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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鬼怪公寓‧六】新的开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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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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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02 PM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2-3-21 05:38 PM 编辑

【小说书名】:鬼怪公寓‧六 新的开始

【小说作者】:蝙蝠

【作者简介】:

  我只写我想写的,不是为了尝试——
  不只是为了尝试,只是因为很有趣,
  为什麼不试试看没有试过的东西呢?
  为什麼要把自己吊死在同一棵树上呢?

  我想写爱情,所以我写了;
  我想写鬼故事,所以我写了;
  我想写有趣的变态,所以我写了……

  知道吗?
  时刻都在尝试不同东西的感觉,真的很有趣。

  ——但这可是长篇小说的大敌啊……(望天)

【内容简介】:

  过去的记忆,不是被遗忘,而是被深埋在心裏,总有一天,它会再度发芽……

  鬼怪公寓,您住得还愉快吗?

  令人好奇的冯小姐,终於说了她的故事!那时的她,还是个新嫁娘呢……

  温乐灃灵魂脱体之谜终於解开,藏在温家大哥心中二十年的秘密,在每年这个时候,血淋淋的被掀出来!

  二十年前的错误,二十年後,相同的景况再度发生,温乐源是否能有别的选择?

  故事到了最终回,但是,公寓裏的每个人,日子,仍在继续……

  温乐源一张黑脸已经挣成了絳紫色,他拉紧金线的手正在隐隐作痛,他知道阴女士被堵得过不来,但他却对此无能为力,而阴女士过不来的話,他的处境就会越来越麻烦,如果再这麼下去,他十成十是输定了。

  他输了也无所谓,但他绝对不能让乐灃,和这个属於乐灃的身体被吸到那个地方去!

  问题是……首先要怎麼解决这个僵局?…… ……

【小说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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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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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8 12:58 AM |只看该作者
真的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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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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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2 02:37 PM |只看该作者
好看好看,终于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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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36 PM |只看该作者
完了~终于转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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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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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35 PM |只看该作者
完了~终于转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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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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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35 PM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 尾声

  何玉提着一堆菜,费力地走上楼梯。

  宋先生迎下来,帮她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分担走。

  「谢谢你。」何玉感激地说。

  「这些真的很重……这位先生,你也是才来的租客吗?」

  宋先生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我不是这裡的租客,我是住在这裡等人的。」

  「啊,这样啊……」

  其实何玉并不明白「住在这裡等人」和「租客」之间有什麼区别,但出於礼貌,她没有追问,而且不知道为什麼,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追问,有一些事,只需要继续做下去,答案自己就会浮出水面。

  「这几天都麻烦您了,每次都专门跑上去……请问您贵姓?」

  「……姓宋。」

  「真巧,我去世的丈夫也姓宋……」

  「是啊,真巧。」

  宋先生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但他觉得事情应该是在逐渐好转,所以他不着急,就在这裡,和儿子一起慢慢等。

  沉默者的门匡噹一声打开,沉默者拎着三隻猫扔了出来,反手又关门。

  被扔出来的三个傢伙嗷嗷呜呜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我早就说过我的房子不是你们争地盘的地方!再这麼幹就阉了你们!」沉默者在房中怒吼。

  也不知道那三个傢伙听懂了没有,总之它们显得有些害怕,衝回门口用它们尖利的爪子在门上狠狠地挠,那咯吱咯吱、哢嚓哢嚓的声音听得人心裡直发毛。

  这也就罢了,它们三个居然还学会了高音三重唱,那破锣一样的声音高低应和着,让人心裡挠抓得恨不能扑上去掐断它们的小脖子。

  「好啦好啦!」沉默者的主人陪着笑脸把门打开,「它们也都知道错了嘛,别就这麼赶出去呀。来来来,你们三个小霸王快住手,别把门抓坏了,不然让老太太看到你们又得罚站……」

  三个霸王正想趁机溜进去,门又匡噹一声狠狠关上,差点儿夹住最前面的霸王鼻子。

  「我说不准进来就不准进来!给我站在外面不准动!用不着老太太惩罚,我今天非要让它们记住不可!」

  三个霸王好像听懂了,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果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来,看上去特别可怜。

  梁永利打着呵欠从自己房间出来,手裡夹着公事包,身上的西服皱得乱七八糟。

  「怎麼回事,今天到底星期几啊……老闆那个神经病怎麼现在叫……」

  「星期天……」

  「哦,谢谢。老闆果然是神经病……」

  他走出门去……又疑惑地退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玄关。

  「……刚才是谁回答我的?」

  胡果挽着一个娇小女孩的手,一边低头在她耳边讲笑話,一边趁机在她身上吃豆腐,很自然地,立刻就被打得齜牙咧嘴。

  不过很可惜,女孩子的力气不够大,打这麼一次只让他维持五秒的君子,那傢伙很快就又故态复萌。

  「……所以啊,我当时就大喊一声:『你们住手!』那些坏蛋都吓坏了,转身就跑……你看,我果然洗刷了上次的耻辱吧!」

  女孩娇笑:「笨蛋,上次是在车裡呀,这次可是大马路呢。那麼多人,谁敢不放的?」

  「那也不一定啊,就像上回电视裡……」

  阴风飘过……

  「你这些无聊的英雄故事说了一百遍了……」

  熟悉的黑影一闪而逝……

  胡果愣了两秒锺,惨叫一声就往楼上逃。逃了几步发现不对,又回头拉上那女孩,光速逃回他的小窝。

  「鬼呀——」

  他那声凄绝的吼叫在公寓裡迴盪,迴盪……绕樑三日……

  「……我还以为我们很熟了呢。」飘来飘去的冯小姐说。

  「阿姨……」坐在楼梯台阶上的宋昕,像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你老这麼吓唬他,他当然会害怕啊……」

  王先生惨叫着一路跑下来,手裡还拉着他年轻美貌的妻子——他妻子的脚还在半空中飘着,好像是他速度太快了的样子。

  「是谁!到底是谁把闹锺按掉的!今天可是画展最後一天!不出席不行的呀——」

  「啊……」女妖精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身体还在半空飘着,「人家好想睡嘛……就把闹锺弄坏掉……」

  王先生忽然停住,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她。

  女妖精一激灵,睡眼惺忪的模样当即变得异常清醒。

  然後……然後王先生什麼也没说,拉着她又转身撒腿跑掉,他如同怒吼般的叮嚀远远地传来。

  「我给你说!你这个该死的妖精!给我把精神拿出来,你可是这次画展的女主人!对!就像这样!……」

  ***

  电线杆上原本的招租广告被撕掉,贴上了新的广告,不过看起来新旧广告间没有多大的区别。

  绿荫公寓招租:每套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卫浴设备,家俱全套,每月四百元,满足条件者价格可优惠。

  地址:兴庆路208号,从火车站坐8路汽车四站即到。

  电話:84758697 联繫人:温先生

  唯一变的,只有落款。

  贴完广告的年轻人看了看纸上奇醜无比的字,皱了皱眉头,又笑了一下,好像在说「反正也无所谓」。

  他转身,轻快地往绿荫公寓走去。

  「哥!你这个笨蛋!怎麼又把『满足条件』写上去了!别人八成还以为我们招小姐呢!」

  「啊呀呀,有什麼关係,有美丽的小姐那自然最好了。」

  「……色狼。」

  「你居然敢骂你哥哥是色狼!你给我出来!我们单挑!」

  一个可怜的单身男人经过那个年轻人身边,忽然发现对方竟又是怒吼、又是咬牙切齿的,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在和他自己说話!不由惊恐万分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偷偷按下110……

  那年轻人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当成了从某些地方跑出来的病人,仍在继续和身体裡的某人争吵,并且有战争升级的意思。

  一隻猫威风凛凛地蹲坐在绿荫公寓的门口,享受着树叶缝隙中漏下的正午阳光,一个老太太坐在它身边,用手指轻轻给它梳毛。

  那个和自己争吵的傢伙,几乎是跳着脚出现在小巷口,吼得声音都变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瞇着眼睛笑起来,在猫脖子上抓一抓,身影就渐渐淡去了。

  「大毛?怎麼又坐到这儿了?走走走,回家,準备吃饭了。对了,今天还要给老太太上供,毕竟她都是为了我们……」

  「真难得,你居然有孝心。」

  「臭小子你说什麼!」

  一个鬈发的女子和那个人擦身而过。

  那个人发现是她,忙叫道:「等一下,楚小姐。」

  女子回过头来,微笑着面对他。

  「你……还是要搬走吗?」

  女子点了点头。

  「换了地方,你就能忘得了他吗?」

  女子笑了,那笑容非常甜美,让看的人也不禁心中一阵暖意荡漾。

  「就是因为不管换到哪裡都忘不掉,所以,才放心地走啊……」

  「这样啊……」那个人也笑了。

  「祝你幸福。」

  「谢谢你,也祝你们幸福。」

  女子的身影慢慢离去,那个人看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街口。

  「哥……你觉得,爱情的保值期是多久?」

  「嗨,这个……这个你还需要问我?你自己还不知道?多简单的问题啊!」

  「……好吧,这麼高难度的问题的确不该问你……」

  「臭小子!你又想打架是吧!」

  猫咪亲热地偎在仍吵个不停的他脚边,和他你儂我儂地进去了。

  公寓的门在身後悄然关上,厚重,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老太太坐在公寓外,望着树叶中漏下的星星点点的阳光,满是皱褶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淡淡的,微笑。

  无论在哪裡,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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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34 PM |只看该作者
温乐源知道自己说什麼都没用的,於是不再争辩,而是恶狠狠地望向同样挂在鬼网上的「温乐灃」。他会抢回来的,不管别人说什麼,这是他给弟弟準备的身体,就算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想要回来也不行!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温乐灃」嘲笑地对他道:「别看了,我知道你心裡在计画什麼东西,不过,你不会成功的。」

  温乐源道:「你要麼乖乖把身体留下来;要麼去死,然後把身体留下来。」

  恶鬼流越升越高,再过一会儿,就算他们能爬到顶点也逃不过去了。温乐源有点着急,但温乐灃却不着急,「温乐灃」更不着急,反倒显得好整以暇。

  「我可觉得我没必要放弃,」「温乐灃」说,「反正我已经什麼都没有了。」

  温乐源吼:「你不想被恶鬼流咬成渣滓,就快点把身体留下来滚开!」

  「温乐灃」仍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道:「现在还威胁我啊?刚才你不是还很英勇地说要去死吗?其实只要你死了我就把这身体给你弟弟,可你为什麼不死呢?刚才说的都不算了啊?」

  温乐源心中愤恨满溢。谁没有求生的本能呢?英勇是英勇,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被温乐灃阻止之後,他就一点儿也不想死了——这也是很正常的吧?哪知道这个混蛋就抓住不放了……

  面对这一切,温乐灃却连脸色都没有变,反而平静地插話:「你走吧,这个身体是你的,很抱歉强佔了二十年,对不起。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拿走吧。」

  温乐源一把抓住实体化的温乐灃,气得使劲晃他:「你说什麼!你说什麼!那是你的身体!我绝不允许别人强佔!喂!那个混蛋!你要是敢把他的身体据为己有,我就杀了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温乐灃」笑着说。

  然後,他鬆手了。

  这是他的身体,不管他死还是活,这都是他的身体,温乐源不仅抢了别人的身体,还把别人的魂魄撕成了碎片。

  如果这事发生在温乐灃以外的人身上,温乐源有的是大道理跟对方说,肯定一口气把对方说得想去死,乖乖把身体还回来才算完。

  但这事关温乐灃,他满脑子只有温乐灃的利益,从来不去考虑对方,只觉得对方死了为何还要抱着躯壳不放,又小气又自私,不为别人着想!与其这麼浪费,还真不如被他杀掉的好。

  没错,他是这麼想的,就算世界天崩地裂了也好,就算别人因此活不下去了也好,只要「自己人」没事,又管他幹什麼?

  而你,是否也这麼想过?是否也曾如此自私,而且自私得理直气壮?

  温乐灃的身体掉下去了。

  温乐源大叫一声,向坠落的身体伸出一隻手去,只要他的特异能力能赶上,他就有办法把他拉上来——那个魂魄丢了也没关係,只要把那个身体拉上来,管他是死还是活!

  温乐灃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把他的特异能力封在手心裡,不准他使用。

  「乐灃!你幹什麼!放开!」

  「哥!算了吧!算了吧!」

  「快放开啊!」

  「我不要了!算了吧!」

  「快放开啊!!」

  温乐源目眥尽裂,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温乐灃的身体,消失在滔滔黑液裡,连翻滚一下都没有,就看不见了。

  恶鬼流中发出欢快的呼声,就像突然出现时一样,那些东西又以极快的速度後退,高度很快就降了下去。

  温乐源突然放开了鬼网,整个人向还未完全消失的恶鬼流中扑去。他一定要抢回乐灃的身体!捨了这个身体也可以,但一定要抢回他的身体!

  第一次,他没有保护好那个小小的、乖乖的弟弟。

  但第二次……他不会再让事情发生第二次!

  他一定要抢回来!

  温乐灃的魂魄从後面死死地拖住他,任他怎麼挣扎也不放开,兄弟二人整个儿悬在半空之中。

  「哥!够了!你让他死吧!哥你不用再内疚了!我不需要身体,你别再害人了!哥!够了!放了他吧!」

  恶鬼流终於消失了,天台上就像什麼也没发生过一样,没有恶鬼,没有那些噁心的液体,也没有温乐灃。温乐灃的身体,真的不可能再找回来了——不管是哪个都一样。

  兄弟二人降落在天台上,看着已经完成任务的鬼网从顶端开始,一点一点崩溃。温乐源觉得,自己几乎也要崩溃了。

  他对自己发誓,用自己的性命发誓,他会保护好弟弟,绝不再让过去重演。

  然而不管誓言多麼好听,一切重演的第二次,他仍是没有保护好弟弟。

  一还是二?

  选择了二,却一个也没得到。

  「哥……」

  温乐源回身,狠狠地给了温乐灃一巴掌。温乐灃被打得整个人都歪到了一边去。

  「温乐灃……」温乐源低声,咬牙切齿地喊着这个名字,「温乐灃……温乐灃……温乐灃……温乐灃!温乐灃!温乐灃!温乐灃!」

  在温乐灃掏出他身上的手帕之前,他没有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哥……」

  他那一巴掌并没有用上法力,所以温乐灃没有感觉到疼,他只是痛苦地看着温乐源,彷彿温乐源的表情就已让他比挨揍更痛。

  「你知道我努力了多久吗?」温乐源抱着头,努力想隐藏自己的眼泪,却并不成功。

  「我用了两年……整整两年……才等到那个身体!不是每个身体都适合你的啊!可是他就是不死……他就是不死……我已经快急死了!

  「我的身体又没有办法长时间保存你,再这麼下去你连魂魄都保不住!

  「多少次,我都恨不得直接衝进去杀了他……我能等到那时候已经是奇迹了!你明白吗?我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你呢!一句『让他死』就结束了吗?那我这麼长时间以来的努力算什麼!这麼长的时间我都幹了什麼!」

  「哥,你听我说……」温乐灃紧紧拉住温乐源的衣服,声音中溢满矛盾和痛苦。

  他没有见过兄长落泪,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脆弱的模样,他知道今天的事很深地伤害了温乐源,可以说完全否定了他这麼多年来的努力,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同时,他也不认为温乐源做错了。

  「那个人有他自己的人生,他的身体是他的,他有权支配,也有权随便对它怎麼样……不管是给我用也好,随便埋掉腐烂也好,还是……送给恶鬼流做为祭品也好……那是他的自由,我们没办法干涉也无权干涉……」

  「那是你的身体!」温乐源暴吼,「我不管那是不是老天爷给他的东西!但现在是你的!而他死了!我只要保护你就行!他是我家人吗?不是吧!那我管他幹什麼!管他去死!」

  阴森森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也隐藏在雲层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温乐源的双眼早已不再落泪,却仍然充满红色的血丝。

  温乐灃半透明的身体在他面前轻轻随风而晃,好像随时都会被撕裂、带走。

  温乐灃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既然你这麼说,那我问你……如果当初被抓走吃掉的是你,你会高兴看到我为你去杀一个无辜的孩子吗?」

  温乐源沉默不语。

  「如果你是我,你会喜欢看到我跟恶鬼一样,去和一个本来就该拥有那个身体的人,抢夺身体吗?你会喜欢我这麼胡搅蛮缠,只为了抢一个本来就不属於我的东西吗?而这一切居然是为了你!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希望我这麼幹吗?」

  温乐源仍是无语。但温乐灃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会是——否。

  就像他不想看到温乐源作恶一样,温乐源自然也不会想看到他作恶,作恶的报应对他们来说不算什麼,重要的是,很多事一开个头就会无止尽地继续下去,如果不想被纠缠到恶念和恶念所生的恶念裡,那就必须尽快斩断!

  「你不希望我变成恶鬼,我也不希望你变成恶鬼,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相互的。所以……哥,身体的事,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

  「经过那个身体二十多年的保存,我现在就算几天没有身体也没关係了,而且对身体也不像以前那麼挑……哥,你放过他吧……」

  温乐源看了他一眼,又无奈地看着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以为……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还能对他怎麼样?他都没了啊……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一边摇着手,一边慢吞吞地走回公寓裡去,他弓着高大的身体,整个人显得疲惫已极,似乎当时便老了好几岁。

  阴女士坐在绿荫公寓的门口,全身湿透,衣服上还挂着一些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冯小姐背对着她,站在她对面。

  她们一同看着鬼网崩溃,奇形怪状的小鬼们纷纷落到地上,钻回土壤裡。

  「你怎麼样?」冯小姐问。

  「莫事哈……」乍看起来的确没事,但仔细看看就会发觉,原来阴女士的脸居然在渐渐苍老,正在逐渐变回原来老太太的样貌。

  「你的身体是什麼时候死掉的呢?」冯小姐问,「如果不是恶鬼流不吃你,可能连我也发现不了啊……」

  阴老太太静了一下,笑起来。

  「你知道哈,有的时候,人能为自己去害别人;有的时候,却能为别人来牺牲自己……」

  「人真的很矛盾。」冯小姐评论。

  「是哈……」阴老太太闭上眼睛,橘皮一样的脸,扯开一个苍老疲惫的笑容,「还魂术不是没有代价……但你能让小源当活死人莫?他当然愿意,不过不行……反正我已经老嘍,烂了……就烂了吧……」

  「你终於快解脱了。」

  「是啊……」

  「那我呢?」

  「放心……总有……一……天……」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一隻猫不知从哪裡跑了出来,前爪抬起,扒在她的腿上,很温柔地叫了她一声。

  又有许多的猫陆陆续续地从各处跑来,扒上了她的腿和肩背。

  沉默者从黑暗中浮现出轮廓,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地,一隻手抚上她苍白的头髮。

  「你终於解脱了。」沉默者轻轻地说。

  冯小姐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望着没有星月的黑沉天空,感觉大风穿过她透明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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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34 PM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 之四 下

  「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温乐源抓住「温乐灃」的衣领,怒吼道,「我犯了一次错误,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不管你是谁,你要敢伤害乐灃,我不会放过你!」

  「不管我是谁?不管我是谁?哈哈哈哈……」「温乐灃」大笑,「你们强夺了我的身体,现在居然说不会放过我!哈哈哈哈……」

  温乐源愣住。

  他死了……

  他早就该死了……

  所以……给乐灃吧!

  把那个身体给乐灃!让乐灃活下来吧!

  二十年前的那场恶鬼流与现在重迭,铺天盖地向他压来。

  不可能的……他已经碎了……

  温乐源猛地拽起「温乐灃」的领子,高高飞上鬼网顶端,如同一隻蜘蛛,手脚并用地挂在上面。

  恶鬼流找不到「祭品」,只能汹湧而出,白白地拍在鬼网上,又被鬼网弹回去。

  温乐源再次回头看「温乐灃」,那张熟悉的脸看起来竟那麼陌生。

  「不对……」温乐源摇头,「不是你,不是你,你不是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已经被打散了!魂魄的碎片怎麼可能还有意识?不是你!」

  「温乐灃」怜悯地看着他:「为什麼不肯承认呢?要承认这件事并不难吧?」他的手放在胸口,异常恶意地说。

  「这个身体是我的,我死也是死在这个躯壳裡,我碎掉的魂魄就黏在这个身体内部,躯壳给我力量,你弟弟的魂魄也在给我力量!你们休想把我这麼轻鬆就撵走!」

  温乐源又惊又怒。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还完整的那个魂魄,他也只是在靠那一股被强行压制二十年的怨气才能反制温乐灃,更何况他现在连完整的魂魄都不是,只不过是一堆缺东缺西的碎片而已!

  他又是靠什麼来控制的这个身体?温乐灃,又怎会这麼容易就被他压制?

  而且,他又是怎麼获得新的意识的?他刚才明明都已经没有意识了!

  不,他还是有意识的!

  温乐源突然想起,刚开始的时候,这个身体的确是一点意识都没有,他们越打,这个身体的意识就越强,甚至到刚才,他甚至都有了五岁时最後的记忆!

  这麼说,他的魂魄成熟化……是逆行的!不正确的还魂术给了他怪异的能量,不仅让他有了反抗温乐灃的资本,甚至让他的魂魄成熟!就算他只剩下了一些灵魂的殘片,他仍然能够与温乐灃对抗!

  这全都是……温乐源一个人的错误导致的结果!

  恶鬼流已经完全佔领了天台,在上面拍起巨大的鬼浪,藉着鬼浪的高度,那些恶鬼们就像妄图摘取葡萄的狐狸一样,一次一次往上蹦,它们的鬼爪一次又一次碰到「温乐灃」的身体,又因後力不济而颓然落下。

  「你到底想什麼样!」

  「温乐灃」大笑:「这是我的身体,我爱怎麼样关你什麼事!」

  手下的身体驀地变得死沉死沉,温乐源立刻使出能力,从上方和下方同时努力托住,才没有失手鬆开。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重量还好,但那个该死的魂魄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居然可以让重量不断迭加递增,他拉住他的那隻手已经感觉到撕扯般的剧痛,而他的特异能力已经用到了最高限,怎麼也不能更进一步了。

  「不要再沉了!」温乐源的额上汗流如注,再这麼下去……再这麼下去……

  鬼网受不了他们重量的拉力,从温乐源拉住的那个地方,自外向内凹陷出了一个洞。

  「我要回去!我要去死!」

  「温乐灃」笑得异常欢快,「你们已经租用了二十年,却没有给过我半分钱或祭品,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只要收回我的『本金』,随便你们怎麼样!」

  他分明就是在要这个身体做祭!

  温乐源心中的怒气也如同鬼浪一般翻滚,一波高过一波。

  是他的错!他不该为了弟弟却枉顾其他人的性命!他不该在那个孩子死前,就把他带走做了还魂术!他不该白白地让那个魂魄在身体裡被压制二十年!

  可是他明明都已经死了!再死一回又怎麼样?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佔用这个身体妄图杀死乐灃……这就是死罪!

  但他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火,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激怒他是没有好处的。

  「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温乐源尽量平静地对他说,「你正和他共用一个身体,如果这个身体掉下去,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不要说乐灃,就算是你,你以为你能抵挡恶鬼流吗?你以为你掉下去只会被它们同化吗?那绝不可能!就凭你的力量,在恶鬼流裡只配当一份下等套餐!永不超生!」

  「是啊,是啊,」「温乐灃」居然很同意他的说法,「我不过就是一份下等套餐,也许你弟弟会是一份上等套餐,这真让人羡慕。」

  温乐源脸色变了。

  「温乐灃」诡异地笑着,继续说:「不过对於食物来说,是上等还是下等对它们而言没有区别,反正最後也是要被吃掉的,不管是变成垃圾也好,排泄物也好……」

  温乐源有点恍然,直到现在他才似乎明白了「温乐灃」話裡的意思。

  「你是在威胁我。」

  「没错。」回答很干脆。

  温乐源平静地看着他,问:「你要什麼?」

  「温乐灃」瞇着眼睛笑了,那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温乐灃脸上过的恶意笑容:「我要你死。」

  ——我要你死。

  温乐源如释重负。

  ——我要你死。

  ——太好了。

  ——原来只是要这样而已。

  是了,也应当如此,当初就是他抢走了那孩子的身体,害了那孩子,把也许还有救的他压在这个身体裡,整整二十年。

  「只要你死了,我就放过这个躯体,反正这种灵魂殘片我也不想要了,你一死,我就到阎王爷那裡去,只要在那裡,我就能恢复。

  「到时候我会忘了现在的事,喝了孟婆汤,把现在的事全部忘记,重新做一个人——你以为我喜欢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要你死了,一切就能恢复了,你觉得值不值?」

  值,当然值!

  这孩子应该来找他报复,这很正常。只是他死掉就可以让弟弟继续活下去,那这个代价太物超所值了。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很好。抓住鬼网。」

  「温乐灃」死沉死沉的多餘重量瞬间消失,和刚才比起来,他现在的重量简直就像羽毛一样。温乐源像荡鞦韆似的拉着温乐灃,一、二、三,甩到了鬼网上。

  「温乐灃」四肢并用,抓紧了鬼网。

  「我想我需要告诉你一点……」温乐源说,「我死了,不代表这事情就这麼完了,到时你如果不放弃这具身体,我不会放过你!不管你逃到哪裡,我都会抓住你,把你剩下的殘片都撕碎,扔到恶鬼流裡去!」

  「温乐灃」仰头看着他,「那是自然了,你不放心的話,尽可以来杀了我,吃了我……随便。」

  温乐源深呼了一口气,看着鬼网外的天空。

  黑沉沉的天,为什麼看不到星星呢?明明都该在那裡的,为什麼不在了呢?

  当初乐灃被拖下鬼流的时候,他又在想什麼呢?他看到了什麼呢?五岁孩子的眼睛,和三十岁男人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的时候,又有什麼不同呢?

  其实世界本身没有什麼不同,不同的只有眼睛。

  五岁的孩子,眼睛还是明亮的,干净的,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

  而三十岁的男人,眼睛却被染得乌黑,即使看着这个明亮的世界,也只会感到一如黑夜。

  他害了两个孩子,谋杀了两条命,让两双清澈的眼睛,都染满了脏污的东西,或许还毁了那孩子家人的一切,只是一死的話,实在太便宜了。

  「我不知道乐灃你现在能不能听见……」温乐源疲惫地吐出一口气,说,「不过……你哥哥这种卑鄙小人,死了真是活该哪……以後不要老像现在这麼心软了,很多时候心软都没好结果的。

  「希望你今後能好好活下去,给我娶个漂亮的弟媳妇,生一群活泼的臭小子……行了,就这些……自己保重吧,你老哥没办法再保护你了,再见。」

  抓住鬼网的手,慢慢,慢慢地鬆开。

  那个强壮的身体从鬼网上剥离出来,直直地坠了下去。

  ——彷彿又看见了那个紧紧扒住栏杆,小脸涨得通红的孩子。

  真心的懺悔?呸!那是不可能的!真[粗俗词语过滤-#0043]不甘心啊……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杀了那个小孩……杀他个彻底……再也活不过来!如果弟弟不是「人质」的話,他现在会非常乐意补杀那一刀!如果,弟弟没有变成「人质」的話……

  是,他根本就没有懺悔过,因为他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除了对弟弟的伤害,他从来不认为他有犯过错!

  为了一个明明该死的小孩,居然要让他付出这麼大的代价,他不甘心!死也不甘心!不甘心!

  也许,那孩子死的时候,也像他一样不甘心吧。

  「哥!」

  上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叫,那声音很熟悉,好像听了很多遍,那麼耳熟。

  唉,可不该耳熟才对呀,那个又不是乐灃,而是另外一个人,就算用了同一个身体,语气也……

  一个影子自上方弧形飞下,狠狠从侧面撞到了温乐源的腰,温乐源痛得嚎叫一声,下一刻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从後面勒住腋下,向另一个方向弧形飞了上去。

  「哥!你疯了吗?」熟悉的声音在背後怒骂,「魂魄殘片的話也信!你真的不要命了!」

  喜悦盈满了温乐源的胸腔,他不禁仰天长笑:「乐灃!你居然出来了!多难得啊,你居然有不需要靠你老哥的一天!」

  温乐灃将他狠狠推撞在鬼网上,温乐源的脸被扣在鬼网上,挤得整个儿变了形状。

  「你根本就不需要对我歉疚!也用不着你为我牺牲什麼!」温乐灃在半空中飘浮着,生气地对挂在鬼网上的兄长吼。

  「我不是冯小姐!我不需要别人来救,我也不会等着、靠着别人救!逃得过那些东西是我幸运,逃不过那些东西就算我倒楣!这是我的命,死了也不会埋怨谁。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你的牺牲我还看不上眼!」

  温乐源看了温乐灃一眼,伤心地趴在了网上,「弟弟啊,我好、好伤心,好、好失望啊……我就说我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弟弟哪去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二十年你不只魂魄长得越来越像那个身体,连性格也越来越像……不,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温乐灃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个臭哥哥!居然这麼会推托责任!把他的好脾气完全磨干净的到底是谁!

  「不过……」温乐源脸一变,气宇轩昂地道,「我现在又有了和那个死魂打的动力了!你回去吧!我会把你的身体抢回来的!我现在就打败他给你看!」

  温乐灃却没有说話,也没有回身体去。

  「乐灃?」

  「哥,算了吧。」

  温乐源的脸沉了下来,「算了?怎麼能算了?那个死人抢了你的身体,我们要抢回来才是!」

  温乐灃无力地叹了一声:「哥,你忘了吗?其实根本就不是他抢我的身体,而是我们抢了他的身体啊。」

  「我不管!」温乐源理直气壮地说,「这个身体你用了二十年,他才用了五年,这个身体已经是你的了!他没有资格和你争!」

  温乐灃有些愤怒了,「你怎麼这麼不讲道理!难道说被抢了身体的是我,我无力去抢回来就是活该吗?等我有能力抢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拥有的时间比我长,我就反而变成强盗了?」

  温乐源气得直抓头,「最重要的是他死了啊!他死了!如果用死人器官做完移植,死人抗议了,就该再给他还回去?没门!」

  「哥!」温乐灃也已经气得快说不出話来了,「你别这麼不讲道理好不好?他没死啊!是我们杀了他!他本来还没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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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31 PM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 之四 上

  他们从来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公寓周围的地基是不可以乱挖的。

  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孩不知怎的,竟挖开了公寓外东南角的土壤,从地洞裡拉出了一团肉。那团肉异常柔软,拿在手裡还会动,刺激它的时候,它还会发出细细的「哇哇」声。

  大男孩用石头砸它,小男孩拿树枝戳它,而此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对着什麼东西,做怎样可怕的事情。

  那是「太岁」,是这个属於鬼怪所在的公寓,封锁不好的东西,所用的「器具」。他们动了太岁,打破了封锁,因而导致了极坏的结果。

  「你们幹了什麼?你们幹了什麼!」

  「跑啊!快跑!不要回头!带着你弟弟跑啊!」

  「到上面去!」

  「跑啊!」

  黑液铺天盖地,在记忆中呼啸翻滚。

  两个男孩拚命地跑,那些东西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死死追随,寸步不离。

  小一些的男孩跑着跑着绊了一下,重重跪倒在地上,碰破了膝盖上的皮,他哇地一声哭起来。

  「哥!哥!」

  大一些的男孩早已爬得很高,听到弟弟的哭声,又不得不折回来,粗暴地把弟弟拽起来背在背上,又往上跑去。

  鬼怪们在黑液裡浮浮沉沉,像在油锅裡一样翻翻滚滚,它们伸出断臂殘肢,使劲儿构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兄弟二人,对它们而言,他们的身体是绝对的美食,运气好的話,说不定还有唐僧肉的功效。

  大一些的男孩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况且那时候他的特异功能还没有完全开发,只比一个普通的小孩强一点点而已,再加上背上还背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已经拼上了命去跑,却只能稍微延长他们被抓住的时间而已。

  恶鬼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男孩什麼也听不到,什麼也看不到,只有沉重的呼吸迴盪在耳边,腿沉得像灌了铅,嗓子眼裡幹得冒火,胸口简直要炸了。

  终於爬上了天台的楼梯,他鼓起身上最後的力气,猛地抬腿,一步几阶地向上狂奔,飞扑到天台上。

  可是天台也并非安全的地方,鬼网已经完全罩住整个公寓,站在天台上,只能看得到鬼网织成的黑色天空,他们只能从鬼爪与鬼爪间的交错中,看到挂着稀疏星辰的夜空。

  ***

  温乐源紧拽着「温乐灃」的手腕大跨步地在楼梯上奔跑,他的个子比温乐灃高,腿比温乐灃长,身体也比温乐灃壮,他随随便便迈出一步就是温乐灃的一步半,温乐灃基本上是被他横拖竖拽地往上拉着走。

  他不是小孩。

  他也不是了。

  小时候,他们还没有力量,被恶鬼流追得满世界逃跑。

  长大了,他们拥有了力量,却还是被恶鬼流追得满世界跑。

  有人说所谓人的成长,就是一个慢慢成熟的过程,也有人说所谓人的成长,其实根本就是狗屁,从远古时代到现在,从你小到你老,一步没进过!

  这話其实说得也没错,过去吃人是为了生存,现在也一样,唯一变化的只有吃的方法,从鲜血淋漓的茹毛饮血到现在的兵不血刃,本质上没有区别。

  温乐灃说不知道他们和欺负冯小姐的禽兽有什麼区别,他说得没错,他们并没有区别。温乐源知道自己和那些从禽兽进化到衣冠禽兽的东西没两样,不管经过多久,不管外面包了多金壁辉煌的皮,内部也一样,臭不可闻。

  「幹什麼跑那麼快,拽死我啦!」「温乐灃」呻吟,不过听得出是在耍赖。

  这麼拽着他也的确很累,温乐源稍稍停下脚步,将他拎起来背到背上,又继续往前跑。

  ***

  「哥!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

  大男孩背着幼小的弟弟扑到天台的边缘往下看,地下的恶鬼流被鬼网围住出不去,只好汹湧着往上蔓延,而身後的恶鬼流从楼梯间喷湧而出,向他们疯狂席捲。

  大男孩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跳上鬼网,顺着网爬到最高处,老太太也曾说过,恶鬼流是上不了最高处的,到了某个顶点它就不可能再兴风作浪。

  可是……

  大男孩看看鬼网与天台栏杆的距离,如果没有弟弟的話,他就可以跳上去,可有弟弟在身後,他是怎麼也跳不过去的。

  如果把弟弟先扔过去……还是不行,鬼网一直在不停浮动,弟弟还小,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固定好自己,固定的速度也不会很快,很有可能他刚把他放上去,他就被恶鬼流拉走了。

  散发着噁心味道与颜色的恶鬼流越来越近了,大男孩必须在最短的时间裡,为自己和弟弟做出一个选择——两个人,或者,一个人。

  又是天台,又是那个栏杆上,温乐源往下看,只能看得到上涨的滔滔鬼水,往後看,只能看得到呼啸扑追的鬼流。

  「还是那道选择题。」「温乐灃」在他耳边嘰嘰咕咕地笑,用戏謔的语气说,「一,或者二。你怎麼办?」

  一个人逃走。

  或者两个人都逃走。

  一个人留下。

  或者两个人都被留下。

  还是小时候一样,非男非女,非成熟非幼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大叫:一还是二!一还是二!一还是二……

  温乐源的选择永远都是二,但他的能力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大一点的男孩将弟弟放在栏杆上,让他拚命抓紧。

  「你就在这裡等我,我跳过去就伸手来拉你,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含着眼泪使劲点头。

  大男孩从栏杆上一跃而过,扑到鬼网上,回头来拉弟弟,「把手给——」

  「我」字在嘴裡打了个滚,没有喊出来。

  弟弟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扒住栏杆不放,而他的身後,无数大大小小、完整的、不完整的鬼都在使劲扯着他的脚,要把他拉下去。

  恶鬼流的速度減慢了,但仍是在涨,终究会漫过那孩子小小的身体,把他整个儿淹没在裡面。

  选择吧!

  鬼流的声音中,疯狂的大呼,也可能只是微细的蚊鸣——在耳边不断地叫。

  一还是二?

  你必须做出选择!

  一还是二!

  你必须放弃!

  一还是二!

  孩子一直沉默着挣扎,没有发出声音,直到发现哥哥在看他,才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但是他没有求救。

  从他被抓住起,他就没有求救,之後也没有。

  直到现在,每当温乐源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会在一瞬间心痛如绞,简直有种马上要窒息而死的错觉。

  五岁的小孩,胖胖的小手扒在栏杆上,栏杆都被扒得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儘管是那麼强的求生慾望,却没有求救。

  大男孩努力向孩子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抓住我!抓住我啊!伸手啊!」

  小男孩在哭,却没有伸手。

  「抓住我!」

  这就是他的选择,二,只能是二!或者二人都走,或者二人都留下。

  必须是二!

  孩子拚命挣扎,却扒紧了栏杆的边缘,怎麼也不肯向他伸出手去。

  快!快啊!

  只剩下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快伸手啊!快啊!

  大男孩努力地伸出手去,拚命想要抓住弟弟的胳膊,但弟弟在涕泪交流中,却怎麼也不肯合作,也许他什麼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拒绝意味着什麼。

  更也许他什麼都知道,明白一旦他伸出手,说不定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末日。

  大男孩仍在努力,甚至可以说在拚命,但还是不够,如果他能够回去的話……如果他能跳回栏杆上的話,也许还有拉回孩子的机会,但是他没有,他在犹豫——有没有必要这样做,这个鬼网是他能活下去的依靠,是不是有必要放开这裡去救弟弟。

  就在他仍在犹豫的时候,更多的鬼手抓住了孩子的脚,孩子的手,一点一点被从栏杆上拉开,栏杆上一片鲜血淋漓的痕迹。

  弟弟终究还是个孩子,他最终没有忍住自己的求生慾望,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大喊了一声:「哥!」

  「乐灃!」

  大男孩一蹬鬼网,扑向栏杆,在孩子即将在恶鬼流中灭顶的那一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强行把孩子从恶鬼流中拉了出来,紧紧地抱在怀裡,转身,又跳上鬼网。快速地往上爬去。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到上面就没事了!我们马上就没事了!」

  「哥……」

  「我们没事了,我们没事了……」与其说在安慰弟弟,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哥……」

  「乐灃你别怕,姨婆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我们就真的没事了……真的……」

  「哥……我轻……」

  大男孩在那一刻才注意到,自己怀裡的小孩那麼轻,那麼轻,轻得,几乎透明。

  他到底幹了什麼?他到底对弟弟幹了什麼?

  他深呼吸,听到了自己心臟如擂鼓一般的声音;他慢慢回头,听到了自己颈椎摩擦间哢哢的声响。

  他望向下方,那个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逃离的地方。

  恶鬼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後退,孩子的躯壳在噁心的波浪中翻滚起伏,恶鬼们就像在争抢一根肉骨头一样,一边撕打,一边竭力分食那小小的孩子。

  恶鬼流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出天台,小小的身体就已经千疮百孔,没几秒锺,就完全陷入了恶鬼流中,再也不见踪影。

  大男孩嘶吼一声,从距离天台还有十米的位置跳了下来。

  「你们这群坏蛋!把我弟弟还给我!把我弟弟还给我!」

  大男孩抱着孩子透明的魂魄,拚命追随正在迅速消失的恶鬼流,但他只能看得到远远的地方,那些黑色的液体一闪而逝的尾巴,再也找不到痕迹。

  恶鬼流并不作乱,它们只是在找祭品,一旦有了祭品,它们就会快速离开,就像这样。

  五岁的孩子,温乐灃的身体。

  他们找到祭品了。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大男孩死命地追着,追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恶鬼流渐渐消失,无影无踪。

  这个十岁的男孩子,此生头一次明白束手无策的意思,在那一瞬间,他总算明白一个错误没有补救,那就是永远。

  於是他只能无助地坐在好像什麼也没发生过的台阶上,看着怀裡已经没有任何触感的小小魂魄,忽然抱紧他,失声痛哭。

  这世上,没有谁能靠谁一辈子,有很多事,你都会被迫亲自面对,自己解决。如果你没有力量、没有能力,什麼都没有,那你又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身边的人?

  一还是二?

  当然是二。

  却没有能力实现那见鬼的二!

  他根本就不该在那种危险的时刻,把弟弟放在栏杆上!他早就该知道的!恶鬼流的速度那麼快,肯定会追得上的!但是只要他爬上鬼网,那至少他一个人能活!其实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他害死了弟弟。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後的弟弟。

  那个乖乖的小弟弟,至死也没有求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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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29 PM |只看该作者
「你是什麼东西!」

  「温乐灃」稍微歪倒了些,却是疯狂大笑。

  「你看我长得像什麼东西呢?明明你弟弟就在这裡,你觉得我长得像什麼东西呢?」

  温乐源心都冷了:「你……你不是乐灃!」

  「温乐灃」大笑:「那你可以看看啊,我到底是不是你弟弟。」

  温乐源怒吼:「你是谁!你怎麼进去的!」

  那鬼怜悯地笑:「你在说什麼呢?为什麼认不出你弟弟我啊?我都一直在这裡的……」

  整个公寓忽然大幅度地上下震动起来,就像一艘在波浪中上下摇摆的小舟,两人连站都站不稳,跌撞了几步之後,终於坐倒在地上。

  走廊深处的墙壁上发生了严重的扭曲,伴着彷彿是很厚很重的布被撕开一样的声音,墙壁被强行撕开了无数条缝隙,有异常浓稠的黑气和无数不明物体钻了出来。

  温乐源手足冰凉,不知何时就流了一身冷冷黏黏的汗,衣服黏在身上,有种很噁心的感觉。

  「啊,是鬼流啊……」「温乐灃」观望着那些从缝隙中钻出来的东西,「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如果忘了的話,需不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唉呀,其实你还记得吧,那时候已经不小啦……」

  墙壁轰然破裂,那些黑色的红色的绿色的东西从破口中汹湧而出,温乐源用手一拦,将那个还在絮絮叨叨的「温乐灃」扛在肩上,向门口跑去。

  「别跑啦,你跑也跑不掉的,是不是?还记得那时候嘛,你一开门,看见了什麼?」

  温乐源哗地拉开门,门外,一片黑沉沉的东西完全挡住了视线。

  那些是无数的小怪物,有的像海星、有的像章鱼,有的什麼都不像,但每一个身上都长着小小的鬼爪,鬼爪间互相紧紧牵抓着,小小的鬼怪们互相勾结,成了铺天盖地的巨网,将整个公寓罩在了网中。

  鬼网!

  又是鬼网!

  哥!

  我好害怕!

  哥!

  出不去!

  哥!

  破墙而出的那些东西像潮水一样向他们湧来,一路翻滚着骯脏的黑液和腐败的恶臭。

  那是和鬼节才会出现的鬼流,看起来是差不多的东西,也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但其本质却完全不同。

  七月十五。

  鬼府门开。

  有仇报仇。

  有怨报怨。

  鬼流是鬼府一年一次的开门大赦,是正常的地下与地上的交流。

  但这并不是正常时间的鬼流,而是「恶鬼流」,那些心怀恶念的鬼魂,等待着活人的召唤,一旦召唤的力量和它们想要出来的力量实在太强,就会在本该只有七月十五才打开的鬼流大门上挤破一个洞,结果……就像这样。

  温乐源抓住温乐灃,两人一跃而起,避过了那些脏污的浪花,然後顺势在空中打了几个滚,落到通往二楼的台阶上。

  那些噁心的东西带着可怕的嗥叫拚命翻滚,想要增加属於自己的领域,但由於公寓外织结的鬼网,阻住恶鬼流往外部扩张的慾望,那些东西就只好打着旋儿找其他的路子。於是只见那些黑色的东西从一楼开始努力上升,像洪水一样越涨越高,温乐源皱着眉头,拉紧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温乐灃,一鼓作气往楼上跑去。

  「你想幹点什麼呢?」身後的「温乐灃」几乎是狡猾地笑着,嘰嘰咕咕地说,「其实你还记得很清楚吧,那时候的选择是不是还记忆犹新?有点怀念吧?是不是想再来一次,嗯?」

  温乐源眼前一黑,差点在楼梯上跌倒。

  他回身,用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在一片乌黑液体的衬托下,笑得几乎有点恐怖的温乐灃。

  「是你……那个时候是你——」

  「我?我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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