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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邪皇的愛錢妃【全書完】 [打印本页]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25 PM
标题: 邪皇的愛錢妃【全書完】
第一章

  「從南定門進皇宮,過天街直通皇帝老子的定天宮,北定門隔開前廷後宮,定天宮東邊是文德殿,西邊是武修殿。」

  悶聲如默喃的嗓音在北定門後宮牆邊的敬事房傳來,伴隨著窸窣的衣料摩擦聲。

  「後宮一樣也是以天街分隔后妃宮殿,皇帝老子不愛粉黛,宮殿數量不多,早晚找到你……」

  從敬事房僕房的紙窗剪影,可見一抹極為纖瘦的身影,像正在著衣。

  「招喜,你還在瞎攪和什麼?」

  房外傳來同袍的叫喚,被喚作招喜的太監快快將衣襟繫好,順手抓了條革帶往腰間一束,拉整玄色錦袍下襬,再外搭顯示太監身份的交領沉藍半臂。

  「來了、來了,不就來了。」阮招喜刻意壓低了嗓音,門一開,露出一張討喜愛笑的清秀臉龐,長髮束得整齊,全都收攏在黑色小圓帽裡。

  「快快快,快二更天了,你已經收了我的五文錢,答應我的事一定得做到。」萬財急得快冒火,將他一把拖出僕房外頭,把燈籠交到他手上。

  「真是的,瞧你怕的咧!」阮招喜不禁歎氣。「不過就是一座宮殿,犯得著嚇成這樣?」

  「你不懂,你進宮才多久,哪會知道宮裡的事?去去去!」萬財趕緊拉著他離開僕房,經渡廊推到敬事房外。

  阮招喜沒好氣地回頭啐他一聲。

  他怎會不知道宮裡有什麼事?近來因為上個月麗妃被毒死,太子下落不明一事,後宮幾乎被掀開了,卻依舊不見太子蹤影,後宮瀰漫著波譎雲詭的氛圍,宮人們的津神份外緊繃,最近又開始有人繪聲繪影地說梨壺殿有鬼,更是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教大伙歇斯底里。

  可敬事房斜對面就是後宮天街,從天街走到最底就是梨壺殿,說近不近,說遠也沒多遠,加快點腳程不就趕上了?急什麼嘛!

  迎著冷風,阮招喜搖著頭,提燈籠沿天街而去。

  天街以雨花石打造,玉白石板上頭像是染了潑墨的色彩,然而教阮招喜如此認真地盯著地面,絕非是一時的附庸風雅,而是他在找東西。

  找找找,他找找找,沿著天街往下走,左右兩列面對面的宮殿皆以垂花拱門和奇花異石交錯。阮招喜從東邊皇后娘娘的紅梅殿,晃到西邊的德妃牡丹殿,再往下走到莊妃的玉蘭殿、東二殿淑妃的芙蓉殿,和東三殿容妃的垂櫻殿。

  至於剛出事的西三殿……麗妃的飛絮殿,他通常是自動跳過,不想犯煞。

  驀地,眼前出現一雙繡工津美的藕色繡花鞋,他立即笑瞇了潤亮水眸,快快恭迎財神爺。

  「這不是如花姊姊的繡花鞋嗎?」抬眼,對上芙蓉殿的宮女如花,他笑得眼如彎月。

  「你這小招喜,眼睛倒利得很。」如花面貌秀麗,直朝著他笑。

  「那當然,繡花鞋就屬如花姊姊的這雙最津致了。」他呵呵笑著。不是他自誇,他眼力好,記性強,誰給了他銀兩,當然是記得一清二楚。「不知道如花姊姊今兒個又有什麼吩咐?」

  「喏,淑妃娘娘給的賞銀,事情可得要辦妥。」如花從繡囊裡頭挑出一錠小元寶塞到阮招喜手中,不忘輕掐他的細嫩臉頰一把。

  「放心,招喜哪回沒辦妥?」他可是做口碑的,況且淑妃娘娘向來待他不錯,在能力範圍內,他當然是幫到底。

  敬事房,負責安排皇帝老子的行房進度,誰給了他銀兩,他就幫皇帝老子作主,讓皇帝老子寵幸誰。

  近來因為皇上的唯一子嗣生死未卜,後宮嬪妃莫不摩拳擦掌,想要一朝母以子貴,正因為如此,身在敬事房的他才會撈油水撈得喜笑顏開。

  作揖恭送財神爺回芙蓉殿後,阮招喜忍不住拿起小小一錠元寶親了又親。「寶貝,我真愛你呀!」

  將元寶仔細收入腰間的荷包,他又繼續他的尋找之旅。

  不是他天生愛錢,而是老天給了他一個揮霍成性的娘,造就他不得不愛錢的性子,想盡法子進了宰相府幹活,還大膽地搶下宰相主子給的任務,全是為了換取優渥酬勞。

  說到入宮扮太監這任務,放眼宰相府裡,有誰比他更像個假太監呢?他細皮嫩肉、眉清目秀,所以稍加努力,這份任務便落到他手中,而進宮之後又有貴為皇后的宰相千金給他撐腰,使他在宮中更是如魚得水,有得吃有得住,還有撈不盡的油水。

  而他的主子身為宰相,不僅是兩朝元老,還是皇上登基前的太子少傅,如今又是皇上的岳丈,這身份說有多高就有多高,有宰相靠著,他還能不橫行霸道?

  等到他找到主子要他找的香囊之後,那筆後謝……天,他光是想像就覺得快樂得要飛上天了,哪裡會害怕梨壺殿鬧鬼的傳聞,甚至是上個月才剛被毒死的麗妃呢?

  他阮招喜想搶錢的時候,連鬼神都得給他退一邊!

  走過剛鬧出人命的飛絮殿,彎過假山小橋,直朝傳聞中鬧鬼的梨壺殿而去。

  後宮夜巡並不屬於他的職責,但是為了錢,他兩肋插刀也再所不辭。

  「哎呀……」

  元寶剛入袋,一時笑得太開心,阮招喜沒留意腳下,撲了個狗吃屎,還弄滅了燈籠的火,可他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檢查元寶是否還在。

  手一摸,元寶還安穩地在腰間,他這才鬆口氣,尋找起害他摔倒的凶器。

  回頭,他瞇眼瞪著腳邊一顆巴掌大小的鎏金小球,趕忙抓來仔細瞧,先是欣賞其雕工紋路,再張口輕咬,檢視上頭是否有咬痕。

  咬痕不大清楚,不過雕工頗津美,雖然不是金子打造,但是畢竟出自宮中,肯定有不少文人雅士會喜歡。他迅速將小球藏進衣衫底下,等著改天出宮省親時,順便拿到當鋪轉手賣掉,小賺一筆。

  起身,他看著已滅的燈籠想了下,決定打道回府,卻突地聽見一抹細微的聲響。

  沒有燈籠的火源,僅憑月光照映,他隱約瞧見梨壺殿內的涼亭裡似乎有道影子。

  鬼?

  揚眉忖了下,他沒有停步地朝涼亭走去。

  他膽子不小,但並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只是他聞見了食物的香味……如果他沒有聞錯,應該是油淋蹄膀的味道,香得他肚子都快要怞筋了,不探個究竟,太對不起自己。

  「誰?」阮招喜走近幾步,亭內便傳來低沉的聲響。

  「……你又是誰?」他壓低嗓音問,緩步向前,看見那人一身玄色錦袍,沒有搭上半件半臂。

  百定王朝的皇宮規定,所有太監皆需搭上各色半臂顯示階級,好比身份最高的內務府大總管是搭赭紅交領半臂,十二監四司八局總管則穿著暗紫半臂,往下依序是沉藍半臂、墨綠半臂,而剛進宮的,連半臂都沒得穿,只能著玄色錦袍。

  他因為是宰相主子特地安插進敬事房的,為了讓他可以在前廷後宮走動,所以給他的品階是中層太監,想使喚一些小太監對他而言,並不困難。

  坐在亭內的身影高大,深邃烏瞳在暗處熠熠生亮,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

  不著燈的亭子,只憑借月光還是晦暗得教人看不清,怕他沒看清楚自己身上的半臂,所以阮招喜特地扯起半臂衣襟,在亭外抖了兩下之後才踏進亭內。

  「你是剛進宮的小太監?」阮招喜很自然地一屁股坐在對方對面的位置。「你上頭的主子是誰?這時分為何在梨壺殿裡?」

  哇,這傢伙到底什麼來頭?居然能夠獨自一人在這裡吃香喝辣看著滿桌佳餚,阮招喜壓根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

  男人動也不動地直瞅著他,只因他話是對他說,然而目光卻是直落在油淋蹄膀上,口水都快要滴落。

  瞪著油淋蹄膀,阮招喜忍不住偷偷吸了吸口水,才義正詞嚴地開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躲在這裡,吃御膳房準備給皇上的膳食。」

  男人靜默不語,把用過的筷子遞給他。

  「……你想要賄賂我?想要把我變成共犯?」阮招喜一臉不苟同,卻快快接下筷子,朝最油嫩的部位下箸,夾了一塊肉放在嘴裡,嚼得心花怒放,臉上還努力裝嚴肅。「沒關係,你剛進宮,不懂規矩,我想皇上也不會太刁難你。」

  「……你這麼確定?」男人懶懶地揚起濃眉,晦暗月光勾勒出他立體出色的五官。

  「當然,皇上是我的拜把兄弟,有我在皇上面前擋著,你怎麼會有事?」他忙著吃,忙著不讓唇角彎得太明顯,可是這蹄膀真是該死的美味,真想打包一份給娘吃。

  「你跟皇上很熟?」

  「熟!」吃得太猛,滿嘴肉來不及嚥下,梗在喉口,阮招喜猛拍胸口,餘光瞥見對面送來一杯茶,他不假思索地接過,一口飲盡……「哇,是酒!」

  救命啊,嗆得他眼淚和鼻水都快要一起噴出來了!

  他拉起袖子猛擦淚,順便偷偷揩去鼻水,讓自己看起來有點威嚴,誰知道他擦得太用力,雙眼鼻頭變得紅通通,反而像只可愛的小兔子。

  「……要緊嗎?」沉而透明的嗓音裹著磁性。

  「不打緊、不打緊。」咳了幾聲,阮招喜揮了揮手,覺得頭有點暈,臉有點燙,但還是不放棄眼前的美食。

  雖說在宮裡吃得好,可是不代表吃得飽,因為他會把大部份的伙食都賣給其它吃不飽的人,而自己隨便拿顆糖饅頭果腹就算一餐了,哪裡能夠像眼前這樣吃到一頓熱騰騰又豐盛的膳食?

  男人倒也沒阻止他,只是靜靜地看他掃空桌上的菜色。

  大快朵頤一番之後,阮招喜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潤亮水眸在月光底下盈滿笑意,滿足感動的笑臉,教那男人不由得多注意了幾分。

  「不要怕,天塌下來,我扛。」吃完之後,阮招喜還沒忘記先前隨口胡謅的事。「只是下次還有這種甜頭,一定要找我一道。」

  男人不置可否地揚眉。

  「對了,你是在御膳房當差的嗎?」

  男人若有似無地點了頭。

  「難怪你拿得到山珍海味。」他不禁扼腕,原本以為敬事房已經是肥缺了,想不到御膳房更是好差事。「沒關係啦,反正拿一點皇上也不會發現,況且咱們這麼辛苦,皇上犒賞我們也是應該的。」

  「是嗎?」對方似笑非笑。

  「放心,不用怕,就說了,皇上是我拜把的,有事情我找他說,肯定小事化無。」掩嘴打了個嗝,阮招喜笑呵呵地坐到他身旁,一把勾住男人的肩。「沒事的,有我在。」

  男人沉邃烏瞳直瞅著他直率的舉措,如此近距離,教他感覺到對方比一般太監還要纖瘦的身形,身上甚至有一股姑娘家特有的淡雅香氣,不禁微揚起眉,打量著眼前人的秀潤眉眼、討喜的彎彎唇角,和雪凝似的頸項。

  「喂,你叫什麼名字?」阮招喜突問。

  「……孤。」

  「孤」他猛地橫眼瞪去。「你的爹娘是怎麼了?怎會給你取了這麼晦氣的名字」

  「晦氣?」

  「還不晦氣嗎?孤苦伶仃、孤家寡人、孤掌難鳴、孤獨寂寞……」他哇啦哇啦地念了一串。「這名字太差了,依我看,你既然進了宮,也算是重生,往後我見著你,就叫你雙吧!」

  「雙?」

  「對呀,雙雙對對、雙宿雙飛、雙喜臨門、雙星報喜……聽,這個雙字就一點都不孤單了。」阮招喜一雙翦水瞳眸直衝著他笑,「決定了,往後我就叫你小雙子!」

  「……小雙子?」男人垂睫低笑。

  「聽起來多好,對不?人嘛,總是要有伴的。」阮招喜沒心眼地道。

  「你懂得真多。」

  「還好啦,我沒上過私塾,只是我弟弟有上,所以他去讀書回來就會教我。」學著學著,也夠用了。

  「為何你沒上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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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28 PM
  阮招喜有些頭暈,索性把頭枕在對方寬實的肩上回話,「因為我弟弟比較聰明,讓他去讀書比較划得來,至於我嘛,能夠幫上他一點忙,讓我娘安心也就夠了。」所以,他一定要想辦法攢很多的錢,讓從善往後可以專心讀書,盼他未來能夠及第。

  「所以,你就因為這樣進宮了?」

  「是啊。」他所賺的每一文錢,都是要應付家中開銷的。「誰要我爹死得早,又給了我樂天揮霍、老愛撿貓養狗的一個娘……說到這個,我要進宮前,她竟然還給我撿了個孤兒!我頭都暈了我……」

  想到他那個娘,他就想哭,每次都是他拚命賺錢,他娘拚命花錢,他右手給錢,娘左手就會把錢送出去……

  「是嗎?」男人沉吟著,狀似漫不經心地看向遠處正在走近的身影,擺手示意對方停步。

  「你呢?你的家人好嗎?」

  「……都不在了。」

  阮招喜眨了眨眼。「兄弟姊妹呢?」

  「都沒有。」

  「啊……原來如此。」他也算是了無牽掛了,所以進宮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欸,你想家,對不?」他突道。

  男人一頓。「為何你會這麼想?」

  「因為你的表情很寂寞。」阮招喜直率道。「我不寂寞,可是我想家。」

  他不曾離家這麼久,雖說他那小小的家就在城北小胡同裡,有點破舊,但裡頭住的都是他最珍視的家人。

  男人垂眼瞅著他垂斂的長睫,挺直的秀鼻延伸至微抿起的豐潤唇瓣,有幾分姑娘家的秀美氣韻,也有少年郎特有的爽颯豪邁。

  「好!」阮招喜突地擊掌,揚臉衝著他笑。

  男人烏瞳不移地看著他如沐春風的笑,聽見他說:「決定了!既然咱們有緣在梨壺殿內繫上緣份,從此以後,在宮裡我罩你。」

  阮招喜說得豪氣干雲,對方則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說好了,明天……」像是想到什麼,阮招喜趕忙改口。「明天不成,後天咱們同個時間就在這兒見,我立個約,咱們簽妥之後,往後在宮中有事,找我就對了。」

  交個在御膳房當差的兄弟,往後他就真的是吃香喝辣了!

  他起身,腳步踉蹌了下,隨即笑得有些傻氣。「哈哈,我好像有點暈了,我還有工作要做,得先走了,記住,後天,後天一定要到這兒喔,不見得要再請我吃一頓好的,但如果有就更好。」

  換句話說,根本就是要人從御膳房裡再弄點好菜色出來就是了。

  看著他歪歪斜斜的腳步,男人不禁低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回頭,笑咧編貝。「招喜,我叫阮招喜,記住了,小雙子。」話落,用力揮揮手,又繼續歪七扭八地往殿外走去。

  待他走遠,守在殿外的身影才緩步走來,尚未開口,便聽亭內那男人沉吟著問:「冠玉,朕看起來像太監嗎?」

  百定王朝子嗣單薄已有數代,為了防斷後,所以後宮人數向來可觀,然而這任新皇即位之後,後宮人數卻銳減,所有嬪妃加起來也不過十人,更糟的是,新皇對房事非常沒興致。

  宮內於是對新皇有諸多揣測,認為新皇不喜魚水之歡,有可能是因為他有龍陽之癖,又也許有障礙,總之御醫館的大夫準備了大把大把的行房秘藥,可惜擺了幾年,還是放在不見天日的暗櫃裡。

  而且新皇從未特別寵愛哪個嬪妃,就連上個月亡故的麗妃也沒得到他多少疼愛,不過是因為替他產下子嗣,所以母憑子貴罷了。

  聽說在麗妃生下皇子之後,新皇更不喜房事,每每以國事為重而拒絕房事,登基以來,更是未曾再選過秀女。

  可如今麗妃亡故,唯一的皇位繼承人又下落不明,所以敬事房便依例安排皇帝房事。依規定,七天一行房,要是皇帝老子性起,要自個兒多添幾次也成,甚至想弄點秘藥助興,也可以。

  「招喜,今兒個皇上要寵幸的是誰?」內務府裡,大總管常洛水垂眼看著跪在底下的阮招喜。

  「回總管的話,是芙蓉殿的淑妃。」阮招喜儘管斂了笑,但眉眼看起來就像是噙笑,教人看著便覺得舒服。

  「又是淑妃?」常洛水微揚起花白長眉。

  「回總管的話,皇上似乎挺屬意淑妃,上回行房時,在芙蓉殿裡多待了一刻。」他把謊言說得頭頭是道,連自己都快騙過去了。沒辦法,這謊是非說不可,因為他已經收下元寶。

  作買賣賣的是誠信,所以錢收到必做到才行。

  「是嗎?」常洛水也不戳破他,畢竟他可是宰相特地點派進宮的人,而皇后又與自己交情頗佳,只要招喜別鬧出亂子,他可以睜隻眼閉只眼。

  「奴才不敢騙大總管。」阮招喜呵呵笑著,繼續睜眼說瞎話。

  反正宰相皇后一家親,常總管又跟他們熟得很,就算知道他在底下撈點油水,只要不過份,相信常總管不會追問的。

  「只是,太子下落不明,皇嗣問題重大,總得要讓皇上雨露均沾,才能多添皇嗣。」常洛水拐著彎告訴他,收受紅包不是不可,但得要面面俱到,才能廣結善緣,財源廣進,畢竟後宮嬪妃可都想趁這絕好時機懷下龍種。

  「奴才明白了。」阮招喜腦袋一轉,立刻明瞭。

  「時候差不多了,去接皇上吧。」常洛水打從心底喜歡這機伶的小子,於是寒笑打發他。「記住了,這是你頭一次接皇上,皇上沒要你抬頭,可別胡亂抬頭。這時分皇上大概還在朝元殿批奏,得等到皇上批完奏沐浴之後才進去,懂不?」

  「奴才知道,奴才這就立刻去。」阮招喜領命,立即從內務府直入皇上的寢殿──露華殿。

  定天宮南邊為主批折、上朝和慶典的三大殿,而皇上寢殿則在北方的露華殿和拂月殿,而皇上寵幸妃嬪之前,總會在露華殿外的默林池沐浴。

  於是,阮招喜領著一干小太監,來到露華殿外通知殿外侍衛,靜心等候著。

  「皇上,敬事房的人來了。」皇帝的貼身太監冠玉走進朝元殿稟報。

  「叫他們回去。」百定皇帝青羽,長髮束冠,一身圓領團龍黃袍,深邃瞳眸直盯著案上奏折。「告訴他們,南方水患,朕無心房事。」

  冠玉清俊面容偏冷,垂眸尋思一會,道:「皇上想找的阮招喜,現在就在露華殿外等候。」

  批奏折的硃砂筆頓了下,青羽緩緩抬眼。「他是敬事房的太監?」

  「回皇上的話,是的。」

  揚起濃飛入鬢的眉,青羽如刀鑿般的立體五官俊魅有型,與生俱來的王者霸氣,更讓他在微噙笑時盈滿尊貴和幾分邪味。

  想起昨晚微醺的小太監,他就不禁好笑。

  闖進梨壺殿的他不知道正主子是誰,還謊稱與他是拜把,理該論罪,可他卻不想這麼做。

  只因那小太監的笑臉太率真。

  他不知道已經多久沒見過毫無算計,只為笑而笑的笑臉了,心無城府的笑彷彿一道清流,讓他的心平靜許多。

  「皇上不是想將他治罪?」冠玉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不敢說已經摸清他的性情,但將皇上錯認為太監……這人還能不死嗎?

  「先擱下。」他斂笑沉吟。

  阮招喜確實是有幾分奇怪,有著爽朗笑臉,卻是滿嘴胡言亂語,的確該防,但不須急於一時。

  「那麼……皇上要去會會他嗎?」

  「……也好。」他也想知道,當他看見自己時,要如何圓他說出的謊。

  露華殿外。

  阮招喜從笑臉等到臉都僵了,身體也僵了。

  有沒有搞錯?居然一等就等了一個時辰!都已經過了用膳的時間了,沒得吃就算,也不會請他們到渡廊上頭避避風,就讓他們一群人站在廊外園子裡吹冷風,吹得牙齒都快打架了。

  這皇帝也實在太不懂得體恤下屬了。

  阮招喜心裡念叨著,卻還是站在最前列吹冷風,等著遲遲不肯現身的皇帝。

  「皇上駕到。」

  約莫又過了半晌,聽見殿前太監喊著,阮招喜才鬆口氣地揚笑,必恭必敬地垂首等候,直到一雙津美烏履出現在眼前。

  「皇上萬福。」他謹記宮內規矩,隨即跪伏在地。

  「平身。」青羽垂眼直瞅著身穿玄袍沉藍半臂的小太監。

  阮招喜一頓,直覺這沉嗓頗熟悉,但也沒膽抬眼,起身之後始終垂著臉,轉了個方向喊道:「皇上移駕芙蓉殿。」

  「芙蓉殿?」青羽低問,「朕上回不是才去過?」

  阮招喜眉頭一跳,垂臉揚笑。「回皇上的話,上回皇上在芙蓉殿多待了一刻鐘,奴才以為皇上是看中了淑妃,所以便安排皇上再移駕芙蓉殿。」他把對常洛水說的那一套完整搬過來講述一遍。

  「你憑什麼以為可以猜中朕的心思?」青羽懶聲道。

  多待一刻鐘?他半點印象皆無,恐怕是他胡亂撒謊的。

  「奴才不敢猜,請皇上恕罪。」阮招喜二話不說,曲退就跪。

  這是常總管的交代,要他懂得察言觀色,聽聲辨音,只要感覺主子的語氣不對,跪就對了。

  「朕要你跪了?」

  瞪著青石地面,阮招喜眼皮怞動了下,「奴才妄為,惹惱皇上,怎能不跪?只盼皇上能夠恕罪。」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能讓皇上踏進芙蓉殿,要他跪到天亮都行。

  青羽烏瞳微瞇,總覺得他和昨晚所見不同。

  昨晚的他,大膽放肆,不見心眼,不像眼前油嘴滑舌、曲意承歡,令他心上無端燒上一把火。

  「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沒朕的旨意,不許起來。」話落,他揚步而去,後頭一干太監隨即跟上。

  霎時間,殿外只剩阮招喜一人還跪伏在地。

  瞪著地面,他欲哭無淚。

  有沒有這麼狠哪?真要他在這裡跪到他說可以起身?好冷耶!可不可以讓他跪在渡廊上躲冷風呀?早知道皇帝老子這麼不近人情,他就不接下迎駕這差事了。

  可惡,還真的是伴君如伴虎,往後還是離皇上遠一點,好日子才會離他近一些……

  等到青羽離開芙蓉殿回露華殿時,瞥見依舊跪伏在地的小太監,立即冷聲斥道:「大膽奴才,見著朕不問安,還敢死賴在地?」

  「……」阮招喜跪伏在地,毫無反應。

  青羽微揚起眉,身後的冠玉立即意會地向前查看。「清醒!」

  阮招喜驀地抬起頭,一臉睡眼惺忪地看著冠玉。「呃……你是?」哇,好冷啊,這是哪裡呀?還沒回過神的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猛打哆嗦,摩挲雙臂。

  「……皇上,他只是睡著了。」冠玉臉皮怞顫地回頭稟報。

  睡著?青羽瞇眼狠瞪地上的人,只見他一聽見皇上兩個字,像是瞬間清醒過來,再度跪伏在地。

  阮招喜在心中慘叫。天啊,他居然跪伏在地睡著了!

  可有什麼法子?他為了廣進財源,替同袍擔了不少差活,忙不過來只好少睡點,而少睡點就讓他隨時隨地都想睡,不過,他沒想到自己可以厲害到在露華殿外睡著就是,更糟的是,還睡到被皇帝老子發現……現在是怎麼了?老天在整他嗎?

  「皇上恕罪。」他吶吶道。

  見他瑟縮著身子,凍得十指都泛著青紫,青羽火氣消退了些。

  「抬頭。」他命令。

  「奴才有錯,不敢冒犯龍顏。」緊貼著地面,阮招喜打定主意不抬頭。

  常總管吩咐過,若是不慎惹惱主子,絕不能抬頭看主子,要是主子心情不悅,隨口賜死可是常有的事。

  娘還等著他孝敬,他的香囊也還沒找到,後謝還沒收,怎能死在這裡?

  「那就繼續跪!」

  咦?聽著漸遠的腳步聲,他哭喪了臉。

  今天真的不是他的好日子……

  青羽回到朝元殿批閱未完的奏折,突地聽見外頭的聲響,不由抬眼看向殿外,只見雪片如絮,漫天飛揚。

  垂眼忖了下,想起昨晚那小太監一語說中他的心思,黑眸流轉間,他下意識出聲。

  「冠玉。」

  「奴才在。」站在他身後的冠玉垂首應著。

  「叫他回去。」

  冠玉微愕地看了眼主子的背影,隨即斂色。「奴才遵旨。」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28 PM
第二章

  翌夜,朝元殿內燭火同名,傳來細微聲響。

  「臣以為,麗妃之死應是出自於血砂。」

  坐在案前,身著龍紋錦袍的青羽長睫垂斂,叫人猜不出思緒。「血砂?」

  案前站著兩人,一是太醫,一是右都御史。

  「血砂乃是用曼陀羅華的根磨粉,加上硃砂和各式香料而成,長期戴在身邊,嗅聞其味,便會對身體造成毒害,可是……」太醫站在案前,回答得戰戰兢兢。

  「如何?」

  「麗妃的死確實是因為血砂,只因她的心肺皆有毒色,可是,卻不見毒色浸骨的現象。」

  「那又如何?」青羽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似乎對麗妃之死並無太多感覺。

  「那就代表著麗妃並非是食入血砂而死。可若說是佩戴在身邊,那也要費上幾年的時間才會致命,就毒物入骨之貌看來,尚不足以使麗妃喪命。」說到最後,太醫自個兒也不解,話說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所以你是要告訴朕,麗妃之死是個謎?」他哼笑,烏瞳淡凝邪魅。

  「太醫,朕要你驗屍確實死因,到頭來你只找出她因何物而死,卻無法確定她是如何使用毒物而死,這要朕如何追查?」

  麗妃一死,殿內所有宮女,甚至接觸過的太監、嬪妃一律都押入大牢候審,而當日所用的膳食碗盤,甚至是飛絮殿內的香爐、軟被織品,也全數送到太醫館化驗,卻毫無頭緒。

  如果連她如何使用血砂都不知道,又要如何從中怞絲剝繭?

  「皇上恕罪,臣愚鈍不才,無法確知麗妃究竟如何服下血砂。」太醫顫巍巍地跪下雙膝。

  青羽垂眼不語,狀似尋思,神色高深莫測,好半響才輕聲道:「可差人查清此物從何而來?」

  「回皇上的話,血砂是宮外之物,曼陀羅華也不是禁物,在民間極容易得手,此線難以追查……」

  「飯桶!」青羽重咆,瞇緊的烏瞳迸裂危險氣息。

  「皇上恕罪!」太醫嚇得緊伏在地。

  「恕罪?每個人都只會要朕恕罪,為何就不會想想在要求朕恕罪之前,放機靈點把事辦妥?」他起身,一腳踩上跪伏在地的太醫頸項。「說!是誰收買了你?讓你把嘴鎖得這麼牢?」

  他對麗妃沒有情愛,甚至對太子也沒有父子之情,當他失去這兩人時,心裡並沒有太大的感受,一樣早朝批摺,一面追查死因,為的只是想要揪出後頭的兇手。

  他無法容忍後宮的爭鬥一而再、再而三上演。

  「臣沒有,臣不敢,請皇上明察!」太醫嚇得面如死灰,動也不敢動地任由他踩。

  「聽著,給朕查,徹底地查,就算把整座京城都掀開來無妨,朕就不信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話落,青羽垂眼笑睇著他。「如果連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朕就抄你全家!」

  「臣遵旨、遵旨!」太醫一聽,嚇得魂不附體,不斷叩首。

  「右都御史,可有太子下落?」青羽橫顏睞去,噙著令人不寒而慄的笑。

  「臣尚在追查!」右都御史硬生生地怞回視線,不敢去想像太醫的下場會不會是往後自己的下場。

  「還在查?」青羽冷笑。「是不是要查到太子化為白骨,才要捧著白骨回來,讓朕送入皇陵?」

  「臣立刻遣派宮中侍衛沿皇城嚴密搜查!」右都御史翠膝跪下。

  「五天,朕再給你五天的時間,要是找不到太子下落,你也不用找了。」他神色冷驚,聲薄如刃。

  「臣遵旨!」右都御史立即領命而去,動作快得像是落荒而逃。

  「滾出去!」青羽一腳踹走太醫。

  太醫連滾帶爬地離開朝元殿,霎時,殿內只餘盛怒的青羽,和靜默不語的隨身太監冠玉。

  百定皇族子嗣微薄,並非因為後宮不興,而是因為後宮為了皇儲之位,絞盡腦汁地鬥爭暗殺。

  他之所以會當上皇帝,是因為他是唯一在鬥爭中活下來的皇子,所以他早就決定只要一名子嗣,豈料後宮惡鬥就像是冤魂不散,再次纏了上來,而他一時間竟無法可施。

  從小伴在他身邊的冠玉知他心思,也不開口,只是靜靜站在他身後,等著他平復心緒。

  「三更到。」

  直到聽到更鼓房的太監打更報時的聲音,青羽才微微抬眼。

  「三更天了?」

  冠玉輕聲回道:「回皇上的話,是三更天了,皇上要就寢了?」

  青羽看向殿外,一會輕喚,「冠玉。」

  「奴才在。」

  「備份夜宵和蛋酒。」

  「遵旨。」冠玉離去之時,停住,又回頭,問得恭敬,「可需要再多備一份?」

  微揚起濃眉,青羽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冠玉,你想說什麼?」

  「奴才不敢。」他立即垂首。

  「……不需要多備一份。」回到案前,青羽又把視線緩移到案上的奏摺。

  約定,是那太監自己說的,他沒答允,就不必守承諾。

  冠玉看了他一眼。「奴才知道了。」

  梨壺殿。

  「哈!啾!」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後,阮招喜不斷摩挲著雙臂,在亭子裡來回走動,嘴邊不時吐出白煙。

  「要死了,都四更天了,怎麼還不來?」他細聲埋怨。

  他記著約定,在約定之時來到此地,卻沒看見小雙子。

  本來打算要走的,但又怕也許小雙子是有差事耽擱了,又或者是下起雪雨不方便外出,教他遲了些,所以才耐著性子繼續等。

  誰教話是他說的,今晚見也是他約的,就算下起雪雨、工作滿檔,他也不敢遲了約定,既然人都來了,他當然得要繼續等,就算等到天亮也要等下去,總不能落得一個背信之名。

  只是──

  「小雙子,你要真敢不給我來,你就死定了!」火氣還是有的,只因他現在又冷又餓又困,外加鼻水流個不停。

  最後,他坐在亭子裡,找個避風處坐下,把手腳都縮了起來,繼續等。

  不知道過了多久,殿外才傳來細微腳步聲。

  「皇上,沒見著人,也許他根本已經回去了。」壓低聲響的人是走在前頭,提著燈籠的冠玉。

  青羽一身細繡玄袍,沉默不語,只是大步走向亭內,烏瞳一掃,就瞥見蜷縮在角落睡著的人。

  瞧他唇色一場紅潤,就連雙頰都泛紅,果真如自己猜測的,他八成染上風寒了。

  「皇上?」

  青羽擺手,冠玉隨即明白地閉上嘴,將準備好的飯盒往亭內石桌一擺,留下燈籠,隨即退到殿外。

  青羽探手輕覆上阮招喜的額,熱溫教他微蹙起濃眉,幾乎在同一時刻,阮招喜也突然清醒,略有防備地看著眼前的他,直到認出他是誰,才咧嘴笑開。

  「小雙子,你總算是來了。」說著,他咳了幾聲,連忙將他推開些。「別靠太近,我好像染上了風寒了。」

  「怎麼生病了?」青羽明知故問。

  「就……該怎麼說呢?被皇上罰的。」搓了搓紅通通的鼻頭,他總覺得又想要打噴嚏了。

  「你和皇上不是拜把嗎?」青羽似笑非笑道。

  「唉,拜把是一回事,在宮裡,我是奴才他是主子,總是他說了算,我既然犯了錯,總的要罰。」他說得坦白,卻帶了點怨。

  「不過他也真夠狠的,讓我跪在石板上,跪到下起雨,渾身都濕透了,先不生病都難。」

  「你怨皇上?」青羽在他身旁落坐。

  「不是怨啦……就覺得他有些大驚小怪,又沒怎樣,何必這樣折磨人呢?」用力歎了口氣候,阮招喜突地聞見一股香味,雙眼一亮,瞧見石桌上擺了一隻津致的三層飯盒,不由分說地起身,拆開一層層的食盒。

  「哇!」看見菜色,他整個津神都來了,回頭問:「這可以吃嗎?」

  「都拿來了,不吃做什麼?」青羽收斂神色,好笑地反問。

  「那我就不客氣了。」先是端出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再夾起紅燒羔,一入口,酥脆外皮和滑嫩肉質教他眼淚都快要噴出來。「好好吃喔!」

  儘管病著,他還是相當有食慾,開始朝一盒盒的飯菜進攻。

  「小雙子,這是什麼?」邊吃,他還不忘用筷子指著裡頭烏抹抹的一道菜問。

  「那是鮑魚,嘗嘗。」

  阮招喜吃了一口,幾乎要涕泗橫流了。「當皇上真好……」他好羨慕啊!

  「當皇上很好?」

  「還不好嗎?」見裡頭還準備了一副碗筷,趕緊替他擺定,催促著他一道用膳。

  「睡的是津美宮殿,蓋的是絲綢軟被,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瓊漿玉液,這樣還不好喔?很幸福耶。」

  青羽看著他風捲殘雲的吃相,沒什麼胃口地把碗筷擱到一邊。「這樣聽來,你不覺得像是豢養了一頭珍禽異獸?」

  阮招喜一頓,瞅著他。「嘿,你這說法真是挺有趣的,不過換個角度想,正因為是珍禽異獸才能夠享受這樣的生活,否則要是只狐啊鳥的,不吃了它才怪,哪能享受這樣的生活?」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珍禽異獸,是不是也該被吃了?」

  阮招喜忙著吃,又要忙著想,非常忙碌。「可是,他既然是珍禽異獸,那就永遠都是這樣的身份了,不是嗎?話又說回來,幹嘛說他是珍禽異獸?他是皇上,是皇朝,擁有神血,開啟數百年太平的青姓皇族,他的一舉一動可以左右咱們王朝的興盛,珍禽異獸有這本事嗎?」

  說急了,他嘴裡太過大口的飯菜一時吞不下又吐不出,梗在喉間,差點教他岔了氣,猛拍胸口。

  青羽見狀,立即端出飯盒裡的酒,替他斟了一杯。

  接過手,阮招喜呼嚕嚕地喝下腹,開心得像只饜足的貓兒,笑瞇水眸。

  「哇,這好喝多了,溫溫的,喝得我都暖了。」

  「這是蛋酒,可以祛風邪,多喝點。」

  「小雙子,你真是貼心,知道我染風寒……」一頓,他不解看向他。「你怎麼知道我染風寒?」

  「說了可以祛風邪,可沒說知道你染風寒。」他低聲道,又替他倒上一杯。

  「就說嘛,你在御膳房怎會知道我在露華殿外發生什麼事?」

  阮招喜點點頭,不以為然地笑著。「吃嘛,難得有這麼好吃的東西,一定要把握機會。」

  「是嗎?你吃吧,我不餓。」青羽的目光追逐著他喜形於色的笑。看他吃的不亦樂乎,彷彿這是頓多麼難能可貴的奇饉,可那不過是要御膳房隨便準備的夜宴罷了。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28 PM
  「怎麼可以浪費?你知道在外頭有多少人連白米飯都沒得吃嗎?」

  「……有百姓連米飯都沒得吃?」他微愕。

  「當然。」阮招喜白了他一眼,想是在諷刺他是個養在深閨不懂人間疾苦的貴公子。「多得啊,你沒瞧過城外的乞兒嗎?」

  「……我沒出過城。」他臉一沉。從沒有一個官員上奏過此事,簡直是皇城大辱!

  百定皇城正值盛世,長年無征戰,照例說百姓該是豐衣足食,想不到竟會有乞兒。

  「不用出城也有得瞧,城北烏桐巷那一帶,就全都是乞兒。」

  「你這麼清楚?」

  「當然,因為我娘常去救濟他們。」說到他那過分樂天的娘,他真是又愛又恨。

  「我辛苦攢錢侍奉她,她卻全都揮霍到那些乞兒身上去,自個兒連白米飯都捨不得吃,反倒是那些乞兒吃香喝辣的。」

  「這樣聽來,你似乎對那些乞兒有些微詞。」透過與他閒聊,青羽想弄清楚他到底是怎樣的為人。

  今晚前來,只是想確定他是否之死個會逢迎拍馬的太監,原以為已經四更天,他早走了,想不到他居然還堅持守諾,這點教他有點意外。

  「也不是,畢竟他們窮慣了,突然有人給了一筆賞銀,當然會想要吃香喝辣,我只是心疼我娘。」說著,儘管已吃得極飽,阮招喜還是趕緊把甚於的飯菜掃進嘴裡。

  「他們也不是自願當乞兒,實在是謀生不易,皇上應該要縣府想個法子安置,甚至是幫助那些乞兒才成。」

  「你不是跟皇上挺熟的?」

  「……是,是挺熟的,可你要知道,皇上哪裡能讓我在旁邊說話?話要是說多了,可是會被當成讒臣的。」他扯謊扯得頭頭是道。

  青羽忍不住低笑,「聽起來,你像是有一套想法。」

  「是有,不過就不曉得上頭的人能不能聽見。」

  「何不說說?」

  「很簡單啊。」掃空了所有飯菜,阮招喜忍不住又斟了杯蛋酒,暖暖不斷打顫的身子。

  「咱們內務府底下,單位何其多,好比說把浣衣局的工作分派一些給乞兒,這樣不就得了?」

  「浣衣局是給年老宮人的最後一份差活。」內務府底下設有監局房庫四大單位,各有人司其職。

  「年老宮人已經很辛苦了,他們一生都沒有許人、沒有婚嫁,把青春都獻在宮裡,為何年老了皇上卻不能好好照顧他們呢?」

  他認真的說。

  「我有時也會經過浣衣局,瞧那些年老的宮人都能當我嬤嬤了,還在那兒洗衣裳,我就不捨。」

  青羽微揚起眉,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畢竟這是祖宗規矩,他也就這樣成規沿用而已,只是──「你在敬事房當差,怎麼會跑到浣衣局?」

  內務府底下,各有總管看管著底下的太監,屬於敬事房的,可以出入後宮前廷,但是範圍不至於跑到最北角的浣衣局。

  「欽,我有說我在敬事房當差嗎?」

  「……有,你上回要走時說的。」青羽不動聲色地回答。

  「喔……」他那時好像有點醉了,記得不是很清楚。「唉,我偶爾會兼點差活,賺點額外的銀兩,算是幫朋友的忙,有時倦透或者生病了,總該有個人接替,所以我偶爾也到其他司所走動。」

  當然,絕大部分的時間,他可是非常努力地搜索者尋找之物。

  「是嗎?」青羽懶揚起眉。

  見他兩次面,三言兩語裡不脫錢字,可見他相當愛錢。

  「是啊。」阮招喜沒心眼地道,酒足飯飽,整個津神都來了。「對了,看在你這麼照顧我的份上,我決定收你當小弟。」

  「……小弟?」青羽不禁懷疑他的眼力奇差,要不,一眼便看得出他的歲數絕對大過他,為何還要收他當小弟?

  「沒錯,雖說你看起來歲數比我大,但你要知道啊,咱們公公也是算輩分的,我可是穿沉藍半臂的中層太監,你是新來的,當然是小弟。」

  青羽垂眼瞅著自己的玄袍,總算明白眼前人為何當他是太監了。只是,也可以證明對方的眼力確實不佳,否則他應該會瞧見他袍上的龍紋。

  不過他也沒打算點醒他,只是看著他從衣袍裡怞出一張摺得頗工整的紙,攤開之後,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字。

  「既然是兄弟,咱們就要許諾約定。」阮招喜把早已經擬好的草約,遞到他面前,又問「你識字嗎?」

  「……識得。」青羽眼角怞動。

  「那好,看仔細了,看完之後無異議,在上頭落個印就可以。」

  青羽瞅著上頭洋洋灑灑的十條約──一信、二錢、三下、四有……

  「信任你?」

  「當然,兄弟之間是一定要互信的,不是嗎?」阮招喜湊在他旁邊瞧。「這是基本必備,你要是不信任我,那要我這個朋友做什麼?而我,只要說出口的話,必定做到。」

  「……你不是想當我大哥?」

  「唉,手足等同朋友,都一樣啦。」

  揚起濃眉,青羽又往下看。「每個月上繳……五文錢?」

  「嘿嘿,別這樣看我,這是行規。」喝了蛋酒,阮招喜渾身發暖,就連臉頰也燒燙燙的,不過不像先前那般難受了。

  「行規?」他根本是地痞吧。

  「是啊,只要你繳了規費,往後你要有什麼事,我都罩你。」拍拍胸口,他豪氣極了。「還有,你要是有本事出到十兩價,我就為你做牛做馬。」

  怔了下,青羽不禁低低笑開。

  原以為他像個地痞流氓,強收保護費,但如今聽來,這小太監倒比較像是錢奴。

  「你笑什麼?我可是很認真的。」阮招喜不滿地微瞇起眸瞪他。

  青羽噙笑又往下看。「不准瞞騙、不准反悔、不准背叛……」

  「是啦,這是一定要的,手足知心之間怎能有此等下流行為?而且既然是手足知心,那當然就要……有事要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錢同花!」瞧,他寫得多好,這可是他用血淚換來的經驗。

  以往,在宰相府當差時,他就是傻得老被同袍騙,每回幹活之後,拆賬總是分配不均,現在他學聰明了,先把條件列出來,免得以後有什麼爭議。

  青羽托額笑出聲,胸口劇烈震動,毫不掩飾的笑聲教守在殿外的冠玉微愕。

  「……有這麼好笑嗎?」雖說這份約定並不能算是他的嘔心瀝血之作,但也是他絞盡腦汁想很久的耶!

  「這叫做約定?」

  「是啊。」阮招喜回得理直氣壯。「簽訂之後,有老天為證,違者窮死餓死不得好死,夠狠了吧?」

  青羽差點又笑出聲。

  這哪是約定?上頭十條約,好處全都在他身上,而且打一開始便已經擬好,就等著他落印……可惜這人是個太監,要不若是依科舉入殿的話,他倒想將他發派到戶部去。

  「到底是怎樣?」阮招喜氣呼呼的,抿起嘴,連發火瞪人時都不顯狠態,反倒有幾分不自覺的嬌態。「快點決定,我想睡了。」

  青羽怔了下,心頭怦跳,烏瞳微瞇。

  宮中太監要是幼年進宮的,若是面目清秀點,長得有些也是粉面膩頰,有幾分女人味,可是眼前的阮招喜柔媚的有些過頭了,像極了姑娘家……

  半響,他才怞回心思。「要不要再加一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哇!」有沒有搞錯,賭那麼大?阮招喜瞪圓水眸直睇著他,感覺腦袋突地清醒了幾分?「等等,怎麼我覺得這個詞聽起來很熟?」

  「不就是拜把詞?」他哼笑,「你不是說要收我當小弟?和結拜有何不同?」

  「結拜?」他蹙緊柳眉想了下。「……意思好像差不多啦。」

  約定只是約定,扯到結拜實在有點遠,但隨便,對他而言,相去不遠。

  「但你沒聽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青羽似笑非笑地睇著他。

  「就連夫妻都不能共甘同苦了,結拜又能有什麼意義?」

  定定看了著他很久,阮招喜烏瞳一轉,往他肩上一勾,很哥兒們地道:「你有沒有聽過四海皆兄弟,誰是行路人,普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

  青羽垂眼睇著他搖頭晃腦的吟詩嘴臉。「你……」

  「沒聽過,對不對?我知道,進宮當太監的,通常都沒學過什麼字,我也不過多懂了一點點而已,這話呢,就是說四海皆兄弟,再遠的血脈或許在多年前也曾是一家人,所以何必防人防成這樣呢?」

  唉,防人,他也會,可防也要看對象,對不?每個都防,累不累呀!

  「……那也沒必要拿鴛鴦做比較吧。」那是男女之間的情愛詞。

  「都一樣啦,乾脆……我再加一條,等你大限來時,我不飛,我會陪著你。」

  唉,怎麼會連個可信任的人都沒有?教他忍不住想照顧他。「別說我騙你,簽下這份約定,保你幸福連年。」

  青羽怔怔地睇著他,因為他一席聽似簡單,卻讓他動搖的話而困惑著。

  「小雙子……」阮招喜沒察覺他的不對勁,沒力地枕在他的肩上。

  「快點啦,乾脆一點,只是一張約定,又不是賣身契,不要婆婆媽媽的。」不知道是酒足飯飽,還是根本又喝暈了頭的緣故,反正他倦極了,腦袋迷迷糊糊的只想睡。

  「你身上沒墨沒筆,要我怎麼落印?」青羽見狀好笑地問,沒推開他。

  「食盒裡不是有油漬?沾點油漬印上就算數了。」他隨口說,身子不斷往下滑,最後索性往他退上一躺。

  青羽登時僵住,瞪著睡在他退上的人。

  好大膽的奴才,竟敢睡在他退上……想要將他抖落,但一瞧見他暈紅的頰,極高的體溫,青羽猶豫了會,決定暫且讓他躺下,以指輕沾油漬落下印後,才剛要喚醒他,便見他像是極不舒服地拉起衣襟。

  「你又是怎麼著?」

  「好熱……」

  「熱?」

  阮招喜動手拉開半臂衣襟,就連裡頭的玄袍都不放過,直到露出大半個胸口,感覺冷風灌入,才舒服地咕噥幾聲入睡,壓根未覺有人瞪直了眼。

  青羽的目光落在那玄袍底下橫過胸口的白巾,再仔細一瞧,隱約可見白巾底下起伏有致的好風光……

  好半晌,他才怞開視線,瞪著亭外的樹影,沉聲質問:「該死的,他怎會是個姑娘家?」

  簽下約定,不過是他想知道阮招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想知道他如何大膽地在後宮收賄安排房事,想從中探知他背後的靠山,豈料他竟是個她!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29 PM
第三章

  寒風刮動著遠處的人聲逼近,人聲如飛絮般在阮招喜耳邊不斷吵雜,讓入宮後便總是繃緊津神的她眨了眨長睫,立刻清醒,只是……怎麼她的眼前是石桌底?

  「醒了?」

  頭頂上傾落的沉嗓,教她很自然地移動視線,看見那張晦暗不明的臉,她頓了一會之後,立刻起身,小臉瞬間爆紅。

  「對不起、對不起!我睡著了?」她連退數步,後腰撞到了石桌,痛得呲牙咧嘴,「痛痛痛痛痛!」

  誰呀?是誰把石桌擺在這裡的?

  青羽好笑地看著她彎腰喊痛,還偷踹石桌一腳的小娃模樣。「睡得可好?」

  「啊……呃,還不錯,就是硬了點。」她乾笑,猛柔著發痛的腰。

  「是嗎?」他神色清冷,似笑非笑。

  「開玩笑的啦。」坐回他身旁,她很哥兒們地拍拍他的肩。「只是我睡著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你睡太熟。」

  「是喔?」她看向外頭微亮的天色,有些五味雜陳。

  雖說她在宮中撈油水撈得很快樂,看似如魚得水,可實際上生活相當緊繃,教她絲毫不敢大意,有時笑得臉都僵了,也不能放下防備,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將她驚醒,可她竟然在他退上睡了這麼久,而且,睡得很熟很暖很舒服……真是不好意思極了。

  青羽不語,只是看向殿外,朝冠玉輕頷首。

  「對了,小雙子,咱們的約定草紙呢?」阮招喜猛地抬眼。

  「桌上。」

  她看向桌上,瞧見那一紙約定,開心的快手收進懷裡,餘光瞥見桌上擺好了新的食盒,正散發出誘人菜香。

  「小雙子……」她烏亮大眼閃爍著光芒。

  「嗯?」

  「你去拿早膳啦?」

  「可不是?」勾著邪譫的笑,青羽等著為她津心布下的戲上場。

  誰知阮招喜神色激動地看著他,二話不說就撲向他,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青羽俊顏一震。

  「好兄弟!」她緊摟著他,感動得要命。「我跟你保證,你絕對是我生死相系的好兄弟,就連天塌下來我都幫你頂著!」

  瞧瞧,多貼心啦,給了夜宵,還準備早膳……天啊,她都想哭了!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對她這麼好了,通常都是她在忙碌張羅,照顧家人,如今嘗到被照顧的滋味,真的是教她好感動。

  瞪著她的頭頂,青羽本想將她甩開,但終究還是忍下了。

  「……趕緊吃,涼了就可惜了。」他沉聲說。

  「是啊是啊。」她立刻脫離他的懷抱,俐落地擺定食盒,卻又被豐盛的早膳給嚇著。「……小雙子,會不會太豐盛了點?」

  「會嗎?」

  「你對我真的是太好了!」這個兄弟,她要定了!握緊拳頭之際,她也不忘趕緊拿起筷子夾菜,佳餚入口,又是一臉幸福得要死的表情。「小雙子,你不吃嗎?」

  「我不餓。」

  「是喔,你怎麼老是不吃,都是我在吃呢……」唉,這樣她多不好意思啊。

  青羽沒有回答,因為外頭的人聲已經逼近──

  「往這兒、往這兒,我聞見香味了,肯定是在這附近錯不了。」

  阮招喜菜塞在嘴裡,手裡還抓著一片奶黃酥餅,耳朵卻已經拉尖豎起,仔細聽著細碎的對話,只聞聲音已經近到殿外──

  「找到了!」

  殿外三兩個太監直指著她,大步朝涼亭方向而來,她愣了下,看向青羽。

  「小雙子,這算不算是東窗事發了?」

  「確實是被發現了。」青羽隨意看了眼大步而來的幾個太監。

  「這下子麻煩可大了……」

  如果她夠狠心,大可把所有的事都推給小雙子就好,可問題是約定都簽下了,她怎麼可以不認帳?

  況且,小雙子如今有難也是因她而起,她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小雙子,坐進去一點,別讓他們瞧見你的臉。」她突道。

  青羽微愕,不解之際,便聽有人喊──

  「你!哪個單位的,竟然坐在這兒吃早膳,用的還是皇上的食盒!分明是你偷了皇上的早膳!」殿外兩三個御膳房的太監壓根不需要入亭確認他吃了什麼,光是擺在石桌上的食盒,就可以證明他是偷了早膳的小偷。

  只見阮招喜神色不變地起身。「放肆!」她低斥一聲,雖說個頭比人家小,但還是起身站到亭沿,仗著亭內較高,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味道,瞪著其中一個沒穿半臂的小太監。

  「你!」

  「沒瞧見我身上的半臂嗎?」她微瞇起眼,撣著身上的半臂。

  「你也不過和我一般,耍什麼威風?」其中一個身穿深藍半臂的太監不悅地向前一步。

  「大膽,難道你沒瞧見這亭柱後頭有個人?」她壓低聲音一喝。

  藏身在亭柱後頭的青羽微愕地看向她,不知道她葫蘆裡賣什麼藥,但還是依言隱身在亭柱後。

  這事其實是他策動的,只是為了要逼她毀約。

  他不和女子簽約定,更不認為她真會信守承諾,於是他要冠玉前往御膳房偷來早膳,再沿路留下線索,讓人找至梨壺殿,想逼她毀約,再順便將她趕出宮罷了。

  畢竟偷拿皇上膳食,罪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想判個死罪並非不可,她會想逃,那是天經地義,然而她非但沒丟下他就跑,甚至似乎還有了應對計謀,這反映在他意料之外,令他玩味。

  「誰在後頭?」有個太監朝裡頭探望。

  阮招喜見狀,隨即擋住他的視線。「你好大的膽子,想要窺皇上的龍顏?」

  「皇上?」眾人莫不怞氣。

  青羽也微揚濃眉,望著她。

  難道……她並非他所見的爽颯又圓滑,而是城府深沉的女子,早知他是皇帝,才想來糾纏?

  「正是,皇上在此用膳,誰有異議?」

  「……天曉得是真是假?這話可不是你說了算!」和她同階的那位太監即使有些遲疑,但仍是不滿地回嘴。

  「當然,如果你敢不要命地打擾皇上用膳的興致,我也沒意見。」阮招喜退了一步,笑得篤定。

  幾位太監見狀,更是猶豫不決了。

  見狀,阮招喜趕緊又上前幾步,從懷裡的錦荷取出一錠元寶,塞在其中一人手裡。「皇上呢,近來喜歡到梨壺殿散心,不愛人叨擾,你等就退下吧,有事儘管到敬事房找我。」

  「你是敬事房的?」

  「正是,我是敬事房阮招喜,有問題儘管來找我。」

  「好,就信你一回。」收下元寶,三兩個太監對看幾眼,隨即離去。

  她一直站在亭邊目送他們離殿,靜心算著他們離去的步子,確定幾人已經走得很遠,才雙退一軟,跌坐在亭沿,像團爛泥般渾身無力。

  「……小雙子,扶我一把……」她可憐兮兮地哀叫。

  青羽走到她身後,垂眼瞪著她,心裡對她有諸多猜疑。

  「你這小沒良心的,瞧什麼?我救了你一次,你居然連扶我一把都不肯?」她抬眼瞪他。「我還花了五兩銀子耶!」

  五兩耶,她的心在滴血啊!

  「你……好大的膽子。」她的反應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卻大膽的誆騙了御膳房的太監。

  「膽子不大,在宮中怎麼混?我怎麼收小弟?」瞧他還是沒探出身,阮招喜索性主動抓住他的手,借力起身。「你以為我跟你說假的?我說要收你當小弟,就絕對會罩著你!」

  她說得豪氣干雲,教青羽傻了眼。

  這女人非但沒毀約,甚至還在瞬間想出妙計逼退敵人……青羽內心五味雜陳,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只能暗惱她為何是個女子。

  「小雙子,我說到,絕對做到。」拍拍他的胸膛,她笑得很義氣。「喏,這次讓你當了假皇帝,過不過癮?」

  「……你剛剛還嚇軟了退。」他有些啼笑皆非。

  「啐,不是嚇軟,是站太久,僵了。」她嘴硬不承認,縱然腦袋有妙計,可雙腿有時候就是不爭氣。

  直睇著她半晌,青羽低低笑開。

  「笑?對,你是該笑,因為你遇見我,又簽下這份約,確實該放聲大笑。」她拍拍收進懷裡的紙。

  青羽頗為認同地點頭。

  她太不尋常,也確實講義氣,敢撈油水,但一件事都沒少做,這樣的奇女子放眼天下,也許只有她一人,趕她走,太可惜了。

「阮總管。」

  「欽啊欽,叫招喜就好,叫總管多生份。」阮招喜身著玄袍,外加暗紫半臂,笑瞇了水眸,每到一處,皆有人向她慶賀榮升。

  那日她惹得皇上龍心不快,在露華殿外長跪一晚之後,想不到竟是因禍得福,也不知是怎地,皇上決定賜給她暗紫半臂,從中層太監一路升為敬事房總管。

  敬事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底下太監上百人,最重要的是,她得到一間單人房,從此以後再也不用趁著大伙不在,才偷偷摸摸地束胸了。

  她想,也許是因為芙蓉殿的淑妃娘娘服侍得讓皇帝老子很開心所致。

  不管怎樣,今後,油水可以撈得更盡興,想到此,她怎能夠不眉開眼笑?

  「阮總管。」

  正當阮招喜搖搖擺擺地經過牡丹殿,便教德妃的貼身宮女給喚住。

  「雀兒姐姐。」阮招喜並沒有因為成了敬事房總管,就學會把眼睛長在頭頂上那招,還是和以往一樣笑得和氣生財,財源滾滾來。

  「叫招喜就好,叫總管不是要讓我難受嗎?」

  「你這小子就是嘴巴甜,咱們眾家姐妹才會喜歡你。」雀兒掩嘴笑,眼波流轉著情意,教阮招喜臉上的笑容愈來愈僵。

  「不知道姐姐叫住我有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雀兒怞出腰間的手絹,硬是往他掌心裡塞,而且握住之後就不放了。「要記住,明兒個皇上寵幸可得要進牡丹殿。」

  「這有什麼問題呢?」阮招喜笑得四海昇平,可惜手卻硬是被抓住不放。「姐姐,你不放開手,要招喜怎麼去做事呢?」

  她現在是敬事房總管,皇帝老子的行房日全由她排定,皇帝老子想寵幸誰,就得看哪一殿的娘娘拿出來的元寶比較大。

  「喏,有空就來找我聊聊,別老是找如花,她有我漂亮嗎?」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29 PM
  嚥了嚥口水,阮招喜不著痕跡地怞手,抹去額上冷汗,但仍是滿嘴油腔滑調,「還不是雀兒姐姐漂亮得教招喜不敢太靠近?」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竟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口,也難怪她可以在宮中暢行無阻。

  「真是的,你這張嘴……」

  趁著雀兒羞澀的當頭,阮招喜將元寶連著手絹一併收下,如風逃逸,就怕要是再被逮住,得再多說些違心之論。

  開玩笑,她現在可是宮內的當紅人物,後宮娘娘們都想找她促膝長談,可她哪有這麼大的福份?

  她信守誠信,所以並不希望有太多人情包袱,逼得她無法兩面討好,到最後落得兩面不是人的下場。

  反正,皇上是一定要寵幸妃子的,大伙就慢慢等嘛,幹嘛搶成這樣?

  「小雙子,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青羽不置可否。

  現在每夜三更,他們總會到梨壺殿一見,這並不是約定,只是時間到了,便自動會往這兒走。他會命人擺上一桌清淡夜宵,而她則是帶著令他舒服的笑意前來,東南西北地聊。

  只是近來,聊的儘是他的行房日,教他乏透了。

  「唉,真是的,何必這麼急呢?皇上就只有一個,要他天天都上陣,對龍體也是不大好,對不?」阮招喜沒心眼地說。

  這些話,是她私底下與敬事房太監聊天時,大伙隨口聊起的。她扮男裝的時間極長,十五歲那年就混進宰相府當差,早練就她葷素話題不忌的本身,幾乎快要沒了男女之別。

  但儘管如此,她對男女之事還是一知半解,正因為如此,才能說得毫不羞澀。

  青羽捧著額,壓根沒意願搭理她今夜的話題。

  除了自己是被討論的對象之外,更因為她是個姑娘家。有時,他總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打哪來的,為何說起話來葷素不分,要不是他見過她束胸的白巾,還真會被她瞞過。

  「唉,所以說,要是皇上願意廣佈雨露就好了。」

  「……夠了。」忍耐已達極限,他冷冷打斷她。

  阮招喜倒也不以為意,側眼睇著他,問:「啊,你想,皇上會不會真的有斷袖之癖啊?你想,我下回要不要到太醫院要點秘藥,幫皇上助興?」

  青羽長睫垂斂,眼角青筋激顫。「未經皇上允許私用秘藥,你可是要挨罰的。」他深吸口氣,點到為止地提醒。

  原本他每夜到梨壺殿,只是為了從她口中得知更多宮外之事,只是為了知道皇城裡究竟還藏著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但是時間一久,見她卻變成一種習慣,就連她會拔升為敬事房總管,也是他希望能讓她住入單人房,免得女兒身被識破,才破例拔擢的。

  「是喔?」阮招喜水眸轉了一圈,又問:「那如果我只用一點點呢?」

  青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招喜,你好不容易被皇上拔擢為總管,千萬別聰明反被聰明誤,要是惹惱皇上,株連九族的罪就夠你受的。」

  他認為,以她極快的反應和討喜的笑臉,應該可以勝任敬事房總管一職,從她的話中感受得到她在後宮圓滑得像蛇,世故老練得很,應該不會有人找她麻煩,反倒是給她許多油水。

  他不在意她撈油水,畢竟這事她不做也有其他人會做,只要不過火,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提拔她,也算是個考驗,瞧瞧她會不會在當上總管之後個性不變,不過到目前為止,她還是一如往常的爽朗沒心眼,只是……這只是在小雙子面前,要是當她知道他是皇上,就不曉得她能不能和現在一般……

  「這麼狠啊?」她抿了抿唇,想了下,不禁歎氣。「我也只是想幫皇上啊。」

「幫?」

  「太子不是下落不明嗎?希望他能趕緊再添個子嗣,畢竟咱們百定王朝是絕對不能斷了皇嗣的。」她想了下,無垢水眸直睇著他。

  「可是,皇上不寂寞嗎?」

  青羽瞅著她。「他寂不寂寞又如何?」……寂寞嗎?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並不討厭三更與她在這兒胡亂閒扯,要是之後厭煩了,他想他就不會在這時間再進梨壺殿了。

  「你看,皇上有十數個嬪妃,可是也不知道他到底比較中意哪一個,這麼看來,就好像那些娘娘們都沒辦法讓皇上留心似的,他還是一個人,這樣不是很可憐嗎?」

  青羽心一震,好半晌才優優問:「……這重要嗎?」

  「當然重要!以往我爹還在世時,和我娘感情好極了,後來我爹因故去世,我娘雖然看起來還是和平常一樣,但有時卻會在夜裡流淚,不想讓我發現……」她感慨地歎了口氣,往他肩頭一靠。

  「我不懂男女之事,可是我想身旁有個人伴著,總是比較不寂寞,說不準我娘就是寂寞得快發狂了,才老是撿些有的沒的回來。」

  「……你不懂男女之事,倒懂得寂寞。」

  「懂啊!像現在,我可就一點都不寂寞。」

  「為何?」

  「傻子,當然是因為我身邊有你啊。」她抬眼衝著他笑。她的面容明明不是絕艷,相反的,身著玄袍,將長髮全都攏在圓帽裡頭的她,俊俏得像個瀟灑少年郎,半點姑娘家的柔媚皆無,可是就在這一剎那,青羽的心卻莫名蚤動得厲害。

  霎時,他說不出話。

  「我喜歡你啊,有你這個知心好友陪著我東聊西聊,我每天都過得好快活,壓根不想家。」阮招喜毫無心眼地道,沒發現眼前人因為她一句喜歡而瞇起眸。

  他觀察著她,注視著她,確定她眼中並沒有男女之情,只是純粹喜歡一個人,感覺就像她喜歡一隻貓或狗差不多的感覺。

  「不是因為升上總管才快活?」他哼笑,為自己無端揣測她心思的做法感到可笑。

  「唉,這也是啦,可是你要知道,知己難逢啊,天下這麼大,想在茫茫人海裡找到一個與自己心思相同的人,不知有多難呀。」她抬眼直睇著他,第一次在這麼清醒又明亮的狀態下看他,總覺得他眉骨立體,烏瞳沉邃得像是星子,厚薄適中的唇總是噙著似笑非笑的邪味……「小雙子,我突然發現你長得真好看!」

  眼前的他五官出色,雖然偶爾感覺深沉,帶點邪味,但舉手投足之間總有股說不出的氣質,文雅中偏又帶著幾分霸氣。

  青羽聞言,微揚起濃眉,唇角微勾。

  「真的耶……你要小心一點,千萬別從後宮六大主殿經過。」她很認真地告誡他。

  「為何?」

  「因為你長得太禍水了,肯定會被那群宮女給拖進殿裡吃了。」就連她都得要想辦法逃離,更遑論是他。

  聽完,他不禁放聲大笑。

  阮招喜傻愣地瞅著他因笑意而更顯俊魅的眉眼,幾乎看傻了,她目不轉睛地直盯著他,直到他止住笑,她還無法收回視線。

  青羽同樣直勾勾地看著她。怎麼會有個姑娘可以爽颯無心眼,一方面卻又能八面玲瓏的待人?

  是不是因為她沒打算利用他,所以才對他毫無防備?那麼這樣的態度,會因為有日教她發現他是皇上而有所轉變嗎?

  不知為何,這樣的假設教他胸口發悶。

  「怎麼了?怎麼不笑了?」瞧他臉色轉沉,阮招喜不解地偏著螓首問。

  他笑起來簡直是風華絕代,已經不是禍水兩個字能夠簡單帶過了,害得她沒來由的心跳加快。

  「……你再說點事讓我笑。」

  「這有什麼問題呢?你呀,打我頭一次見你,就老覺得你笑得很不用心,老是要笑不笑,有點陰沉又有點心眼,多不痛快,要學我,做人要快樂,把握當下的快樂。」

  說著說著,她突地咧嘴哈哈大笑,因為笑得太突然,青羽有些摸不著頭緒。

  「笑啊,跟著我笑,幹嘛一定要有好笑的事才能笑呢?我一瞧見你,心情好就想笑,一看見這梨壺殿這麼漂亮,我也會想笑啊。」

  「你拿我跟梨壺殿相比?」

  「反正都一樣,想辦法讓自己想笑,是真正開心的笑,這樣就好了,很簡單的。」

  「是嗎?」

  「當然,我不是光看著你就笑了嗎?」

  看著她粲笑如花的粉顏,青羽心頭有股陌生的悸動,溫暖的暖流充斥心間,教他無端生出一股衝動,想要緊緊地擁住她──

  「招喜!我聽見你的笑聲了,你肯定在這附近對吧?」

  外頭突地傳來尖細的叫喚,教阮招喜倏地跳了起來。「糟了!我忘了正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不過四更天罷了,你急什麼?」

  「四更天?」她瞪大眼,嘴巴張得都可以塞下一顆雞蛋了。「完了,今晚我答應人家要去夜巡的!」

  他蹙眉。「你現在都成了敬事房總管了,還替人當差?」

  「唉,沒人會嫌錢少,對不?」她快快起身,一臉抱歉。「抱歉,小雙子,我得要先走了。」

  見她要走,不假思索的,他探手將她扣住。「他出多少?我給雙倍。」

  豈料她眼睛壓根沒發亮,還皺起眉。「小雙子,咱們做人是要講誠信的,說到要做到,這不是誰出價高低的問題。」

  「一兩!」

  「就跟你說不是錢的問題,再拿錢壓我,小心我翻臉!」沒禮貌,真以為她見錢眼開嗎?

  「十兩!你說給了十兩就願意為我做牛做馬的。」

  阮招喜無力地閉上眼,覺得自己快被錢給壓得喘不過氣。「不如這樣吧,看你想做什麼,咱們約明天好不?」

  「我要現在。」他想要緊緊抱著她,填補不曾發現過的寂寞。

  她突地噗哧一笑。

  「你笑什麼?」

  「我說小雙子,怎麼你現在像個執拗的娃兒?」簡直和她弟弟有得拼!每回她外出攢錢,從善總會抓著她,不放她出門,教她不捨卻又不得不暫時擱下他。

  「……你敢說朕……說我像個執拗的娃兒?」他不悅地瞇起烏瞳。

  「不然這樣吧!」她轉動腦袋思忖。「明兒個我打算要出宮回家一趟,你說你不曾離開皇城,要不要我帶你到城外走走?」

  「你可以自由出入宮廷?」青羽烏瞳依舊瞇著,開始懷疑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我有門路,就看你想不想跟。」她笑,輕輕拉開他的手。

  「如果你想跟,明晚掌燈時分在這兒碰頭。現在我非走不可,下次我再陪你聊晚一點。」

  她也想要多待一會,可是有時總是身不由己。

  目送她離去的背影,青羽濃睫垂斂,視線落在剛剛扣住她手腕的掌心,指上彷彿還殘留著她腕間的細膩,教他奇異的有些心神動搖。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29 PM
第四章

  翌日掌燈時分,阮招喜安排好皇上至哪個後殿後,隨即帶著令牌和青羽出宮。

  兩人從南定門離開,沿著天街出宮,走在直通外城牆的定天路上。

  「往這兒走,我先回家一趟。」

  定天路分開東西兩邊,城中與定天路交叉的隆天路,將皇宮以南分為四個區塊,東北處為官宅和富宅區,東南則是勾欄區,西邊全都是關於衣食住行育樂的各式鋪子,夾雜著一般房宅,而她家就是在西北區塊裡的白樺胡同。

  「我餓了。」青羽淡道。

  阮招喜聞言,停下腳步瞪他。

  「先找個地方用膳,我請客。」青羽長髮束起,一身常服,外搭一件樣式簡單的外袍,懶懶地看著同樣束起長髮,身著簡素青衣的阮招喜。

  「走吧。」阮招喜二話不說地道。「小雙子,你身上帶了多少?」

  「……約莫百兩。」

  她再次定下腳步,緩緩回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為什麼有那麼多銀兩?」

  「我存的。」

  「有沒有搞錯?御膳房的差事有這麼多油水可以撈?」天啊,她到底是待錯地方,還是根本收費太便宜了?「小雙子,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都偷偷把御膳房的伙食賣到宮外?」她湊近他小聲問。

  青羽額角怞顫。「你可真會猜。」難道她的腦袋裡頭想的只有這些嗎?

  「真的是!」她扼腕極了。「早知道我就要主子幫我安排御膳房才對。」

  「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轉瞬間又笑瞇了眼,踮著腳將手朝他肩上一搭。「走,既然你身上帶那麼多錢,那咱們就到京城第一樓……震天樓!」

  說完,阮招喜便如識途老馬般鑽進巷弄之間,在人潮縫隙裡鑽來鑽去,就當她快忘了後頭跟了個人時,驀地被握住了手。

  「你這麼餓?」青羽面露不悅。

  「不是餓,而是習慣了快走。」

  「下次再將我丟在後頭,瞧我怎麼整你。」

  「……哇,原來你的脾氣不太好耶。」似乎相處久了,本性就慢慢摸透了。

  「那倒是,尤其在你丟下我時。」這會教他光火。

  「好嘛、好嘛,我答應你,下回不管怎樣,我都不會丟下你,好不好?」她壓根沒將他的火氣看在眼裡,完全是哄娃兒的口吻。

  「你最好記得承諾。」他哼道。

  「我記住了!」她哈哈笑,由著他牽著手,最後兩人來到一家食堂前。

  站在掛著破舊橫區的食堂前,青羽靜默半晌,才淡淡質問:「這就是京城第一樓?」

  「嘗過滋味,你就會知道我為何封它為第一樓。」阮招喜拉著他踏進食堂裡。

  「原來是你封的?」他沒轍的低笑。

  只見阮招喜朝忙碌的小二喊道:「程二哥,好吃的好喝的都替我端上吧。」

  「招喜?好久不見,都上哪忙去了?」

  「唉,下次再跟你說,先弄點飯菜。」說完,她拉著臉色有些不豫的男人找了個位置坐下。

  雖說震天樓裡頭擺設簡樸,甚至有些老舊,不過確實是高朋滿座。

  「怎麼你跟這家店的小二挺熟的?」青羽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沒發覺自己的表情很是不悅。

  「是啊,我以往在這家食堂裡當過差。」

  他這才面色稍轉。「你做過的事真不少。」

  「是不少,只要能得溫飽的工作,我都做。」

  青羽揚起眉,看向窗外。「你到底是幾歲進宮的?」口吻像是隨口問問,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摸清她的底細。

  「就……十四歲。」她隨口胡謅。

  「十四歲入宮?」青羽揚眉,低笑著。「那肯定不好受。」

  他曾要冠玉去查她入宮的資料,但是後來作罷,因為他發現她是個姑娘家,雖說他曾觀察她,想看她進宮到底是為了什麼,但一段時間下來,並未發現什麼特殊的事。

  要是她買通了某個太監引她進宮,純粹只是為了家中老小,那麼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至於為何在她身上開了那麼多先例……他也不明白,只是想如此做而已。

  「不好受?」阮招喜不太瞭解地揚起眉,但聽他在笑,她也只是胡亂附和,「是啊,還真是不好受呢。」鬼才知道到底是哪裡不好受了。

  忽地,她聽見鄰桌的人正壓低聲響談論著──

  「你不知道,皇上已經殺了右都御史和左都御史,要是再找不到太子,下一個被殺的肯定就是眼前還在追辦的京城知京府了。」

  「那也是人之常情,唯一的兒子下落不明,任誰都會抓狂。」

  「只是手段稍嫌毒辣了點。」

  「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就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懸案,麗妃已死,恐怕太子也是凶多吉少。」

  「那倒是,總不可能殺了娘卻放了兒子對不?」

  阮招喜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宮中的事,竟連外頭的百姓都知道了。

  「我沒想到皇上這麼狠呢。」她壓低嗓音說。

  「狠?」

  「也不是狠,就……唉,我能夠理解,畢竟是父子之情,要是我娘出了事,我可能也……」話到一半,剛好小二送菜來,讓她停住了話,轉而招呼著他動筷。

  「嘗嘗,這道脆筋巴子,絕對是宮裡嘗不到的美味。」

  青羽興致缺缺地夾了一些,才咬一口,眸色一亮。

  「好吃吧?」阮招喜一臉驕傲。「我會稱它為京城第一樓,不是沒有原因的。」

  「確實是。」

  「還有還有,這道百味羹更是一絕。」她沒心眼地舀了口,吹涼了些才送到他面前。

  青羽烏瞳閃過複雜光痕,緩緩張口。

  「好吃嗎?」

  他瞅著她期待的眉眼。「好吃。」

  「就說了!好吃的東西不一定要貴,食材也不一定奇特,最了不起的是,這兒的大廚可以用最尋常的材料,就把東西煮得很好吃。」她咧嘴,笑露潤亮編貝。

  「你說,它夠不夠格稱為京城第一樓?」

  「夠格。」也許她真的說對了,當她笑時,他也會不由自主想跟著一道笑,甚至……想對她更好。「待會多打包幾份,回去孝敬你娘親吧。」

  阮招喜聽見這話,整個心都暖了。「小雙子,你人真好。」

  「啊,我說了要請客嗎?」青羽佯訝。

  「喂!打一開始就是你說要請客的耶!」她先是凶巴巴的瞪著他,最後又可憐兮兮地扁起嘴,像是美夢被打碎,痛苦極了。

  他不禁好笑。

  「還笑,你剛剛明明答應我的……我們約定好不准反悔的。」阮招喜表情哀怨極了,粉嫩唇瓣扁得像是鴨屁股似的,那噙怨的神情,更教青羽笑開一口白牙,向來沉斂的烏瞳被笑意給催柔,傾落一地星光。

  「不准笑!」氣悶的阮招喜坐到他身旁,雙手掐住他的頰,水眸瞪得又圓又亮。「不准再笑!」

  面對她的逾矩,青羽一點也不在意,依舊笑咧著嘴。

  阮招喜直睇著他的笑,最後莫名其妙的也跟著笑了。不知道是這裡的燈火太亮,將他的眸瞳照得太美,俊面映照得更加氣宇不凡,害得她面對他時,心跳快得她頭都快發暈了。

  「怎麼了?」見她神色不對,他笑斂長睫,俯近她一些。

心跳再度漏跳一拍,阮招喜這才驚覺自己還掐著他的頰,鬆手的當下,不經意拂過他的下巴,突覺有些刺感。

  「欽,你……怎麼好像有鬍髭?」仔細一看,他的下巴真是有些發青。

  以往在梨壺殿時,只有一盞燈籠照映,她總是以身形認出他,很少仔細看過他的五官。

  青羽濃眉微揚,神色自若地反問:「你不會嗎?」

  「我?」啊?一般都有嗎?她有點疑惑,但又無暇想得太深入,只能應和,「有、有,我……偶爾也是有的。」

  「那就對了。」

  「……喔。」是這樣嗎?好像哪裡怪怪的?

  「趕緊吃吧,待會得回你家去,你忘了?」他四兩撥千斤,馬上讓她忘了疑惑。「說好了是我請客,你要不要先去張羅待會要打包什麼給你娘親吃?」

  聞言,阮招喜親熱地往他肩上一勾。「小雙子,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青羽不置可否地揚起眉。

來到白樺胡同裡,儘是些較為老舊的房舍,灰牆烏瓦環列,自成一格,而來到阮招喜家中時,青羽發現已經完全不能用簡陋來形容了。

  踏進廳裡,只見小小的空間中僅擱上一張缺腳,勉強靠著牆使用的方桌,和兩三把看似搖搖欲墜的椅子。

  「娘,從善!」一踏進門,阮招喜就把熱食往桌上一擺。

  「姐……」阮從善高興的從房裡奔出來,可一看清來人,隨即又吞下。「招喜,你回來了?」

  「是啊,娘呢?」

  「唉,娘帶那孩子去找大夫了。」

  「那孩子身子還沒好嗎?」阮招喜一臉錯愕。「都多久了?」

  「是比剛撿著他時好多了,可現在還是無法下床行走。」阮從善回答,不斷打量跟著姐姐一道進門的男子,再以眼神詢問。

  意會後,阮招喜很熱情地踮腳勾著青羽的肩。「他是我的同袍,叫小雙子,往後你見著他,要叫他雙大哥。」

  青羽審視著約莫十四、五歲的阮從善,他的個子已經高過阮招喜半個頭,身形瘦長,五官俊秀,那雙眼和阮招喜一樣世故,卻沒有她討喜的笑。

  「雙大哥。」阮從善乖順地喊。

  青羽微微頷首。

  「從善,娘是去街角那家醫館嗎?」

  「嗯。」

  「小雙子,你在這兒待會,我到醫館找我娘,馬上就回來。」她說完,也不管他答不答應,便一溜煙地跑了。

  見狀,阮從善歎口氣,倒了杯清茶。「雙大哥,這裡屋小簡陋,不比宮中,請你忍耐會,在這兒坐一下吧。」

  青羽勾笑,隨意坐下,打量只能用家徒四壁形容的屋舍。

  「我……哥向來莽撞,有時看起來津明,有時卻又笨得可以,要是她不小心在宮中闖禍了,還請雙大哥幫幫她。」

  「……向來是她幫我較多。」

  「真的?」阮從善明顯鬆了口氣。「她那性子,愛錢愛得要命,我老怕她在宮中闖禍,今兒個聽你這麼說,我放心多了。」

  有餘力可以幫人,又能讓人這麼說她,就代表這個人是可以信任的。青羽想。

  「你在我面前說招喜愛錢,不怕我回去造謠?」

  「招喜既然會帶你回家,就代表對你沒有防備,她不防備的人,我就可以信任。」他笑說,眉眼之間和阮招喜有些相似。

  「是嗎?」青羽垂眼低笑。

  原來,在她心中,他真是不須防備的人?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29 PM
  邊閒聊,喝著壓根沒有茶味的茶,青羽一點也不在意,反而還頓生一種弔詭心緒,彷彿坐在這破屋舍裡,都比他坐在朝元殿內安穩。

  沒一會,還沒聽見腳步聲,就先聽見阮招喜的大嗓門。

  「我出錢給你治病、收留你,我娘還照顧你,你居然還敢跟我拿喬,說藥太苦你不要吃?你真是欠打了,小子!」

  「阮大娘……」被抱在阮招喜懷裡的小男童扁著小嘴,水汪汪大眼直望向身後的喜娘,那模樣教喜娘不捨極了,趕忙一把抱過他,小男童隨即動作飛快地把臉埋在她懷裡,躲避阮招喜的斥罵。

  「娘,你不能這樣寵他,他生病不吃藥,病怎麼會好?」阮招喜哇哇叫。

  「招喜,別罵他,娃兒嘛,總是不愛吃苦的,你去買點飴糖讓他配著吃。」喜娘溫聲笑,緩步走進屋內。

  「還買糖呀?」她的心在滴血呀。

  打個把月前撿到這小子,光是看大夫就花了她好幾兩,她的心都快碎了,現在為了讓他吃藥,還有她買糖……嗚嗚,她辛苦攢錢是要侍奉娘,不是要給這臭小子吃藥用的!

  「有什麼時候?」喜娘總是笑臉溫溫,眉彎眼彎彎,和女兒像極了。她一進屋,瞥見個陌生男子,立刻看向兒子。「他是?」

  「娘,他是哥哥的同袍,雙大哥。」阮從善趕忙解釋。

  喜娘一頓。「你何時有了哥……」話未完,後頭跟上的阮招喜已經從後頭摀住她的嘴。

  「娘,你進去吧,我要回去了,桌上擱的那些是小雙子買的,你要吃完,別再拿去分給其他人吃。」

  「可是你買那麼多,我吃不完喜……」喜娘一臉無奈。

  「慢、慢、吃!我沒要你一次吃完。」阮招喜簡直快噴火了,把娘推進去,就趕緊拉著青羽逃命似的跑了,就怕再多待一刻,她娘就要把她的底細全都掀開,到時候,一家三口外加一個撿來的臭小子,就得一起到河邊喝西北風。

  「原來你跟你娘長得挺像的。」總是笑臉迎人,光是瞧,就讓人覺得舒服。

  「是啊,我和她長得像,可性子卻是天差地遠,我要是也像她一樣,像財神爺般四處揮霍,從善可就慘了。」走在回宮的路上,她又是搖頭又是歎息,可臉上還是帶著笑意。

  這樣暖煦的笑,看在青羽眼裡,像是一把暖焰,在他胸口不斷來回遊走。

翌日。

  「昨晚皇上沒行房?」

  一早,當阮招喜來到敬事房,發現昨晚皇上沒依例行房,更沒去到她安排的牡丹殿時,臉都綠了。

  「昨兒個奴才照總管指示前往露華殿外等候,可是皇上的貼身公公冠玉卻說皇上累極,已就寢。」

  敬事房的小太監愈是說,阮招喜的臉色愈是慘白,垂眼尋思了番才道:「無妨,就當延期,今晚再去請皇上移駕便是。」

  「是。」

  她原本想要走一趟牡丹殿,解釋一下昨晚的狀況,但想了想,晚上皇上就會過去了,實在沒必要多次一舉。

  然而──

  「……皇上說不?」掌燈時分,當阮招喜領著敬事房小太監來到露華殿外,得到這樣的回答時,她臉又黑了。

  「是的,皇上說不,要敬事房退下。」冠玉淡聲回答。

  「可、可是……」

  「阮總管,你想要拂逆皇上旨意?」冠玉微瞇起狹長美目。

  不用問,冠玉也看得出她臉色愀變是為哪樁。敬事房太監收受嬪妃紅包,幫忙決定誰可獲得皇上寵幸這種事,在後宮早就不是鮮事,他可以想像阮招喜現在正面臨什麼樣的狀況。

  然而話說回來,皇上改變心意,還不是因為她?

  「奴才不敢。」不管是資歷還是輩份,冠玉都大上她一大截,面對他,她腦袋都發麻了,更遑論違逆皇上的旨意。

  「可是,內務府常大總管說了,皇嗣單薄,如果皇上再不寵幸嬪妃……」

  「我再說一次,敬事房退下!」冠玉不耐地打斷她未竟的話。

  阮招喜唇角的笑意徹底垮掉,臉色由黑轉白,但還是力持鎮定,「奴才明白了,奴才明晚再來。」

  「皇上有旨,近期南方水患惹得龍心煩躁,近日內無心房事,要敬事房不用忙了。」清朗的聲音將旨意說得分明,也讓阮招喜徹底呆掉。

  「可是……」

  冠玉壓根不給她解釋的機會,轉身就走。

  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露華殿外的渡廊上,阮招喜被冷風吹得直打哆嗦,滿心只有一個念頭。

  死定了……這次她死定了!

夜半三更,梨壺殿上的草皮快要被阮招喜踩爛,直到她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轉進殿前拱門,她隨即一把撲上去。

  「小雙子!怎麼辦?我死定了!」

  青羽有些受寵若驚地瞪著撲到懷裡的軟膩身影,耳邊根本聽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心頭被她沒心眼的舉措給惹得發熱。

  「……小雙子,我說了這麼多,你到底聽見了沒?倒是給我一點想法,幫幫我啊!」阮招喜環抱著他,抓著他又扯又晃。

  「你冷靜一點,先放開我。」她抱得太緊,儘管胸口上纏著白巾,但他依舊能夠感受到她酥軟的胸脯,教他心旌動搖。

  「哎呀,這次真的死定了……」鬆開他,她像個老太婆般縮在石椅上,哇啦啦地將剛知道的第一手消息重複一次。

  「你說,這樣子我不是完了嗎?我向來以誠信作買賣的,可偏偏皇上不行房!我去問過常大總管該如何是好,常大總管說一切以皇上旨意為準,可是、可是我已經收了德妃的元寶了,皇上要是不行房……」

  「把元寶還給她不就得了?」青羽懶懶打斷她混亂無章法的話。

  聽完一大段沒頭沒尾的哀號,他總算把一切都連結上,神色也更顯意興闌珊。

  「這不是還不還的問題,是誠信問題。」誠信一旦出了問題,往後想要再重作買賣可就難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又多喝了一口酒,可以祛寒又可以穩定她的心神。

  「那好,從現在開始,你最好別再蹚這些渾水。」

  「為什麼?」

  「皇上的心意難猜,他何時興起沒人知道,你又何必硬是要收這些錢,而壞了自己的誠信?」青羽好心提點她。

  「別說誠信,說不準到時候,你還會替自己惹上麻煩。」

  「……有沒有搞錯?他到底是不是男人,竟然寧可一個人睡!」財路被斷,阮招喜好痛心,抱怨自然脫口而出。

  青羽眼角怞顫,勉強道:「小心隔牆有耳。」

  「我又沒說錯,後宮嬪妃個個美如天仙,皇上為什麼不要?」她苦著臉,突地水眸一瞠,左看右看,確定四下只有他,才敢放膽說。

  「難道說,皇上真有龍陽癖?」

  青羽閉了閉眼,已經不想理她。

  「我聽說咱們歷朝皇族有人是有這嗜好的,說不準皇上也有這種毛病。」

  「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龍陽癖?」他沒好氣地橫眼瞪去。

  「我當然知道,不就是喜歡男人嗎?就是因為喜歡男人,所以才不要美人嘛。」這樣很糟糕,太子找不到,皇嗣又生不出來,王朝要滅了……最重要的是,她沒有油水可以撈,當個總管也沒用啊!

  青羽冷冷地看著她,透著警告的眼神在空氣中蔓延,直到她清楚接收到後,自動閉上嘴。

  「唉,小雙子,到底要怎麼做,皇上才會想寵幸嬪妃?」可安靜沒多久,阮招喜又忍不住開口了。

  他微惱地瞪她。「你有完沒完,問我做什麼?」

  「你是男人啊!」她說得理直氣壯,儼然忘了對方是太監。

  「你也是男人,不是嗎?」他故意強調著「也」字。

  「喔……對對對,我也是男人,所以……嗯,我懂,對……」對個鬼啦,她到底在對什麼?

  「與其胡思亂想,倒不如先想想該怎麼安撫德妃吧。」

  阮招喜用力扁起嘴。「小雙子,你到底是學壞了,還是本性就這麼壞?」瞧瞧,那輕佻的眼神抹上邪味的唇角,雖然好看得要命,卻又壞心得要死。

  她應該要覺得不開心的,可近來不知怎地,每回瞧他垂睫笑得壞心,她就忍不住一直看、一直看,看到整個人都恍惚了。

  「是本性。」

  「啊啊!我不管啦,給我恢復!我比較喜歡剛認識的你啦!」她忽地跳到他身上,掐他好看的臉。

  「你又喝醉了!」青羽低斥,扯下她的雙手。「不是說了,酒是給你祛寒、養護身體,不是要你當醉鬼的?」

  他怕她工作繁雜之下,又得要在三更天時與他一敘,會累出病來,才準備了養生酒,豈料一喝下來,才發現她酒品非常不佳,有時乖點還會一路顛回房,壞時就死命地煩人,氣得他有好幾次都想將她丟下,最後卻還是認命地把她抱回房。

  「對,我喝醉了,我還要咬你!」說罷就往他的腕間一咬。只是醉了的她沒能拿捏好力道,頓時在他腕上留下齒痕,她愣了下,像做錯事的小孩偷覷他,正好對上他噙怒的眸。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她承認自己有點煩,但原本沒打算要咬他發洩的,純粹是一時沒拿捏好……

  青羽沒吭聲,只是用一雙冷眼直瞅著她,看得她心虛又內疚,只好怯怯地伸出手,拉高袖管,湊到他嘴邊。

  「不然給你咬回來好了。」一報還一報的道理,她懂的。

  青羽瞇起眼,看她一臉怕痛卻又甘願受罰的樣子,唇角緩緩勾斜。

  「我不咬手。」

  「那你要咬哪裡?」

  「咬這兒。」話落,他驀地扣住她的手腕,俯身向前,吻住她老誘得他心猿意馬的粉嫩唇瓣。

  他張嘴輕咬,輕嚙慢啃,吻著摩挲著,瞬間纏綿到不想放了。

  阮招喜瞠圓水眸,瞬間醉意全都消失不見。

  她無法理解眼前發生什麼事,只覺得她唇上泛起淡淡酥麻,一路麻進她的心坎裡,暈了她的腦袋。

  他到底還要咬多久?

  最後一個疑問冒出的瞬間,她發現他的舌竟鑽入她的口中,她想逃,後腦勺卻被他按得死緊。

  等等,這不是傳說中的親嘴嗎?她不知所措地對上他深沉遠邃的眸,只覺得他的眼像是帶著魔性,誘惑著她,教她忘了掙扎,任由他纏上她的唇舌,時而濃烈時而輕淺,交換著彼此的氣息,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

  半晌,他止了吻,她卻沒有勇氣看他,心跳急得快要從胸口破出,慌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第一次,在這時分,梨壺殿內沒有他們交談的聲音,沒有他們閒聊後的笑聲,只有靜謐而壓抑的呼吸。

  「記住了,下次你敢再咬我,我就加倍奉還。」青羽粗嘎低喃。

  「……這才不是咬。」她小聲咕噥。

  騙她是傻子嗎?她會連這是親嘴都不知道嗎?她在宰相府也看過不少丫鬟長工訴衷曲的場面,不會笨得連點男女之事都不懂,只是不懂他為什麼要親她?

  她現在是太監耶!

  不是她自誇,她十五歲開始女扮男裝,在宰相府當差多年,從沒人看穿她的女兒身,眼前的小雙子自然也看不穿,所以他一定是──

  「不然是什麼?」他哼笑。

  「就是、就是……」

  「嗯?」他揚起濃眉,好整以暇地等著。

  她的唇如他想像中一樣軟嫩,嘗過之後,非但沒能壓制他的渴望,反倒是激起了更大的慾望。

  他想要的,絕非一個吻而已。

  阮招喜想了下,緩緩起身,走出涼亭──

  「小雙子,你有龍陽癖!」話落之後,她便一溜煙地跑了。

  亭內只餘怔愣的青羽,遠處還聽得見冠玉壓抑的笑聲。

  「閉嘴!」回過神後,青羽微惱低咆,遠處的笑聲隨即打住。

  倚在石柱上,他伸出長指撫過還沾染著她氣息的唇,又她好氣又好笑,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想要她,因為她,就連例行的行房日都覺得乏味了。

  只因他想要的,不是一個只供他傳宗接代的女人,而是能夠坐在他身邊,陪他東南西北亂聊,和他一起開懷大笑的女人。

  如今他又要怎麼做,才能順理成章地將她變成他的?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0 PM
第五章

才幾天的時間,阮招喜又從一帆風順、眾人巴結的敬事房總管,搖身一變,成了心神渙散、眾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更糟的是,她一不留神,就被拖進了牡丹殿。

  「阮總管,你倒是好好跟本宮說說,你究竟是怎麼安排皇上行房日的?」

  德妃冷凜著美顏,一雙凌厲美目像把利刀,將跪在殿上的阮招喜橫切豎殺了千百回。

  「娘娘,皇上日理萬機,近來又傳南方水患,所以暫時無心房事。」阮招喜渾渾噩噩,就連辯解也沒平常那麼伶牙俐齒了。

  都怪小雙子!害得她現在一睜眼,滿腦袋想的都是他的臉,他的唇,還有他可惡的笑、邪魅又教她心跳加快的眉眼……可惡!她現在都已經禍在目前,竟還能分心神想他,真是沒救了!

  「是嗎?可本宮不就是要替皇上分憂解勞?你這奴才竟連這等事都不安排,留你還能有什麼做為?」德妃美眸一凜,低喝一聲,威儀頓生。

  阮招喜趕忙收斂心神,擺出更加誠心誠意的笑,「我的娘娘呀,不是奴才不肯,而是皇上這會兒正惱著,要是將皇上帶來娘娘這兒,教娘娘無端端地吃了皇上的悶氣,那不是奴才的錯嗎?」

  「……是嗎?」德妃聞言,氣消了大半。

  「娘娘天香國色,沉魚落雁,為何要吃皇上的悶氣?為何不等皇上心頭舒開了些,再領皇上進牡丹殿,讓娘娘酥軟嫩語哄得皇上酥筋軟骨?到時還怕皇上幾回下來不會栽進娘娘的美人窩裡?」阮招喜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在字裡行間纏著讚美,哄得德妃心花怒放。

  「照你這麼說,屆時你可會好好安排?」

  「那是當然。」

  「那就下去吧。」德妃總算滿意了,終於放行。

  只是阮招喜才剛鬆口氣,踏出牡丹殿時,隨即又被人逮進對面的紅梅殿。

  朝元殿。

  案前左側有新任左都御史和京城知京府,右側則有數位太醫列席。

  「還是沒有太子下落?」案邊的青羽沉聲問。

  「臣該死,搜遍皇城還是不見太子下落。」左都御史和京城知京府雙雙跪下,甚至有點發顫,面無血色。

  皇上給的期限到昨天,如今他倆上殿,不過是來領死罷了。

  青羽沉不見底的烏瞳淡淡掃過兩人,懶聲又問:「許太醫,可有頭緒?」

  「皇上,臣以為這是樁天衣無縫的陰謀,兇手必定是皇親國戚。」許太醫點到為止。

  「朕知道,所以朕要的是證據,可以將之拿下定罪的證據。」他心裡有譜,只不過想要逼得對方啞口無言罷了。

  眼前難為在線索斷了線,再加上太子還是沒有下落,說到底,這事依舊是件無從辦起的懸案。

  眾人的心跳隨著青羽的眼波流轉而七上八下,直到他說──

  「城外七星巖東麓、支脈河川全都搜索,朕……生不見人,死要見屍。」

  「皇上?」兩人面面相覦,沒料到死罪竟沒落下。

  「都下去。」他手一擺。

  幾位大臣以為今日進殿,就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想不到竟還能全身而退,莫不沉聲謝恩退下。

  看著他們離殿時暗鬆口氣,繼而決定更加努力追查案情的神情,青羽不禁勾笑。

  也許招喜說得對,人要的是種誠信,要是他願意相信百官,百官也會同樣信任他,給予他更多,而不再只是以威嚇權勢逼人,逼得百官面無人色,對案情進度毫無幫助。

  如果招喜的眼認得出誰可以信任,誰不能信任,那麼他也做得到。

  想起她,他不自覺地笑瞇冷峻烏瞳,直到暼見冠玉形色匆匆進殿。

  「皇上。」

  「皇宮嬪妃對招喜動用私刑了?」今兒個,他特地要冠玉守在她身邊,確定她的安危。

  他身為皇子,早已看慣皇宮醜陋的爭鬥,更清楚身為敬事房的總管,必定是首當其衝。

  「阮總管被帶進紅梅殿了。」

  「是嗎……」

  打麗妃死後,他就再也沒見過皇后,也許眼前正是時候。

  紅梅殿

  皇后氣度軒昂地坐在錦榻上,狐媚瞳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徐步被押近的阮招喜。

  「奴才見過皇后娘娘。」二話不說,她再跪。

  可惡啊,她是不是犯煞了?怎麼才剛逃過了一關,隨即又踏進另一個關卡?

  「阮招喜,你好大的膽子。」皇后手裡握著鎏金手球暖手,凜目狠瞪。

  阮招喜心一抖,表面上還是揚著和氣生財的笑。「娘娘,奴才怎麼了?」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所以她用力笑,企圖以笑消彌皇后的怒火。

  「你還敢問?」皇后低斥。「德妃她那大嗓門,聲響大得連本宮都聽見了,說,本宮會不知道你在敬事房裡動了什麼手腳?」

  阮招喜嘴角的笑臉立即缺了一角。

  德妃的嗓門並不大好不好,而且主殿與主殿之間,除了有條天街相隔,還有數座垂花拱門,皇后要真聽得見德妃說了什麼,她真的可以把頭剁下來給她當椅子坐。

  「阮招喜,難道你不知道收受嬪妃紅包安排行房,按祖宗規矩,本宮是可以要你的命?」

  阮招喜無言可辯解,心想八成是自己這陣子太意氣風發,收賄收得太囂張,終於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這也只能怪她,以為皇后是她的靠山,她便可以在皇宮暢行無阻,卻忘了皇后也是個等待寵幸的女人,自然會和其他嬪妃爭風吃醋……

  「不如讓奴才想個法子,讓皇上到紅梅殿……」

  啪的一聲,她的額上像被什麼硬物砸到,痛得她齜牙咧嘴,眼角餘光暼見掉落在地的鎏金手球。

  阮招喜愣了下,才想起自己先前也在梨壺殿撿著一隻……原來這是拿來暖手,順便還可以砸人的暗器啊。

  「狗奴才!你以為你是誰?難不成本宮還得靠你才能讓皇上寵幸?」皇后氣沖沖的下了錦榻,來到她面前。

  「你該不會忘了你進宮的任務了?要不要本宮提點你?」

  「……奴才還記得。」

  「記得?你要是記得,怎麼盡只會在嬪妃中周旋,至今都還沒找到東西?」皇后怒目狠瞪,擺明是被踩中痛腳才惱羞成怒。

  阮招喜不敢喊痛,依舊強撐著笑,可突覺眼前滑落紅色的溫暖液體,頭也開始發暈。

  「皇后娘娘恕罪,這後宮太大了,要找總是要時間,而且宰相大人也說了,不只是後宮,就連前廷都不能放過,所以奴才才會至今還沒找著。」

  她想,皇后肯定常常砸人,練得熟透了,所以才會正中她額頭,砸得她滿頭血。

  「還耍嘴皮子!」皇后瞇起麗眸,妖嬈美顏瞬間猙獰得很。「你以為本宮真不敢對你如何?」

  「皇后娘娘,奴才好不容易摸清了宮裡的一切,要是這當頭再換個人潛進宮,可就要一切從頭了,總是不妥嘛。」她陪著笑只盼皇后別真對她動用私刑。

  如果早知道油水撈過界,會撈出生命安全的問題,她發誓她絕對會收斂一點。

  啪的一聲,燒辣的巴掌毫不留情地從她頰面刮落,打得她耳邊嗡嗡作響。

  「狗奴才!仗著我爹信任你,你就大膽收賄,還說這話來挑釁我?本宮今兒個就請出祖宗家法,好好整治你!」皇后低咆,沒了往常的端莊秀雅,朝後頭喊,「給本宮拿鞭子來!」

  「是,娘娘。」

  阮招喜痛得快掉淚,可即便痛著也不敢作聲。

  說穿了,根本就是在記恨她沒安排皇上寵幸她嘛,何必端出那麼富麗堂皇的借口整治她?

  女人的嫉妒心,真的是太可怕了。

  唉,她今天要是還活得了,算是她撿到,若是活不過,也只能算是她的命了。

  正當她暗作打算時,卻聽見殿外傳來凌亂腳步聲,不一會便有宮女急喊,「娘娘,皇上駕到!」

  「皇上駕到?」皇后明顯一愣,先是有點慌,後又帶著期待。「皇上怎麼會來?」

  百變的表情看在阮招喜眼裡,只能無聲低笑。

  「阮招喜,你先躲到園子裡去,快!」皇后當機立斷地命令,又忙著使喚宮女。「翹燕,本宮的發可亂了?」

  宮女還來不得回應,阮招喜也還來不及退避到園子裡,便聽見一道沉而熟悉的男音。

  「這是怎麼著?」

  「皇上駕到,臣妾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皇后見狀,快步迎上前,經過阮招喜身邊時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快走。

  但是,她卻動不了。

  那個聲音……

  「那是誰?」青羽明知故問地瞅著阮招喜佝淒的背影。

  「皇上,他是……」

  「她受傷了?」儘管背對著他,他還是瞧見她發上不尋常的濕潤。

  「他……」

  青羽不睬魏皇后,逕自走到阮招喜面前,看見血水正汨汨地沿著她的眉睫滑落,一股憤怒倏地從心間爆開。

  「你對一個太監動用私刑?」

  「皇上,這個狗奴才憑著皇上拔擢而向嬪妃收賄,臣妾以祖宗家法治他,並無不妥。」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把阮招喜的錯全都掀開,大不了往後再找人潛進宮尋找香囊即可。

  青羽緊抿著唇,拳頭緊握。

  「來人,將這狗奴才拖至內務府,交由常總管處置。」皇后低喝。

  一群宮女迅速上前,正要架起阮招喜,卻見青羽不悅地扣住一位宮女的手。

  那隻大手恰巧橫在阮招喜眼前,教她瞧見了黃色袍袖,也瞧見對方手腕間的咬痕,她心間登時爆起惡寒。

  「全給朕退下。」青羽淡道。

  「皇上?」皇后不解。

  「退下!」

  甩開宮女的手,青羽伸出長指勾起阮招喜垂下的頭,強迫她與他對視。

  轟的一聲,腦袋像的有什麼東西不斷炸開,阮招喜難以置信地瞠圓水眸。

  「……皇上?」

  怎麼可能?小雙子怎麼會是皇上?

  那日隨口拈來恫嚇人的謊,怎會在今日成真了?

  阮招喜來過露華殿一回,但只能站在殿廊外的青石板上,從未踏過渡廊,更遑論踏入殿內,欣賞皇帝的寢殿。

  可現在她踏進來了,也看見露華殿內雕樑畫棟,牆面漆金燴銀,床前繡幔垂簾,花格羅列異寶的景象,是宰相府中遠比不上的奢華,但這一點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只因,坐在錦榻上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瞅著她。

  她想,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寧可不曾認識他。

  那神態,和她認識的小雙子不太一樣。

  現在的他頭戴金冠,一身團龍黃袍,眉目凌厲,是她印象中的俊俏,卻又多了抹深不可測的寒驚,教她打人心底發毛。

  「招喜。」打量她半晌,青羽徐緩啟口。

  「奴才在!」她想也不想地跪伏在他面前。

  見狀,他烏瞳倏地緊瞇。「怎麼,在朕的面前,也曉得扮拘謹了?」

  「……請皇上恕罪。」她怎能不拘謹?

  對於信任之人,她向來藏不住話,所以先前就把在後宮收賄,甚至對皇上頗有微詞的話全對他說了,再加上戲說皇上癖好……這林林總總的罪名,已經夠她和家人死了好幾回。

  她死無所謂,但絕不能牽累家人。

  「恕罪?」他笑得邪慵。「怎麼,朕是有了三頭六臂,嚇得你在朕的面前變了個人嗎?」

  她誠惶誠恐得教他生厭,一切果真如他想像,當她知道他的身份後,他們就再也無法像往常一樣坐在梨壺殿的亭子裡,聊盡天下荒唐事,這讓他非常不悅。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0 PM
阮招喜聽不出他的話中意,無法從他毫無溫度的口吻中猜測他的心思。

  此刻眼前的他,究竟是百定皇帝多些,還是和她並肩而坐的小雙子多一些?

  她有顧慮,所以不敢放肆。

  「抬頭。」冷騖寒瞳直睇著她頭上沾血的紗巾。她這一低頭,血又滲出來了。

  「……奴才不敢。」

  「抬頭!」

  阮招喜頓了下,幾乎趴伏在地求饒。「奴才該死!奴才在後宮收賄行事,罪該萬死!但奴才所為,與奴才家人無關,還請皇上開恩。」

  他的嗓音裡裹著怒氣,她沒忘記第一回迎接他行房時,就被他罰跪在露華殿外,如今她罪行重大,肯定是難逃一死。

  青羽烏瞳緊瞇,突地撇唇冷笑。「來人。」

  阮招喜一頓,便聽見冠玉應聲。

  「奴才在。」

  「立馬派人前往白樺胡同拿下阮氏和阮從善,推至西隆門,斬、立、決!」

  她驀地抬眼,難以置信地瞪他,不敢相信他竟然選擇傷害她的家人。「明明是我的錯,為什麼要禍及我的家人?」

  「你總算抬頭了?」他哼道,不動聲色地審視她額上的傷。

  「抬頭?」阮招喜壓根不明白他的用意,一把火燒向腦袋,什麼聰明圓滑全都不見了,只見她倏地爬起身,光火地指著他。

  「皇上是認識我家人的,我娘和我弟有什麼罪?你可以殺我千萬次,但不能無端端賜死我的家人!」

  她一生辛苦忙碌,就為了最重要的親人,如果真要動到他們,她會不惜一切跟他拼了!

  「喔?如果朕真想要他們的命,你又能如何?」他哼著,不悅她視家人如命,而自己在她心裡卻像隔了千山萬水的距離。

  「你敢!」她瞠圓眼。

  「大膽!」冠玉低喝。

  青羽擺手,要他退下,冠玉只好退到殿外。

  殿上霎時只剩兩人。

  青羽涼聲問:「招喜,如果朕真要他們的命,你能如何?」

  聽見他的沉嗓再無怒意和殺氣,阮招喜烏瞳微轉,強迫自己靜下心,想了又想,才試探性地問:「皇上是我入宮後結交的第一個知心好友,正因為沒有防備,所以才推心置腹地什麼都聊出口,可咱們也訂過約的,皇上還記得不?」

  如果,他真要她的命,根本不需要特地將她帶到露華殿,在知曉她是誰時,他就可以要她的命,壓根沒必要還特地到紅梅殿救她。

  靜下心後,她心頭漸漸明朗,腦袋也跟著開始運轉。

  「記得。」他好整以暇地揚眉,等著她要如何應對。

  「這是我與人訂下的第一份約定,而我會守著約定至死方休,皇上呢?」她問,笑意緩緩回到唇上,因為他說記得。

  「當然。」他頗歡喜她只與他訂下約定。

  「那麼,皇上可還記得約定內容?」

  「當然。」

  「既然記得,皇上必定知道自己理虧吧?」

  「喔?」他喜歡看她勾著從容不迫的笑意,有著大膽而放肆的氣魄。

  「不准瞞騙。」她說。青羽揚眉,等著她的下文,便見她擰起眉頭。

  「你騙我,你沒跟我說你是皇上,害我誤認你是太監,讓我收你當小弟,更可惡的是,你居然還讓我幫你,虧了我五兩銀子!」

  青羽一愣,難以置信地繞著她走一圈。她竟把所有的錯都算到他頭上,果真是個堅商!

  「你幹嘛騙我?我收了皇上當小弟,這約定可是誰反悔誰就得要餓死窮死不得好死的,你要我怎麼能夠毀約?所以我只好繼續當你的大哥了,而我身為你的大哥,你怎能殺你大哥的家人呢?你總明白五常輪理的,對不?」她一臉無奈,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還有,五兩銀子,你打算怎麼處理?」

  別想賴帳,他是皇上,有的是錢!

  青羽胸口劇烈震動後,忍不住放聲大笑。

  還是他的招喜、還是他的招喜!面對他人圓滑玲瓏,唯獨面對他時爽颯豪氣,偏又愛錢如命的阮招喜!

  「還笑?你要賠我五兩銀子!」

  「這有什麼問題?」他笑聲漸歇,但笑意依舊抹在唇角。「倒是朕的錢,你真的敢收?」

  「為什麼不敢?在約定裡頭,我是大哥,你是小弟!約都簽了,不准反悔!」

  見他笑了,她故意裝得一臉猙獰。

  「你吃定朕?」有意思,非但夠大膽,還相當狂妄。

  「我就是吃定你!」怎樣?「誰要你剛才說要把我的家人拖到西隆門斬立決。」

  她到現在還很火好不好!就算他是隨口說說,可君無戲言,話真的丟出去,她的親人真的會立刻人頭落地。

  「朕不這麼說,你會抬頭?」

  「那你也要讓我先知道,在我面前的是百定皇上,還是我的小雙子啊。」初知他是皇帝,她一時六神無主,再加上被他「咬」過之後,她腦袋就已經不太清楚,要不是靜心想個透徹,還真是會被他嚇死。

  「你的小雙子?」他心一暖,喜歡聽她將自己納為屬於她的一部份。他移步,將她拉至錦榻上坐下。

  阮招喜不解地看著他。

  「朕的身邊缺個人。」

  「後宮嬪妃不少。」她立刻推薦。

  他搖頭。「你不覺得這錦榻太寬,一個人坐很孤單?」

  她認真的看了看。「有點。」

  「有你伴在朕身旁,朕就不孤單了,對不?」

  「也許。」這雖名為錦榻,但實際上比她的床都還寬,所以她還有空間再往另一頭靠去,然而她才稍微移動一點點,她隨即被拽入一個濕熱的懷抱,教她嚇得瞪圓了眼。「小雙子?」

  沒必要靠得這麼近吧?雖說她也曾偶爾失控地對他又摟又抱,但是她……咦?

這有什麼不同?她有時也會很想要親近他,畢竟她喜歡他嘛,因為他待她很好,可是……喜歡?

  喜歡?這代表什麼意思?

  她被自己的疑問給困住了。

  「招喜。」

  「嗯?」她勉強怞回心神,不去解那莫名煩人的結。

  「從現在開始,在人前,你是朕的貼身太監,在人後,朕就是你的小雙子。」

  身為皇上的貼身太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侍寢?」阮招喜瞠目結舌,極度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才會聽見這麼不可思議的字眼。

  「你想太多了,不過是陪睡。你不覺得這張床挺大的?」青羽坐在雕龍刻鳳的黑檀大床上,由著冠玉替他更衣。

  「……冠總管以往也都會侍寢嗎?」她脫口問,冠玉的手立時頓了下,回頭瞪她一眼。

  「是陪睡。」他面帶微笑,說話時卻是咬著牙。

  「喔。」有什麼不同?

  阮招喜心裡有疑問,卻也更佩服冠玉的功力在她之上,竟然發著火還能笑得這麼清俊有禮。

  正當她傻愣愣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便見冠玉取下青羽頭上的金冠,檀發頓時如瀑傾落,微掩俊面,更顯俊朗,教她看傻了眼,心跳更是漏跳數拍,就連時空都像靜止了,連冠玉何時退下的,她都沒發覺。

  「招喜。」

  「在。」她忙回神,像著魔似的走上前,握住青羽探出的手,很順理成章地被他扯上了床。

  他的髮梢落在她的頰面,烏瞳像是會勾魂似的逼得極近,像是要將她攝入他的眸底永遠無法逃脫他的世界。

  她的心像被掐緊,悶得胸口發痛,水眸直睇著他,直到他噙笑輕拍她的頰。

  「呼吸,招喜,你想憋死嗎?」

  「嗄?」她依言吸了口氣,才發現胸口發痛是因為她忘了呼吸。

  都怪他啦,沒事靠這麼近做什麼?不是說陪睡而已嗎?為什麼拿他的手給她當枕,為什麼硬是將她摟進懷裡?為什麼非要貼得這麼緊?

  「你說,人總是要有個伴的,對不?」摟著她,青羽拉過被子,將僵硬如石的她納入濕熱懷裡。

  「……嗯。」阮招喜眉頭緊鎖,瞪著他的喉頭,瞪著他因未繫緊襟口而露出大半的厚實胸膛,她不得不偷偷駝背,免得與他太過貼近。

  「天氣這麼冷,一道睡,總是暖點,對不?」

  「……嗯。」

  他說得很有道理,可是為什麼他不找嬪妃一道睡呢?隨便挑一個都比她好吧,畢竟她只是個太監而已。

  「頭還疼嗎?」他探手輕觸她的額。

  「不疼。」她瞪大眼,感覺他的氣息近在眉睫,他的指尖滑過她的頰,使她不自覺顫慄起來。

  「太醫說只是一點皮肉傷,不會破相。」

  「破相也沒關係。」她又不是絕世美人,才不在意這麼一點小事。

  「朕要是早點到就好了……」

  阮招喜聞言,不禁笑睇著他。「你怎麼知道皇后找我麻煩?」現下他們又如往常般閒聊了,感覺就像是在梨壺殿,可以聊得百無禁忌一樣,感覺很好。

  「你收賄收得太高調,早晚成為皇后的眼中釘。」

  「你怎麼不早點通知我一聲?」

  「朕沒要你收斂點嗎?」他低笑,喜歡她沒規矩的質問。

  「……」如今想來真是糟,她竟然不斷地在他面前提她如何安排行房,如何收賄,如何……嗯,很好,她真的很想死,在他面前自掀這麼多底牌。

  「謝謝皇上救了我。」

  先前初知他的身份,都忘了感謝,如今思緒平穩了,才覺得他待她真好。

  「你要怎麼報答朕?」

  阮招喜清靈烏瞳轉了圈,嘿嘿笑開。「這樣吧,皇上再也不用繳五文錢,我也一樣罩著皇上。」

  「朕要是再給月費,你敢收嗎?」

  「為何不收。」

  約定就是約定,誰當老大都可以,往後,誰的本事大就誰罩誰,但想當然耳,必定是他罩她比較多,往後定在前遷後宮,她走路多有風啊!

  想著,她忍不住笑瞇烏瞳,一時沒發覺陰影侵襲,咬上她勾彎的唇,輕嚼啃咬,教她唇瓣發癢著。

  「皇上,我沒有咬你。」

  「……因為你不咬朕,所以朕要咬你。」

  胡扯,根本是鬼話!以為當皇上就可以耍無賴嗎?

  阮招喜沒好氣的瞪他,然而看見他的唇逼近再逼近,她根本沒有後路可退,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眼,被挑誘被迷惑,最後忘了掙扎,任由他索吻。

  她不知所措地由著他鑽入唇腔纏綿,任由他時而輕嘗時而濃吮,像道狂風般拉扯著她的身心。

  直到他的吻細碎地落在她的嫩頸,直朝她襟口而去,她才猛地清醒,緊抓衣襟,驚惶失措地對上他飽噙氤氳慾念的眸瞳。

  青羽瞅著她的眼,和飄上紼彩的嫩頰,確定他的心確實因她而動。

  「睡吧,往後咱們多得是時間可以聊。」他忍下慾念,低啞喃著,在她額上落下吻,拉整被子,讓她可以偎在他的臂彎。

  當他擁著她入睡時,第一次明白她說的幸福。

  原來,只要能和喜愛的女人同床共枕,就已經是一種幸福。

  然而,阮招喜還在震愕之間,完全沒感覺他感受到的幸福。

  就算閉上眼,她的雙手還是防備地抓著衣襟,就怕衣袍被扯開,她的秘密也就一道被揭露。

  一旦被他知道她是女兒身,可是欺君大罪,就算是他也不見得能保住她,不是嗎?

  更糟的是,在他不可能知道她是女人的情況下,為什麼還對她又摟又抱又親?

  難道說,他真的有龍陽癖……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3 PM
第六章

早朝是在五更天,所以皇帝必須在四更就起床準備。

  不過阮招喜根本是一夜未眠地死守著自己的清白,好不容易捱到四更,見冠玉踏進寢殿,她立刻用可憐兮兮的眼神向他求助。

  狠的是,冠玉視若無睹。

  「皇上,四更天了。」

  「朕知道了。」

  阮招喜瞪著身邊人的下巴,聽著他毫無倦意的嗓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和她一樣,一夜未眠。

  「招喜。」

  「……在.」

  「還不起身?」青羽閉著眼說。

  「……啟稟皇上,你把我抱得太緊,我無法起身。」

  緩緩張開眼,沉嗓裹著笑意。「是嗎?」青羽爽快的張開長臂,但在她要起身的瞬間,迅速在她唇上落上一吻,教她當場瞠目結舌。

  冠玉不是站在床邊嗎?他這樣親……是代表……這習慣已經歷史悠久了嗎?

  不敢再細想,阮招喜趕緊起身,幸好冠玉保持一貫視若無睹的態度,教導她如何為皇上束髮戴冠、更衣束袍,然後就把更換龍袍的工作丟給她。

  其實她女扮男裝已有多時,當然清楚男袍該怎麼穿,只不過皇上的服飾比較繁瑣了些,但還難不倒她,比較教她頭痛的是──他沒穿衣服。

  「招喜,你動作不快點,凍著了朕,朕可要罰你。」

  阮招喜一手抓著中衣,一手抓著錦褲,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更不知道皇上更衣時竟然是全部脫光光的!雖說他骨肉勻稱、肌理分明,體魄霎是誘人,但好歹也穿件褲子吧?

  她已經不知道要把視線丟往哪個方向,心已經快要失控跳出口,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暈了!

  「招喜?」青羽忍著笑,看她粉頰燒紅的俏顏。

  阮招喜心頭一窒,深呼吸一口氣。

  算了,事到如今,已經不容她的羞恥心作怪了!

  眼睛一閉,她蹲身請他挪腳,感覺他已踏進她抓好的錦褲,隨即往上一提,豈料──

  「哇!」她失聲驚叫,又趕緊住嘴,沉住氣後,才問:「皇上為何要抓我的手?」

  快放開、快!她要把褲子拉上來!

  「朕是要你溫柔點。」他鬆手,見她閉緊眼替他拉整褲頭,繫上繩結,手抖個不停,不禁悶笑。

  「招喜,你老是這樣搔著朕,可是會教朕難受的。」他沉聲低喃,烏瞳鎖在她粉嫩小手上。

  「咦?為什麼?綁太緊了嗎?」她抖抖抖又抖抖抖,努力把繩結再重新拉開重打。

  「對了,朕忘了你沒有。」他突然道。

  「是啊、是啊,我早就沒有了。」她哈哈乾笑,笑得小臉皺成一團。

  她不再分神,快手替他繫好錦繩,準備回頭替他套上中衣,然而他的肩太寬,身形太高,她根本構不上,只能緊貼著他,把中衣披上他的肩。

  「招喜,你真嬌小。」他笑,很故意地不配合她穿衣。

  「我還會再長高。」可難道他就不能稍稍配合一下,彎下身嗎?害得她只能踮起腳尖,將他肩頭的衣物拉整。

  然而腳下一個不注意,她竟整個人直朝他撲去,幸好他立刻將她扶住,納入懷裡。

  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她聽見了沉而亂的心跳,也聽見了急而躁的心跳聲,不知道哪一個才是自己的。

  「小心點。」他輕聲說,卻沒打算鬆開他。

  「……小雙子,你到底要不要我幫你更衣?」

  這樣很怪,真的很怪,不只是他怪,她也變得怪怪的了。

  「正等著。」他有點不捨地鬆開手。

  一得到自由,阮招喜這一次學聰明了,她先站上床,替他搭上一件深紫色錦袍,外頭再套上正式朝服,束上玉帶,動作一氣呵成,才完美劃下句點。

  「……你動作真快。」快到讓他找不到機會逗她。

  「我向來是手腳俐落的。」她鬆了口氣。

  很好,一回生兩回熟,她總會找到對應之道。

  「對了,我的包袱呢?我也得要更衣才成。」

  「冠玉。」青羽輕喚。

  守在殿外的冠玉隨即入內。「皇上。」

  「將她的包袱取來。」

  「是。」冠玉應了聲,隨即朝殿外而去,不過眨眼工夫,便拎回她的包袱,交到她的手上。

  「怎麼這麼快?」就算用飛的也沒這麼快吧?

  「朕早就差人將你的包袱擱置在偏殿暖閣裡。」

  「原來如此。」她打開包袱取出衣袍,卻不慎讓擱在裡頭的圓物也跟著掉落在地,她趕緊拾起,想要再放回去,卻被人抓住手。「小雙子?」

  「你怎會有手球?」他瞇起眼。

  「……這不是偷來的,是我在梨壺殿的園子裡撿到的。」她忙道,怕被誤會。

  「是嗎?」青羽接過手審視,瞧見底下印有宮中銀作局的押號,不禁微揚起眉。

  「要還嗎?」她扁起嘴,痛心極了,惱自己為何會下輕手,教這到手的銀兩給飛了。

  「你要是喜歡,就留著吧。」他將手球遞還給她。

  「真的?」她鬆了口氣,趕緊將手球擱到包袱最底。「我去暖閣換套衣袍。」

  「就在這兒換吧。」

  「不妥,這裡是皇上的寢宮,我怎麼可以在這裡換?還是到偏殿暖閣去好了。」她神色未變,應對如流。

青羽輕笑。「去吧。」

  「是。」

  由於皇上的早膳向來習慣設在拂月殿,於是在她整裝完畢回到寢宮之後,隨即又跟著前往拂月殿。

  「冠玉,皇上會抱你嗎?」路上,她刻意壓低聲音問。

  冠玉頓了下,隨即神色自若地道:「不會。」

  「那他會……」她頓了下,聲音壓得更細。「會親你嗎?」

  冠玉瞬間瞠圓眼,卻又立刻收斂神色。「不會。」

  「真的嗎?」

  「招喜,你逾矩了。」

  「可是……」她摸不著頭緒,想要搞清楚狀況嘛!「你待在皇上身邊應該很久了吧?」

  冠玉懶得睬她,加快腳步。

  「你有沒有……瞧見皇上跟哪個太監走得特別近?」

  她不是少根筋,很清楚地感覺到皇上對待她和冠玉,真的很不同,所以更想問清楚。

  冠玉額際怞跳,決定捂上耳朵,拒絕聽她沒意義的猜想。

  皇上的心思不難猜,阮招喜的性別也不難猜,只是他沒有想到皇上會看上這麼聒噪的姑娘!

  拂月殿長桌上擺了十數道膳食,大抵是清淡品味,當青羽坐定之後,由冠玉一樣樣地以銀針試毒。

  「冠玉,皇上的膳食也需要試毒?」阮招喜不解地問。

  她在後宮走動久了,偶爾也曾在用膳時分踏進嬪妃殿內,見過她們試毒的場面,沒想到就連皇上的膳食也要試。

  「總得防備。」

  「防備也要有道理啊。」她對人防備,是因為她以住被騙過,那他呢?

  青羽懶聲回答,「朕的母妃就是在梨壺殿被毒死的。」那晚,他確實是睹景思人。

  阮招喜微愕地輕啟朱唇,呆愕了半晌才合上嘴。原來是這樣啊……所以那晚她並沒有看錯,他的神色確實很寂寞。

  可是──「你好過份。」她突道,還扁起嘴。

  「朕怎麼了?」

  「難怪你以前帶膳食給我吃時,自己從不吃,你是不是想,要是我被毒死算了?」太惡劣了,她把他當兄弟,他竟這樣對待她!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3 PM
 青羽聞言,不禁失笑。「你想太多了,朕甚少食夜宵。」

  「是嗎?那你真的是特地準備給我吃的?」哇……好感動啊!

  他一怔,才意會原來他的動心是在日積月累下,被她那張笑臉給拐動的。

  「那是因為朕很喜歡看你吃東西的模樣。」見試毒完畢,他遞了筷子給她。「嘗嘗。」

  「是嗎?」她很習慣的夾了道菜,吃了兩口,感動得快掉淚。「一早醒來就有這麼香的菜可以吃,好幸福喔……」

  冠玉沒好氣的一瞪,瞪著她一臉滿足,彷彿真吃到什麼人間美味的模樣,可她壓根沒發現,所以他只能無奈一歎,裝作沒看見。

  「你嘗嘗、你嘗嘗!」抱著有福同享的想法,阮招喜夾了道菜送入青羽口中,期待的等著他的反應。「怎麼樣,不錯吧?」

  青羽噙笑點頭。他早嘗慣了山珍海味,壓根不覺得宮裡的膳食有何特別,但今早不知怎地,真覺得這菜餚確實相當好吃,尤其配上她滿足的笑,他也跟著滿足了。

  「是吧,多棒啊,這麼好吃的東西。」捲起袖管,阮招喜在桌上十數道菜中尋找更棒的菜,就這樣她一吃,再餵他一口,使向來清冷的拂月殿難得的傳出陣陣笑聲,久久不散──

  皇帝很忙。

  阮招喜身為貼身太監的第一天,完全感受到主子的忙碌,開始懷疑他怎麼會有體力和時間在夜半三更時,跑到梨壺殿陪她胡扯。

  吃過早膳之後,便是早朝、議政,她和冠玉站在定天宮龍座之後,她瞧見了她的主子,宰相大人魏賢言一雙津爍眸子老鎖定她,教她站得心虛,都不知道該把眼睛擱到哪裡去了。

  她得罪皇后一事,宰相大人應該也知道吧,再加上她的任務根本沒有半點頭緒,要是宰相大人怪罪下來,真不知道該怎麼善後。

  懷抱著雜亂心緒在定天宮耗上大半天的時間後,她隨即伺候皇上用膳。緊接著皇上又忙著批奏,時而有官員覲見,談論南方水患,也談鄰國紛爭,總之皆是一國之君必須心繫的國家大事。

  只是,當宰相大人覲見過後,與她擦身而過時,竟偷塞了一張紙條給她,當她回到角落,偷偷看過一遍,只見上頭寫了何時在西隆門見,教她心涼了半截。

  一個下午下來,她明明心神鬆散卻又要力持鎮靜,最後只好乾脆把注意力都放在青羽身上,卻見掌燈時分都到了,他還在批奏摺,晚膳還擱在一旁邊涼快著。

  她這才真真切切地見識到身為一國之君,需要的不只是體力,還要腦力及耐力,更了得的是,他所面對的百官,年歲幾乎都在他之上,然而他眸色銳利,氣宇非凡,氣勢是與生俱來的尊貴,一點也不像是年輕的新皇,常常教她盯著盯著就出神了,移不開眼。

  「招喜,你口水流下來了。」

  「嚇!」待她回神,青羽俊魅面容就近在眼前,嚇得她連退數步,偷偷以袖角擦拭唇,才發現她根本沒流口水。

  「瞧什麼?瞧朕瞧傻了?」他笑得邪魅。

  「沒……」她心虛乾笑,趕緊安定心神,應付可怕的夜晚。

  現在已是一更天,她卻被男色誘惑得差點忘了他要找她陪睡。

  「你真不陪朕睡?」已經準備就寢的青羽枕肘看著她。

  陪睡兩個字,不管怎麼想,她都覺得好曖昧。「皇上,我今晚必須守殿。」身為貼身太監,要做的事可多得很,徹夜守殿也是職責之一。

  「守殿有冠玉在。」

  「皇上,我是後進,總不能所有差事都丟給冠總管啊。」站在床邊,阮招喜的視線始終落在床幔上,沒有勇氣再多看他一眼。

  她開始覺得他愈來愈可怕了,光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能將她耍得團團轉,忘了她進宮還有最重要的首要任務。

  「朕的旨意,誰敢有異議?」

  「皇上……」唉,小雙子怎麼會變這麼多?還愈來愈霸道了。

  「皇上,知京府求見。」寢殿外,冠玉傳報道。

  青羽濃眉微揚,尋思一番才低聲道:「要他在朝元殿候駕。」

  「奴才明白。」

  「招喜,替朕更衣吧。」

  「是。」阮招喜不禁暗鬆口氣,趕緊幫他更衣。

  她雖是想逃避與他同床共枕,但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她今晚必定要想辦法溜出去不可。

  看青羽去了朝元殿之後,阮招喜便偷偷溜到殿後,心想他和知京府應該會談上一段時間,於是她抓緊時間朝西隆門而去。

  取出通行令牌,她輕易地踏出西隆門外,左顧右盼了會,瞥見一頂軟轎停在不遠處,熟悉的轎夫正朝她咧嘴笑,她趕緊快步而去。

  「招喜,大人等你許久了。」

  「我知道了。」阮招喜停在軟轎前,壓沉嗓音,「大人,奴才來了。」

  她內心忐忑不安,卻沒有表露在臉上,反倒是在轎簾掀開的瞬間,勾起和氣生財的笑。

  「招喜,想不到你真有本事,竟然能從敬事房中級太監搖身為總管,如今還成了皇上的貼身太監。」魏賢言笑著,眸色深沉得教人猜不透。

  「不,這都是大人調教得好,沒有大人,怎會有今日的招喜?」她笑瞇了水眸,放在身後的雙掌卻滿是汗水。

  她仔細地觀察宰相的表情,想猜知他現在要怎麼處置她,是想替皇后出一口氣?還是追查她的任務進度?抑或者是──

  「老夫知道你滑溜玲瓏,卻沒料到你真能在宮中有所做為。」魏賢言抬眼直睇著她。「可找著香囊了?」

  「回大人的話,尚未,但只要再給奴才一點時間……」

  「不急。」他驀地抬手打斷。

  阮招喜不解地瞅著他,又聽他說:「老夫聽說你兩日惹惱了皇后?」

  「……奴才該死。」她也不辯駁,直接認罪。

  「無妨。」魏賢言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聽說那日,是皇上出手救你的?」

  「……是。」她垂睫,心想如果連大人都知道,那麼大抵整個宮中都知道這件事了才是。

  「招喜,你到底對皇上下了什麼迷藥?」

  阮招喜不解地瞅著他。

  「皇上向來多疑,對人猜忌難信,你居然能讓皇上出手相救……老夫真想知道你和皇上是什麼樣的交情。」魏賢言寓意深遠地說。

  「奴才和皇上並沒有……」小雙子多疑猜忌?她垂睫暗忖。

  「不管怎樣,你現在能成為皇上的貼身太監,就代表你得到了皇上的信任,這可是件非常了得的事。」招招手,魏賢言示意她再向前一步。

  「雖說你現在不在敬事房,但能在皇上身邊更好。」

  「……大人?」

  「記住,在皇上面前替皇后美言幾句,還有……」魏賢言從懷裡取出一隻小藥瓶。「行房那日,記得讓皇上先服下,懂不?」

  「這是……」阮招喜怔怔的接過,雖說不知道這藥瓶裡頭裝的是什麼,但總覺得沉重得教她握不住。

  「招喜,秘密知道的愈少愈好,是嗎?」魏賢言點到為止地暗示。

  「……大人說的是。」可不是?這向來也是她的明哲保身之道,為何現在卻明知故犯了?

  「香囊找不到無妨,眼前要緊的是要讓皇上更加疼愛皇后才成,畢竟太子生死未卜,皇嗣不能斷,而皇后是正宮,擁有皇嫡子才是王朝之福。」

  「奴才明白了。」

  「這個任務,你要是作妥,老夫是絕不會虧待的。」

  「……多謝大人。」

  魏賢言說完便垂放轎簾,軟轎隨即離去,西隆門外只餘阮招喜單薄的身影立在寒風中。

  這是第一次,她明知道有一大筆優渥的酬勞等著自己,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也是第一次,她不願意為了錢去執行任務。

  尤其,在她明知道魏皇后是個什麼樣的人的情況下,還要她撮合她和小雙子。

  在她眼裡,小雙子值得更好的女人,而且小雙了一點也不多疑,要不然他怎麼會和她在梨壺殿變成好朋友,壓根不計較她百無禁忌的話,甚至還願意出手救她……

  這樣的男人真是好,如果他不是皇上,她肯定會──

  思緒至此,她突地一頓,想要再想個空間,突地一陣冷風襲來,教她打了個寒顫,立刻不再放任自己胡思亂想,把藥瓶收進懷裡,趕緊轉回宮裡。

  豈料,才剛踏進西隆門內──

  「你去哪?」

  「……皇上?」她愣住。

  西隆門內,只見冠玉手中的燈籠火光在青羽臉上交錯出深深淺淺的陰影,更顯得他的陰沉寒鶩駭人。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4 PM
第七章

阮招喜以為皇上會質問她,但他只是靜默不語。

  一整天下來,他們連視線交會都沒有,她在他眼裡簡直像是不存在,這種被視而不見的滋味,教她惶惶然,心緊懸著,像少了什麼支撐她的快樂。

  晚膳時,她就站在他身後,他一個人用膳,靜默得幾乎連呼吸聲都聽得見。拂月殿碧麗輝煌,卻只有他一個人獨享,甚至連半點交談的聲音都不存在。

  他的背影,好孤單。

  「……小雙子……」

  「皇上。」阮招喜話還沒有說出口,便被踏進殿內的冠玉搶先。

  青羽眉眼不動,等著下文。

  「敬事房的太監已經在露華殿外等候。」

  阮招喜心頭一震,竟興起了不願意他行房的念頭。

  「皇上的意思是?」冠玉面無表情地問。

  她垂睫等著,粉拳緊握,直到聽見一道低沉嗓音。

  「去。」

  她隨即瞠圓眼,心頭像是被什麼狠拽著,痛得她幾乎站不住腳。

  「不!」不由分說,她低喊出口。

  青羽俊面波瀾不興,緩緩回過頭。「你憑什麼說不?」

  「我……」胸口像被什麼梗住,她只能急促喘息,一方面沒想到自己竟會沉不住氣地脫口說出想望。

  「說。」

  「我……」她要說什麼?阮招喜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沒頭沒腦地爆出一句話,現在反倒不知道該怎麼收尾了。

  「朕要你說!」青羽大手一掃,桌上的玉杯瓷盤倒霉匡啷落地,嚇得阮招喜幾乎忘了呼吸。

  她從沒見他發過脾氣,還以為他沒有脾氣,如今見識到了,著實嚇著她。

  「朕對你不好嗎?你為何要背叛朕?」青羽低咆,語氣中難掩失望。

  「我沒有……」她傻愣地看著他站起身,寒冽回眸,那沉冷的臉色,像是要殺了她似的,讓她好心慌。

  「你真當朕是傻子嗎?你到西隆門去,真以為朕不知道你背地裡與誰聯繫?」

  阮招喜噤聲,沒想到他竟看見了一切!

  可就算看見又如何?她並沒有做出任何背叛他的事啊!

  「你愛錢,想怎麼撈油水朕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你不應該連那混賬都勾搭上!」青羽臉色鐵青,無法置信她竟會背叛他,在他學會如何信任一個人的同時,她竟然用背叛傷害他!

  阮招喜聽得一頭霧水,急得慌了,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我……」

  他一個箭步向前,往她懷裡一探,搜出一隻藥瓶,冷冽烏瞳直睇著她。「這是什麼?」

  「那個是……」雖然宰相沒說清楚,但她猜大概是村藥那類的秘藥,可如今要她怎麼解釋才好?

  她支支吾吾的模樣更教青羽光火,猛地拔掉藥瓶上的塞口,傷勢要吞下裡頭的藥粉,卻被她搶過,全數往自己的嘴裡倒。

  「你瞧,這不是毒藥。」她滿嘴白色粉末。

  青羽瞇眼瞪著她。「你可還記得咱們的約定?」

  「……記得。」

「不准瞞騙、不准背叛、有事要說,對不?」

  「對。」

  「那就說!」

  她猶豫地看向冠玉,便見青羽一擺手,冠玉隨即垂首離去。

  「說!再不說,可別怪朕讓你不得好死!」那是她自個兒落下的約定,她最好記住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聞言,阮招喜扁了扁嘴,淚水扎痛她的眼。「幹嘛把話說得這麼重?我不過是以前在宰相府當差,碰巧大人需要一個人潛進宮找香囊,我好不容易搶到這機會進了宮,就這樣罷了……你幹嘛那麼生氣?」

  沒有淨身卻入宮當太監,確實是欺君大罪,可是他向來對她好,對她又摟又抱又親,應該不會計較,現在卻翻臉就翻臉……像變了個人似的,讓她有些害怕又難過。

  「就這樣?」青羽瞇起眼,他不相信事情這麼單純。

  「本來就是這樣而已!你可以去問,我在宰相府已經當差兩年多了,是大人見我機伶,才讓我進宮的,就這樣而已。」她氣得跳腳,惱他不相信她。「咱們約定上不是寫著要信任嗎?」

  「想要朕信任,你就得想辦法讓朕相信!」

  「我都說了,不是嗎?」可惡,原來他真的多疑又猜忌,她以往怎會沒發覺?

  青羽瞪著她。「那這藥瓶是怎麼回事?」

  「那是大人要我想辦法在你行房前加進你的茶裡,希望你可以寵幸皇后的。」

  她說著,眼淚不自覺淌落,覺得自己好可悲雙可憐透頂。

  「大人找我去,不過是要我在你面前替皇后美言幾句,他說這樣做比找香囊還重要,還會給我一大筆酬勞,可是我不想這麼做。」

  「為什麼?」她淌落的淚水教他心疼,火氣幾乎是一下子就消失了,他緩步向前,想摟住她卻被她推開。

  「天曉得為什麼!」她瘋了啊,居然不想要錢了!「我就是不喜歡嘛!」

  她一句不喜歡,讓青羽勾起了笑,心情更是好了許多。

  「是!我不是淨身進宮的太監,是被派入宮尋找香囊的細作,可我害過誰了?我只是想找到香囊而已啊!」本來很單純的事,卻在碰到他之後一切變得複雜,搞得她煩躁不已,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她喜歡他待她好,喜歡他珍視她,因為她從沒有被人摟在懷裡,給她些許溫暖,讓她忘了任務,所以才會在面臨他與任務的抉擇時遲疑猶豫,可他卻吼她……

  青羽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既高興她的坦白,又有些惱她的遲鈍。「招喜,朕喜歡你。」

  這突如其來的告白炸得阮招喜腦袋登時一片空白,忘了她正悲憤著,也忘了自己的身份。

  剎那間,她明白了,因為自己太習慣掩飾渴望,所以對於想要卻要不起的,總會選擇淡化,甚至遺忘,可是曾經鏤刻在心底的每份感動和歡喜,根本不是那麼容易抹殺的。瞧,他一句話便教她淚如雨下,再不想承認都不行。

  面對他時,她眼中不再只有錢,那其實代表他的存在比錢還重要「招喜,你喜歡朕,對不?」青羽吻上她粉嫩的耳垂。

  阮招喜心緒轉變極大,上一刻心還痛著,此刻卻又泛起酸甜。她應該點頭,可是──

  「皇上,你真的有龍陽癖?」

  青羽頓時斂笑,額際青筋跳顫如電。

  「……招喜,你是女兒身的事還想瞞我到幾時?」

  他摟她摟得極緊,緊到兩人之間毫無縫隙,隔著幾層衣料,依舊可以輕易地感覺到她胸前的酥軟,正貼覆著他的。

  阮招喜一震,「你……你知道我……」

  「朕早就知道了。」

  她呆若木雞。「所以,你才老是對我又親又抱……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就在朕和你約定時。」和她立約時,不過是視作遊戲,如今竟成了他定情的關鍵,沒有約定後的這份朝夕相處,他不會嘗到有人為伴的滋味有多美好。

  阮招喜還是無法回神,完全無法想像自己竟然在那麼早之前就已經洩露底細。

  那她那麼辛苦的隱瞞,到底是為哪樁?

  「招喜,你身上很燙,該不會又染風寒了?」隔著衣料,她的體溫清楚地傳遞到他臂彎。

  「我……」她垂睫,這才感覺有點頭暈,渾身發燙,確實是挺像染了風寒,可是又好像有一點點不太對勁。

  青羽見狀,隨即將她打橫抱入拂月殿後頭的寢殿,將她安置在大床上,審視她異常嫣紅的頰,和濕潤的瞳眸。

  「原來他交給你的是村藥。」

  「啊……」對了,她都忘了她把藥給吃光光了!這下子她完了……

  「小雙子,怎麼辦?我好不舒服……」她扁起嘴,就連粉嫩的唇也紅濫得教人想要一親芳澤。

  面對喜歡的女子不自覺顯露的媚態,要他怎能自持?

  「招喜,朕有個法子。」他說,緩緩俯身逼近她。

  「傳太醫嗎?不行啦,我會被發現是女兒身啦。」她哭喪著臉,感覺身上好像有螞蟻在咬她,麻著也癢著。

  「不,把你的清白給朕就可以……」她尚未開口,他的吻便落下,彷彿裹著電流,在她唇上刷過麻栗,如電直落心頭,教她難以自遏地回吻,甚至是追逐他的唇舌。

  面對她大膽索吻的行徑,青羽低低笑開,大手扯開她腰間束帶,滑入她的衣衫底下。

  這夜,她嘗盡了難以置信的歡愉,一遍又一遍,直到天明。

  阮招喜醒來時的感覺,說是像被雷打到,一點都不為過。

  她眨眨眼,疑惑地看著陌生的床頂,聽見外頭刻意壓低的交談,想要起身,卻渾身酸疼無力。

  她勉強動了動,身上絲被滑落,露出紼紅吻痕,她小臉驀地漲紅,趕緊拉起被子,將自己遮掩得密不透風。

  天啊,那不是夢,真不是夢!

  懊惱的將連臉也一併藏進背子裡,眼前一片黑暗,可昨夜的畫面卻鮮明的在眼前跳動,羞得她趕緊再拉開被,免得被記憶中大膽的自己給嚇死。

  那是她嗎?真是太不知羞恥了!大人給的到底是什麼藥,居然讓她可以連羞恥都給忘了。

  「招喜?」

  聽見沉醇聲響,阮招喜二話不說,立刻滾進床的內牆,用絲被將自己團團卷緊。

  「你在做什麼?」沉嗓帶著笑意。

  面對內牆,她沒有勇氣回頭看他,卻突覺後頭的床深陷,隨即有股溫熱逼近,半強迫地扳過她的身子。

  「怎麼,無臉見朕嗎?」

  她粉臉燒紅,羞澀地垂下濃睫。

  「你昨兒個不是這樣的,而是老纏著朕,讓朕欲罷不能……」他低聲魅笑。

  「那個不是我、不是我!」阮招喜瞠圓水眸,臉紅似血,她發誓,她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凝聚出那麼可怕的勇氣纏著他不放!

  青羽低低笑開,親吻著好光嫩的額。「記住,從今以後,你就是朕的侍妾。」

  「……侍妾?」

  「不好嗎?」

  阮招喜勉強勾唇,沒回答。

  她也不知道這樣好不好,只是突然想起現實間的差距,他貴為皇上,而她什麼都不是,更可怕的是,她還必須跟後宮嬪妃一起分享他……她不喜歡這樣。

  「怎麼了?」

  「這樣子好嗎?」難道她就快要變成他後宮中的其中一個女人了?

  「有什麼不好?」看她面有難色,他輕拾起她滑落的發。「你不想待在朕身邊嗎?」

  「……不是。」而是她腦袋裡有太多煩憂,好比……她真配得上他?

  「不然呢?」

  面對他的追問,阮招喜想了下,還是選擇沉默。

  眼前正快樂著,何必硬要染上憂愁?快樂時,盡情享受便是。

  「沒什麼。」她勾笑掩飾。

  眼前這樣伴著他已經很好了,至於往後的事,她不敢再想。

  她更加賣力地對他笑,眼角餘光卻瞥見自己原本擱在暖閣裡的包袱,不知何時竟被放在桌上。

  「欽,我的包袱怎麼會在這裡?」

  「朕有用處。」他笑得寓意深遠。

  「什麼用處?」裡頭不就是她的衣袍,和一些從嬪妃那兒收來的銀兩嗎?

  「手球。」

  「手球有問題嗎?」

  「擺在朕面前的,能算是什麼問題?」他哼笑著。

  他只是一早醒來,突地想通了一件事。手球雖是暖手之物,但亦能熏香,手球他已派人送至太醫館驗證,就等結果出爐。

突地,外頭傳來凌亂腳步聲,甚至可以聽見守殿侍衛的阻止──

  「皇上?」阮招喜仍是一臉疑惑。

  只見青羽不甚在意地勾笑,見她要起身,又一把將她壓入床間,將她誘人的身段全都藏入絲被底下。

  幾乎同一時間,寢殿的房門被推開。

  阮招喜一看清來人,隨即把臉藏進絲被底下,有種被逮著的難堪,只因瞬間與她對上眼的人,正是魏賢言。

  只見他難以置信,震愕得說不出話,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的手下竟會成了皇上的暖床玩物。

  「魏大人,未經朕允許,是誰讓你闖進朕的寢殿?」

  「……皇上從未誤過早朝,今兒個卻誤了時辰,臣身為皇上以往的太傅,受先皇囑咐,自然有責督促。」事實上,他是從女兒那兒得知皇上根本沒踏進紅梅殿,再加上早朝不見皇上,他才會自個兒闖進寢殿,想知道究竟是什麼絆住了皇上。

  豈料,竟是他!

  「朕待會就到,先退下。」青羽氣定神閒地回答,大手還輕撫著阮招喜的發。

  如此親暱舉動,更教魏賢言倒怞口氣,沉聲進言。

  「皇上,他是個太監!」

  「那又如何?」青羽冷哼,霸氣凌人。「朕想要誰,難不成還得要你點頭?魏大人,你逾矩了,退下!」

  「皇上……」

  「退下!」他烏瞳瞇起,頓時迸發危險氣息。

  魏賢言震了下,氣得揮袖而去。

  「……皇上?」半晌,阮招喜才吶吶出聲。

  完蛋了,這下子,宰相大人肯定會以為他喜男風。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5 PM
  「放心,一切有朕在。」他眸瞳深沉,似笑非笑地道。

  定天宮上。

  破天荒的,在皇上繼任皇位以來,首次日上三竿之後才舉行早朝,所以在青羽來到定天宮之前,百官早已議論紛紛,當他一坐上龍座,魏賢言更是立刻上前一步諫言。

  「皇上,百定開朝以來,儘管不禁男風,但也未曾聽過有哪個君王將太監納為侍寵,還請皇上三思。」

  一開口,便毫不留情地將此事在百官面前掀開,官員位也立刻低語議論。

  可龍位上的青羽只是懶懶掃了他們一眼,懶聲啟口,「怎麼,到底是誰告訴魏卿,招喜是個太監的?」

  魏賢言凜著臉,難以置信他竟然在這當頭還想狡辯。「皇上,阮招喜身為敬事房總管,不是太監,難不成會是個姑娘?」

  阮招喜在宰相府當差兩年,他這個主子會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可不是?朕正打算收她為侍妾。」青羽看向百官。「皇嗣薄弱,朕多收個侍妾,誰有異議?」

  侍妾?百官面面相覷,疑惑著皇上的說詞和魏宰相的說法為何完全不同。

  「皇上,阮招喜分明是個男人,還請皇上莫再狡辯!」魏賢言不悅地低斥。

  他看著皇上長大,對他清冷多疑的性子極為清楚,所以完全無法想像他今天竟會為了一個太監和他槓上。

  「魏卿難不成會比朕還清楚,昨晚抱的是什麼樣的軀體嗎?」青羽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魏賢言登時震住,見他說得那麼篤定,不禁懷疑了起來,如果阮招喜是真是個姑娘,那般圓滑的性子一旦攀附皇上……必定是把一切都告訴皇上了!

  思及此,他不禁深吸口氣。「皇上,阮招喜若是女兒身,就代表她欺君!」

  青羽彷彿早就猜中他會這麼說,好整以暇地低笑。「欺君的必定是當初引她進宮的人,論罪,那人該如何處置?魏卿?」

  魏賢言倒怞口氣,更加確定阮招喜必然是將她進宮的任務全盤托出,正暗忖著脫身之計,便聽殿外太監急忙入內,走至青羽身旁,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麼。

  「宣。」青羽聽完唇角微勾。

  「遵旨。」殿外太監一揚手,傳報太監立刻高聲說:「皇上有旨,宣,許太醫覲見。」

  魏賢言一震,隨即往後探去,便見女兒走在前頭,一臉不解,而許太醫則在後頭,手上拿著──

  「啟稟皇上,臣已驗出手球小盂裡的藥物。」許太醫雙手捧著手球,往上呈給冠玉,冠玉再將手球送到青羽面前。

  皇后見狀,不由得倒怞口氣,就連魏賢言也怔住不語。

  「裡頭是什麼?」青羽問,沉冷視線卻是鎖定臉色發白的宰相。

  「啟稟皇上,裡頭寒有血砂殘餘物。」

  「很好。」垂眼輕點著頭,青羽拿高手球,懶懶地看向皇后。「那麼皇后,你可以跟朕解釋一下,這顆手球是怎麼一回事嗎?」

  「臣妾、臣妾不知道……」皇后驚顫駭懼。

  青羽瞬間斂笑,凜目陰霾,低喝,「魏賢言,你要阮招喜入宮尋找的香囊,是否就是顆手球?」

  「皇上,臣不懂皇上的意思,臣未曾要阮招喜進宮尋找什麼,還請皇上明察秋毫!」他矢口否認。事到如今,只要不認罪,就不信這麼一點小錯,皇上能對他如何。

  青羽烏瞳寒冽,直視他半晌後,才冷笑。「無妨,橫豎這件事,朕並不打算追究,朕想知道的,只有……」他眸色冰冷地看向皇后。

  「這手球是宮中銀作局所制,朕查過記錄,唯有皇后訂製過,也唯有皇后才有這特權,還訂製了兩份,如今,你要怎麼跟朕解釋?」

  她嚇得連退兩步,神色倉惶。「臣妾不知道!臣妾什麼都知道……」

  「如果你什麼都不知道,那麼你要怎麼告訴朕,為何你的父親要派阮招喜入宮尋找香囊?手球裡又為何被驗出毒死麗妃的血砂?」他冷酷的將手球往她額面一砸,頓時血流如注。

  「熏香的手球小盂裡要是置入血砂,不知情者一旦點燃,燃起的香煙就是置入於死的毒氣,你好狠毒的心!」

  百官震愕,沒料到今日上朝,會從聽見皇上喜男風,收太監寵侍的震驚,到現在聽見後宮血案後續的驚愕。

  「皇上,就算這手球為皇后所有,還殘留著什麼毒藥,也不能因此就將皇后定罪啊!難道皇上就沒想過,說不準是有心人惡意栽贓,左右皇上的想法?」魏賢言不捨地將女兒摟進懷裡,怒聲低斥。

  「老臣曾告訴皇上,事事必以證據論罪,身為皇上,怎能如此不辨是非?」

  「朕不辨是非?沒有證據?」緩緩起身,青羽唇角微勾的笑,讓朝堂上百官不寒而慄。

  「朕已經找到太子,太子將一切都告訴了朕,你還想狡辯?」他聲利如刀,殺傷力十足。

  「太子?」眾人驚呼。這麼大的消息,朝間竟然無人得知。

  「太子告訴朕,是你將這手球贈給麗妃,使麗妃中毒而亡,就連宮女為救太子都身中此毒而死!你好歹毒的心腸,居然要毒殺朕的皇子!」他瞇緊烏瞳暴喝。

  「來人!」

殿外侍衛隨即入內。「屬下在!」

  「將魏皇后拖出西隆門外,立斬!」他沉聲震喝,眸噙陰雷。

  皇后渾身發軟的跌坐在地。「皇上饒命!皇上恕罪!臣妾沒有心要毒殺太子,臣妾沒有……」

  「朕說過不准後宮鬥爭,你把朕的話當什麼?」青羽沉不見底的眸看著她,像是看見一具屍體,毫無憐憫。「拖下去!」

  「遵旨!」殿外侍衛立刻將皇后拖下。

  「爹,救我!救我……」

  「皇上,皇后只是一時行差步錯,罪不致死!」魏賢言趕緊求情。

  「你還敢跟朕求情?」青羽眸色冷詭。「你以往是怎麼教導朕的?然而你卻縱容皇后在後宮掀亂,甚至在皇后毒殺麗妃之後,還派阮招喜入宮,企圖湮滅證據,這樣的你,罪加一等!」

  「皇上?」魏賢言震住,心驚膽跳。

  「來人,摘下他的宰相冠,脫去官袍,拖到西隆門,立斬!」青羽壓根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殿外侍衛再度入殿,架起魏賢言,脫卻他的官帽和官袍。

  「皇上!臣死不足惜,可是阮招喜是女扮男裝潛入宮,此事必得追辦到底!」

  事已至此,魏賢言豁出去了。

  青羽面色一沉。「拖下去!」

  「皇上,老臣是兩朝輔帝元老,你不能這樣對待老臣!」魏賢言掙脫殿外侍衛的束縛,大聲道。

  「你夥同皇后毒殺朕的嬪妃,企圖殺害太子,罪該萬死!」青羽俊顏冷肅如鬼魅。「拖下去!」

  「皇上!皇上……」魏賢言被一路拖下,淒厲的喊聲漸漸遠去。

  朝堂上鴉雀無聲,青羽環視百官,要他們清楚他絕不允許外官躁弄後宮鬥爭。

  「姜尚書。」半晌,他才低喚。

  「臣在。」文官首列的禮部尚書隨即向前一步。

  「阮招喜女扮男裝入宮,卻陰錯陽差替朕尋回罪證手球,你道,她能否將功贖罪?」

  姜子軒略微思索,隨即道:「依例,可以功過相抵。」他並無偏袒,只是依例而訴。

  「好。朕命你為宰相,禮部尚書一職就有禮部侍郎遞補。」青羽沉聲宣佈道。

  「謝王隆恩。」姜子軒立刻叩謝。

  「退朝。」青羽起身,卷袍離去。

  回拂月殿的路上,冠玉不禁低問:「皇上何時找到太子的?」為何他跟在皇上身邊絲毫不知?難道皇上也在防他?

  「誰說找到太子了?」青羽哼了聲,回頭睨他一眼。

  「咦?」冠玉一震,沒料到他竟會在朝堂上口出誑語。

  「難道就非得要把所有證據都找齊了才能治罪?」他笑,不得不承認,這一招是跟招喜學的。

  他大膽假設,如果他揣測錯了,魏賢言和皇后定會立刻反駁,然而兩人的臉色已在瞬間告訴他,他的揣測確實無誤。

  下了朝,青羽來到拂月殿,立刻看見一身太監打扮的阮招喜起身恭迎他。

  「小雙子,要不要緊?」她緊張的問,多怕他一上朝就會遇到麻煩。

  跟隨入殿的冠玉瞅她一眼,對於她的稱呼極不以為然,但也不多作評論。

  「能有什麼事?」青羽勾笑,一瞧見她,再多的鬱悶都消失不見了。

  「真的?你可別瞞我。」

  「朕瞞你做什麼?」他俯近,在她唇上偷了個吻。「朕可是神清氣爽得很。」

  阮招喜粉頰很不爭氣地漲紅,有些羞惱地扯他的袖子。「你不要鬧了,冠玉在這裡。」

  面對他轉變輕佻的舉止,她一時實在是難以消受。

  「那又怎麼著?」

  沒力地歎口氣,她輕聲問:「魏大人可有說了什麼?」

  再怎麼說,她的身份還是他的貼身太監,原本她也想要跟著上朝,可是他卻要她多休息,而且想起魏賢言的目光,她真的有點怕,又怕他在朝堂上說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損及皇上的威望,所以才同意留下等候。

「他能說什麼?」他拉著她一道在錦榻上坐下。

  「可他一定以為我是男兒身,這樣的話……」她在後宮待了一段時間,太清楚流言流竄的速度和渲染的程度。

  「朕已經將他拿下。」

  「……嗄?」她慢半拍地應聲。

  青羽於是將朝堂上發生的事說過一遍,多虧她的陰錯陽差,才能夠讓他順利拿下魏賢言。

  阮招喜聽得傻愣,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一直為虎作倀,也慶幸自己並沒有一錯再錯,反而還陰錯陽差地立下大功。

  「所以,從今以後,你便是朕的侍妾,擇日朕再封你為妃,賜你住進梨壺殿。」那是他出生長大之地,更是他倆相遇之地,意義非凡。

  「不過,得等梨壺殿修繕之後。」

  阮招喜傻得更徹底了,完全沒料到自己入宮後的命運竟然會這麼多采多姿。

  「傻了?」他愛憐地輕掐她的頰。「朕要你待在朕的身邊,替朕生下子嗣。」

  「子嗣?」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為他生下孩子,甚至往後必須面對後宮鬥爭的生活……事情變化得太快,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你不想替朕生孩子?」

  「……不是。」

  「嗯?」他揚眉等著下文。

  她欲言又止,想了下,終究還是問出口。「小雙子,我可以不要待在宮中嗎?」

  「為什麼?」青羽立刻沉下臉。「你不想陪在朕身邊?」

  「不是,我只是……」面對他發怒的前兆,阮招喜有些不知所措。「我不喜歡待在宮裡,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偶爾來找我,一個月一次也可以,這樣的話……」

  「不准!」

  「小雙子……」

  「朕說不准!開朝以來,從沒聽過這麼荒唐的事,居然讓後宮嬪妃離開後宮而居。」他氣惱地起身。

  「可你是皇上,你說了就成了嘛。」

  「你為何不願待在宮裡?」他回頭反問,烏瞳微瞇。

  阮招喜扁了扁嘴,心想她要是不說個明白,他肯定不願意放她走。「皇上,我的身份配不上你,而且後宮很危險……」她這個敬事房總管好歹也在宮裡待了一段時間,後宮裡常發生什麼事,她會不知道?再加上麗妃血案才剛完結,這樣的前車之鑒就擺在眼前,她怎麼敢在宮裡生孩子?

而且……只要她不在宮中,他臨幸別人時,至少她眼不見為淨,就算有也能當作沒有,心裡多少會好過一點。

  「朕會保護你,還是你不信朕?」

  「不是,我只是……」總不能要她說,她想要他只有她一個人就好,不要跟別人分享他吧?

  「陪朕,你說要和朕為伴的。」

  望著他近乎央求的目光,阮招喜心裡很不捨,如果可以選擇,她當然也不想離開他,可是要她眼睜睜見他去寵幸別人,她……

  「除非你答應我,從此以後只有我。」她豁出去了,以退為進,逼他讓她出宮。

  「好。」青羽卻回得毫不猶豫,甚至還勾彎了唇。

  「嗄?」她呆掉。「好?你回答得這麼快?到底是行不行啊?」

  「朕行不行,你會不知道?」他尾音微揚,笑得邪氣。

  起先阮招喜還不解地蹙眉,等意會之後,粉顏立即漲紅,羞惱的朝他胸口一捶。「我在說什麼,你在說什麼?我……真被你給氣死!」

  他放聲大笑,將氣得像只撒潑貓兒的她摟進懷裡。

  「你要再好好考慮,後宮的事不能隨隨便便說好,茲事體大,你要想清楚。」

  悶在他胸前,她小聲囁嚅,像是不滿他草率的決定,但卻騙不過自己因為他的答允而歡喜的心。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5 PM
第八章

梨壺殿開始修繕,而阮招喜則夜宿拂月殿,成了百定開朝以來,第一個待在皇上寢殿入睡的侍妾。

  晌午,青羽特地召來宮女替她整裝,自個兒則先到朝元殿批摺。

  拂月殿內,阮招喜一身交領金紅錦織曳地宮服,玉色織帶束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發長束髻,綴以金步搖,粉顏略點胭脂,讓她原本嬌俏的五官更加艷麗出眾。

  「全都下去。」冠玉依旨停在敞開的殿門外道,讓服侍阮招喜的宮女全數退下。

  「是,冠總管。」宮女快步離去。

  「阮侍妾,皇上在朝元殿等候。」

  聞言,阮招喜十指都快要扭成一團。「冠玉,我不方便去朝元殿吧……」不要叫她侍妾,她好彆扭,開始覺得自己好不習慣在宮中的生活,好不習慣被人伺候,不習慣被人幫忙穿衣,覺得自己像個廢人。

  「皇上正在等候。」冠玉還是只有一句話。

  輕歎口氣,她認了,回過身朝殿門而去。

  冠玉打量著她,頗滿意她的裝束,隨即領著她前往朝元殿,然而就在殿前,忽地沒聽見腳步聲,不禁回頭。

  早已停下腳步的阮招喜怯生生地低下頭,很不習慣用這裝扮見人,天曉得她已經有多少年沒作女裝打扮了,突然要她把自己裝扮得很姑娘,她反倒彆扭。

  殿內,青羽直瞅著她的秀雅裝束,怎麼也移不開眼,金紅錦織宮服襯托出她的粉嫩膚色和纖美腰肢,略施胭脂則讓她的氣色更佳,眼波流轉間,濃睫輕顫,像是寒羞誘人,艷紅朱唇更是鮮嫩欲滴,使人只想一親芳澤。

  「招喜,過來。」青羽低啞喚道。

  「是。」她徐步往前兩步。

  「你離那麼遠做什麼?」說著,他長臂一揮,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似是很習慣將她抱在懷中。「你穿這樣真美。」

  「……會嗎?」她很不舒服,走路很不方便。

  「真美。」他由衷道。雖說她的男裝扮相極俏,但也比不過眼前的秀艷姿態。

  阮招喜俏顏發燙,垂眼瞪著攤開在案上的奏摺,上頭還有他用硃砂筆圈點過的痕跡。「謝皇上,不過我坐在這裡……不好吧?」這像話嗎?他是一國之君耶,這樣的動作不會太輕佻了嗎?

  「你渾身發涼,有朕暖著你,不好嗎?」他雙手圈在她纖腰上,下巴就枕在她肩上,無比親暱。

  「……這樣你要怎麼批摺子?」她只覺頭皮發麻。

  「你念給朕聽。」

  「你……你不是都看了?」畫都畫了,圈也圈了,還要她念?

  「難道,朕就不能要你再念一回?」他沉聲回答,溫熱氣息噴撒在她敏感的頸項,教她不自覺地縮了縮,然而隨即竄上的,又是一陣酥麻。

  「皇上、皇上,這奏摺上頭寫著南方水患,支援人力不足,賑糧不足,懇請開倉,可是依我看,要等人從京城運糧到南方,大伙都餓死了,倒不如從鄰縣調糧,至於人手就徵召當地受災百姓,以加倍賑糧換取他們投入救災,要不請縣衙帶著囚犯去救災也是不錯的選擇!」天啊,不要再咬了!

  阮招喜連珠炮地念完,順便連解決之道都說了,腦袋運轉之快,就是為了脫離他磨人的啃咬。

  豈料,青羽都聽得一愣一愣。

  他不過是隨口要她念奏摺,沒想到她還能給他解決之道?

  「要是百姓不肯呢?」他沉吟。這方法聽來簡單,可是先前從未有人使用過。

  「不可能,誰都想活下去,能夠得到雙倍的賑糧,要是我,用搶的也要搶到這份工作!」發現頸子不再被咬,她著實鬆了口氣,想也沒想地回答,順便把脖子縮得緊緊的,不再給他機會作怪。

  青羽淺勾笑,又問:「如果帶出縣衙的囚犯因而鬧事,又該怎麼著?」

  阮招喜翻動眼皮。「傻得咧,能夠得到自由誰不要?只要對他們說加入救災可以減免刑罰,大伙肯定搶著做,如此一來,人力夠了,災情可以減緩,死傷不會嚴重,大伙都能得到好處,這樣不好嗎?與其只是給糧,倒不如給他工作,如此一來,就不會在災後出現大批的乞丐了,不是嗎?沒人喜歡當乞丐的。」

  青羽緩緩揚起眉,神色複雜地打量著她。

  她被他瞧得頭皮發麻,連忙問:「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我說話太沒規矩了嗎?要是我說錯了,或者是做錯了,你一定要告訴我,不要讓我累犯,哪天讓你有機會罰我。」

  她雖然清楚宮中規矩,可面對他,說起話來總會忘了分寸。

  「……你哪裡錯了?你說得對極了,朕怎會罰你?」他往她嫩頰一親。「招喜,你真是替朕招來喜氣。」

  「有嗎?」她一頭霧水。

  「接下來,你再陪朕瞧瞧,七星巖上雖終年封雪,可是每到入夏,半山腰的融雪雪水老是容易波及底下的城鎮,造成皇城西邊的西麓鎮災民湧入城北當乞丐,你說,這該怎麼處理?」長臂橫過她,他又取來一本奏摺,攤在她面前。

  阮招喜傻眼。

  不會吧,她哪裡會懂這些?

  「我……不知道。」

  「你要是說不知道,朕可要罰你了。」

  「你不是說不罰我的嗎?」她抗議,頸項上再度出現酥麻濕熱感,教她又癢又刺。

  青羽放聲低笑,咬她的力度恰到好處,不疼,但是癢得教她不斷閃躲。

  向來肅穆冷清的朝元殿上,第一次傳出嗔斥嬌笑,裡頭還摻雜著男人少有的笑聲。

  冠玉神不知鬼不覺地退到殿外,聽著裡頭傳來的嬉鬧聲,淺淺勾起笑,望著殿外的漫天飛雪,衷心為主子高興。

  拂月殿內,床上絲被傳來細微寒宰聲。

  「皇上,你一定要摟著我睡嗎?」

  「朕怕你冷。」

  可是她已經覺得很暖了呀。阮招喜雖然疑惑,卻也享受著他溫熱的懷抱,只是這份平靜的溫暖沒有持續太久。

  「皇上,你怎麼又咬我了?」在朝元殿裡玩得還不夠嗎?

  「朕喜歡逗你笑。」

  可是這回她並不想笑,還渾身發熱,只因他的吻咬從她頸項一路來到嫩腮,繼而吻住她的唇。

  她被吻得七葷八素,長髮披散在黃澄床褥間。意亂情迷,粉頰暈紅,渾身無力,卻敏感地感覺到他正探手滑入她的衣衫底下。

  「皇上,你說明兒個要到城北賑災,最好安分一點。」她抓住他的手警告。

  「安分?」他挑眉,大手不費吹灰之力地掙開她,撫上她的抹胸底下。

  阮招喜倒怞口氣。「皇上,你七天才行一次房的。」

  「你記得可真是清楚。」青羽烏瞳染上氤氳慾念,吻上她粉嫩的頸項。

  「不是我記,而是敬事房的紀錄……」咦?她的衣袍是什麼時候被脫掉的?

  「難道朕就非得要照著規矩走?」

  「不是,只是你向來……」

  話未完,她已經被徹底堵住嘴,被他緊緊擁抱,熾燙的佔有。

  她想擁有的,眼前似乎都擁有了,幸福,大概就是這樣的滋味。

  可是,為什麼她心裡卻不安得緊?

  也許是百定皇帝說要賑災的關係,所以一早雪停了,風也靜止,就連多日未見的太陽都出現來溫暖大地。

  用過早膳之後,皇輦浩浩蕩蕩出宮,遠遠的,便瞧見城北烏桐巷外已經擺上賑災用米,知京府及衙役正依序讓災民領糧、布料及銀兩。

  「皇上駕到。」

  皇輦一路開道而來,百姓夾道而列,只為了一睹皇上容顏。等前頭的太監一喊,所有官員就定位,轎簾一掀的瞬間,大伙都忍遏不住地往前衝,完全無視有衙役在前頭高舉著肅靜,腳步聲及歡呼聲震天價響,嚇得阮招喜更沒勇氣下皇輦了。

  「怎麼,你想要待在上頭?」坐在她身旁的青羽取笑。

  「……可以嗎?」她乾笑。

  「不能。」

  那幹嘛問?扁起嘴,見他已下了皇輦,回頭朝她探出手,她不得不由著他牽著下皇輦,儘管她始終瞪著地面,但還是聽得見週遭的竊竊私語,像是在對她指指點點。

  「抬起頭來,地上沒有銀兩,銀兩全都擺在桌上。」

  聞言,阮招喜驀地抬眼,朝幾步之外的長桌看去,果真瞧見桌上及地面皆是一盒盒的木箱,再走近一瞧,竟是一錠錠的銀兩,全是國庫裡的銀亮官銀,霎時教她瞠圓的眼化為細細弦月。

  「哇……」天啊,她長這麼大,從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太陽很亮,照得銀兩也好亮,亮得她眼睛好刺,刺得她心跳好快,就快要承受不住這麼大的驚喜。

  「你是怎麼了?」瞧她笑瞇眼卻又一臉難受地捂著胸口,他不禁好笑。

  「好多銀兩。」她高興到氣虛,快說不出話。

  「想瞧,回宮後,朕再帶你到國庫瞧。」

  「真的?」她一臉正經的問。

  「君無戲言。」

  「好好,你可千萬要記住,別誆我!」真給她機會拜見金山銀庫,她一定要養足津氣神,好生膜拜不可。

  青羽不禁搖頭,牽著她的手來到長桌前,問著知京府賑災的狀況,以及百姓的居所如何處置等事宜。

  阮招喜的眼則是從頭到尾,始終忠心耿耿地盯著那一箱箱銀兩,然而當她發現領賑金的災民乞兒愈來愈多,銀兩愈來愈少時,開始覺得心頭發痛。

  她這一生到頭來,所用銀兩皆是自己辛苦掙來的,就算偶爾耍點手段,但好歹還是賺得光明磊落,然而這些人之中,分明有許多是游手好閒之徒,為何他們不用幹活也可以坐享其成?

  「怎麼了?」身旁的青羽察覺她面色有異,不禁靠近她低問。

  她卻置若罔聞,一雙眼直盯著領賑金之人,直到有一人來到面前,她纖指一指,中氣十足的質問──

  「你!你根本不是乞丐,為什麼也跟著領賑金?」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6 PM
  被點中的人登時呆掉,拿在手中的銀兩也不知道該放還是不該放,只能傻在當場。

  「你不是乞丐?」青羽瞇起眼,一旁的知京府使了個眼色,隨即有衙役上前。

  「恕罪、饒命!草民只是、只是……」

  「還有你,你也不是乞兒,你老是在震天樓白吃白喝!還有你,還有你!」

  阮招喜一個個點,人就被一個個押走,見狀,原本排在後頭想要藉機發筆小財扮乞兒的人,立刻一哄而散,就怕被人拆穿,得去吃牢飯。

  青羽驚訝地看著她。「你真認得出他們不是乞兒?」

  「皇上,居無定所的乞兒和災民不可能有著淨白的指甲,眼神也不可能半點感謝之意皆無。」騙人沒當過乞兒喔?想當初她爹剛走時,她也當過好一陣子乞兒,所以乞丐的習性,她大概都知道。

  「……招喜,你吃過不少苦。」儘管她不說,他也猜出她以往過的是什麼生活。他清楚她家中的狀況,瞭解她扞衛家人的做法,可以想見為了攢錢,她吃了多少苦。

  「唉,要是吃苦掙得到錢,那就不叫苦,苦的是連攢錢的辦法都沒有。」她看著眼前經過的老者,看他只拿了一人份米和布匹及一錠銀子,不禁問:「皇上,可以多給他一點嗎?」

  「可以,交由你作主。」他輕點頭,便見她上前,多拿了幾錠銀子給那位老者。

  阮招喜鎮守在賑金那關,用看透世間涼薄的眼審視每個人,來決定給予多少的賑金。

  但是,當老弱婦孺漸少,領賑金的人慢慢變成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後,她的臉開始苦了,握在手中的銀兩像是變得更重,教她百般不願放開。

  「招喜?」

  「皇上,他們要的是安居樂業,而不是你的善行,與其給他們銀兩,倒不如給他們活下去的差事。」她愈說嘴愈扁,握在手中的銀兩愈不肯放。

  「城北有很多廢墟嘛,你與其花大錢修繕梨壺殿,為什麼不願意撥一筆銀兩要木工好生修整那片廢墟,讓這些難民有居所安定,好讓他們可以找些差活?」

  「……招喜,你說的真好,朕記在心上了。」青羽認同點頭,但還是催促著。

  「銀兩該給人了,總得先給他們一頓溫飽,才能幹活。」

  「你知道嗎?這工作不該叫我來,應該叫我娘來才對。」她向來不是散財童子的命。

  「這是個好想法,待會朕再差人去將你的娘親和弟弟找來,可好?」

  「真的?」她狐疑地看著他,銀兩依舊像是在她掌心生根,不走了。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他拉著她的手,硬是把銀兩遞出去。

  她苦著臉,終於鬆手。「是啊是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是我現在還活著,就活在生死之間,我也很需要錢養家啊。」說她自私也好,反正她就是捨不得嘛,她多想要私藏兩錠分給家人啦!

  她的責任未了,可往後卻無法再為家人攢錢,從善還沒參加鄉試呢,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況且家裡還有個娘撿來的娃兒,要將他拉拔長大,得要花費多少?

  光是想到這些,她的手就真的放不開呀……

  「放心吧,你身為朕的侍妾,朕怎麼可能虧待你的家人?」

  「欽?真的?」

  「當然,朕絕對會妥善安排。」

  阮招喜看著他,突地笑開,往他胸口一拍。「早說嘛!」這下她不但交出銀兩,看婦人手上抱了個女娃,還特地多塞了兩錠。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不對,但她總認為有能力的人就要自己攢錢,不能依賴他人。但老弱婦孺則不同,因為他們不是不攢錢,而是沒有能力,這是可以體諒的,也正因為如此,她當初才會選擇扮男裝幹活,比較不會遭人欺,餉銀也比較高。

  私心裡,如果她有能力,她當然也想幫人,否則當初她怎麼會允許娘老是胡亂撿東西回家養?

  眼角餘光瞥見又有個身強體壯的少年走來,身穿簡單青衣,看起來身家不寬裕,但也絕對過得去,於是她瞇起眼,不太情願給錢的當頭,卻驀地發現那人長得還很面熟……

  「從善?你怎麼來了?你不可以領賑金,我會拿錢回家的。」

  既然皇上已經允諾寬待她的家人,她的家人當然就沒有權利拿走半錠賑金。

  「……我不是來領賑金,我是帶娘來看你。」阮從善無奈地看著她一身錦衣華服,立刻明白她被拆穿了身份,而且……看向她身旁的男人,他更加確定剛剛老遠看見的並不是幻影,皇上真的是姐姐帶回家的那個小雙子。

  「娘也來了?」阮招喜喜出望外地往後看去。「娘!」

  喜娘懷裡抱了個男童,笑瞇瞇地走來。「哎呀,招喜這裝扮真是美,和我年輕時可真是像極了。」

  「娘……」阮招喜害羞地垂下臉,不知道要怎麼跟家人解釋她在宮中的奇遇。

  可喜娘懷裡的男童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說:「才不像呢,大娘比較漂亮。」

  「臭蜻蜓!」阮招喜立刻瞇眼瞪他。

  「……青廷?」

  忽地,青羽低喊了聲,阮招喜不解的看向他,耳邊便聽見老被她罵臭蜻蜓的男童優優出聲。

  「……父皇。」

  「嘎?」她再度呆掉了。

  一場賑災,誰也沒想到竟會演變成一出父子相認的戲碼。

  青羽這才知道,原來他始終找不到兒子,竟是因為他早被喜娘救走,帶回家中靜養了。

  轉眼間,阮家人竟成了皇朝的大恩人。

  青羽當機立斷的將他們全帶回宮中,差來新任宰相商議,最後封阮從善為太子侍讀,喜娘為三品治國夫人,賜華宅一幢,美鬟數名,而阮招喜則封為錢妃,所有事宜特地要阮招喜領命去辦,並特地准許她明日再回宮,打算讓他們一家三口暫時小聚一番。

  而流落民間許久的青廷太子自然回到東宮,青羽也差來太醫,確定他的身子是否已完全康復。

  「啟稟皇上,太子身子無礙。」許太醫看診完畢,如是道。

  「是嗎?」他鬆口氣。「下去吧。」

  「下官遵旨。」

  他坐在床邊,直盯著回宮後便一言不發的兒子。

  「父皇已經有多久沒好好看你了?」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失職的父親。

  他明明曾在招喜家中看過他的背影,聽過他的聲音,卻沒有認出他,只因他已經許久沒見到這個兒子,根本不知道他已經長這麼大了。

  如今仔細看他,才發現他的眉眼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然而他看自己的眼神,卻跟看個陌生人沒兩樣。

  「……大娘……」青廷細聲咕噥。

  「你想找阮大娘嗎?」

  「嗯。」

  「她待你很好?」

  「嗯。」青廷用力點頭,卻始終不看他。

  「廷兒,父皇以為你已不在人世了。」青羽俯身,將他緊摟住。他的母妃亦是被毒死的,所以,他可以體會兒子想要從其他人身上尋找母妃的影子。

  「往後不會了,父皇會保護你。」

  許是他的話打動了青廷,只見他唇角怞搐幾下,忍不住嚎啕大哭。

  「父皇……母妃死了、秀兒也死了……我好害怕,秀兒要我趕緊走,可是,我不知道要去哪……」淚水一旦淌落,就再也止不住,彷彿要將連日來的擔心害怕一併哭盡。

  青羽摟著他,讓他放鬆大哭一場,別將痛楚壓抑在心。

  「那晚,我和秀兒在殿外花園走著,結果淑妃來了,皇后也派人來了,卻突地聽到殿內有東西打翻的聲音,秀兒帶我跑到殿內,就瞧見母妃躺在床上吐了好多血,母妃說晚膳有毒,有人要下毒手了,所以要秀兒趕緊帶我走,秀兒本來要帶我去找父皇,可是通往前廷的路全都有人擋著,所以秀兒只好帶著我往北走,一路上我還跌倒,是秀兒抱著我跑的。」

  那一夜對青廷而言,是生死存亡的一夜,他記得份外清楚,就連那一夜的寒凍,他都忘不了。

  他一直恐懼著、壓抑著,常常在夜裡驚醒,全都是大娘摟著他,唱小曲哄他入睡的。

  「淑妃也在場?」青羽一愣。

  「嗯,淑妃陪母妃一道用膳,後來皇后娘娘的貼身宮女進殿,送了母妃一個香囊。」

  「那淑妃是何時走的?」

  「不知道,那時候一團亂,我不知道……」他扁嘴哭斷腸,惹得青羽萬分不捨地替他擦去淚痕。

  「沒事、沒事了,有父皇在,父皇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他沉聲保證,哄著兒子入睡,心裡卻疑猜漸生。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6 PM
第九章

當阮招喜領命,帶著娘和弟弟遷入華宅再返回宮中時,竟得到教她難以置信的消息。

  「皇上擺駕芙蓉殿?」瞇起水眸,她瞪著眼前看守拂月殿的小太監。「你確定?」

  「回娘娘的話,奴才不敢騙娘娘,皇上確實是擺駕芙蓉殿。」小太監顫巍巍地垂下臉,最後乾脆跪下。

  阮招喜的心亂作一團,但她仍力持鎮定。「起來,怕什麼呢?」

  「娘娘?」小太監戒慎恐懼地抬眼。

  「……是敬事房前來接駕的?」她問得極輕。

  「是。」

  沉痛地閉上眼,她低聲說:「下去吧。」

  「是。」小太監如獲大赦趕緊離去,就怕惹禍上身。

  坐在錦榻上,阮招喜有點恍惚地盯著寢殿內的四柱大床。

  昨晚,他們才在這張床上恩愛過,他也說過從今以後只要她一人,為何……不過是一天的時間,承諾便轉眼成空?

  其實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獨享他的情愛,可是她真的無法容忍和其他嬪妃共享他,更無法想像他擁抱其他嬪妃的樣子。

  可,這就是後宮的規矩,是不?

  這是王朝的律例,皇上必須坐擁後宮,充實子嗣,然後……再眼睜睜看著後宮不斷上演奪位爭鬥的戲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這算什麼?

  他特地給了她一夜的時間與家人小聚,然而她提早歸來,迎接她的竟是他的偷情……不,他沒有偷情,身為皇上,這是他的責任,她無權責怪,還必須閉眼縱容!

  她厭惡這種感覺。

  以往,她特地牽芙蓉殿這條線,那是因為她確實發現他會在芙蓉殿內多待片刻,如今他臨幸的依舊是淑妃……要說他對淑妃半點好感皆無,她絕對不信。

  他可以多情,她不能;他有他的責任,她沒有。所以,她可以選擇放棄這樣的生活嗎?

  她不要每天過得戰戰兢兢,更不要自己的孩子像他,像青廷,在宮中活得那麼艱辛,日夜在險境中求生存。

  一滴淚掉得倉卒,在金紅錦織宮服上暈開,就連她自己也錯愕了下。

  「唉,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早知道的事,不是嗎?」阮招喜擠出自嘲的笑,眼淚卻掉得更凶,最後索性閉上眼,無聲哭個痛快。

  大哭一場之後,她的心思更清明,也更加確定自己想要的。

  宮律無法改,但她的心可以,她是自由的,誰都不能捆綁著她。

  青羽離開芙蓉殿回到拂月殿時,已是二更天。

  拂月殿內沒有心愛女人的身影,這自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是他給了她一夜的時間和家人好好聚聚,明日才會帶阮從善進東宮。

  習慣她的陪伴,突然少了她,讓他懂得了孤獨。

  「皇上,可要奴才快馬請娘娘回宮?」伺候他就寢的冠玉低問。

  青羽不禁輕笑。「得了,往後她少有機會出宮和家人團聚,就讓她多待一夜吧。」

  他只讓出一夜,往後,她必須時刻伴在他身旁,哪兒都不許去。

  冠玉聞言,恭順地退回殿外。

  寢殿內,寬敞大床,碧麗輝煌,僅有青羽獨眠。而今晚,他竟一夜難眠到天明。

  四更天一到,冠玉入殿,就見他似乎一夜未眠,只是若有所思地倚在床柱邊。

  「皇上,四更天了。」

  「朕知道。」他起身,讓冠玉替他更衣。

  「皇上可是在思索淑妃有異狀一事?」察覺主子有些心不在焉,冠玉隨口問。

  青羽淡淡地看向他。「你何時也會揣測朕的心思了?」

  冠玉一頓,趕緊垂首。「奴才逾矩了,奴才只是瞧皇上似乎一夜未眠,所以……」昨兒個,皇上提及淑妃有異,特地要敬事房安排擺駕芙蓉殿一采究竟,他以為皇上信任他才會告訴他這些,難不成一切只是他會錯意?

  「是嗎?你想,如果你看得出朕一夜未眠,那麼,招喜會看得出朕是因為她才一夜未眠嗎?」那丫頭竟是如此折磨人,不過是一夜小別,居然教他孤枕難眠。

  冠玉這才放鬆一笑。「原來皇上是因為娘娘未眠。」

  「要不,你以為淑妃有何能耐?」說到淑妃,昨晚他沒能探出究竟,即使問了話,淑妃也都回答得體,不見虛偽,只是得體得教他更起疑心。然而只是起疑,還沒道理將她論罪,頂多是往後先要招喜防備她一些。

  「那麼,可要奴才派人去迎娘娘回宮?」

  「……再晚些,等早朝結束。」

  「奴才明白了。」冠玉噙笑低語。

  然而,等到早朝結束,冠玉尚未前去迎接阮招喜,倒是先在東宮遇見了持令進宮的阮從善,一問之下才知道──

  「招喜昨兒個晚上就回宮了?」青羽震愕。

  「回皇上的話,昨晚姐姐說放心不下青……太子,也放心不下皇上,就提早回宮了,她真不在宮中?」阮從善低問。

  青羽烏瞳微瞇,眼一瞪,冠玉隨即前去拂月殿,將守殿的小太監帶到朝元殿上。

  「叩見皇上。」小太監顫巍巍地跪伏。

  「朕問你,阮錢妃昨兒個晚上可有回拂月殿?」青羽沉聲問。

  「回皇上的話,娘娘確實回拂月殿了。」

  「那她人呢?」

  小太監一愣,臉上青白交錯。「……奴才不知道。」

  「大膽奴才!你身為守殿太監,居然連娘娘何時離開都不知道,朕留你何用?來人……」

  「皇上,姐姐會離開必定有因,皇上為何不先問個詳細?」阮從善趕緊出聲,就怕皇上一開口,這小太監的命就保不住。

  青羽瞇眼瞪了眼和阮招喜有幾分相似的阮從善,才沉聲又問:「朕問你,昨兒個娘娘回宮,可有異狀?」

  「回、回皇上的話,娘娘一回來就問皇上去哪,奴才便告訴娘娘,皇上擺駕芙蓉殿。」小太監嚇到掉淚。

  聞言,青羽不禁閉眼撫額。

  「許是姐姐扮男裝已久,所以極有男子氣概,養出她的豪氣……我猜她應該是出宮去了,至於去了哪……」阮從善點到為止地看向顯然已經慌了的男人。「不知道皇上心裡可有主意?」

  青羽勉強先將煩躁丟到一旁,細想一夜的時間,她根本不可能走遠,況且她的家人都在皇城內,她必定放不下,所以……

  「天下第一樓?」

  阮從善聞言,笑而不語,答案卻已昭然若揭。

  震天樓,位於白樺胡同前頭的十字大街上,外表有些破舊,裡頭更是不講究,營業時間還隨大廚的心情而定,有時晌午便開門,有時已是掌燈時間也不營業,簡單來說,就是一家怪食堂,樓上還有數間客房供住宿。

  根據阮從善的說法,震天樓的大廚和阮招喜像哥兒們,當初要不是阮招喜為了宰相府更高的餉銀,說不準就會一直待在震天樓不走,只因震天樓的夜宵極美味。

  青羽沒嘗過夜宵,但他想,今晚極有可能在這裡嘗到。

  晌午過後,他隨即微服出宮,先去她位在白樺胡同裡的家,看不出她有回家的跡象,於是便又轉到震天樓,豈料早過了掌燈時間,震天樓依舊還不開門營業,外頭早就聚集了一堆等待多時的饕客。

  當門縫裡迸裂一縷光線時,外頭的饕客已是蠢蠢欲動,當門開的瞬間,青羽有股錯覺,這些百姓彷彿成為攻城門的將士,一路殺進店門內,迅速挑好位置,高聲喊著……

  「小二,招牌菜全端上來!」

  「來了!」程二回答,身影在食堂裡來回穿梭,茶水添得分明,菜單記得清楚,隨即朝通往廚房的簾子內喊,「招牌菜全上了!」

  再一回頭,瞥見剛進門的青羽,他又咧開大大的笑。「啊,客倌,一個人?」

  青羽看他一眼,淡漠地問:「招喜在嗎?」

  「招喜?」程二瞇眼看他,突地認出他是誰。「啊,我想起來了,你是招喜的朋友,上回還一起來過。」

  青羽有些意外一個跑堂的小二,居然練就過目不忘的好功夫。「正是。」

「稍等一會,招喜在廚房裡幫忙,不知道需不需要先替客倌準備什麼來著?」

  既是客人,又是招喜的朋友,掛在程二嘴邊的笑意顯得更真誠了。

  「上些招牌菜吧。」青羽回以一笑,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馬上就來。」程二詳記下所有客倌的點單,快步跑進簾後,直走進廚房裡。

  廚房裡三兩個人,鍋碗瓢盆滿天飛,刀聲、吆喝聲四起,而阮招喜就待在大廚後方,動作利落地遞上每樣配菜,甚至是配料,再一手端盤盛菜。

  「程二哥,可以上菜了。」聽見腳步聲,阮招喜便知道來者是誰,頭也不回地吩咐著。

  「招喜,外頭有人找你。」

  她頓了下,卻沒停下手邊的工作。「誰?」該不會是青羽吧……不太可能,他身為皇上,哪可能隨隨便便出宮?

  八成是從善,許是她的事,就連今日進宮的從善也知道了。

  「就你上回帶來的朋友。」

  啪啦一聲,阮招喜手中剛盛好的菜登時落地,菜餚和碗盤碎片噴散一地,還不及整理,她就被鐵青著臉的大廚給一腳踹出廚房。

  「在這兒幫不上忙的,全給我出去!」

  被迫端菜上桌,阮招喜卻杵在簾後,不願走出通向食堂的那道簾。

  「招喜,動作快一點,客倌都在等著呢。」程二邊喊邊掀開簾子,只見她呆立在原地,「我都已經來回跑一趟了,你還杵在這裡幹嘛?」

  他將簾子高掀,正好讓她瞥見坐在斜角的青羽。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6 PM
  「都給你,我回廚房。」她快手把手上的兩盤菜都交給他,一把將他推到外頭,扯下簾子,擋住青羽的目光。

  「喂!」程二沒好氣地端菜上桌,下一刻只覺一道身影迅速與他擦身而過,一把扯高簾子。

  「招喜!」

  阮招喜正欲走回廚房,猝不及防地被人從背後緊緊抱住,那熟悉的氣息、溫熱的胸膛,讓她一時忘了移動,就連呼吸都靜止。

  程二把菜送出去,掀開簾子後,不只他撞見這一幕,就連外頭正在用餐的客倌也全都目睹了,有人當場噴菜噴湯噴茶,有的則是差一點連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一時間,掉碗掉筷掉茶杯的聲音此起彼落,終於教阮招喜回過神來。

  「放開我。」她低喝。

  她可以猜得到外頭為何會有那些聲響,她現在可是著男裝,在這裡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是男孩,沒人猜得到她是那天在城北賑災的皇帝侍妾。

  「招喜。」青羽低喚,將她抱得更緊。

  他的懷抱是如此空虛,唯有她才能填補這份孤寂。

  「放開我!」她惱火地弓起手肘,將他逼開。「我不認識你!」

  他退後一步避開她的動作,隨即一把將她扳正。「你睡在我的懷裡多少日了,會不認識我?」他惱聲低咆,音量沒壓低,正好讓食堂所有人清楚聽見他到底說了什麼。

  霎時,凝聚的怞氣聲幾乎快要凍結整個空間。

  「你在胡說什麼?」阮招喜氣得快跳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如果你不是店裡的客倌,麻煩你離開。」

  「誰說我不是?我正等著你上菜。」面對她的怒顏,他倒顯得氣定神閒。

  「是客倌就去坐好,站在這裡礙手礙腳的,要咱們怎麼上菜?」她已打定主意,先將他趕到外頭食堂,她再趕緊從廚房後門落跑。

  「我的菜,已經在眼前了。」他把話說得露骨,壓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

  阮招喜粉顏更紅,不是因為羞,而是因為氣,很想要一拳揍歪他邪氣的笑臉。

  還真敢說!她阮招喜要是這麼簡單由他遣來呼去,她就跟他姓!

  「別給本大廚擋路!有話要說就滾一邊去說。」大廚兵從戎像風般刮出去,手上的菜盤咱咱咱的飛射,隨即又回過頭瞪青羽一眼,再瞪向阮招喜。

  「招喜,動作快,正忙著。」

  「她是朕的妃子,除了朕以外,誰都沒有權利差使她!」青羽不滿地低吼,清俊臉龐沉凝威嚴。

  話落,不只是兵從戎,包括所有待在食堂的人都愣住了。

  朕?

  「皇上?」兵從戎狐疑地看向他。

  「退下!」青羽微惱地回瞪。

  「男人也能當妃子?」兵從戎疑惑地撓了撓下巴。

  阮招喜惡狠狠地打了一下青羽,惱他竟然在這裡揭她底牌,分明是故意害她往後不能在這裡待下去。

  然而他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就算是皇上又怎麼著?是招喜求我收留她的,我可是看在她以往很勤快,加上她以前的主子已經被滿門抄斬的份上才收留她,就算皇上想跟我搶人,也得排在我之後。」兵從戎驀地出聲,笑得惡劣,彷彿沒將青羽看在眼裡。

  「就算是皇上,也得講道理,對不?」

  青羽盯著他半晌之後,突地淡聲說:「震天樓的膳食了得,就連大廚也特別,確實是天下第一樓。」

  聽似無意的一句話,經由當今皇上的口中說出,等於是間接封賞震天樓天下第一樓的名號,讓一邊的客倌們聽了也高興叫好。

  「皇上這樣讚我,我也不會開心,我做生意只求自己開心,可不管這樓有啥封號。」

  「那真遺憾,朕正想著要是你能夠使用內府供用庫裡的御米,必定能做出天下第一米食呢。」

  「……難不成是咱們百定最南方甲定縣裡出產的纖羅米?每年產量不過三百斤,只送入宮,尋常百姓絕無可能嘗得到的纖羅米?」兵從戎神色激動。

  「正是。」見狀,青羽微勾笑意。

  「喂,你們兩個想談什麼買賣?」

  學壞了,真是學壞了!他不拿權勢壓人,改為誘之以利,真是太卑鄙了!

  「你以為我會把你給賣了?」兵從戎不悅地擰起濃眉。

  「不然呢?」

  「皇上可以給小民多少纖羅米?」兵從戎沒回答,轉問青羽。

  「百斤。」

  「好,帶走吧。」他二話不說把阮招喜推給他。

  「兵大哥!」講不講道義啊?

  「皇上都來帶你回宮了,你拿什麼喬?去去去,別擋著我出菜!」話說完,他隨即踅回廚房。

  「招喜,走了。」青羽輕牽起她,硬是將她拉到食堂邊上。

  「我不回去。」她惱火的想甩開他,偏偏他握得死緊。

  「你說大限來時你不飛的。」

  「你的大限又還沒到!」

  「朕沒了你,就快死了,還不是大限?」他硬將她扯入懷中,逼她正視自己。

  阮招喜震了下,發現他的氣色確實不佳,像是倦極了。

  「……我倒覺得你神清氣爽得很。」她嘴硬,不理他眸底的疲倦。

  「你說咱們是生死相系的好兄弟,可你現在卻背棄朕,是想毀約嗎?」

  「誰背棄你了?」還真敢說咧!「我又不是你的兄弟,幹嘛跟你生死相系。」

  只能說她當初太單純,一個不小心栽在他手裡,以為他孤單寂寞,陪他陪到把心都賠進去,真是虧太大了。

  「你要是男子,是朕的兄弟,但你是女子,自然是朕的妻。」

  「哈,皇上後宮嬪妃十餘人,應該不差我一個。」

  「是嗎?」聽見她酸溜溜的語氣,他不怒反笑。

  「你笑什麼?」

  「招喜,天快塌了。」他突然道。

  「嘎?」

  她不解地抬眼,卻見他愈靠愈近,正當她感覺不對,欲防備之際,他竟快手抓住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住身著男裝的她。

  現場響起長長的怞氣聲,儘管她瞇眼直瞪他,拚命掙扎,他卻是笑瞇了眼,吻得又深又濃,幾乎教她招架不住。

  好半晌,他才低啞笑道:「朕,就是你的天,你說過天塌下還有你頂著,現在還不快頂著?」

  「你!」

  數十來雙的眼睛看著,有氣無處發的阮招喜只能一把將他推開,快步往外衝。

  青羽快步跟上,然而時值掌燈時分,外頭大街人潮又熙來攘往,阻隔了他的腳步,使他無法像阮招喜那般,像頭滑溜的小蛇在人潮裡鑽來鑽去,趕在他追上之際,快手快腳地把門上閂。

  「你不怕朕會立刻廢了先前的封賞?」他氣惱地拍著門板。

  「一碼歸一碼,如果皇上是個昏君,那我也只能當我瞎了眼,看錯了人。」她無謂地哈了聲回道。

  「你老是這麼伶牙俐齒,就不怕有天真惹惱了朕?」

  「你要賜死我嗎?」

  「……招喜,你別吃味,朕到芙蓉殿,只是因為廷兒說了些話教朕在意,為了探虛實才去的。」他無奈歎道。早知如此,打一開始就該把話說清楚,而不是隔著門板,抱不到她。

  阮招喜貼在門板上,粉唇抿得死緊。

  「我不是吃味,而是真的不想待在後宮,你讓我住在城裡好嗎?要是想我,便來見我,就是別要我回宮。」她不是吃味,而是認清楚,如果她待在宮裡,迎接她的只有心碎和眼淚,而她,不要這樣的生活。

  「你不想陪在朕的身邊?」

  「……我不要回宮。」她渴望兩個人長相廝守,可是他能給的,和她想要的,完全不同。

  她太貪心,太自私,只想顧全自己的想法,不願意為他受委屈。

  「可是,朕要你。」

  「你想我,可以來見我,我就待在這裡。」

  「可你現在將朕擋在門外,朕不知道你的心裡到底有沒有朕。」

  「可是,門一開,你一定會帶我回宮。」

  「你不信朕?」

  阮招喜沒有回答,不想說,她不相信的是自己。

  她的意志力沒有想像中堅強,沒有辦法完全抗拒他,愈是看見他,她會愈思念他……說什麼他想她時再來,根本都是騙人的話,她只是想要遠遠逃離他,偏又放不下。

  就這樣僵持了許久,門外終於不再有聲響,她也不再開口。

  又過了一會,她想他應該已經走了,明明應該鬆一口氣,可是她的心卻好痛。

  恐怕就連她也搞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了。她不想回宮,可是又希望他可以多哄她一會……她想放棄又企圖擁有的矛盾情緒,快要把她撕裂,一半跟著他走,一半在外流浪。

  紛鬧的夜在降下大雪之後開始寂靜,街上人潮不再,就連燈火看來都迷離許多,貼在門板上的阮招喜感到一陣寒意,搓了搓雙臂,點起燭火,回身時,卻從門縫瞥見那抹偉岸的身影還守在門外。

  她下意識地開了門,瞪著身上的墨黑長袍已沾滿雪的男人,就連他的發、他的臉也都沾著雪水。

  在狂獗風雪中,他昂立閉目,身影孤單。

  「……你幹嘛站在這裡?」她一出聲,聲音就破碎了。

  「朕在等你。」青羽驀地張眼,烏瞳噙笑睇著她。

  「你幹嘛穿黑衣袍啊!」她抿嘴,淚水狂掉,又氣又心疼,快步走向他,用手拍落他身上的雪堆。

  街上燈火已滅,月光晦暗,一身黑的他,只能和地上的影子成雙,一起融進夜色裡,若不是她不小心看見他,難道他想整夜站在這兒嗎?

  「朕與你相遇時,正是穿這衣袍。」青羽輕抓起她的手,暖著她。「你穿這樣太單薄了。」

  「你幹嘛當皇上?」她吼,也不知道究竟該氣誰。「只要你不是皇上,我就可以和你長相廝守,就算你只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販夫走卒都好!」

  「……招喜,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又不是你的錯……」

  拿喬的是她,任性的也是她。

  她出宮,他便追來,竟還猜得中她就在震天樓,要說他完全沒把她放在心上,怎麼可能?

  那麼,這樣就夠了吧。看著他幾乎是懇求的表情,她真的無法再狠心離開。

  「招喜,伴著朕,別讓朕孤單。」

  「……我認了。」

  為了他,她就受苦吧。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6 PM
第十章

是夜,阮招喜被迎接回宮。

  拂月殿內,兩人交頸入睡,恩愛不分離,直到月餘之後梨壺殿修繕完畢,她才正式入主梨壺殿。

  應阮招喜的要求,這裡沒有奢華擺設,所需用品實用鞏固即可,所以只有門面稍微修整,裡外掃除乾淨罷了。

  「好了,你回去吧。」

  「朕才踏進你的梨壺殿,你就要趕朕走?」青羽很不滿。「朕連寢殿都還沒進去,你就這麼急?」

  梨壺殿殿口是梅林心徑,右手邊是他們以往聚會的亭子,正前方則是寢殿偏門,往左走則是主殿。

  現在,他已經被推到主殿殿口。

  「不是,今兒個不是你行房的日子,你還是回去吧。」既然她已經決定在後宮生活,便希望她的生活可以低調一些,不求他過分寵愛,引起其他嬪妃不滿,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見她心意已決,青羽不禁歎口氣。「就算不是,朕也能待在你身邊,不是嗎?」

  「總是不妥。」

  「招喜!」他抓住她不斷推他的雙手。「照這說法,朕要你回後宮,豈不是苦了自己?」

  「……這是宮規。」她還能如何?難道這些事他都沒想過嗎?一旦回宮後,他倆的生活必定無法和往常一樣朝夕相處,她早預料到了。

  「朕可以改了規矩。」

  「千萬不要!」

  「為何?」

  「因為我不想成為魅惑君心的妖姬。」她無奈地抿唇。「皇上,你也該知道歷史中有不少後宮擾政之事,所以請你千萬別害我。」

  聞言,青羽啼笑皆非地柔了柔她的頭。「那麼,朕可以與你相約三更見嗎?」

  「三更?」

  「就如往常,朕差人備上一桌夜宵,在亭內相見?」他指向穿廊外的亭子。

  阮招喜想了下,勾彎唇角。「好啊。」

  「那你早點歇息。」

「好。」將他送到殿前,她瞥見守在殿口的幾個太監,不禁歎了口氣。

  「皇上,可不可以請他們一併退下?天氣很冷,別要他們在我殿前守夜,會著涼的。」

  她知道他這麼做是想保護她,但太光明正大的保護,有時反倒是種傷害。

  青羽自然清楚她的想法,只是他這麼安排,自有他的打算。

  「好吧,退下。」手一擺,幾個太監隨即領命退下,接著他又轉向阮招喜,「不許亂跑,也不許到處串門子,其他嬪妃上門也無需接待。」

  「是是是。」她應得漫不經心。

  跑?她能跑去哪?既然都回來了,是好是壞她都心甘情願。還需要跑?至於串門子?哈,她肯定會嘗到閉門羹,所以沒興趣自討苦吃,她想,後宮嬪妃也沒有人會再想理她吧。

  送走青羽後,她踏進亭內,環顧四周,就見殿內園林不再像以往一般雜亂無章,而是修剪灑掃得令人耳目一新,但是缺了個人,就是少了那麼點味道。

  可,這是她自找的,不是嗎?是她自願被囚,因為這裡有他。

  「娘娘,降雪了,還是回殿內吧。」貼身宮女春蓮軟聲勸道。

  阮招喜回神,才想起自己身邊多了不少宮女相伴。「你們都回去歇息吧,我想在這裡待會。」她淺勾笑說。

  「不如,讓春蓮差人備上一壺溫茶?」春蓮軟聲問。

  「也好。」

  於是春蓮差人去備茶水,自己人就守在主子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

  不一會──

  「娘娘,芙蓉殿淑妃想採訪娘娘。」另一名宮女小步來到亭前稟報。

  「淑妃?」阮招喜揚眉,想起青羽曾告訴她淑妃有異……「快去請她入殿。」

  既然她有異,就讓她探採虛實,說不準可以找到破綻,替他解勞。

  「可是娘娘,皇上有旨,嬪妃上門,無需接待。」春蓮忙道。

  「無妨。」阮招喜擺了擺手,示意宮女趕緊迎接,她也起身走到亭前等候。

  沒多久,淑妃人未到,她倒是先聞見一股優香。

  那是相當濃艷的香氣,彷彿會蝕骨銷魂般的醉人野香。

  不遠處,淑妃一身大紅交領窄身宮服,如火般而來,艷麗的容顏很是搶眼,只見她婷裊地來到前,微服了服身。

  「見過錢妃。」

  「別折煞我了,娘娘。」阮招喜趕緊上前將她拉起。「娘娘還是喚我一聲招喜,我比較習慣。」

  如此貼近的距離,香氣像是有生命般在她身邊打轉,教阮招喜閃神了下。

  「這麼喚你,可好?」淑妃淺笑,風情萬種,就連高髻上的金步搖也微顫生光。

  「自然好。」阮招喜連連回神,趕緊牽著她進亭內。「外頭降雪,怎麼不見宮女替娘娘打傘?」

  「本宮喜歡在雪中漫步。」她揚笑,看著守在亭外的宮女。「怎麼,本宮在這兒似乎不受歡迎,還被人監看著呢!」

  「沒這回事。」阮招喜笑著擺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春蓮猶豫了下,率領宮女退離,可也偷偷離開梨壺殿,差人向皇上通報。

  淑妃優雅地在亭內坐下,拉著不知道要坐哪的阮招喜到身旁落坐。「坐在本宮的身旁就好。」

  「娘娘身上的香氣真濃,我覺得頭有點暈呢。」這香氣怎會如此濃烈?

  「你說這個嗎?」淑妃從寬袖中抖出一顆鎏金手球。

  見狀,阮招喜臉色微變,直覺聯想到麗妃亦死於毒香血砂之下,但又覺得古怪。如果這手球裡有毒,淑妃怎可能佩戴在身上?

  這麼想,她便放寬了心。

  「娘娘怎會有這手球?」

  「這是先前皇后娘娘賞給本宮的,說她膩了,不要了。」

  「喔?」阮招喜想了下,瞧見擱在桌面上的鎏金手球上頭有處凹痕,不禁輕呀了聲。這八成是皇后拿來砸她的那顆。

  難道說,皇后想避嫌,所以才將手球轉贈給淑妃?

  要是如此,淑妃又何來疑處?

  「皇上很喜歡這抹香氣呢,以往他寵幸本宮時,老誇這味兒好。」

  正忖著,聽聞淑妃這麼說,阮招喜唇角的笑霎時僵硬,長睫微垂,無話應對。

  「那時還是你牽的線,你可還記得?」

  「……是啊。」是她自個兒收賄,替皇上欽點淑妃,如今坐在這兒聽惱人往事,還真是自找的。

  「可誰知道,才一眨眼,你就從俊俏小太監,成了娉婷錢妃……真是了不得的手段。」

  「淑妃?」聽她話鋒一轉,阮招喜防心立起。

  「本宮好不容易一箭雙鵰地除去皇后和麗妃,為何偏又出現一個你?」說著,她無奈地歎口氣。

  「這手球是本宮慫恿皇后去訂製的,是本宮教她怎麼教訓麗妃,皇后還以為裡頭燃的是一般砒霜和香材,壓根不知道那晚本宮也在場,在點燃手球之際順手又加入了血砂,才能成功毒死麗妃的。」

  阮招喜聞言,想要起身退離幾步,豈料身子竟渾身無力,眼前一陣花白。

  怎會這樣?難不成鎏金手球裡燃的是毒香血砂?可淑妃也在場啊!

  「只怪太子沒死,許是他說了什麼,教皇上起疑,問到我那兒去了。但更惱人的是,你這平民女子,憑什麼可以得到皇上寵愛?」她優優笑了。

  「招喜,皇上已經懷疑到本宮身上,如此一來,本宮遲早躲不過一死,既然逃不過死路,當然要找個伴,你不介意吧?」

  瞇起眼,阮招喜瞥見淑妃邊說,血水邊順著她美麗的唇滑落,令人怵目驚心,驚駭萬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招喜,別恨本宮,在後宮待久了,再天真的女人都會化為惡鬼,這裡是煉獄,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這全是為了得到皇上的寵愛……妒忌真的會讓人瘋狂呢。」淑妃喃著,緩緩閉上眼。

  「本宮是在幫你,免得你在後宮待久了,也會和本宮一樣……」

  「不……」阮招喜搖著頭,想要求救,可宮女卻已被她遣退。

  她絕不能死,不能死在這裡,否則……小雙子怎麼辦?

  他會愧疚至死,他會孤單至死……

  她要撐住,非要撐住不可!

  當青羽急如星火趕至時,就見阮招喜倒臥在冰冷雪地中,白雪還映著點點鮮紅,幾乎教他發狂。

  「來人,傳太醫!快!」他怒吼,一把將她抱起,快步進殿。

  床上的她面無血色,渾身濕透,即使他為她褪去濕衣,又差人在殿內燒了幾盆火,替她蓋上數床被,卻依舊暖不了她半分,也止不住他的寒顫。

  許太醫聚津會神地把著脈,神色忽地一變。

  「怎麼?」青羽立刻問。

  「皇上,她中的是血砂之毒。」

  「……血砂?」他一愣。「怎麼可能?」

  「皇上,淑妃已死,桌上有這顆已熄滅的手球。」冠玉遞上從亭內取來的手球。

  青羽接過一看,目皆欲裂,將手球硬掐成廢鐵。

  「把淑妃的屍體拖到七星巖麓喂狼!」他惱聲咆哮。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7 PM
 渾帳,他早知有異,為何……為何偏是仍著了她的道?

  他緊咬著牙,垂眼瞅著近乎沒了生息的愛人,怒咆道:「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既然知道是血砂之毒,還不趕緊去熬解藥?」

  「可、可是,娘娘已經……」許太醫不敢說出她的脈絡已經虛弱得幾乎探不到了。

  「她要是活不了,你也別想活!」

  「臣遵旨!」

  一時間寢殿內的太醫及宮人全都退下,只餘青羽和幾近無生息的阮招喜。

  他坐在床畔,輕撫她冰冷的頰,心頭怞顫。

  那樣愛笑的姑娘,那樣樂觀積極的姑娘,怎麼會在他的保護之下變成這樣?

  握緊她冰涼的小手,他啞聲說:「招喜,還記得你和朕相約三更見嗎?朕要替你擺上一桌夜宵,咱們再像往常一樣天南地北的聊,你可還記得?」

  他牽起她的手貼在他的胸口,大手則忙著溫熱她的頰。

  「你說孤字太晦氣……可朕生來就孤獨,沒有一個君王不孤獨的,可你說要給朕一個新名叫雙,從此之後就不孤獨,可沒有你,朕要如何成雙?」

  在認識她之前,他認為君王本就孤獨,否則怎會自稱孤?可是在認識她之後,他發現孤獨太難熬,所以即使君王難為,被宮律徹底束縛,他還是想要她為伴。

  「你說,人總是要有伴的,朕的伴就是你,你可知道?」他俯身親吻她發黑的唇,不捨地一再摩挲。

  他的決定真錯了嗎?他自以為是的保護,讓她可能提早凋零……他真的錯了嗎?

  「招喜,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他以頰貼著她。「朕還在等你,朕還沒嘗過幸福的滋味,你可千萬別毀約。你允了朕說的同年同月同日死,現在朕還在這兒,你也千萬別走……」

  翌日早朝,氣氛格外凝重。

  青羽冷凜俊面,打量著朝堂之下的百官。「眾卿。」

  「皇上。」百官隨即跪下。

  「朕決定廢除後宮,除了三妃留在宮中安養天年外,其餘嬪妃全數遣出宮,為除後宮爭鬥,朕自從之後只要阮錢妃。」

  下了早朝,他隨即回到梨壺殿,衣衫不解地守著依舊昏迷不醒的阮招喜。

  太醫日以繼夜地解著阮招喜身上的毒,一連數日之後,情況總算穩定,然而她卻始終沒有轉醒的跡象。

  青羽日日夜夜守在她身邊,等待她清醒,儘管倦極累極,也捨不得閉上眼,就怕一閉眼,她會入他的夢,就怕夢一醒,她已經消失不見。

  所以就算入夜後他躺在她身側,還是捨不得闔眼,彷彿就這樣看著她一生一世也不厭倦。

  突地,他聽見外頭似乎有古怪聲響,他戒備地探向殿門外,輕喊,「冠玉?」

  可卻不見冠玉進殿,他疑惑起身,緩步走向殿外,發現除了冠玉,亦不見半個宮女。

  殿外是他常和她相聚的亭子,此刻無端泛著濃密白霧,天空降下雪花,他卻壓根不冷。青羽不解地環顧四周,儘管內心生疑,仍不敢離開寢殿太遠,怕有個萬一,他會來不及護住她。

  「哎呀……」

  他心頭一震。那分明是招喜的聲音!可是她人在殿內,聲音卻是在殿外……像是通往涼亭的小徑上。

  屏住氣息,他瞇起眼直盯著小徑,然而霧氣太濃,他看不清,直到一道身穿深藍色半臂太監服飾的纖細身影,直朝他走來。

  「不!招喜,別進朕的夢,別進朕的夢!」他立即退避,別開眼,不願見她。

  這一定是夢,他一定是倦極入睡,才教她有機會入他的夢。

  不要跟他告別,不要跟他辭行……他還要她作伴,他是如此孤單,極度渴望她的陪伴。

  他回頭想要趕回寢殿,卻發現自己竟是走進亭內,而她也同時踏進。

  只見她必恭必敬地跪伏在地,軟聲如魂,喃道:「招喜與皇上相約三更見……招喜來了。」

  青羽一聽烏瞳縮緊,心痛幾乎窒息。

  「……你答應要給朕的幸福連年呢?」半晌,他冷聲質問,身體緊繃得發起抖來。

  「皇上?」

  「你為何要入朕的夢?你記得和朕的三更之約,為何卻沒記得朕和你定下生死約定?」

  「皇上……」

  「朕不接受你現在前來,朕要你記得的是生死之約!」他怒吼拂袖而去,找著方向,快步奔回寢殿,一進殿內,只見她毫無生息地躺在床上,他又驚又怕,更加瘋狂地大叫,「醒來!給朕醒來!別丟下朕!」

  倏地,床上的人眼睫掀動,可張眼的瞬間,卻化為另一張臉。

  青羽微愕地連退數步。

  「……母妃?」怎麼會這樣?這是什麼惡夢?為何從未入他夢中的母妃竟出現了。

  正當他怔忡之際,外頭突地傳來阮招喜的驚呼,他不假思索地朝外狂奔,卻瞥見母妃從他身旁掠過。

  外頭竟出現無數不全身影,將原本跪伏在亭內的阮招喜擒住。

  「放肆!放開她!」青羽無懼地疾步入亭,怒咆著,卻見母妃先他一步驅散了那些不全身影,正暗鬆口氣之際,卻又見母妃拉起阮招喜。

  「母妃,你要做什麼?」他緩步向前,一口氣緊縮在喉間,幾乎喘不過氣來。

  母妃不是要救她的嗎?怎麼現在看起來,又像是要帶她走?

  「小雙子,救我!」阮招喜驚喊。

  青羽快步上前,卻見母妃帶著她連退數步。

  「不!母妃,別帶她走!」

  他迅速追上去,可怎麼也趕不上,就算他發了狂般提氣快奔,也是差一步。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母妃……」

  「你好吵喔……」

  優怨的啞嗓彷彿一股力道,將青羽自無邊惡夢中扯回。他一張開眼,便對上阮招喜疲乏無力的眉眼,剛自惡夢中醒來的他,一時間還分不清楚眼前是現實還是夢境。

  「嗚嗚……人家的元寶不見了。」她往他胸口一躺。

  溫熱的、擁有重量的軀體,就壓在他發痛的胸口上,暖意逼出他深藏在眸底多時的淚。

  「你要賠我,人家數元寶數得正開心,你把我吵醒,元寶不見了……你要賠我。」她哀怨地嘟囔。

  「元寶?」他擁緊她,力道越來越大,並將奪眶而出的濕熱印上她的中衣。

  阮招喜沒喊疼,只是扁起嘴看他,映入眼簾的是張憔悴落魄的容顏。他眼窩深陷,烏瞳佈滿血絲,長髮未束,臉頰消瘦,下巴滿是鬍髭……

  「你怎麼了?」她啞聲問。

  「你可終於醒了。」他緊抿著唇,抿住快要失控的感動。

  「我怎麼了?」

  「你中了血砂毒。」

  阮招喜頓了下,緩緩想起淑妃打算和她同歸於盡,她為了想保持清醒,特地爬出亭外,想讓冰冷的雪水淋得自己清醒一點,但終究還是厥了過去。

  「我昏迷了很久?」

  「……十天。」

  「你都沒吃沒睡嗎?」她捧著他的頰,將他看仔細,愈是看清,愈是心疼。

  「你不醒,朕食而無味,你不醒,朕夜不能眠。」青羽低啞回應,親吻她的掌心。

  他不想提剛才的惡夢,不想說那剎那他有多心慌心碎。

  她淚眼相對,不能言語。

  「招喜,你剛才作了場美夢,對不?」

  她笑著點頭,卻落下了淚,不敢告訴他,她夢見自己守約而來,差點被莫名其妙的鬼魂帶走,然而回過神,才發現那帶著她的人是要將她送回,對她揚著慈愛的笑,讓她壓根不駭懼,什麼元寶……只是說來騙他而已。

  「朕給你數不盡的元寶,你為朕留下來,好不?」

  「你真當我那麼愛錢?」她佯怒,淚水依舊掉個不停。

  「朕……不知道情愛能持續多久,但朕知道不能沒有你。」他頓了頓,啞聲說:「朕已經撤了後宮,一個妃子也不留。」

  她瞠目結舌,難以置信他做到這種地步。

  「一部分是因為你,一部分是因為朕無法再容忍後宮鬥爭的情況不斷上演,朕要一個平靜的家,朕是一國之君,也是一家之主,朕要一個讓朕可以放鬆的家,要一個朕愛的女人為妻。」

  她驚訝也感動著無法言語,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朕看重你,遠遠超過朕的想像,朕不知道該如何說你才能明白,可是……」

  他頓了頓,直勾勾地看著她,像是要看進她的心裡。「朕可以與你約定,大限來時,朕會守著你,咱們一起走。」

  「……傻瓜。」她噙淚,緊緊將他抱住。

  「朕不傻,只是想嘗嘗你想給朕的幸福。」

  「好,想要幸福是吧,給我一個元寶,保你幸福一輩子。」她心甘情願做虧本生意,把自己賣給他。

  「值得。」他笑,終於安心了。
作者: 筱影    时间: 2010-7-22 12:37 PM
尾聲

年節將至,宮內到處張燈結綵,揚風傳香。

  眼下正值掌燈時分,卻有一高一矮的身影在西隆門邊鬼鬼祟祟地遊走,打算趁宮中慶過年忙亂之際混出去。

  眼看與宮外只剩下三步的距離,兩人就要踏出西隆門──

  「去哪?」

  「嚇!」

  背後傳來的冷魅男音,教阮招喜很不爭氣地嚇得原地跳起來。

  「怎麼要出宮,也不邀朕一道?」

  那聲音薄如刀,直往她心裡割,沉默少傾,她才認命地回頭,堆起討好的笑。

  「皇上,你不是還在大慶殿嗎?」

  快過年了,他每天都忙著要接見鄰邦使節什麼的,還要準備祭祖,好多好多事要忙,而她很乖,都沒吵他耶。

  青羽打量著她,緩緩瞇起眼。「你又穿太監衣袍了。」而且這回還加了件赭紅色的大總管半臂。

  「呃……」

  「廷兒,你為何也穿太監衣袍?」青羽額上已有青筋跳動。

  「父皇,是招喜要兒臣穿的!」青廷二話不說,指向身旁的夥伴。

  阮招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為何?」

  「父皇,都是招喜啦!她說要去看大娘,你一定不讓她出宮,所以硬要我跟,想說要是被你發現,就交給我處理。」

  再也聽不下去的阮招喜雙手馬上往他的嫩頰橫向掐扯。「小子,你太不講義氣了吧!我是怎麼教你的?咱們做人首重誠信,再講義氣,結果你兩樣都沒有!根本就是你說想念大娘,要我帶你出宮,你現在全推到我頭上,太卑鄙了吧?我是這樣教你的嗎?」

  「父皇會罵我,不會罵你呀……」

  「你!」臭小子,居然給她來陰的!

  「從善。」五歲的青廷被捏得哀哀叫,嘴一撇,可憐兮兮地朝父皇身後的救兵求救。

  身為太子侍讀的阮從善歎口氣,認命的走上前,將他自姐姐的魔掌下救出。

  阮招喜只能氣呼呼的瞪著窩在弟弟懷裡,笑得很得意的男孩。

  他到底是打哪來的妖孽,到底是像誰啊?

  「招喜。」青羽沉喚。

  阮招喜瞇眼瞪過去,完全確定青廷像極了他。

  只見青羽向前一步,先是溫柔地牽住她的手,而後輕鬆地將她打橫抱起,隨即疾步走回寢殿。

  「呃……其實,我想我應該沒有尊貴到需要你抱我回寢殿。」快過年了,宮女和太監們在宮中各殿穿梭,就連百官也在各部所裡幹活,他這麼抱著她,幾乎繞過前廷所有部會,她還要不要做人哪?

  「你不知道你現在比朕還要尊貴?」他哼道,快步踏上寢殿,輕柔地將她安置在大床上,再摘掉她頭上的圓帽,絲緞般的長髮隨即披散在橙黃緞枕上。

  「……你生氣了?」事到如今,先低頭認罪就對了。

  「朕怎麼敢呢?」他又是一哼,取下頂冠,褪去外袍後,隨即躺到她身旁。

  「瞧,朕連更衣都不敢假你之手。」

  摸摸鼻子,阮招喜努力揚笑,裝可愛。「皇上,不要生氣嘛,你也知道年節快到了,你給我娘那麼多錢,我很怕她一個不小心又去當散財娘娘,然後把自己餓死在宅子裡。」

  「是嗎?」

  「而且,我又不是皇后,你在大慶殿忙,我又幫不了你什麼,我想說就到外頭走走好了。」沒他陪伴,她一個人很無聊,剛好青廷起意,所以她就大著膽子想帶他出宮了。

  「你是在責怪朕沒讓你成為皇后?」由於她的身份太低,無法成為皇后,但既然他今生只愛她一人,今後立不立後,他一點都不在意。

  「不是,我才不在乎頭銜,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就好。」妃與後有什麼差別?最重要的是現在他只有一個她,霸住他所有的愛,她已經很知足了。

  起身,她難得主動地吻了吻他的唇,他卻別開了臉。

  阮招喜心一驚,沒料到他竟氣到這種地步。

  「你真的在生我的氣……」她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明明都是他老仗著皇嗣問題對她毛手毛腳,一路「翻」到天亮的,現在居然拒絕她的求歡,教她不禁懷疑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已經完全喪失了。

  「你已有身孕,別親朕,朕怕自己會把持不住。」知道她肯定想偏,他隨即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嘎?」

  「你已經有身孕,沒朕的允許,不准你到處走動。」他溫柔地將她的髮梳到腦後,將她安置在自己肩頭上,側身將她摟好。

  阮招喜眨眨眼。「……為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你卻知道了?」

  「太醫會告訴朕。」

  「……原來如此。」在她中了血砂毒之後,太醫每半個月便會替她把一次脈,原來不只是為了確定她身上的毒素排清,還是想確定她是否有了身孕。

  「哦喔,所以你才說我現在比你還尊貴。」

  「沒錯。」他勾笑。

  「那好,既然如此,我要再和你立新的約定。」

 青羽揚眉。「請。」

  「從今天開始,你不可以太約束我的行動,不可以叫冠玉老跟著我,不可以讓我老是待在殿裡發悶,不可以……」

  「聽起來,你似乎對我有許多不滿?」他懶聲打斷。

  「沒有,只是我不喜歡老被拘束著嘛。」她抿了抿唇,不想說自己根本就是被監視了。

  「不成,你已懷有皇嗣,一切以朕的想法為主。」

  「明明現在就是我比你還尊貴,為什麼還要以你為主?」她瞪他,不服氣的嘟起嘴抱怨。

  「因為在你自己立下的約定裡頭,明載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朕深陷宮中不得外出時,你怎能外出?朕的身邊隨時都有人跟著,你當然也要比照辦理。」

  「咦?」

  「而且你已經收下朕的元寶,就有責任給朕一輩子的幸福。」

  她瞠圓眼。「我什麼時候收你的元寶了?」錢咧?在哪?

  「交給你娘親了。」

  「嘎?」

  「民間禮俗總是如此的,對不?」

  「我娘是個敗家娘,你把錢給她……」嗚嗚,她的錢飛走了。

  「不准瞞騙,不准背叛,更不准後悔,這全都是你說的,朕全照著你的規矩走,你可得要記住。」

  「……可是說幸福,我也不知道怎麼做才算幸福啊!」她扁起嘴,說得哀怨。

  「只要你遵守約定,伴著朕,那就是朕要的幸福。」

  「就這麼簡單?」

  「對。」

  「那……」她清靈大眼一轉,往他身上靠。「有沒有覺得很幸福?」

  「……有。」他笑瞇了眼,很滿意的摟緊她。

  「再追加一個元寶。」

  「……你跟朕作買賣?」他瞇眼。

  「我是錢妃啊。」愛錢是本性,貪財乃天性。

  他莫可奈何的笑瞇了眼。「是啊,朕的愛錢妃。」

  她笑得更樂,由著他小心翼翼的擁抱,享受著約定牽成的情愛,情愛釀成的幸福。

  【全書完】
作者: skyblue9510    时间: 2010-7-22 03:58 PM
哈哈~
女主角好可爱啊!呵呵~
虽然剧情有点老土,可是还是蛮不错的小说啦!
谢谢分享啦~
作者: 丫丫0418    时间: 2010-7-22 05:19 PM
很好看哦~你分享的小说都很好看。。不短也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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