围巾。
他想自己以前的脾气没有那麼坏,但是此时的怒火却腾地窜了起来,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一隻手掐住他的脖子,硬是把他提到了离地半尺多高的地方。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翻着白眼,另外几个惨叫得声嘶力竭,是因为看到了他带着尸斑的青色手臂?抑或是其他的原因?他的脑浆早已不能使用,混乱的思维让他无所适从,只有一个声音在体内拚命嘶吼,像要吞噬他一样。
杀了他!掐断他的脖子!
剥了他的皮!剔了他的肉!
嚼碎他全身的骨头!把他的天灵盖敲成碎片!
把他的脑浆全部吸出来——一隻手从後面伸来,搭在他的肩膀上,活人温暖的鼓动,从那隻手传到他的身上,他混乱的思维忽然清明起来,当发现自己正在幹什麼时,他惊慌地收回了手。
那年轻人的身体碰一声掉在地上,听起来和他落地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我在幹什麼……
被吓得屎尿齐流的青年们丢下同夥逃走了,行尸站在原地,被自己所做的事震撼得动弹不得。
他身後的人好像很常见这种情况,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感到身後的人似乎想走,想说什麼,一张口,却是非常暗哑难听的声音——「啊……」
身後的人静了一下,又向他走来。
不过这回对方不是只停留在背後,而是转到了他的身前,把他脖子上被人拉开一半的围巾围好,挡住他和手臂同样颜色的脸。
在对方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一直看着,不是因为想看,而是有点吃惊。
他以为那麼严密跟踪着自己的人,应该是个男的,怎麼会变成女人了?
而且看不出她的年纪,也许二十多岁也许五十多岁,头髮还梳成两个垂在胸前的小辫子,衣服相当古朴……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为什麼会认定对方一定是男性?
对了,是那天早晨,被他打伤的人的缘故!
在那之後他就没有回头看过,果然还是弄错了……
不,还是不对。
那名女性的手慢慢离开他的身体,清晰的思维又从他的脑中被缓缓抽离。
不对!快点想!
快啊!为什麼会是男性?
那天早上被他打伤的人,真的是个男性吗?
女性?谁?
认定错误!
认定?为什麼?
我在想什麼?
我……
为什麼,在这裡?
我……
为什麼,要离开家?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37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6 08:38 PM 编辑
行尸 之二
和同居的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挣扎了十几年才摆脱的恶梦。
母亲去世的时候,哥哥和两个姐姐已经快十岁了。
当时他还是个婴儿,所以早已想不起来母亲是个怎麼样的人,只从兄姐那裡听说母亲很漂亮,很温柔,很爱逗他们玩。
据说那时候的父亲也很和蔼,即使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为了他们不小心打破的碗,大骂他们一顿,然後晚上偷偷塞给他们一人一颗糖。
母亲的葬礼过後,父亲就变了。
他严厉得可怕,几乎不近人情,只要他们犯一点错误,他就会高高地扬起巴掌或扫帚,把他们的小脊背和小屁股打得又红又肿。
父亲要求他们每一件事都必须做到最好,错误是挨打的理由;做得好但不是最好还是挨打的理由。
第一名就是第一名,并列第一照样逃不过一顿毒打。
父亲要求他们努力努力再努力,他们就学习学习再学习。
他们没有朋友,没有能向之诉苦的人,他们变得越来越淡漠,即使是兄弟姊妹之间,都异常沉默寡言。
每当看见父亲那双粗糙而青筋暴露的手,每当看见房门背後,似乎在随时待命的扫帚,他的心中就像岩浆一样,沸腾着强烈的恨意。
他想他总有一天要长大,他要长得比父亲更高更强壮!
到那个时候,他会像他踹自己一样用力踹他,抓住父亲衰老的手臂,恶狠狠地把他推出门外,把无数扫帚砸在他身上,把他从这个遮风避雨的家裡赶出去!
几年後,两个姐姐考上大学,离开了家。
又过了一年,哥哥考上大专,也离开了。
家裡只剩下他和父亲两个人,父亲的脾气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对他比哥哥姐姐更严格,就算他走路时没有挺胸抬头,也会招致拳打脚踢。
他觉得自己是一架机器,一架随着父亲的心意,粗暴地製造出来的机器,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这世上是否有「自己」这个人,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脑子的木偶。
家裡比以前更冰更冷,烧得再热的炉子,也温暖不了他的心。
***
那名女性转身要离开,他伸出僵直的手指,从後面拉住了她的衣带。
思维,又慢慢清晰起来。
「别走……」
她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有点为难似地笑了。
「有人让我来协助你,但你这麼抓住我的话,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的确,当他清醒的时候,他对目的地的感应就慢慢变淡了,可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感应,就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就像他和父亲。
父亲强壮的手,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奔跑,然而他的目的地却只属於他自己。
他看不见自己的目标,看到自己的路也不能走,只有跟着父亲的脚步跌跌撞撞地前行,却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裡去。
雏鹰终会一飞冲天,他直到狠狠地甩脱父亲的手,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梦想。
儘管他为此付出了,看不见灌木遮蔽下危险沼泽的代价,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往哪裡走,为什麼要这样走。
***
十五岁的生日,是他第一次反抗父亲。
他不想考大学,他想上职业高中或者五专,这样就可以早一点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当然,奢望一门四状元的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父亲巨大的怒吼声,像要掀翻房顶一般震耳欲聋,手裡的扫帚有节奏地挥舞着,随着他说话时的极短停顿,用力抽在他身上。
他看着父亲,忽然觉得很奇怪。以前他要看见父亲的脸,总要仰起头才行,是从什麼时候开始,他已经不需要再仰头看他?
从微微的仰视,到平视,而现在,是俯视。
父亲不知何时已变得比他还矮,曾经充满肌肉的粗壮手臂,变得鬆弛无力,扫帚打在身上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疼痛难耐。
他已有很久不再用巴掌和拳头,如果不依靠手中的武器,他还能用什麼武器伤害他?
父亲已经老了,他失去了能够制约他的力量,青春不再。
而他长大了,拥有和年轻时的父亲一样强壮的手臂和高大的身材。
「你给我摆这表情是什麼意思!翅膀硬了是吧!能把你老子说话当放屁了是吧!」
啪!眼前一片金星乱冒,脸上火辣辣的疼。
迅速肿起来的脸妨碍了他的视线,不过并不妨碍他看见父亲又挥上来的手。
那隻手的动作,在他的眼睛裡无比地缓慢,他发现自己仍然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梦想,记得那时想像着像父亲揍他一样,狠揍父亲时那种激动得发抖的感觉。
他一把抓住父亲的双手手腕,用力将他推到墙上去,那个矮小的老人惊慌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双铁钳。
他心裡藏了很多话,非常想一古脑地倒出来强迫他听。
你看你这样做不对。
你看我们,我们不是不听话也不是不努力。
我们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们不调皮不捣蛋不闯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也很想尊重你爱戴你,和你握手和你谈心,告诉你我们想要什麼,听听你对我们的希望。
为什麼你永远都不会好好听我们说?我们理解你,你却何时理解过我们,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们姐弟四人想离开家想得要死是为什麼吗?
但他最後什麼也没说,多年被压抑而塑造的沉默性格,让他什麼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
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像对待小孩一样那麼对我。
他以为自己说出那句话时,会带着巨大的喜悦与快意,就像儿时想像的那样。
但是没有。
看着那个干瘦的老人,感受着手心裡好像一撇就会断的骨头,他忽然发现,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老人,竟是如此陌生。
他是父亲吗?那个年轻、强壮、有力的男人到哪裡去了?
那个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坚定地向他自己目标衝去的男人,已经不存在了吗?
这个老人是谁?面前的父亲……是谁?
隐隐地,他觉得有些心酸。
***
「我一定要想一些事情……必须想清楚……如果你能帮我……的话……」
她笑了一下。
「那我就把我的手借给你吧。」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僵直冷硬的指头。
偶尔他也需要有人像这样给他一点支持,告诉他充满荆棘的小路该怎样面对,而不是像父亲那样,将他粗暴地打骂到宽广的大路上,连一点多餘的尝试都不给他。
***
温乐灃和温乐源原本以为,那个抢救徐老最小儿子的,是乡间哪个破医院。
他们跟阴老太太仔细打听後才知道,原来它居然就在本市内,而且是一家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医院。
「这麼有名的医院,咋会把人治死呢?」
温乐源百思不得其解地叨叨。
温乐灃斜了他一眼说:「他是车祸不是生病。医院又不是神院,让你不死你就不死,没了头也不死……」
「别说这种恐怖的话!」
温乐源一边呵斥一边摸脖子,好像他的头已经掉下来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更恐怖的阵仗……」
他白了哥哥一眼。
这兄弟二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对星期几的概念模糊得很。直到进了门诊部大楼,发现裡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在大家手裡,刺眼地飘来飞去的诊断单时,他们这才发现今天大概、似乎、好像、可能……是星期一。
「好多的人哪!乐灃,我们不如明天再来!」
温乐源当机立断地往外衝,温乐灃反手拉住他的领子。
「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你老这麼怕苦怕累,我们的工作怎麼办?」
温乐源嘻皮笑脸地扭动身体,动作相当妖嬈。
「我们的工作是有钱地,那老太婆的工作是白幹活,还要搭进去钱地,这是代价问题,你别混为一谈啦……」
温乐灃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一个倒楣的傢伙「有幸」看到了温乐源的动作,衝到角落裡抱着痰盂狂吐起来。
虽然温乐源废话很多,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更何况他们现在真正要调查的,不是活人的地方,而是死人的。
这个医院很大……不,应该说是巨大,稍一不小心恐怕就得在这裡迷路。
因此医院对各个科室的标记、说明和指向都很清楚。
只有太平间这一个地方,就好像要努力把它从大家的视线中抹去一样,温家兄弟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从平面示意图上找到它的位置。
最後还是在导诊护士的指引下,从一堆比手掌还大的科室名称中,找到了那三个和苍蝇差不多大小的字。
然後,他们凭着示意图指导的路线,在医院裡转了足足三十多圈,才找到写着那三个字的建筑。
太平间的门紧锁着,一个老头坐在籐椅上呼呼大睡,他头顶「太平间」三个字,像太阳般闪闪发亮着。
「这老头也不怕受凉!」
温乐源挽起袖子,就打算把老头弄起来做健康教育,温乐灃阻止了他。
他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大爷。」
他正想再碰老头一下,老头的眼睛却唰地睁开了,反而把顾忌着会不会吓到他的温乐灃吓了一跳。
「咋啦?」
老头声如洪锺、中气十足,健康得让人没话说,温乐灃忍不住退了一步。
「啊……我们想问一下,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一个车祸去世,送到这裡来的年轻人吗?」
「哪天不得有一两个车祸死的,你说谁个?」
温乐灃想跟他描述那人的容貌,却想起自己连他照片都没见过,然後他想,说一下他的死亡时间,却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
阴老太太所说的二十一天,到底是死亡时间,还是施术时间他们也不清楚,根本没有计算的意义。
「呃……嗯……应该是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以前,您能不能帮我们查一查?我们想知道他被送到这裡来以後,有没有谁和他接触,住在他旁边的人都是什麼身份,怎麼死的……」
「你问这幹啥呢?」老头瞪着眼睛问。
温乐灃很想解释,但这老头可不像会相信他的人,他又不太会撒谎,看着老头的眼睛就开始磕巴,这下子——「那人变成行尸了,我们来找找看有没啥有用的线索!」
在温乐灃还在犹豫的时候,温乐源张口就把这句能让温乐灃昏死的话说了出来。
「啊!你说那个!」
老头恍然大悟地一拍腿说:「他被他姐姐接走以後我还见过他呀!」
温乐灃真的昏了,早知这麼简单,他何苦还顾忌这顾忌那……
***
太平间的门很重,老头却轻鬆地一推就开,门下的滑轮和轨道,相互摩擦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温乐源觉得有些扫兴,他很久没有来这种地方接受刺激了,原本期待那扇门能发出恐怖片裡,那种令人毛髮直竖的声音,好让他回味一下,结果却啥也没有……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太平间更安静的地方了——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温乐灃和温乐源站在冰柜之间,冰冷的寒气和窃窃无声的私语扑面而来,地气在脚下轻微地翻滚,偶尔有人,来了又走。
地气非常平稳而柔和,不像是能养出行尸,不过这样也对,否则这个太平间每年不知得走出去多少行尸吓人了……
「有时候啊,这尸体放的时候长了,不让出来就闹事呢!」
老头数了数,走到其中一个冷柜处站下。
「活人和死人又有啥分别?死了也是人,和活人一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就知道幹些大不敬的事,把人往冷柜裡乱塞,早忘了礼貌……这让行尸追了又能怨谁?」
温乐灃微微惊讶:「您知道那年轻人的事?」
老头哼一声,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道:「这!那晚儿见他就站这。」
***
那晚,老头费力拉出一个陈年的尸体,太平间的空气一下子嘈杂起来,外物入侵的警告像尖叫一样拚命迴响,他抬起头,将行尸僵硬的身影映入浑浊的眼睛。
「你姐姐不把你接走嘍?咋又回来?」
清冷的月光从通气孔穿入,罩在年轻人已经僵死的脸上。
他静静地站着,由於还没有适应自己新的身份,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加上他少了一些东西,在习惯现在这个状态之前,他都会非常迟钝。
「我的……东西……」
***
「东西?」
温乐源有点奇怪地问。
温乐源的提问,将三人拉回现实。
「要说这个也挺怪。」
老头说:「人都死了还要啥东西?就是金子堆的坟和土也没差麼!」
温乐源并不关心这种推论,他问:「那他到底在找什麼?」
「他说不清楚,好像自个儿也糊涂了!只知道是要找啥东西来……他也急,没讲明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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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zz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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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26 08:40 PM
这裡的地气没有问题,按照死者家属的说法,当时在那个小镇的停留时间,也没有超过四个小时,结果尸体就不见了,所以那裡的地气,也不会是影响他的原因。
既然完全没有地气的辅助就能变成行尸……那麼他所执着的,应当是对他来说宁死也要得到的东西!
就像那个杀死淩虐自己女儿兇手的行尸,她死时被生生砍断了大半个脑袋,并挖掉了几乎一半左右的躯幹,连手脚也残缺不全,却仍然能从法医的太平间跑出来,挖掉那四个兇手的眼睛。
一个一个、慢慢地将他们应得的报应还给他们。
这种行尸,比普通地气影响的行尸更可怕。
和那名女性行尸的战鬥,温家兄弟到现在仍不愿回想,要不是她只想杀了那四个人,杀完之後就立刻收手,恐怕再加上阴老太太,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人的执念是可怕的。
它是上天堂的路,也是下地狱的桥。
温乐灃道:「大爷,您知道他大概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老大爷脸上有些懊恼:「我就怕出行尸,所以防了又防,没想到还是……他变成殭尸就麻烦咧!所以他走了以後我就跟着,看他到底想幹麻……」
***
行尸慢慢地往门口走去,在大门光可鉴人的平面上,看到自己的脸,稍微愣了一下。
他身上的尸斑正在四处蔓延,仅是姐姐的那条围巾已经不能掩盖。
他侧着伸出了僵硬的手,将墙上挂的一隻草帽拿下来,往自己的头上轻轻扣下。
「你的草帽……我会赔偿你的……」
老头看着他的样子,心裡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去哪儿?没事的话去睡吧,别给人添麻烦。」
行尸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谢谢……我会……记得……尽量不吓人……」
可是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吓人就可以不吓到的……
行尸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离开,老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在他的身後。
在这庞大的医院裡,只靠本能引导行动的行尸也失去了方向感,他在几个转盘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得在那裡一直转到天亮才行。
老头就在不远处,纳闷地看着他怪异的行动。
等到天濛濛亮时,行尸大概总算想起了自己要走的路,竟忽然变得轻车熟路起来,迅速地穿过岔路口,拐了几道弯,逕直进了住院部的外科楼。
外科楼共十二层,楼道径直而没有遮蔽,要跟上去就必然会暴露行踪。
老头犹豫了一下,等他追入楼中的时候,行尸已经缓缓地走上了电梯。
老头有点着急,晚上的电梯只有这一部是开的,可要是爬楼梯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能跑得过电梯。
他眼睁睁看着楼层一级一级向上,期望能从它的停顿中看到行尸的目标,但行尸却似乎也很明白他的想法,所以电梯的标誌灯,在每一层楼都停了一下。
老头气得干瞪眼。
***
「我可以问一下吗?」
温乐灃道:「您当时为什麼一定要跟着他呢?您见过的行尸多了吧?难道每一个您都跟?」
老头想想,严肃地抱臂点头:「没错!我见过的行尸多!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除非你是妖怪吧……这是两兄弟内心的唯一想法。
「不过他不一样,我觉得他身上少了啥,本来没那麼多怨念的,忽然就怨气冲天了……这种行尸不注意,那还注意啥?」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少了什麼……
***
虽然无法继续跟踪,但老头还是有办法,他走到一楼西侧的最裡面,拐了几道弯,敲开了监视室的门。
在这个医院裡,所有的走廊、楼梯、电梯等场所都有监视录影,不过这裡毕竟是医院,所以保卫并不森严,等他敲门进去的时候,裡面的值班保安正在打呵欠。
「老爷子您又折腾我们……」
「不是我折腾你们!是行尸!」
「又是鬼呀!」保安哀叫。
「不是!是会走路的尸体。」
保安呆了一下,用更加凄厉的声音惨叫:「那不是更要命吗?」
所有的监视画面,都被老头调转过来调转过去翻了几回,却都没有行尸的踪影,难道是逃走了吗?还是早已知道他的监视,而躲在某个地方?
一个画面扫过,老头切换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那画面上是一个护士,垂着头靠墙坐在走廊裡,柔软的身体一动不动。
她身上没有血,但谁也不能保证她是否受了内伤,甚至於……已经死了。
画面慢慢行进着,似乎比现实更慢几倍。
行尸手裡拿着一迭东西,从护士站中慢慢地走出来,在护士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什麼,但是谁也听不见。
行尸说完话,又慢慢地离开,他刚才停滞的地方,遗留了一滩暗色的阴影,随着他的步伐,阴影又一滩一滩地从他的裤腿上滴落下来,和他一起慢慢远去。
***
「他身上滴下来的是什麼东西?」温乐源问。
老头道:「我看像血,可那孩儿死了好几天,咋还有那多血流的?」
行尸也会出血,但死去几天的行尸,在这麼冷的天气裡走了那麼远的路,为什麼还会流血?
即使由於某个原因让他的血液没有凝固,那为什麼他在外面的时候没有流血,却在那裡流了一路?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吧……」
温乐灃觉得头有点疼,揉着太阳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当时去了哪个科室?去那儿幹什麼?他手裡拿了什麼?那个护士怎麼样了?被他杀了吗?」
老头自己也显得有点糊涂:「呃……那是肚子?不不……对了!腹腔外科!对!不过行尸回到自己死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谁知道他要幹啥?他拿的啥我不知道,咋问他们科裡人都说没少啥。那小护士麼,让吓着了,昨儿还见她上班哩!」
温乐灃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按住太阳穴两边,又问:「他是死在腹腔外科?您这麼清楚?」
老头嘿嘿笑:「他死的时候,送他来的姑娘就是那个被他吓着的,我当然记得清楚!那姑娘送他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哩!」
他学着小姑娘的嗓音道,「『誒!真倒楣!他一上午转了三科,咋会下午就死在我们科呢?害得我还给他穿衣服,吓死人了!』……这可真吓着了。」
「一上午转三科?什麼意思?」
「噢,他被送来的时候,先在骨头外科,後来说脑子也撞了就转到脑子外科,又後来说肚子裡都是血,就转到腹腔外科……在医院裡常有这种事儿,挺正常。」
挺正常……正常吗?温乐灃努力忽略脑子裡针扎似的剧痛,尽力思考。
上午转了三个科,下午就死了,说明他的伤势非常严重,怎麼还能在几个科室之间转来转去?如果他本来不该死,却因为这样转诊而导致死亡……
「乐灃!」
温乐灃抬头,发现温乐源正用非常可怕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这没什麼,问题是,为什麼他会变成两个……
「什麼?」
「还问什麼!你看你的脸都青了!」温乐源怒吼。
「哦,是……是吗?」怪不得这麼难受……他暗想,身体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後倒了下去。
温乐源双手一托,将他整个人抱起,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跑一边大骂:「臭老头!你这有妨碍尸体成行尸的咒是不是!妈的!早说呀!」
老头大惊,跟在他後面一路小跑:「我这儿那多尸体,要几天就成精一个,我还活不活了!我平时只提醒死人,谁知道活人也对那咒有反应吶!」
「他的体质就是对那玩意有反应不行吗?你居然敢推脱责任!」
回到冬日下午的阳光中,温乐源把弟弟轻轻放在老头刚刚坐的籐椅上。
温乐灃闭着眼睛,嘴唇泛出暗紫的颜色,脸依然有些发青。
老头快气死了:「他对这过敏是我错麼!是你们自己说要进去瞧地气,又不是我求你们进去!」
温乐源又想大闹,温乐灃仍闭着眼,却準确地伸手拉住他,摆摆手。
「很抱歉,我哥哥不太会说话……」
他稍微坐直了一点,但也许是眩晕的缘故,他闭上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请您不要理他。」
「乐灃——」
温乐灃又拽他一下,温乐源闭嘴。
「对了,您刚才说,您的确是在那裡加了咒,那为什麼那个行尸回来的时候,没有受影响?」
老头气愤难平地看了一眼温乐源,决意看在病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
「我在这是最简单的咒,就是让他们别变行尸。那孩儿已经变行尸了,所以肯定没事。」
「肯定没事?」
温乐灃苦笑,揉着脑袋说:「我对这种咒的反应都很小,最多有点不舒服罢了,可这次却疼得这麼厉害,我还以为死定了呢……这种程度绝对不是最简单的咒,大爷,您用的至少也是中级禁咒!」
老头的眼睛又牛一样瞪起来了:「不可能!那天那行尸还好好地又进又出——」
温乐灃大幅度地摇了摇头说:「您不能用这个来判断,那个行尸恐怕没那麼简单,他对他的目的太执着了,所以什麼都不怕,如果您用的是高级禁咒,可能还差不多。」
「那个我不懂!」老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用十块钱,从一个姓阴的老太太那裡买来地!」
「阴……」不会碰巧就是他们家裡的那个吧……
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但再也没有得到更新的线索,便起身告辞。
那个禁咒给温乐灃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走路的时候,总觉得脚下没有踩实,脚步虚浮得厉害。
走了没有多远,他就有点走不动了,只好由温乐源搀扶着,找个椅子坐下休息。
「怎麼样?」温乐源看着他正在逐渐转成正常颜色的脸,担心地问。
温乐灃用力吐纳几次,低声道:「恐怕不太好……早知道把身体放在家裡就好了。」
温乐源笑笑,一隻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使劲揉他的头髮,温乐灃拚死挣扎。
「不要老想着把身体丢下。」温乐源道:「虽然这副臭皮囊很重也很麻烦,但至少有它……有了它你才算是活着。」
「是啊……」温乐灃的眼睛透过头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枝,穿入湛蓝的天空裡,「可是真重……」
他缓缓闔上眼睛,像是要这麼睡过去。
温乐源心裡一紧,抓住他肩膀的手指用力一捏,温乐灃啊地痛叫一声,抬起眼睛,生气地瞪着温乐源。
「幹什麼!」
温乐源不自在地笑笑:「我以为你走了……」
温乐灃吐出一口气,微笑说:「不会那麼快的。」
是啊,不会那麼快的,已经这麼久了……
「哥……」
「嗯?」
「你觉得他变成行尸,是为了什麼呢?」
「啊……」温乐源摇头晃脑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脖子上那玩意晃下来。
「别人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死了,一定会变成行尸。」
「哥!」
「我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你。」
「……」
「因为以前就说好了,一定要找到你。」
「别说了……」
「怎麼会把你给弄丢了呢……太蠢了……」
「……别老这样,那不是你的错。」
温乐源笑着,放在温乐灃肩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背。「乐灃,你太善良了,就算有人告诉你,你现在这样全是我故意害的,你也绝对不会相信,是不是?」
出乎意料地,温乐灃竟望着天空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要看是谁告诉我的。」
「……如果是我告诉你的话,你肯定就信了?」
温乐灃转头,和温乐源对视。
半晌,两人从胸腔中,低低地笑出声来。
其实无所谓,过去怎麼样都没关係,因为我们是拥有最亲密血缘的兄弟,不管你曾做过什麼,我都会原谅你。
温乐灃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用更长的时间慢慢吐出去。
湛蓝的天空也有杂质,没有杂质的天空,绝不会蓝得这麼漂亮。
温乐灃不想盯着那些杂质,让一切没完没了。
他只知道,如果再发生和过去同样的事,温乐源绝不会再次鬆手,他会鬆开最後的凭依,和自己一起跳下去。
「总之,那个人变成行尸,不会是为了无聊的理由。」
这是温乐源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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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zz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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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26 08:40 PM
行尸 之三
行尸觉得好像听到有谁在谈论自己,他停下脚步,想听一听它从何处传来。
可他一旦停步,除了汽车的喇叭声,还有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之外,他什麼也没听到。
拉着他手的女性回过头,询问地看着他。
「我……听到了……什麼……」
那名女性微微一笑,说不上是衰老还是年轻的脸庞,焕发出些许难得的光采。
「是目的地的声音吗?」
「不……」行尸用低哑的声音说,「是起点……」
一瞬间,那名女性的表情怪异地扭曲了——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你想回去吗?」
「我……不能回……我还没找到……」
「你想找什麼?」
行尸有些发愣。
「你想找什麼?」她继续咄咄逼人地问:「你为了那样东西才变成行尸,你想找什麼?」
原本被她握着手就会变得清晰的头脑,在她的逼问下又逐渐开始糊涂,他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的提示。
她深吸一口气,好像要长篇大论一些什麼东西,然而张了一下嘴,又闭上了。
「我知道,你讨厌别人这麼逼你。」她叹息着说:「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陪你慢慢找。」
她拉着他想继续往前走,然而行尸嘴裡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身形一滞。
「你刚才说什麼?」
「我……见过……你……」
「你怎麼会见过我呢?」
「你和……我……父亲……」
她讽刺似地挑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问:「我和你父亲,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什……麼……」
「你不想要那种残忍的父亲吧?那种每天把你打得遍体鳞伤,让你做梦都恨不得扭断他脖子的父亲……你想要那样吗?还是要像我这样,引导你,拉着你慢慢走?」
气流从行尸的鼻子裡喷出来,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你笑什麼?」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
路旁一个小孩驀然大哭起来,他的母亲用尖锐的声音训斥他,又在他的屁股上揍了几巴掌,小孩哇哇号哭着,却还是伸开小手,要求母亲抱他一下。
「那个作者……说……『就是让揍一顿,绑在树上,夹在胳肢窝裡,最後要的,还是亲娘』……」
母亲又拧他耳朵一下,退开几步,小孩又不死心地,摇摇晃晃追了上去。
「没那麼狠心的亲娘。」
「对……没那麼狠心的……亲爹娘……」
小孩终於抱住母亲的一条腿,把她的裤子,当成了方便的抹布,在上面擦着眼泪鼻涕干嚎。
母亲气得直跺脚,转手从包裡抽出一长条卫生纸,一边用力给他擦脸一边骂。
「有句……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行尸的目光一直朝向那对母子所在的地方,那名女性也以为他是在看他们。
但是当她看向他瞳仁的方向时,她忽然发现,他因肌肉僵硬而显得呆滞的目光,根本没有在看那对母子,而是落在更远一点,一个坐在街心花坛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身上。
那个女孩坐在轮椅上,头上戴着绒线帽子,膝盖上搭着一条毛毯。
她的嘴唇白的和她的脸同样颜色,一双黑色的瞳仁,突兀地镶嵌在那张白得异常的脸上。
她伸出毛毯的手比她的脸更白,纤细的十指和从袖口稍稍露出的手腕,瘦得好像能透过皮肉看到骨头。
她不知道是在看什麼,还是仅仅在发呆,表情平板而呆滞。
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举着伞站在她身後,把她和本来就不算强烈的阳光,完全隔离了开来。
「她怎麼了?」她问。
「找到……了……」
「咦?」
行尸扯动已经无法自如运动的皮肤,做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那也许是个笑容。
「谢谢你……陪我……请问您……贵姓?」
她愣了一下,好像在掂量什麼。过了好一会儿才带了点犹疑,缓缓地回答:「我的名字不能说,不过姓不是秘密……我姓阴,你可以叫我阴女士。」
行尸看着她,那双分明已经死去的眼睛,好像活了一样清明。
「我不认识……你……但我肯……定见过……肯定见……过……」
他迈开僵硬的步伐,向那个苍白细瘦的女孩走过去。
阴女士想跟进一步,却被虚空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
「请……不要跟来……我找到……就回去……」
「你要去哪裡!」阴女士厉声说:「今天是最後一天!过了今天,你要麼变成殭尸,要麼就只有化成灰的分!」
行尸转身——他的无法转身,那个类似转身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很硬的东西忽然歪过来看人一样滑稽。
「那是我的选择……」他用低哑的嗓音说:「从『那时候』开始……我只让自己做决定……」
只要是自己的决定,属於自己的选择,不管对错……我绝不後悔!
阴女士显得气急败坏,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後憋出一句:「你——你的父亲在等你!过了今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你都不在乎吗?」
行尸慢慢转回去。
「都死了,就见到了。」
「根本见不到!因为你的三魂七魄会和你的尸体一起化成灰!」
行尸迈出一步,稍微停滞了一下。
「那又……怎麼样……都已经死了……」
人死了,剩下尸体;尸体死了,剩下魂魄;魂魄没了,一切成空——但那又如何?已经死了,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阴女士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行尸的身影逐渐隐入人群中,在他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远。
***
苍白的女孩,一直向一个非固定的方向看着,目光没有焦点。
直到一个戴着草帽,穿着风衣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範围之内,她的眼皮才一动,之前呆滞得好像死了似的眼珠,忽然如同流水一般活了起来。
「……脏得要命!」在她身後那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一直不停地在絮絮叨叨:「所以我说你呀,还是住到海南去的好,那儿没污染,哪像这儿满世界都是灰尘……呸呸!」
她正说着,一辆排放着黑色毒气的现代化工具,飞驰而过,扬起一股比灰尘更让人反感的味道。
女孩勾起没有血色的苍白薄唇,微微地笑了。
中年女人帮她把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一拉,抬眼看见她的笑容,手一抖,差点把阳伞扔到地上。
她当这家的保姆时间并不长,很多事情不瞭解,不过「前任」临走时,曾经说过一句让她很在意的事。
「那孩子从来不笑,你看她的脸……阴森得吓人呢!」
前任说,她就是受不了这孩子的那种死人气才走。
她没事就喜欢折腾自己和周边儿的人,那小身子骨哪裡经得起这麼折腾?怪不得病不重,却老是一脸要死的样子!所有保姆没一个受得了她的,这十几年来,她少说也折腾走了几百位吧。
但就是这个小孩,刚才忽然笑了。
她看着某个方向,脸颊泛起红晕,一双黑眸闪烁着灵动的亮光,但是她的表情却怎麼看都不像羞涩,而更像是看到了一隻在走路的烤鸭。
烤鸭?
中年女人忍不住,为脑袋裡忽然冒出的想法打了个冷颤。
她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她牢牢锁定的目标,竟是一个穿着古怪的男人,他正用怪异的步伐穿越人群,缓慢地接近她们。
那人一步一步走来,寒冷的气息穿过人群,在中年女人和女孩身边幽然攀爬、蠕动。
中年女人觉得很冷,正在回暖的天气和她们一点关係都没有,就像那把伞一样,生生地把她们和原本就不够强烈的阳光隔开了。
「那个人是?」
女孩的手指放在苍白的嘴唇上,似乎是说不要再继续讲下去,但中年女人却觉得她那种姿态很怪,就是说不上来哪裡怪。
「推我回家。」
作者:
mozz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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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26 08:41 PM
这是中年女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是很清脆却稍微有些低沉的声线,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应该有的。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接近她们的男人一眼,推着女孩快速离开。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知道那男人的视线死死地粘在女孩身上,脚步缓慢却坚定地跟了上来。
他是变态吗?那种打扮的确很像,可是她们也不能因为对方远远地跟着就报警啊。
幸运的是那男人毕竟走不快,她们迅速地跑了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中年女人鬆了一口气,脚步逐渐放慢下来。
女孩的家就在不远处的大厦,她的母亲为她买的是顶楼的房间,视野非常漂亮,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够俯瞰整个市区。
回到家的女孩,就一直坐在落地窗前,隔着玻璃看外面的世界。
中年女人想让她吃个饭洗个澡,女孩总是摇头,她无奈,只能让女孩继续在那裡坐着。
天色渐昏,远处的灯火接连亮了起来,和汽车移动的灯光璀璨地连成一片。
中年女人要开灯,女孩再次摇头。
「去睡觉,别出来。」
女孩说话太过简略,简略得让人难以理解,中年女人愣了好长时间,才分析出她的意思,可能是让她去睡觉,这边再有什麼事,也不要出来。
僱主怎麼说她就怎麼做,她只是保姆,又不是女孩的妈,既然女孩都这麼说,那她听从就是了。
中年女人回了房间,偌大的客厅裡,只有女孩一个人对窗而坐。
寂寞的味道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散发出来,飘散在空气裡,粘在人的身上,钻入呼吸道中,淡淡发苦。
女孩侧转头,看着右手边玻璃架上的一个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早已被取掉了,露出本应隐藏在照片後面的黑色面板,这种东西应该再加上照片,或者干脆把它取掉才对,不知为何却还大剌剌地放在这裡。
女孩伸出细瘦的手指,瘦得鸡爪一样的指尖,在相框上缓缓划过,动作异常轻柔。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由轻到重,由远到近,最终停在了她家的门口。
咚!咚!咚!
缓慢的敲门……不,踢门声。
女孩收回抚摸相框的手,双手交叉着,托在又尖又小的下巴上。
轮椅忽然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自动回转,从面朝窗口到背向窗口的动作,她只用了不到一秒。
咚!咚!咚!
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这个声音。
中年女人从自己的房间裡露出头,大概想去开门,却被独自坐在黑暗中的女孩尖利地呵斥了一声:「回去!」
中年女人快速地缩回了脑袋。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从节律变得杂乱,从缓慢到急躁,发疯一样将门踹得有如山响。
脆弱的门无法经受如此强劲的攻击。
黑暗中,只见严丝合缝的防盗门泄漏出了一丝亮光,然後是一束,然後是很多束,束连成了片,最终轰然倒塌。
行尸慢慢穿过变形的门框,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中年女人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裡,拿起电话,颤抖着拨下僱主的号码。
***
温乐灃不太想动,温乐源只能一个人去腹腔外科调查。
奇怪的是,科裡所有的人都对此事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连他问起,到底当晚是哪个护士遭遇了「那个」的时候,所有人也都众口一词——不知道,别问我,我很忙。
他提出调阅死者的病历,对方问:你是亲戚吗?他顿时语塞。
他要看死者生前的病房,对方说:那是重症监护室,你是现在住那的病号的亲戚吗?他语塞。
他问他们到底丢了什麼档,对方说:我们一天要出好几十份档呢,谁记得丢了什麼,少了补回来不就好了?他还是语塞。
不管什麼路子都被一口堵死,他好言相劝不成,便瞪着眼睛打算进行威胁,结果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抓起电话就要叫保安,可怜的温大哥只能落荒而逃。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当他在腹腔外科外面发愁,怎麼向温乐灃交代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小护士端着一个配药盘经过他身边,有意无意地在他的脚上碰了一下。
他立刻会意,等小护士走出一段距离之後,便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走下几级楼梯,小护士的速度明显放慢,他看一眼她暗示的眼神,便紧走几步,走到了她的前面。
「那天晚上,是我在当值呢!」
温乐源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相当惊讶。
普通人第一次看见行尸,不是应该怕得要死吗?再提到的时候,至少也该是一脸劫後餘生的表情吧?为什麼她却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不过他决定先不问这个问题。
「你看到啥了?」
「我啥也没看到。」小护士悄悄说:「我是实习生,那天晚上发生事情的时候,我正好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地血,老师倒在一边……我还以为有歹徒把老师杀了呢!」
「那就是说,你没看见那个行……那个行兇的『东西』?」
「我看见了还会在这儿呀?吓都吓死了!听说那人的模样可怕得很呢!」
「……那你是有什麼线索要告诉我吗?」
小护士撇了撇嘴:「我知道,那人从我们科裡偷走了什麼东西!」
***
「死亡报告?」温乐灃茫然地问。
温乐源托腮,蹲踞在路边的椅子上,对周围谴责的目光一概无视。
「听她说,死亡报告是很重要的证据。那天晚上医生们开完死亡讨论会,就把会议记录和死亡报告等等,都夹起来放在桌上。晚上的情况很混乱,谁也没看见他到底去那裡幹什麼,最後还是看监视器的守尸老头和保安,发现他手裡拿的是档……
「第二天早上,医生们发现他们夹起来的档,少了那个人的死亡报告和检查记录。这是大问题,他们谁也不敢承担责任,就压下来不提。」
温乐灃想一想:「奇怪……一个车祸死亡的人,难道还会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为什麼还专门跑那麼远回来拿死亡报告?还有,他要检查报告幹什麼?还想给自己治病?」
「给尸体治病啊?」
想也知道那不可能……但是为什麼呢?
「比起这个……哥,我有另外一件事更想不通。」
「什麼?」
「太平间的老大爷说,行尸在那裡流了很多血,而那个小护士说,她在科裡也看见了很多血。」
「是啊,也许他的血在外面被冻住了,在暖和的地方一化就变成血水……」
「还是不对。」温乐灃轻轻敲自己脑袋,好像有什麼答案在脑中一掠而过,快得他怎麼也抓不住它的尾巴。
不不不……现在似乎被许多线索搅乱了,他不该想那麼多,捨本逐末,绝对是最错误的行径。
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要知道行尸为什麼出血,而是他为什麼回去?他丢了什麼?和医疗有关吗?他既然拿着死亡报告和检查报告……死亡报告……检查报告……死亡……检查……
「哥……我想知道死亡报告和检查报告的档案,你能弄一份吗?然後我们回家,好好看看它们的区别。」
温乐源点头。
***
他们不敢再到那个科去找,而在别的医院弄到了一份作废的资料。
兄弟两个看到那一大堆的医学术语就头昏,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
下了公共汽车,他们一边看一边往家走,却不知怎的有种被人恶狠狠盯着的感觉,一抬头,发现阴老太太站在公寓门口,凶狠地叉着腰看着他们。
兄弟二人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又……又犯错了吗?好像没有呀,从中午就没和她吵架也没偷她符咒吧……
阴老太太的表情越来越凶狠,狠得让兄弟二人腿肚子直转,正在他们惴惴地打算逃走的时候,老太太忽然吐出一口气,凶狠的表情随着那口气慢慢消失了。
「幹啥去了!有事也不说声!」
老太太会说这句话,基本上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关心他们,而是有什麼活计要干,找不到苦力帮忙,在撒气儿罢了。
「幹嘛这麼凶嘛老太太,」温乐源嬉皮笑脸地道:「我们也是在给你幹活嘛,你看……」
他把手裡的资料塞给老太太,老太太看了一眼,又塞回他怀裡。
「看不懂哈!」
他就知道……
「您听我说,我们今天在医院可是大有收穫……」
老太太威武地摆了一下手:「不听!你们两个,现在去那个啥路的那个地方,行尸走那咧!」
这个老太婆到底在说什麼……
「快去!」阴老太太怒吼。
温乐灃想说话,温乐源一把拽住他,扭头逃走。
「哥!你怎麼不让我说……」
「说什麼?」温乐源头也不回,「那个死老太婆居然连自己也敢用,真行!幸亏我今天最近访问的没把你寄存她那儿!」
「……我不是行李。」
「是是是,你是我最优秀最宝贝的弟弟,不是行李。」
「……哥你想死吗?」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42 PM
行尸 之四 上
行尸的围巾不知何时掉了,草帽也不知掉到了哪裡。
他慢慢向女孩走过去,走廊裡的灯光从他身後射入,为他镶上了一道暗红色的诡异花边。
他向女孩伸出了一隻手:「还我。」
女孩轻笑,行尸的眼睛穿透了黑暗,清晰地看见她微笑时露出的糯米细牙。
「还我!」他加重了语气说。
「还你什麼?」女孩仍是笑。
「那是我的……还我!」
「你到底要我还你什麼呀!」女孩的细牙闪着珍珠般的色泽,对於它的触感,行尸非常清楚,「反正你都死了,那个对你也没用,送给我又怎麼样?小气鬼!」
她的声调柔柔地,好像在向情人撒娇的女人。如果不是那细瘦的身体和幼稚的脸庞,恐怕谁都会以为,那些话根本就是有人在和她唱双簧……
「把那个还给我!」
行尸暴怒地一脚踢翻她身边的玻璃架,玻璃架倾倒时,又带倒了旁边的落地灯,只听到一片钉铃匡啷唏哩哗啦的巨大碎裂音,看来玻璃架及其附近的东西,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不可能。」女孩依然柔柔地说:「你知道,吃下去的东西是吐不出来的——就算吐出来也没法用了是不是?既然它们已经都归我所有,那我以後一定会好好对待它们,你放心好了。」
行尸觉得自己体内已经僵死凝固的血液又沸腾起来,跟在对付那些小混混时一样,脑中的理智正在被疯狂的愤怒,大片大片地吞噬取代。
「那个我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盛怒中,行尸举起双拳向下猛砸。
行尸的关节僵硬,动作灵活性有限,而且不如殭尸般有特异能力。
但行尸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力气,就算是温乐源也不敢和他硬拚,更何况是这麼瘦弱的小女孩?
眼看他就要将她生生砸死在轮椅上,就在那千钧一髮的时刻,一股大力从右後方猛衝而来,将行尸整个人撞到了一边去,和黑暗中各种各样的东西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噪音。
刚才说过,行尸的力气是普通人根本无法企及的。
即使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温乐源有可能被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从後面撞倒吗〈撞到腿弯处不算〉?答案根本想都不用想。
所以当行尸在碎玻璃和各种装饰品残骸中,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却发现撞自己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小女人时,他的惊讶可想而知。
那个女人明显是狂奔而来的,赤裸着脚,手裡拿着一隻半高跟鞋,头发毛糙而蓬乱,脸色憔悴而灰暗。
只有她那双大眼睛,像惊恐症的患者一样睁得巨大,死死地盯着她心目中的敌人。
啪地一声,有人在门口把灯的开关按了一下,霎时间屋内大放光明。
矮小的女人受不了突然而至的光线,忍不住瞇了瞇眼睛;女孩只是眼珠微微动了一下;行尸暗红色的瞳孔在见光的瞬间,被轮状虹膜唰地收了起来。
「怎麼样,谈妥了吗?」门口的人——阴女士问。
「我们有交流障碍。」行尸说。
行尸週身再度散发出晦暗的愤怒气息,矮小女人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
但当她发现,他的目光仍恶狠狠地指向女孩时,她却突地跨出几步,用柔弱的身体把女孩挡在身後,那模样就像一隻炸了毛的瘦小母鸡。
「默契可以培养。」阴女士说。
「我不和那种东西培养默契!」行尸说。
阴女士笑笑:「哦……不过你不觉得你说话利索了很多?」
行尸僵硬的脸上肌肉微微扭曲,他伸出青白色的手指,抓住那个矮小女人的肩膀,就将她往一边拖。
女人嘶声大叫,小小的身体拚命挣扎,她的双腿乱踢,双拳在行尸的胸膛上发疯般挥舞,行尸的皮肤被她抓烂了,尸水从破损的皮肤处慢慢外渗。
「我报警了!我报警了!不要动我女儿!我报警了!员警马上就到!放开我!你跑不掉的!不要动我女儿!我报警了!你别动她!别动她!」
行尸一挥手,她倒在地上,身躯随着他着力的方向,又滑出很长的距离,她砰地一声撞在沙发腿上。
「别动我女儿!别动我女儿!员警就来了!你别动我女儿!」反覆叫着同样的台词,女人扑向他,在他身上拳打脚踢,状似疯狂。
行尸轻轻甩手,她又是一跤倒下。
女孩细瘦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轮椅的扶手,眼睛裡暴露出条条血丝,苍白的颈上也有交叉的青色纹路凸了起来。
她的愤怒已经一触即发,却似乎仍在忌惮什麼,所以只是隐忍而没有真正发作出来。
「你们……卑鄙!」她紧紧咬着那口闪着寒光的细牙说。
「不是我们叫她来的。」阴女士淡淡地说:「而且她原本来的时候也不是一个人,只不过她带的人,在一楼保安那裡听说有个尸体自己走上来,马上就都跑光了,只剩下她一个。」
行尸不关心那些事,他追踪了那麼久,走了那麼远的路,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
除了那个之外,他那个强留在躯壳内的魂魄,什麼也不在乎。
「把那个还给我。」他说。
「有本事你来杀我!」
女孩的眼中有蓝绿色的冷光交替闪过,和她牙齿上隐现的光芒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却不如那些光芒那麼冷,那种恶狠狠的声线,让人有种似乎被咬住脖子的微窒。
女孩的妈妈困难地支起上半身,咬着嘴唇摀住後腰,轻微的呻吟从她胸腔中微微逸出。
即使如此,她另一手中仍紧抓着一隻鞋,望向行尸的表情,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恐惧。
「别……」
行尸向她女儿微微抬起腿,像是要走过去的样子。
矮小的女人绝望地呜咽起来,「我不知道你们和我们有什麼仇恨,但是别碰我女儿,她是无辜的……她真的是无辜的……她什麼都没幹过,她病了好多年了,她什麼都没幹过……是真的……请你相信我!」
说到最後,她大哭起来。
行尸微叹,把脚又收了回来。
从安全楼梯的方向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至少有一个人以上的脚步声,劈里啪啦地响起,把房间裡的气息搅乱了。
这裡是整个大厦的最高层,全部都是女孩的妈妈为她买的地盘。而且刚才她叫的那些帮手全都跑光了,照理说是不该有人再来了才对。
房中,各怀心思的人们,整齐地向门口看去。
一个留了一脸大鬍子的魁梧男人和一个清秀的青年,一人扶着一边的门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妈的……是哪隻猪封了电梯!呼……呼……让老子抓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呼……呼……」大鬍子男人愤怒地叫嚣。
靠在电源开关旁的阴女士斜了他一眼,那个清秀的青年脸色苍白地拽了拽大鬍子男,大鬍子男终於发现了近在咫尺的人,脸色当即就像抹了变色油漆一样,由红转白再转青,末了还透出了酱黑色。
「您……您也在这儿?哈哈哈……」多麼难听的笑声,基本上和行尸的僵硬程度不相上下。
阴女士冷笑。
行尸也冷笑了——虽然他坏死的肌肉并没有拉动多少。
「再来多少帮手也没用,我死了一次就不怕再死第二次。」
他转头对死死抓住轮椅扶手,连指尖也有些泛青的女孩说:「如果不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不如就给我……陪葬吧!」
他一拳挥向女孩。
他的拳头带着淡淡的黑气,他的速度让他在空气中,似乎连影子也没留下,只有激烈的风声,唰地攻向那个细瘦的身体。
趴在地上的矮小女人,发出了凄厉而绝望的嘶喊,彷彿那一拳是砸在自己身上一般。
女孩随着他的拳势砰地向後倒去,和轮椅一起狼狈地摔倒在地,又打了几个滚,这才剎住。
「呀——」
女孩的妈妈发出刺耳的尖叫,手裡的鞋子脱手向行尸飞去。
行尸没有动也没有躲,鞋跟擦着他的脸砸到玻璃上,在他的额头留下了一道破损的痕迹。
温乐源义愤填膺,挽起袖子就打算往上衝,温乐灃拽住他的衣服下摆,又把他强行拉了回来。
「那可是个小丫头!乐灃!难道我们就看着这个傢伙胡作非为吗?」温乐源吼一吼,房梁抖三抖……
「你不要那麼着急,看清楚了再出手……」
「我视力五点六的眼睛,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明明就跟摆设一样……」
即使没有看到,想也该想到行尸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在面对一个那麼瘦小的普通女孩时,即便是普通人和她握手也得掂量掂量,稍不小心就可能让她骨折。
那麼行尸为什麼会使出全力呢?那麼瘦小的姑娘,他就算只用拳风,也能把她打成重伤!
温乐源只顾着氾滥英雄气概,温乐灃却在拉住他的同时尽力回想,终於发现问题在什麼地方。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44 PM
行尸 之四 下
行尸是以全力出手的,所以拳速极快,普通人连他是怎麼出手的都看不清楚。
按照他拳头的轨迹和女孩原本的坐姿来说,那女孩应该会被打中鼻樑,然後整个人——也许带着轮椅也许不带——向後飞撞上落地窗或墙。
即使行尸的位置不够準确,也绝不应该超过除了额头、面颊、下巴的範围才是。
所以,当时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行尸出拳,平行攻击,拳风的轨迹始终画着一个完美的弧线,正确地指向女孩的脸庞正中。
女孩被击中,向後倒——不!只有更仔细地观察才会发现,女孩根本不是被击中而倒下的。
就在行尸的拳头即将接近她的那一瞬间,她不动声色地一仰身,拳头几乎贴着她的下巴飞过,她顺着拳风的方向一个顺势滚翻,身体和轮椅在半空中转了半个圈,然後才在轮椅和其他东西嘈杂的乒乓声中跌落在地。
多麼完美的身手!即使阴老太太在这裡,恐怕也只能赞出一个好字来。
看见女儿被打倒,那女人好像疯了一样衝上来,将手中还剩下的那只鞋子,使劲地砸在行尸的身上。
行尸不耐烦地推开她,她又扑上来。行尸有些烦了,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身体划出一个半圆,似乎想将她扔向落地窗。
他刚才还有理智,因此打出去时保留了大部分的力道,但现在女孩的妈妈把他惹烦了,他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理智,从六十急速地降到了近乎零的位置。
且不说那落地窗的玻璃品质如何,总之只要他这样一扔出去,女孩的妈妈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不是在结实的玻璃上撞死,就是在不结实的玻璃茬中,摔到楼下去。
温乐源和温乐灃大惊失色,温乐源更是做好了出手的準备,只要一接到她,立刻着手封堵行尸的动作!
然而就在行尸将推而未推的剎那,那个看起来应当是被行尸击倒的女孩,忽然身体一动,哧溜一下,贴着地面向他滑行过来。
女孩的身下没有滑轮,当然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她的肢体也没有做出任何辅助动作,但她就是滑动了,而且速度很快。
不过儘管如此,她的身姿看起来却不太灵活,就如同一条被冻僵又骤然开始流窜的蛇。
行尸似乎被吓了一跳——不,已经不是简单地吓一跳了,看得出来他非常震惊,随手将女孩的妈妈甩开,自己的身体猛然向後退去。
温家兄弟和阴女士当即变了脸色。
儘管有些僵硬,但女孩的身体较行尸却灵活得多。
行尸左退,她便右进;行尸右行,她便左击。行尸左右躲闪,连连後退,直到发现自己已经被追入墙角,再无後路,方才做出一个似乎想要反击的动作。
女孩并没有穷追猛打,在即将接触到他时,忽然一摆彷彿游龙後尾的下肢,整个身体一个突然迴旋,行尸便被什麼很软很粗的东西狠狠打在身上,几乎把他的魂魄也一起打成残片!
抽打他的东西是女孩的下肢,她下半个身体完全不能动,却可以随着她的动作,变成一条够粗够韧的鞭子,在最适当的时候打到了最适当的地点——她没能打散他的魂魄,却把他的两条小腿骨打断了!
失去了支撑的行尸,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嘶哑的低呼,砰咚坐到了地上。
女孩的妈妈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那双看起来和女孩完全不同的大眼睛裡,充满了惊悸。
女孩在笑,表情却变得有些複杂,她又以同样的姿态游回轮椅旁边,在屋子裡四人一尸惊异的目光中将它扶起,以那双纤细的手臂做为支撑,艰难地爬了上去。
温家兄弟现在才注意到,这个女孩之所以坐在轮椅上,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腿,应该是说,「腿」的那个地方是一整条肉团,就好像有人把她的两条腿打碎了,又当成橡皮泥似地合捏在一起。
「……看到了?」温乐源问。
「看到了……」温乐灃答。
真麻烦……就知道那死老太婆的活儿不会轻鬆……
二人抬起脚,想往那女孩方向走一步。
女孩的妈妈又炸起了她的毛,如惊弓之鸟般,伸开比女孩粗不了多少的手臂挡在女孩身前。
「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如果他们真有恶意的话,即便报警,也只能达到有人收尸的目的罢了……
「妈,别这样。」女孩说。
「我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我女儿!」女孩的妈妈尖叫。
「没人要伤害你们……」倒在墙边,彷彿被人遗忘的行尸开口道:「我只要她把东西还给我。」
女孩刚刚张口,她的妈妈便再次尖叫起来,将她的声音强行压在了自己的下面:「没人拿你东西!我们不认识你们!我真的报警了!员警马上就到!你们要是胆敢伤害我女儿,我绝不让你们好过!」
「谁知道呢?」行尸没有表情,声音却似乎在笑,「你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你女儿身边,你怎麼知道她不认识我?」
女孩的妈妈大叫起来:「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绝对不认识!你们休想从我们这裡得到什麼好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绝对不会!」
嘴裡说着那麼强硬的话,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害怕,那细瘦的、彷彿随便一捏就会骨折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温家兄弟觉得自己一定听到了骨头相撞的声音,也许再来一点点刺激,她就会自己把自己抖倒。
行尸的胸腔发出呵呵的声音,应该是在笑。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谁也没听懂。
「你看,她和你说的不一样吧?」
女孩的身体隐藏在母亲身後,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孩妈妈的那种颤抖有些恐怖,温乐灃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想伸手扶她一把。
没想到他接近一分,她便颤抖得更狠一分,等他的手触到她的衣服时,她已经抖得快要散掉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别……接接接接接……」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温乐灃好脾气地解释,「只是我们这个朋友到这裡来找他的东西,只要知道东西在哪儿,我们马上就走……」
「我才才才才才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她用比刚才更加尖利加恐怖的声音尖叫。
「每个人都说要帮我们,最後还不是来害人!我才不会再相信你们的鬼话!我女儿怎麼样我自己最清楚!你们都滚!全都滚出去!滚!」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又抓又踢又挠。
温乐灃狼狈不堪地躲闪着她的夺命掏心爪,可惜还是免不了挂几道鲜红色彩的命运。
温乐源从侧面悄悄插入她与女儿之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牢牢地固定住她的上身,和温乐灃一起将她强行从女儿身边拖开。
「滚出去!滚!滚!滚!」女孩的妈妈进行死命的挣扎,不知道的人,八成会以为温家兄弟已经把她怎麼样了……
虽然很抱歉,不过他们不能妥协。
现在是晚上十点,如果十二点之前,还没办法解决行尸这边的问题的话,那从十二点零一分开始,他们就要对付更大的问题了,所以被指甲抓到,被脚丫子踹到根本不算什麼……当然,还是有那麼点疼……
「和我说的不一样吗?」女孩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雪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像鬼一样,「哪裡不一样?难道不是哪裡都一样吗?」
「一样,不一样,和我没有关係。」行尸笑笑,喘口气,缓缓拉开了衣服,「把你……从我这裡偷走的东西……还给我。」
在衣服解开的同时,彷彿封印被揭破了一样,一股暗红色的血流,伴随着血腥的臭气哗啦一声,从他的腹部冒了出来,很快泅湿了周围一大片,甚至慢慢爬上了沙发下的地毯,被那贪婪的毛製品狠狠地吸走。
行尸的腹部已经空了。
他从胸部到腹部,被拉开了一个拙劣的大口子,如同一张被撕烂的嘴巴一样,怪异地张着,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从胸到腹的全部内臟都不见了,不管是心、肝、脾、肺、肾还是胃或者肠子,全部被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腔。
行尸一般是不会流血的,除非有人动了他的东西。
女孩的妈妈挣扎的身体瞬间僵硬,虽然她没有发抖,但温家兄弟知道——她已经吓得抖不出来了。
可是……为什麼她还没有昏过去呢?温乐源看看她和身体一样僵硬的表情,心想。
再傻的人都该看得出来,今天的情况不对劲,普通人看到自己女儿那种情况,应该早就昏过去无数次了,更何况现在又看到行尸这副模样……
「我说了我不会还你。」女孩挑起又细又淡的眉毛,语气中带了点无赖,「反正你已经死了,这世上还有什麼值得留恋的呢?把它借给我又怎麼样。」
「你真的不还?」行尸问。
「不还。」女孩回答得理所当然。
行尸双手一拍地板,藉着双腿残肢和上肢的力量向女孩猛衝过去。
女孩的轮椅在原地滴溜溜旋转起来,当行尸就要触到她的时候,骤然伸出细瘦的双手抓住他的衣领,藉着旋转之力将他顺势甩出,行尸毫无抵抗能力地飞向了落地窗的玻璃。
不管他现在力气有多大,也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罢了,撞上去的结果,和女孩的妈妈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温乐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他,如果能让他就这麼碎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的任务就可以提前完成……而这代价,也不过最多让他多痛苦一会儿罢了。
温乐灃本以为温乐源会出手,然而直到行尸哗啦一声衝破玻璃,没入璀璨夜色,从破洞中疯狂灌入了冰冷的寒风时,他才发现温乐源的意图。
「哥!你怎麼能这样!」他怒吼。
明明没有必要的——为什麼要让那个无辜的行尸多受苦!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魂魄脱体而出,想立即追随而去。
温乐源回身,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脱体的魂魄被强行压回了体内。
温乐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向後倾倒,温乐源紧紧抱住他,庞大的身躯彷彿封印一般,温乐灃的魂魄在躯壳裡徒劳地左衝右突,就是无法脱身。
「别在这裡走——」温乐源咬牙切齿地说。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44 PM
温乐灃脑中闪过女孩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温乐源没有救人的意思,温乐灃被压制无法动弹,女孩自然不会出手,女孩的妈妈毫无作用,这麼说,行尸应该死定了才对……
不!还有一个人!
在温乐灃脱体被压制的同时,一个灰色的影子在他身後一闪,跟着行尸掉落的轨迹猛扑出去。
飞速的下坠,对行尸来说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不是活人,自然没有求生的慾望,不会痛苦也不会恐惧,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麼死,因为他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到。
他千辛万苦变成行尸,不是为了来这裡和那个妖怪聊天後便被扔出来的。
但……现在想什麼也太晚了吧。
很多很多的回忆,在眼前一件一件闪过。很快,却足够他看清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後悔吗?没什麼好後悔的,想要的东西,总能在与父亲和命运的战鬥後逐渐得到,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生虽然短暂,但他没有做过让自己後悔的事,包括……包括……离开父亲……
上方传来呼喝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追随着他坠落的轨迹扑了下来。
——他要闯出只属於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选择,他绝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攥在别人的手裡,即使,那个人是真正爱
他的亲生父亲!
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脸,但他还是有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
——他从不觉得自己的选择错误,即使,看到父亲寂寥、失望却沉默的表情。
对方追上了他的速度,一把捞住他的腰带,两人在半空中翻滚几圈,降落的速度霎时慢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他总有一天会回到父亲身边,告诉他当初的放手,儘管剧痛但其实多麼正确。
拉住他的那双胳膊并不强壮,比起他年轻的肌肉差得太远,可现在它就是他唯一得救的机会,即使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对方这样的帮助。
——然而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强烈的愿望而停止转动,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却没有想过父亲的生命,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他们的身体向上浮去,他看看对方艰难拉住他的表情,他缓缓伸出手,抱住了那纤细柔软的腰肢。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忽然发现,这麼多年漂泊在外、倾力打拼,总以为是自己的力量,其实不是。
即使他抛弃了那个家,即使父亲在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说滚出去就别回来,他却知道父亲仍会给他留出一片小小的空间,不管他飞出去多远,都有一个地方,让他可以随时回去。
父亲手中牵了一条让他们可以借风飞翔的长线,他们却以为那是自己坚强的双翼。
被爱的人拚命挣扎,有恃无恐地伤害,父亲受伤了,他们谁也没有看见。
对方愣了一下。
两人已回到最高层,对方拉住他,一个翻滚,从玻璃破裂的地方钻了进去。
行尸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喷着暗红色的血。阴女士半跪在他身边,喘息得非常厉害,却不忘以一手托着行尸的头,以免他彷彿永远流不完的血倒灌回去。
「把你偷他的东西还给他!」她抬头,厉声说。
「不还。」女孩淡淡回答。
阴女士的脸变了。明明还是她的五官,却好像在上面重迭了一张别人的脸,陌生、凶暴而残忍。
她低吼一声,声线忽然变得低沉粗哑,然後,一个好像被塑胶薄膜包裹的身躯,从她体内长长地拉了出来,带着那奇怪的声音向女孩——的妈妈衝去。
女孩变了脸色,轮椅发疯般旋转着衝到母亲身前迎击,但那「东西」却似乎已经计算到她的动作,在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瞬间,一个骤然地九十度左拐,绕过女孩的身躯「砰」地一声打中她身後的女人。
女孩瞪大了眼睛。
女孩尖叫起来。
房间裡所有的玻璃製品都乒铃乓啷碎了,落地窗当然也不能倖免,刚才被撞後留下的玻璃茬,在厉叫声中全部碎成了粉末,所有人都在突然变大的寒风中摀住了耳朵。
但「那个」却丝毫不受她影响,胁持着痛苦摀住下腹的女人,一直退到没有任何遮蔽的落地窗前。
「把他的东西还给他!」「那个」厉声道。
「那个」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性,不高,非常瘦,但他抓住女孩妈妈的手却非常有力,手背上甚至浮起了很粗的青筋。
他的脸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像是被什麼东西抓的。
「放下我妈妈!」女孩恶狠狠地说。
「把东西还给他!」
「你放下我妈妈!」
「我不怕再死一次,」那人同样恶狠狠地说:「但是我可以把你妈妈一起拉到下面去!」
他拽着女孩的妈妈,往後退了半步,她颤巍巍地随着他後退,忽然一脚踏空,她尖叫起来。
女孩扶着轮椅的纤细手指,浮现出凹凸不平的粗大骨节,那双黑色的眼睛裡盛满了浓厚的杀意,彷彿一个控制不住,就会扑上去把他撕碎。
女孩忽然回头看向倒在一边的行尸,行尸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
阴女士轻咳一声,挡在了他们之间。
「莫把事弄成这哈。」她刚才还是标準普通话的口音,奇异地带上了浓厚的方言味道,对行尸说:「我不知到底她拿了你啥,不过有话好商量,反正你都死了……」
「我不会还的!」女孩尖锐地说:「有本事你们杀了我!食尸就是食尸,你们以为我吃掉的内臟还能吐出来给你吗?不可能!能让它们在我身体裡多活一年是你们的荣幸!反正你已经是死人,还要内臟幹什麼?」
「食尸?」那位老年男性疑惑地问。
阴女士微微叹气:「这丫头,五年前变成了食尸……」
行尸因为自己想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变成行尸。
食尸因为别人想让他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成为食尸。
所以女孩变成了食尸,一年便要换一副内臟,否则她全身都会开始腐烂。
这一次她选中了刚刚因车祸而死的行尸尸体,虽然当时他的肝臟和胰臟都被撞得稀烂,但这对食尸来说不是大问题,因为她只要那大部分好的臟器而已,肝臟和胰臟……没有也无所谓。
「你们胡说!」
女孩的妈妈尖叫,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正被人胁持一样,「我女儿好好的!她根本没死!什麼食尸!她才不吃尸体!我瞭解我女儿!你们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比普通人弱!你们这些骗子——」
她的声音过於高亢,吵得人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温乐源皱眉,和温乐灃一起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够了……」十四、五岁的女孩,冷静地看着她的母亲,「放开我妈妈,我把东西还给他。」
「我女儿才没有拿你们的东西!」女人又尖叫起来。
「她绝不会拿别人的东西!我是她妈妈我瞭解她!你们这样逼她没有好处!一定有哪裡弄错了是不是?女儿!告诉他们你根本没拿!我们家的人从来不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女孩垂下眼睛,柔和地微笑:「妈,你真瞭解我……」
她的妈妈几乎是喜极而泣了。
「没错,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幹出那种事的……」
女孩打断她:「妈,你知道我们在说什麼吗?」
她妈妈一愣。
「你一直在保护我,可是你真的知道我都幹了些什麼吗?你知道我幹的那些事让人多噁心吗?每当我幹了什麼的时候,为什麼你不来问我?为什麼不来骂我?为什麼你只会对我说我做得对,其他的话却半句都不说?」
「那……」
「你瞭解我,你瞭解我什麼呢?我死的时候你可不知道呢。你知道我死的时候才哭了吧?你为什麼要哭呢?不是你让我变成食尸的吗?
「你知道我变成食尸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每次去太平间都幹什麼吗?你知道我第一次吃内臟,吐了吃吃了吐多少次,才把它们都吞下去吗?」
女孩的妈妈用五指扣住自己的脸,那用力内扣的手指,好像要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
「你爱我吗?你爱我,为什麼对我那麼冷淡?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为什麼我死了我会变成食尸、我身体变成这样,我性格变成这样,我的外貌变成这样?
「我疼、我在你面前哭你为何总是装作没有看到?如果你不爱我……那我又是为什麼才会变成食尸?」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冷,好像从天而降的雪花。
「那个人……」她用下巴点一下胁持着妈妈的老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人已经有点昏乱了,她似乎要想很久,才明白女孩说的是什麼。
「他?我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女孩指向依然倒在地上,鲜血横流的行尸,「但你记得他对不?」
她妈妈沉默不答。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见了。」
女孩也不指望她的回应,继续说道:「我就在你眼前把他撕开,把内臟都吞下去,你却装作没有看到,好像什麼也没发生。」
老人全身颤抖起来,扣住女人咽喉的手,浮现出道道极粗的青筋。
「人心的味道有多噁心,你根本不知道,对吧?我不想吞它!鬼才想吞它!我为什麼要吞它?因为我想活下去吗?谁说我想活下去的?我早就不想活了!否则我为什麼要自杀!但你为什麼要强迫我活过来!为什麼要让我变成这样!你觉得我还不够像怪物吗?」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啊……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45 PM
行尸 之五
女孩一边吃一边哭,抽噎和吞嚥的声音混在一起,合成了诡异的曲调。
「别哭……」
「你懂什麼!」
「我懂……」
「你什麼也不懂!」
「我真的懂……真的……」
行尸——那时只是一具刚死的尸体,抬起手,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
「我懂,所以我把它借给你。」
「这是……」
「记住,这是我借给你……要还的……」
「为什麼我不能选择我自己的死活啊?」
女孩用力抓着自己残缺的下半身,几乎是凄厉地号哭。
「把我生成这样我不埋怨你,但是我受不了啊!我也想变得漂亮!我也想像别人一样,能跳舞,能逛街,能和朋友一起玩……
***
「为什麼不行!为什麼不行!为什麼你要我带着这种身体,连死都不行!我看着自己的模样连自己都噁心啊!
「妈!连我自己都噁心啊!为什麼你却要我『坚强』地活下去?我用什麼来让自己坚强!我是残废!我是死人!我是怪物!为什麼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让我死!这就是你为我好的方式吗!」
寒风,吹得每个人身体都在发冷。
冷得受不了。
从骨头裡开始打颤。
女孩的妈妈听她说一句,就在自己身上抓一道,直到鲜血淋漓。
我们总想给所爱的人最好的,因为那是我们的爱,怕所爱受伤,怕自己心疼。
可是什麼才是最好的呢?送给绘画天才的女儿一架高级钢琴?还是情人节给妻子一套很贵的化妆品?
也许这条路在你看来的确很好,但别人走在上面,也许就会被荆棘扎破脚。
你永远无法理解别人心裡的想法,即使是你的孩子,即使是你真爱的人。
对某人来说什麼是最好的路,应该由那个人自己选择。
我们说:「我爱你呀!」
我们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我们说:「这才是对你最好的,你怎麼就不理解我呀?」
如何才好?如何才是最好?
只想要一套水彩的孩子,会为拥有一架钢琴高兴?即使它很高档。
等待着玫瑰的女人会为化妆品而欣喜?即使它很贵重。
有些人明白,有更多的人不明白。
於是我们看着所爱的人,抱着那珍贵的礼物,勉勉强强地笑一笑,对我们说谢谢。
谢谢你这麼爱我。
谢谢你把我想要的夺走,又把你想要的塞给我。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人所不欲,勿施於人」。
***
女孩的轮椅自动转了半个圈,向着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行尸走去。
「不准过去!」女孩的妈妈大喊。
老人捏紧了女孩妈妈的喉咙,女孩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妈妈却只能无声流泪,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身体。
「你不是要我把东西还给他?我现在就还。」
女孩的妈妈驀然惊醒,尖声嘶号着想往前衝,老人用力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往後拽。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还他!不能还他!还了他,你就要死!不能还他!不行!」
女孩停下,回头看她,笑得很淡。
「直到最後……妈,你还是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女人柔弱的身体在老人手中发疯地挣扎,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
「不要不要不要!人死了就什麼都没有了!反正来生也是活,今生也是活,你已经有了一辈子,为什麼不让它活下去?为什麼不活下去?
「你总说我不瞭解,我是不瞭解,可是你不告诉我我怎麼瞭解?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想死!可是我不想你死!为了你我什麼都能幹,我卖身我当妓女我被人唾弃被人包养当那些垃圾的情妇,我就是要让你幸福啊!
「就算你说我脏说我不配当你妈妈不让我碰你我也不在乎啊!我只想让你活下去!我变成什麼样子,也希望你活下去!
「你是我的女儿!你的身体不管生成什麼样子,你都是我的女儿!就算变成怪物你也是我的女儿啊!为什麼你还是恨我!我想让你幸福啊!为什麼你恨我!别死……你恨我也没关係……我求求你不要放弃……我的女儿……求求你别死……」
行尸一直闭着眼睛,此时忽然睁开,看着女孩笑了笑。
女孩爬下轮椅,爬到了行尸的身边,一隻手托起他的头,另一隻手伸入了自己的喉咙裡,连半个手臂都伸进去在裡面掏,最终掏出了一张薄薄的,好像卡片一样的东西。
她用力扳开行尸僵直的手,把那个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在他的手心中。
「真对不起,打那样的赌。」
「是啊,不过比那个赌更讨厌的是你的字,为什麼要写在死亡报告後面?还那麼不清楚,害我转了那麼多圈……」
「因为那是你自己的死亡报告啊……」
行尸还是在笑,他的眼珠不甚灵活地转了转,墙壁上的锺錶,时针已经走到了十一点五十五分的位置。
「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女孩握紧了他的手……以及他手中的东西。
「你妈妈是真的爱你,既然她的愿望这麼强烈,你就要这样继续下去。」
女孩眼睛看向别的地方,没有答话。
「这是我们的赌注,不要食言。」
行尸抬手,将那个东西举起来,让女孩的妈妈和老人都能看见。
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两个人,照片的下方写着一行字。
老人看着那张照片微微一怔,女孩的妈妈立刻挣脱他扑向女孩,把她抱起来逃向屋子的角落,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行尸说:「在我死之前,这是给你的礼物。」
老人慢慢走过来,接过那张照片。
照片中,一个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年轻的男孩,两人哈哈大笑着,两人的手中都举着一个酒瓶,脸上都带着醉酒後特有的猪肝色。
照片下方的字是:「爸爸,我从没恨过你。」
行尸闭上眼睛。那些不断流淌的血突然停了,然後,尸斑迅速地佔领了行尸的全身。
血液干涸,他逐渐干扁、萎缩。
老人握紧他的手,用压抑的声音呜咽起来,他的身形逐渐变淡,变成了影子,变得透明。
另外一个城市,某个医院的某个病房,一个老人停止了呼吸。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不甘,只是很平静……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
我不恨你。
即使你那样对我,即使我那样对你。
我不恨你。
从来没有。
***
几天後,绿荫公寓的老太太和温家兄弟,正在边看电视边吃饭。
「我知道了!」温乐源忽然一放筷子,恍然大悟的用力拍手。
「啊?什麼?」温乐灃和阴女士一起抬头看他。
「原来那个行尸不是去拿自己的死亡报告!他的死亡报告後面,写着那丫头的地址!所以後来才会这样那样——」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温乐源得意万分,「我终於推理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温乐灃和阴女士心想,都这会儿了,你才推理出来有什麼好得意的……
「喂,你们两个什麼表情啊!」
两人白眼,无视。
「喂!」温乐源大怒,青筋暴露。
「乐灃你敢和她穿一条裤子!死老太婆!我们这次还没问你要工钱呢!你居然敢这麼对我!」
阴老太太冷笑:「你这次幹啥了哈?不都人家自己解决的!亏你好意思说!」
「什麼!我们辛辛苦苦半天你居然这麼说!我告诉你,你下次休想我们再帮你!」
「那你遇着难事也莫找我哈。」
他被踩到痛脚了……
温乐灃摇了摇头:「姨婆,你别理他。对了,您借出去的身体不是还回来了吗?怎麼还是这副模样啊?」
阴老太太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用力吸了一口饭菜的香味——她现在还是魂魄状态,只能这麼吃法。
「一魂一魄支持一个身体好像不够哈,所以迷路咧,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也找不到……」
「……您把身体丢了?」
「嗯。」
「那你还这麼悠闲?!」
兄弟二人跳了起来,嚎叫,「你的身体可是带着特异功能的生化武器啊!不找回来,这世界还有宁日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转眼间,兄弟二人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阴老太太笑笑,继续吸着饭菜的香气。
一个穿得很土气的女人,在一条小巷中走来走去,一边自言自语:「是这吗……咋看都不眼熟呢……」
当然不眼熟了,因为绿荫公寓在对面的那条小巷裡……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46 PM
域外桃源 之一
「哥……这儿是哪裡?」
「这麼简单的问题问我干麻?你不会动动脑子吗?」
「……你是不知道吧?」
「知道你还问!」
「……」
对於生长在钢筋水泥森林裡的都市人来说,一望无际的天空与大地,是只有电视和梦裡才会出现的东西。温乐灃近乎做梦地看着很远的地方。
原来天空那青蓝的颜色可以如此清澄,巨大、沉默、坚毅、威慑、庄严岿然笼罩这沉静的世界,神圣而不可侵犯,让人在战慄中不禁为之恐惧,彷彿随时都有可能在震怒中坠落,压垮这个世界。
第一次,他看到了真正完美的地平线,弧形的,没有任何阻挡,在视野中,在天与地的交界处不断延伸,最後重合成一个圆。
夕阳沉静地停留在地平线上,比平时看来更为巨大,金中透红的残光璀璀璨璨,彷彿在那裡,有一个被夕阳点着而起火的村落,残酷而壮美。
在这正处於日夜交替之时的大地上,充满着苍凉而宏伟的气势,交错的沟壑覆盖着黄沙、石砾、盐碱与稀稀落落的不知名植物。
没有山石,没有动物,没有绿草如雲,只有寂寞的、单调的风,在这没有遮蔽的世界穿透身体,衝向目力极尽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原来世界果真如此广阔,无边无垠无限,人类於是异常渺小,便如一粒尘埃。
「真是太壮观了……」温乐灃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说。
他身边有一隻奇怪的动物,乍看之下有点像狮子,一对杏仁眼深邃漂亮,口鼻宽而方正,浑身黑色,毛长而蓬鬆,肌肉结实,强壮而高大,四条腿明显比狮子细,但最重要的是,它怎麼看都是一张狗的脸……
它就是西藏独产的兇猛名犬,品种称为:藏獒。
现在它端庄而冷峻地蹲坐在温乐灃身边,高贵帅气得让人心动。
温乐灃拍了拍藏獒的头——由於它过於高大,就算不弯腰也能拍到:「哥,闻到没有?」
藏獒抽动了一下鼻子:「……没有。」
温乐灃蹲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它,然後……猛扑上去把它压倒,狠狠抱着它的脖子揉它的毛:「哥——你真是太帅了!我以前都没发现你这麼帅——又英俊又有气质——」
藏獒四爪怒蹬:「你给我住口!滚开!压死我了!」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这位「藏獒」先生就是温家大哥——温乐源。
温乐源怎麼会变成藏獒了呢?具体说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
今早八点左右,留在公寓裡的所有人,都听到屋顶上一声巨响,很像打雷,不过更像是实心物体砸到某东西上面的声音。
然後十点锺左右,冯小姐看见「温乐源」连滚带爬地从楼顶上下来,一路逃窜出去,那模样不是什麼东西在追他,就是他在追什麼东西。
再来就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的一个小时,宋昕看见「温乐源」不停在两棵梧桐树之间转来转去,问他幹什麼也不吭声。
十一点整,天上骤然乌雲密佈,天雷阵阵,等宋昕将目光从天上转回地上时,「温乐源」已经消失了。
而温乐灃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中午,就是没等到声称去锻炼身体的「温乐源」回来。
十二点,温乐灃在多处搜寻未果的情况下,跑到楼顶去,发现了因刺激过大而呆滞整整四个小时的——藏獒……
***
「我的魂魄松是有原因的,可是你……」
温乐灃使劲抱住藏獒的脖子揉着。「这样你以後就没资格说我了吧!居然被一隻藏獒抢了身体……」他把嘴捂在藏獒脖子裡,嘿嘿直笑。
「等我变回来你就死定了……」藏獒咬牙切齿地说:「我非得把你塞进哈巴狗身体裡去……」
「那你得先变回来再说。」
温乐灃又狠狠揉了几下它的毛,毕竟是刚用洗髮水洗过,手感好得不得了。
「而且你和我不一样,我的魂魄可是想出就出,哪像你得出来进去那麼麻烦,嘿嘿嘿嘿……」
最近阴老太太比较忙,早出晚归的,兄弟两个想问问她到底是怎麼回事,都找不到她人,只得在她房间收藏的典籍中查找。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巧合,本来还计画找个几天的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所需要的资料。
根据温乐源的回忆,当时他正在天台上打太极拳。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他突然觉得全身一震,从头顶处传来彷彿高压电流一般的感受,然後一阵天旋地转……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在他们找到的资料裡显示,这种情况应该是藏传秘术「五雷神运」的结果。
顾名思义,传说中的五雷神运,应该是请雷神帮忙运送物体,再将物体带回的秘术。
这只藏獒应该就是被运送的「物体」,它用五雷神运将自己运来,又利用五雷神运的强大雷压,抢走温乐源的身体。後来它在梧桐树下转来转去,就是为了召雷将自己送回。
五雷神运是非常强横的招数,「温乐源」不是普通的人,却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抓住,被强行施了交换魂魄的法术,到末了更是连自己身体在哪裡都找不到……
温乐源最不忿的不是身体被抢走,也不是不得不留在狗身体裡,而是……这件事怎麼看,都像是那只藏獒本身策划的事!
如果是他人将「物体」送来,那该物体就得留在原处才能带走,可是现在「温乐源」的躯体是一路滚到梧桐树下才走的。
这说明梧桐树就是五雷神运目的地的标誌;而「温乐源」是目标,幹掉目标以後回到标誌处,再召雷回到原地……温乐源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他是败在某人手裡也就算了,居然是条狗……就算是藏獒也不行!
「别生气了!」温乐灃笑嘻嘻地摸着藏獒的耳朵,「据说藏獒是神犬,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藏獒。」
「我才不稀罕当哮天犬!要当你去当吧!」「温乐源」前爪推了温乐灃一下,愤愤地走开。
五雷神运是秘术,就算有典籍他们也不可能学得会,但他们毕竟住在绿荫公寓裡,一家出事,家家帮忙,只要有一点踪迹就能追得上……当然,帮的是不是倒忙,就要看最终结局了。
「温乐灃——温乐源——」女妖精兴奋地从远处飞来,长长的白裙在身後拉出一条飘逸的尾,「这裡真好!真是太舒服了!你们看!」
她短短的头髮,不知何时已经长得比她身体都长,和白裙一起在身後骄傲地飘扬。
妖精当然应该是长髮的,越纯净的妖精头髮越长,但都市裡骯脏的气息,杀死了她大部分的纯净能量,所以她也无法将头髮留长。
她飞到温乐灃身边,绕着他和藏獒转,纯净漂亮的妖精,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温乐灃暗忖:「怪不得王先生整日说他老婆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也许真的有点道理……」〈不,其实还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温乐灃的影子裡,伸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阴森森地问:「找到了吗?」
一个小孩子的脑袋也从影子裡冒出来,「我要出去!我要看戈壁滩——呀!」
小脑袋被拽沉下去,一个大脑袋伸出来,「冯小姐,就算你是老鬼,也不能老往外面跑呀,你这样,昕昕那小子怎麼可能老老实实不出来?」
「我也没见过戈壁,忍不住出来看一眼而已……」冯小姐阴阴地说。
冯小姐和宋先生还有宋昕,不像女妖精那麼幸运,这充满自然纯净气息的戈壁滩,对他们而言有着巨大的诱惑,但在这裡,阳光的伤害会比都市裡更加严重,所以只能躲在影子裡等待天黑。
藏獒很愤怒:「我真不明白你们到底跟来幹嘛?是不是想看我笑话?我告诉你们!万一惹怒了我,我可是会灭口的!」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冯小姐继续阴阴地说:「我们是为了戈壁……」
女妖精兴奋地高呼:「耶!戈壁!沙漠!」又飘飘然飞走。
「戈壁和沙漠不是一回事……」看着女妖精远远的背影,藏獒挫败地叹气。
「算了,随便她怎麼说……」
按理说,他们是追着五雷神运留下的雷电神迹来的,应该直接就能找到那只抢了「温乐源」身体的藏獒才对。但当他们通过女妖精的空间跳跃,落到雷电神迹消失的地方时,却发现这裡是一片荒凉的戈壁,不要说藏獒,连棵绿点儿的草都找不到。
据说藏獒的鼻子很灵,但在这麼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就算再灵也不是对手。再加上女妖精……这个绝对不可靠的无能妖精!所以一直到这会儿,他们还在这裡转悠。
夕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下,戈壁滩的夜晚到来。洁白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头顶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鬼从影子裡钻出来,在月光中和妖精跳舞。
天有些冷,没有阳光的戈壁滩,温度下降得很快。
在来之前温乐灃没有想太多,不要说多加点衣服,连身体都忘记放下,现在只有缩着身体,抱住藏獒取暖。晚上找东西可不是好主意,他们要不要回去呢?
但是女妖精他们好像很喜欢这裡的感觉,这麼着急就把他们弄走,好像不太好……
「乐灃。」藏獒突然叫了一声。
「嗯?」
「有人来了。」
「啊?哪裡?」
温乐灃眼睛本来就不好,又不愿意常戴眼镜,现在的视力,比起变成藏獒的「温乐源」差得更远,他在黑暗中搜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哪裡有人的迹象。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47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2-3-16 10:41 PM 编辑
「你说哪个方向啊?」
藏獒向某个方向叫了几声,温乐灃虽然还是看不太清楚那个方向的东西,至少耳朵还没废掉,不久便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突突突突的声音。
「汪!汪!嗷呜——」藏獒对天长啸。
大概是司机听到了他的声音,开车向这边驶来。
藉着月光,可以看到那是一辆银灰色长丰猎豹。
女妖精他们也发现了汽车的身影,便降落下来,停在温乐灃和藏獒身後。
「你们还不快藏起来?把人吓死怎麼办?」温乐灃小声道。
「没关係没关係!」女妖精躲在他身後嘻嘻笑,「我在这裡很干净呢,普通的人眼睛太污秽,看不到我的。」
「那我们就更没问题了……」冯小姐阴惻惻地说。
宋先生:「冯小姐,你就不能正常点说话吗……」
长丰猎豹停在他们身边,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从驾驶座的车窗裡伸出脑袋:「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在这种时候,温乐灃他们应该表现出非常感激的样子才对,但他们谁也没有那样做,而是集体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死死地盯着车裡。
当然不是那个男人有什麼问题,而是他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人——落腮鬍子、蓬乱的头髮、穿着皱巴巴的衣服……
「哥……」
那是……「温乐源」!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温乐源」看了他们一眼,没搭理。
反倒是那个司机,一看见藏獒,眼睛都亮了,推开车门跳下来就扑向他:「小藏!」
藏獒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呜呜低吼着往後退。
「小藏!」那个文质彬彬的傢伙一脸悲愴,「你怎麼不认识我了!」
温乐灃踹了藏獒爪子一脚,给他使了个眼色。
藏獒心裡明白,这位司机那声呼唤,加上副驾驶座那位「温乐源」,这一切已经很明显了,他们要找的目标就在眼前。可是,他再看一眼司机那张悲伤的脸,实在没勇气向温乐灃以外的人,表达亲密的意思。
见藏獒为难的样子,温乐灃也不好再逼他,便硬是转了张恍然的脸,往後虚指道:「啊,原来是你的狗吗?我见他掉在山下就把他带来……哈哈哈……也许是失去记忆了吧!」
三鬼一妖精再加一狗同时挂下几条黑线——狗有失去记忆的吗?这傢伙小说看太多了吧!
令人惊奇的是,那司机居然信了,露出一脸比刚才更悲愴的表情道:「原来是这样!是『你们』救了小藏啊!真是太感激了!做为感谢,那要不要到我家去呢?这裡晚上有狼出没,不太安全!啊……对了,我是这附近的管理员!」
温乐灃强笑一下:「啊,多谢了……啊,我叫温乐灃,我……我是来旅遊的……」如果说是飞过来的,这人怕是要昏过去了吧?
「啊,欢迎!我们这儿可是好地方……」
***
和藏獒一起上了车後座,温乐灃忽然发现一件事,他轻轻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这个刚刚……你刚才说什麼?」
司机莫名地回过头来:「什麼?我说有狼……」
「不是……我是说,你刚才说,『你们』?」他应该只能看见一个才对啊。
「是啊,你,她,她,他,还有他……」司机一隻手指点了他一下,然後依次点过他身後的三个「非人」——女妖精、冯小姐、宋先生、宋昕……
「怎麼啦?」
这个人难道是……阴阳眼?他说:「没什麼……」就算是阴阳眼也没什麼吧……总有人天赋异稟的。
「好难得!」女妖精兴奋地说:「我还是头一次遇到看见我飞还不害怕的人呢!当然我老公除外!」
司机笑笑,发动了车子:「只是这样怎麼可能吓到?你们看外面。」
车窗自动滑下,随着汽车的前行,不带丝毫杂质的清风拂入,令人心旷神怡。
「我什麼也没看到……」藏獒悄悄说。
「我也是……」温乐灃悄悄回应。
「你们看那裡。」司机指向外面。
温乐灃一行顺着他手指的位置,望向那个洁白的月亮。月亮没什麼奇怪的,和刚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但在月光中却出现了一群奇怪的东西,模样有点像长翅膀的小人儿,又长得有点奇怪,硬要形容的话,很像电影裡经常出现的那种外星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嘰嘰喳喳地好不热闹。
长翅膀的小人发现了他们的目光,不知是谁呼籲了一声,便成群结队地追了上来。
司机看了一眼後视镜,加快了汽车的速度。
如果现在有谁站在外面的话,就可以看到那幅奇景:在戈壁滩上,一辆汽车在前面奔跑,後面追随着大片发亮的柔和光带,就像汽车上长了一隻闪亮的翅膀。
「哇!好漂亮!」女妖精惊叹。
「爸爸你让开点,我刚才都没看到!」宋昕在车窗裡挤出半张小脸说——大家把窗户都佔满了,他只有半张脸的空位……
「我也没看到……」没地方了,冯小姐只伸出去一隻眼睛……
宋先生一低头,吓得惨叫一声:「哎哟娘唉!冯小姐你什麼时候长出眼睛来的!吓死我了!」
「我本来就有眼睛……」只不过不经常露出来罢了……
藏獒费力地把鼻子从窗框和弟弟之间抽回来,看着毫无异状开车的司机,以及副驾驶座上一直连口都没开的「温乐源」,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外面的东西,应该是传说中只有一夜生命的「曇光」,只在月下出现,日出即死。
但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那是不存在的东西,因为虽有文献记载,但没听说谁真正见过,连记载都只是「听说」。刚才他也看了不只一次的月亮,却完全没有见到这些东西,为什麼这个人只是说了一句话,他们就都看见了?
在戈壁滩上开车,不像是在大马路上开车,加上又黑灯瞎火的,车裡的几名乘客,谁也不知道那司机要把他们弄到哪裡去。
不过想来他应该不是坏人……即使是坏人,对他们来说也损失不了什麼。
所以大家都只是高高兴兴地欣赏曇光,以及戈壁滩与众不同的景色,就算听说要被卖掉,也不会有反应……
曇光追随的身影,拉了太长太长的战线,很漂亮,却也很诡异,幸亏它们并没有跟随太久,不长时间之後便减弱了速度,一隻一隻被甩脱到後面很远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车外连一隻曇光都没有了。
司机到达地方的时候,车裡的诸位都睡着了,连一妖三鬼都呼嚕嚕地打着呵欠,只有藏獒一个,还睁着眼睛一直往窗外看。
「到了。」司机看着他说。
「……你到底是什麼人?」藏獒充满戒备地问。
司机笑笑,伸手想摸他的头,他一缩,躲开了,司机耸了耸肩,露出造作的伤心表情:「啊,想当初小藏你那麼爱我,连睡觉也坚持和我一起,否则就叫得大家都睡不成觉……现在居然对我这麼冷淡,伤心哪。」
「温乐源」冷冷地瞥他一眼,开口道:「不是我坚持和你睡,是你说没我就睡不着,又哭又闹抱着我不放!我毛都快被你拽光了!」
藏獒的耳朵动了一下。他以为那傢伙应该是不会说话的才对……
司机哈哈哈哈干笑:「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傢伙!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只藏獒的「裡面」不是他的什麼「小藏」了!
藏獒全身的毛都炸了,他四爪着地,後盘坐低,尾巴颤动,喉咙裡发出「猢——」的威吓声音:「你们是谁!到底有什麼目的!这麼千里迢迢地……用五雷神运只为了抢我的身体吗?喂!」
司机半点也不着恼,更不和他吵,顺手拉开门,回头对他笑:「请稍安毋躁,着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司机和「温乐源」两边下车,藏獒爪子开门不利索,气得在车裡嗷嗷叫。
一隻手轻轻地按上了他的脊背,让这个毛躁的野兽,逐渐安静下来。
「哥,你这麼问是没用的。」
「我怒啊!」藏獒嚎叫。
在温乐灃忙着安抚藏獒的时候,女妖精他们从视窗钻了出去,一边钻还一边闲聊。
「你看他那麼激动,不就是嫉妒人家比他帅吗?」女妖精说。
「啊……他们很亲密,不是为这个吃醋吧?」冯小姐说。
「爸爸,他的脸是透明的。」宋昕说。
「不是真的透明,只是看起来很像罢了。」宋先生说。
「他们到底在胡说八道什麼!」藏獒转头去看外面——下巴当即掉了下来。
司机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有点透明,非常漂亮——当然这不是吓住藏獒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正抱着「温乐源」的脑袋啃……正确点说,应该是亲他的额头……
「你在幹什麼你在幹什麼你在幹什麼!」藏獒嚎叫着往他们的方向扑。「那是我的身体!你们这些变态!不准你们用我的身体幹那些事!」
温乐灃拚命拉着他的後腿往回拽:「哥!你搞清楚!那个人亲的是他的狗!不是你!」
「他的狗?」藏獒气喘咻咻地回头看他一眼……「那也不行啊啊啊啊啊!你这个混蛋给我放开!我的身体还是清白的……」
「哥……」
「他们在幹什麼?」司机问道。
「不知道。」「温乐源」回他。
温乐灃一个没抓住,藏獒飞也似的衝出去……狠狠撞在红柳墙上……
「哥!你怎麼样!」温乐灃大惊失色,本来他哥就不太……那个……这再撞一下……
「我没事……」藏獒坐在地上,一隻爪子搭着头,含着眼泪说。
司机住的是戈壁滩特有的房子,以红柳做骨架,中外层填泥,轻巧有餘而坚固不足,若是起了大风,人追房子跑是很正常的。
不过发生地震时会很安全,因为红柳和那一点泥巴,根本压不死人。
所以……藏獒只是把红柳墙撞出了一个坑而已……
「没事吧?」司机笑着摸摸他的头。
藏獒一肚子火,正想甩开,却忽然呆住。
——爸爸,他的脸是透明的。
他的脸是透明的!
他可以透过他的脸,看到天上洁白的月亮!
藏獒张张嘴,喉咙裡只发出一点奇怪的声音。他抬头看向旁边的「温乐源」,「温乐源」对他冷冷一笑。
「没事的话咱就进去吧,今晚可不太好办,我只有一张行军床……恐怕有谁得睡地上。」
司机一边自个儿叨叨一边开门进屋,「温乐源」紧跟着进去。
温乐灃过来,摸摸藏獒的头,低声道:「怎麼了?」
「那个司机的脸,的确是透明的。刚才不是从下往上看,所以没发现。」
温乐灃摸他毛的手顿了一下,「你是说……」
「他早就该死了。」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续集
蝙蝠 -【鬼怪公寓‧五】人头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6 08:48 PM
又一集发完咯~
还有两集~我一定会以最快速度转来这里给大家看的~
是时候睡觉咯~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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