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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眼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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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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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6 12:35 PM |只看该作者
10

两个条凳支撑着沉重的棺木,棺材板底下的地上还是湿的,有液体流出来。以我的常识,它肯定不是空棺,板材上面有阵阵凉气泛出,棺木的夹层和边上就肯定放有大块儿的冰,现在是夏天,那是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做的措施。坚硬的冰缓慢融化,再有人把融化的水放出去。山里没有先进的福尔马林液,不可能医学防腐,这是最原始的办法。且这棺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质量下等,山里人虽然穷,但对自己的后事十分讲究,舍不得吃穿也要准备一副好棺材。这口油漆劣质的棺木肯定不会是大妈自己留用的,

且……村里的旧历还有规矩,人死后过头七,要把棺材在死者生前住过的屋里停放七日。

难道,这棺木里躺着的人,生前住过奶奶的屋?

我把两个拇指用力地按在太阳穴上,默默念着明阳告诉我的话:恐惧来自你的心,只要你战胜了自己,没有什么是可怕的……

我念着,反复地念着,小小的声音汇聚成了巨大的洪流一般在屋顶响起,盘旋不去。似乎屋顶多了一层底儿,有人正踩在这层底儿上面踱步,步子里面含有焦虑,忧心忡忡,接着是叹息,连绵不断……


头皮一下子麻了,脖子后面像被灌了雪一样冰凉透顶。我想夺门而出,可是双脚却不自觉地向那漆黑的棺材靠近,似乎有种力量在牵引着我。

我站在棺材前,汗如雨下,想走,双脚却黏在地面抬也抬不动。忽然间,棺材的盖子动了,棺盖合缝处发出刺刺的声音,像是有人正在推动着棺材盖子。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两只手,正无力地垂摆在大腿两侧,连手电筒也不知去向。

刺啦刺啦的声音,棺盖一寸一寸地挪动,我额头上的青筋已经突突向外凸起,跳个不停。一种强大的恐惧侵袭过来,我想把头扭向一边不看它。可是……我的脖子……动不了了,似有一双粗大冰冷的手按住了我的头颅,一动也不动,强制地让我看向缓缓打开的棺盖……

什么人……在这里?

我的双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膝盖更硬得打不了弯。我有一种莫名的悲哀,想我是不是被什么力量给控制了?我伸长脖子费力地呼喊,从嗓子眼里飘出的声音却是嘶哑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我哑了吗?发不出声音来,得想落泪。

可是泪尚未掉下来,棺盖已经彻底打开。我看见一个中年妇人安详地躺在里面,面色苍白,模样就像睡着了一样自然。我心底长吁一口气,庆幸遇见的棺主并不是恶人。可是忽然有个疑问:此时天气闷热,这棺木又不透风,为何她身上没有丁点腐烂的气味儿,反而多了种清香?这香味儿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吗?我大着胆子探下身去嗅一嗅……

靠近棺主的脸时,她突然怒目圆睁,一只手臂挽住了我的脖子:“还给我!还给我……”

如同炸雷轰顶,我惊得赶紧抽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死死抱住,正欲拖进棺材之内……

轰隆一声,棺盖合闭,一丝光亮也不见了。我只觉像掉进了无底冰窟,那死死箍住我的尸身忽然全身发光,在一片炽烈的白光中发生变化,仿佛周身一圈都被腐化了一样迅速地露出干瘪的骷髅……

啊——

放我出去!

我嘶哑的声音哭喊着,两条腿不停地用力踢打上面的棺盖,眼泪烫上了我的脸颊,却依然喊不出一点声音……

放我出去——







11


挣扎着蹦了起来,才发现是个梦,惊得我一身冷汗。我的双脚已经麻了,苹果把一条腿压在我身上,难怪……

我轻轻把她推开,她睡得正香。

这只是个梦魇吧?

我情愿相信是个梦魇。

看看苹果,再看看大吉普,他俩的睡相简直如出一辙。大吉普像个大字一样霸占了整个桌子,脑袋耷拉在桌子外面,像个葫芦秧子。

天光大亮。

我做好早饭回来叫他们,和苹果撞个满怀,她嘻嘻哈哈地蹦跳出去,食指放在嘴唇前面做个嘘的样子。捣什么蛋?我踏进屋子一看就乐了,大吉普半长的头发滴溜儿到桌子外沿一些,头顶的一撮已经像孔雀开屏一样扎起一个鬏。

饭桌上大吉普像打量特务一样左眼瞅瞅我,右眼看看苹果。我俩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头也不抬地扒拉自己碗里的饭。他没辙。

我拿起扫帚打扫庭院的时候,苹果已经嚷嚷着叫大吉普陪他去后院摘枣。空闲的时候,我的下巴托在扫帚把上不自觉地转头去望奶奶的卧室,想起晚上那个噩梦,我便心神不宁。可我,很想……刨根问底,一探究竟……


“若惜你快来看!”苹果从后院的院门里探出脑袋。

“什么?”我走过去。

原来她让我看小佛堂墙面上写的字,昨天晚上太暗的缘故,什么也没看到。墙上被烟灰熏黑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充满童趣的汉字:梅雪、东子、良嫡、爸爸、妈妈……这十个字被圈在一个貌似红心一样的圈圈里,一旁是五个长短不一的人,很像抽象的米罗名画,其实应该出自孩子的手笔。

“这些图都什么意思啊?”苹果问。

“这上面画着两个大人,应该是夫妻两个,带着三个孩子走在村子里,还有他们生活片段的记录。”

苹果说,“还挺有天赋,画得跟抽象画似的。”

“就是,”大吉普欣赏道,“让我想起了古罗马庞培壁画,看样子这画画的人还挺有艺术家造诣。”

可是……梅雪?东子?良嫡?

这些名字好熟悉啊!

难道是他们,那几个在厨房里奔跑的小孩?还有一个三岁的男孩抢我手中的鸡蛋,他就叫良嫡。

怎么?他们在这个家里住过?

我又懵懂起来。

苹果在我眼前晃动手指,我恍过神来,她递给我一个大枣:“吃吧!好甜呢!”

“嗯。”我接过来填在嘴里继续发呆,食之无味一点没觉得甜,反而发现有串小小的字在墙面的下角极其隐晦的地方,若隐若现。

那段文字是什么?







12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苹果和大吉普也跟上前读——

我叫梅雪,今年十岁了。两个弟弟是我的宝贝,更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可惜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就要活不长了,爸爸很伤心,整天寻医问药,家里飘着浓浓的草药味儿……

这串字被打断了,出现了三个突起的包包。

“这是什么东西?”大吉普问。

“好像是座山。”以我年幼时画过画的经验去分析,“这好像是在说,他们翻山越岭来到了某个地方……爸爸为了继续给妈妈治病,又到了很远的地方……”我继续念到,“听说舍卜坡有一位蓝奶奶,是个神人,什么样的难事求到她,都会变得很好解决。于是爸爸带上了家里仅剩的一件家传宝贝来求医。爸爸说,只要能治好妈妈的病,他就把老祖先传下来的宝贝送给这位蓝奶奶。”

后面又没有了。

这算是什么,一个小女孩儿的日记吗?那么说他们真的在这里生活过,这个佛堂后院说不定还是三个小孩经常玩耍的地方。

但是……奶奶通晓未来之事,可以参悟玄机,却从不会治病呀?更何况我离开村子之前奶奶已经去世多时,这些人来找奶奶,岂不是贻误治病?

再低头看看苹果递给我的枣,刹时惊异:“咦,我们昨天晚上看见的枣还是橘红色的呀,这些怎么这么红?红彤彤的真漂亮,就像颗颗饱满的晶莹宝石。”

“那是昨天晚上没注意到,喏!”她单手一指,我这才看见,院子最靠角落的一颗枣树上结的果实颗颗都这么红润漂亮,单这艳丽的色泽就让人爱不释手,还真有些不舍得吃呢!


日过三竿了,我们三个人成一排坐在大门前的门墩上,等待大伯他们回来。疑问太多,心事重重,只想问个明白。夏季容易泛困,还不到午休时间,苹果已经依偎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再看看大吉普,他在抱着门框打鼾。唉!又剩我一个人枯坐了。

等啊等啊,直到日头落西。我眼睁睁地看着门外村口的天由青变蓝,再变紫变黑,渐渐地全暗了下来,能见度很低,连村口的那颗老槐树都变得模糊了。怎么还没回来?我在想,是不是该叫醒苹果他们了,睡得太久晚上怎么还睡得着。

谁知我回头看向肩膀,大骇!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清澄明亮的黑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距离太近,近到我都看不到他的脸,近得让人恐惧。

我“啊!”的一声抽身,想站起来,膝盖却怎么也伸不直。

我歪着身子向后退,他便咄咄逼人地向前靠,不过这回我看清楚了,是那个叫良嫡的三岁男孩儿。

你什么时候坐到我身旁的?苹果呢?

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眼睛被沙子狠狠报复一番。天地似乎就要合并一般发出剧烈地震动,转眼间房屋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塌,树木都拔地而起,像长了腿一样飞跑起来……

这是什么景象?

我惊恐却叫不出声来——人呢,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天崩地裂了我耳边只有刺耳的震动和轰鸣,却没有人的叫喊声?人都去哪儿了?

三岁的孩童突然发狂一般,笑得前俯后仰,根本不像是个幼小的孩子。

我头脑发懵,呼吸紧促:“你……良嫡,你是良嫡吗?”这表情哪里像个孩子,更像个狰狞的地狱使者,随时都有可能把血红的唇拉到耳边,把一张孩子的脸变得丑恶嚣张。

他仍在笑,红色的唇变成了深紫,是那种深埋黄土之下尸变之后的黑紫。一个似孩童又不似孩童的声音从他翕动的嘴里吐出:“你吃了我的血……你吃了我的血……”

他正要扑过来掐我的脖子,我惊惶地使尽浑身力气猛掀出去,胳膊一抡把这似人似鬼的孩子扇出去好远。

突然,一切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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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6 12:37 PM |只看该作者
13

风停了。

房子也从坍塌中重新站立起来,好像从未塌过。

树木也老老实实地重新植根插进泥土,纹丝不动。

世界好像是太平的,什么都没有动过……

“若惜!”

“若惜!醒醒!醒过来啦!”

有人在叫我?

我缓缓地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了?突然使好大的劲啊!是不是在做梦发癔怔啊?”

苹果在冲我微笑,她的酒窝那么真实,告诉我:“我还在你身边。”我激动地哭了,一把扑进她怀里抽泣难安。她笑着安慰我:“没事啦!我一直在你身边啊!你是做噩梦了!梦醒了就好了。”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可我的心跳依然剧烈。

即使什么都好像没有改变过,刚才那一幕幕似乎也没有发生过,可我的心跳改变不了,它确实受了一轮又一轮的刺激,快要炸裂。

“我做梦了吗?”我问苹果,自己不敢相信。我明明是睁着眼睛的啊?

“可不是做梦吗,你看看他。”苹果指向一边。

大吉普正坐在黄土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可是连动都没赶动,保持着罪证呢!”

“他怎么了?”我疑惑地问苹果。

苹果呵呵一笑:“你刚才定是噩梦里看见什么怪物了,一巴掌呼扇过来,使了好大力气呀!幸亏我刚站起来想走一走,不然你打的那人就是我了。还好,大吉普肉厚,多打几下没关系。”

大吉普冲我咧嘴笑笑:“也是,挨女人的巴掌似乎是男人的荣幸。”

“别贫了,快去洗脸吧!”苹果作势要揍他。

大吉普爬起来飞快去跑了。

他脸上还∽乓桓鱿屎斓氖种赣 ?刹皇鞘沽撕么蟮木⒙穑?


我不明白,小男孩良嫡似乎是个善良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发出那么恐怖的声音?

“若惜,”苹果在我眼前拍了个倍儿响的巴掌,“你不会是臆想吧?我看你的神情好奇怪啊!老实说你这样子我看着有点害怕。”

“嗯?”我惶恐地回望她。

“也就是紧张你啦!不要想那么多哦!我觉得你好像心里装了千斤重的东西一样。一个人负荷太多会很累的,你要不要跟我讲一讲?”

我摇摇头,在我理出头绪之前,不想她也和我一样担惊受怕。

回头看一看,厚厚的云层逐渐散去,院子里又出现了原有的四方形的太阳地。如此阳光灿烂之时,我怎么会看见那么奇怪的东西?是啊,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太阳这么好,把被子褥子全都拿出来晾一晾吧?”我拍拍苹果,拉着她回屋子。

“大吉普!”苹果亮开嗓子大叫,“快来帮忙啊!”

“不就是搬被子吗,这么点小活还用我出马?”他闲在一边不愿意动。

“快来帮忙!快!”她过去揪他的耳朵,直溜溜地拎过来,“你都快养尊处优做少爷了,快帮忙干活!”

“做少爷还不好?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少爷的市民也不是好市民。”

“屁!”她训他干脆利索,“你都快养成猪了,干活!”

院子里搭起红红绿绿的棉絮墙,我拿桃树棍子使劲地敲打,被子里的灰尘飞飞扬扬地全跑了出来,扑进眼睛里耳朵里。我们嬉笑着跑开,床单下面只剩下细碎的脚步声。

忽然,我看见了奇怪的鞋子,被子下面有几双穿步鞋的脚在移动,一双大脚,三双小脚,急匆匆地跑过去。看脚步他们很惬意,欢畅地蹦蹦跳跳。

我有片刻的精神恍惚,赶紧钻到被子的另一面去——没有人。

左看看,空荡荡。

右看看,还是空荡荡。






14

大门处有人走进来,我听见咣当的声音,带着赌气的意味。忙钻过层层棉絮墙向外看,真是他们回来了。

“大伯,我有话问你。”

“累死了……”大妈拿毛巾使劲地抽打着自己身上的洋灰,愤愤地回屋去。

“你们去哪儿了?”我问大伯。

他有些神色慌张:“呃……”

“真为难我就不问了。”我看见他们鞋底下的泥土,松软的,黄的。这么厚的土,恐怕是上山去了,“我主要是想问下,咱们家是不是曾经来过五个外乡人?一对年轻夫妇,一个十岁的女孩,一个八岁的男孩,还有个最小的男孩,大概不到三岁。”

大伯睁圆了眼睛,里面的血丝迸了出来:“你……都知道什么?”

看来真的有问题。

“我没说错吧,这三个孩子的名字分别是梅雪、东子、良嫡,对吗?”

大伯的身子剧烈地摇晃,惊恐地颤抖。

我步步紧逼:“请告诉我他们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

“你认得?”大伯的声音有点绝望。

“见过,最小的那个男孩还找我要过鸡蛋吃呢!”

“啊?”这下子,他的惊恐一下子带进瞳孔,忽闪一下就暗了下去。

“请对我说实话。”

“啥是实话?”

“咱们家究竟怎么了?我在村口遇见放牛的老郭叔,他根本不愿意理我。奶奶在世的时候蓝家多么受人尊重啊!从来没有人充满敌意怨艾地躲避我们。这个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实话!”

大伯惊骇:“你这孩子……你老郭叔已经去世三个多月了!”

这话让我心跳加速,老郭叔已死?那么说,我在这舍卜坡又见鬼了?自从幼时见过小辉哥哥的魂儿之后,事隔九年我又在这片土地见到了鬼?那……先前见到的梅雪、东子、良嫡……难道也已不在人世?

我惊诧地盯着大伯,想起那个匪夷所思的梦,棺材里的女尸对我说:还来!还给我……“大伯,你们是不是欠那良嫡的妈妈什么?我怀疑她的魂魄在这院子里徘徊不去,要追讨什么东西。”

“什么?”大伯又是大惊失色,“她……的……魂儿……在这里?”

究竟还瞒着我什么?我想知道。

大伯无声地走开,不想再和我说话。

心头重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要小心了……

下午我又折回后院去看小佛堂,里面黑得静谧,什么也看不到,可忽然……好像有东西在动?

我心里一紧,差点喊出声来。漆黑的佛堂里面一切都像蒙上了黑布一样神秘幽暗,惟独有一处光在闪,那是一双眼睛,同时也在注视着我,一闪一闪,睁得滚圆。

“谁在里面?”我的咽喉处咽了两下,轻声问。

没有人回答我。静得出奇。

“有人在里面吗?”

仍是静幽幽的。

我正准备问第三声,突然那双黑暗中的眼睛动了,在以飞快的速度向我奔过来。我惊悸地闪向一边,只感觉那双眼睛就要扑向我一般……

半天没有动静。

我闪在佛堂一侧,僵硬地不敢动弹,也不敢再扒在门缝上窥视。就像点燃鞭炮跑开的孩子,炮仗点燃了却没有炸,疑心是不是出了问题,却担心靠近去观察的时候冷不防炮仗又炸了。我也担心那小小的两扇门后面会冲出什么鬼怪来。

此时是下午三时,太阳还没有消失热力,怎么会有鬼魅做怪?我甚至放宽心地想,是不是这黑幽幽的佛堂里面阴凉寒骨,正好做了鬼魅的息身之所。可也不对啊,神佛圣明之地,鬼魅怎敢肆扰?

定是我多心了,再要去看时,从两扇小门的下方大缝里钻出一只小小的头来。我的心立刻放下来,原来是只猫咪。它骨瘦伶仃,十分无辜地看着我,喵喵叫两声。是不是饿了?我正欲找点食物来给它吃,忽然,一阵狂风,院子角落里的那颗长势最好的枣树被刮落许多大红枣下来。我抱起猫咪去拣了地上的枣来喂它,谁知它突然烦躁狂暴地挣扎跳了出去。我拿着枣诱它,它却退得更远,浑身发抖,颤颤巍巍……






15


怎么了?


猫咪绕开半圈弧线一溜烟跑开了,仿佛我的身后站着什么妖魔。可我回头,什么也没看见。鬼魅白天是不会出现的,它在怕什么?我端详着手中的大枣,这颜色实在是红的娇艳,人见犹怜。


转瞬间,放在手心里的红枣化了,方才还是一颗浑圆饱满的果实,顷刻间化成了一滩血水般的红液。我惊惑地抖掉手上的液体,像丢掉一颗烫手的红炭,却发现手心里留下了血红的印记,怎么搓也搓不掉。


起风了,院子里的树叶沙沙做作响,忽而猛烈,猛到直到把树干掀弯为止。我惊诧地发现,长势最好的那颗枣树好似正在下一场红色的雨,噼里啪啦,大红枣纷纷落地,却在半空时全化成了红色的血一样的浓稠液体……


我吓坏了,撒腿就想跑,后脖颈上阵阵寒意,头皮麻簌簌的。


跑到中庭仍然惊魂未定。我缓缓地伸开手掌,不安地再看看那抹烙印一样的红色,却发现手上什么痕迹也没有,干净得如同水洗过。


这是怎么回事?


苹果和大吉普从另一个偏房追出来,嬉笑打闹,看见我仍乐不可支。我问他们要去哪?他们回答我说去后院摘枣吃去。你大伯大妈又出去了呢,平共处现在不摘等他们回来又遭埋怨。


我惊慌地阻止他们,试图把后院那块儿地方说得狼顾麕惊,可是,苹果哧哧地笑,说我逗她。他们不信,一左一右与我擦肩而过,跑进了后院。


喂!喂!


我惊呼着,追着他们跑进后院。


可是一切正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乎连风都没有光临过。


“地上哪有落下的红枣?”苹果不满意,“若惜你唬我呢吧?”


大吉普已经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树,他在上面打枣,苹果在下面接着,不住地欢呼叫好。


我又疑惑了,难道我真得出现了臆想?


不!不对!一定不是那么简单。


我能感觉到这院子里的阴霾超乎寻常,这阴郁之中含有怨气,似乎还有一股强大的冤灵力量在试图控制我的脑电波。他们想要告诉我什么?是在给我暗示吗?可为什么不直接现身出来见我?


我抬头看看太阳,刺眼。


此刻我做了个决定,夜里再到这后院来看看。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来。这么藏着掖着更让人难受,我要来和鬼魅对话,究竟有什么怨,连这佛堂所在之地也能折腾起飞沙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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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6 12:38 PM |只看该作者
16


傍晚,仍未见大伯他们的踪影。

我正要去厨房,准备三个人的饭,出去玩的苹果回来了。她冲我大喊:“若惜,洗衣粉在哪呢?”

“现在洗衣服?天都要黑了,明天再洗吧!”

“不是衣服,你看看……”她捏着鼻子,把一样东西举得很高。

“什么东西?”黑糊糊的,我没认出来。

“大吉普的高级球鞋!”

“嗯,怎么成这样了?”

“是啊!你说那家伙多没出息。我们看见水稻田边有只鸭子,他一时兴起就去追,一脚踩进了粪坑里,臭死了臭死了……”

“那是沤粪池,养肥料的地方。”我乐了,“你们运气不错,头一回下乡就踩地雷了。”其实他们不想走,更多的原因是离开喧闹的城市,这村子贫瘠,虽没有旖旎的田园风光,但是空气新鲜,清净怡然,新鲜乐趣似乎让他们做了一次情侣二人游。

把刷子洗衣粉给她,她立刻像个小媳妇一样甩开胳膊干活。

我啧啧称赞:“别看大吉普整天叫屈受累,说被苹果压迫了,这个时候不定他躲在哪儿美呢!”我也学着大吉普的口气说话,“哎呀!咱老婆就是能干!”

“死丫头!敢笑我!”她仰起手就要来掐我。

“别!都是泡沫!”

正说着,大吉普进来了,他说:“若惜!我刚看见你家看门狗望西山上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西山上都是坟场,天都晚了它上那儿去干嘛?

“我去找找。”还是不放心。

“我陪你去吧!”大吉普问我。

“不用了,我打小在这儿长大的,闭着眼都能走回来。”我出了院门,向暮色中的西山走去……

山上黑得真快,天一暗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带了手电筒,却没敢轻易打开。奶奶曾告诉过我,西山上的亡灵太多,夜里他们会从坟墓中走出散散步。凡尘的光亮会惊扰他们。

“大黑!”我呼唤着它,声音又尖又细。

风吹着。

林子里树头摇晃,叶子发出琐碎的声音,静得出奇。山顶有很多三百年前的老坟,半山腰上的乱坟冈则埋葬的多是“文革”时期被批斗枪毙的地主恶霸。过去我听大伯讲过,那时候枪毙了几十个,半截身子在土下,脑袋还在土上面。被秃鹫啄得血肉模糊,后来把肠子也刨出来吃掉。没人敢靠近,风干日晒了多少日子。躲藏起来的地主的后人们做了坟添了土之后,便跑到山外隐匿人海,不知去向。多少年了,早就没人在坟头添香拔草了。杂草乱生丛中,飘着星星点点的幽蓝火焰,像是地狱的门张开了血盆大口,只是那口变了颜色,幽蓝诡异。

忽闪一下,我好像看见林子里飘过一个人影。再看,好像是个白衣白发的老翁。吓出了一声冷汗,不敢动。他也立着不动。我提着嗓子小声问:“是谁家的大爷来上坟吗?”村子里的旧俗也有人半夜上坟的,为的是和先人说说话,据说那时候能把魂叫来。老年丧偶的来诉诉情,后生晚辈们来求保佑……






17

那白衣老翁没有应我。我大着胆子再往前去点儿,逐渐看清了,那是坟头挑的一块儿白布幡,在风中被刮得呼啦呼啦的。再往前,看得更清楚了,是个破烂的蚊帐,烂窟窿的地方打老远看,就好像是个老头的眉眼。

我找了根直竿的槐树枝,向前探步。林子里冷不丁发出的声响惊得我心跳加速、紧锣猛敲。

是只乌鸦。我拍拍胸口。

再往前走,我眼角的余光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东西在盯着我看。那东西有眼睛,眼皮还会眨巴,眼皮张开的时候有异样的光泽。

那是个什么?

心里扑腾扑腾乱跳!手心噌噌冒汗。

“大黑!”我试探着冲对面喊了一嗓子。

“嗷!”一声。

它哼哼着跑了过来,脚下的肉垫压断了树枝,发出“喀吧”的声响。

“还真是你,吓死我了!”我掂着木棍子忽悠它,“走,回家!”

转身的瞬间,似乎看见远处有火光。

山上有人!

我蹲下来,按住大黑的头,它匍匐。

那火光忽闪一下又不见了。四周静邃。我拍拍大黑:“走吧!可能是我眼花了。”

走着走着,大黑突然像弹簧一样猛蹿出去,咆哮不止。

“什么人?”

“大黑!快撒手!别咬,撒开!”有人大喝。

传来的声音很熟。

我小跑冲下去:“大伯?您怎么在这?”

暗处有两个身影,一个佝着背,中等身高,体格壮实。我知道,那是大伯。他身边还有个人,正是大黑扑咬的对象,陌生人。这人骨瘦伶仃,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哪来的狗,我踢死你!”瘦子猛喝。

我惊倏招大黑回来。我摸黑捋顺它的鬃毛,它的脖子下面有黏稠的东西——血?我一愣。这瘦子的脚上带着刀子?

“若惜?”大伯问,“你咋在这儿?”

“我先问你的。”

“我是你伯,咋说话呢?”

“狗跑了,我出来找它。”它偎在我脚边,发出呜咽的声音,看来很疼。

“哦!”大伯吁了口气,“那找着了,赶紧回家去吧!”

“他伤了咱家的狗。”我一只手指着瘦子,不愿意让他走。

“伤就伤吧!不就是一条狗嘛!”大伯说,“回头给包包就行了。黑灯瞎火的,它扑上来就咬,人家也是防身,还以为是个狼呢!”

“他防身?”我不置信地瞪着阴暗处的陌生面孔,“这山上早二十年就没狼打了,他一个外乡人,大半夜地跑咱家置坟冢的西山上来干啥?”

“看你这孩子,这西山这么大,又不是咱一家的坟茔,咋这么说话呢?快回家去吧!大人的事你少搀和。”大伯伸出一只手,把我拨到一边,拉着那外乡人从我身旁走过。

这里面有诈!

难道住在奶奶隔壁西屋的人就是刚才那家伙?

我不甘心,半道折回,摸黑上了山。大黑的脖子还在黏糊糊地淌血,嘴里发出小声的哼叽,像个没断奶的婴孩儿。我把衬衣里面的背心脱下来,缠在狗脖子上,拍拍它的头:“别叫了。山里的狗都有一半的魂儿和人的黏在一起,受点伤死不了。风把口子吹干就不会淌血了,回去我给你包扎,现在你先帮我找到他们。”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个嘘,“但是别惊了他们。”






18


大黑像是听懂了,闷着头往山上嗅去。我在后面跟着,不久就发现半山腰上有一处窑洞里发出了火光,光影还被风吹得忽闪忽闪。

大伯和那瘦子进窑洞了?

我再探前已挪不动步子,大黑正死命地拽我的裤脚。

“你咬我干什么?”我伸手拨它。

刚起身,它又咬上来。

“你不乐意我进去看,是吗?”我问它。

大黑呜咽一声,缩着头蹭我的脚跟。都说狗通人性,看来它是感觉到了什么。但是我几乎可以确定,这窑洞里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走吧!等天亮了再来。”我拍拍它的头,转下山去。


奶奶家。

我推门吆喝:“我回来了。”

没人应我。

我走到水缸前,舀一瓢水喝了一半,另一半倒手心里:“大黑。”它很乖,摇着尾巴走过来。

“死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大妈从里屋出来一声大喝,把狗吓得弹出去很远。

咣当一声,门又关上了。

唉!我拍拍大黑:“我们都不遭人待见。”它也老了,奶奶在世的时候,还能享享福,经常有骨头啃,闲着就趴在院子里晒太阳,没人骂。现在……此时非彼时。

“嘘!若惜!”厨房那边探出个脑袋,“快过来。”苹果冲我招手。

他俩躲在厨房里干什么?

“怎么了?”我刚走到门口,被她一把拽进去。

“这儿有好吃的呢!”她冲我挤挤眼睛。

我就看见大吉普被烟熏得活像个包公。噗嗤一声笑了:“你们在干嘛?”

“你大妈忒抠门儿了。我们发现她带出去的小篮子里有吃的,有油馍,还有炒面呢!可惜凉了,我和大吉普商量着生火热热吃。”

我心里挺难受:“对不住你们,本来这些应该请你们吃的……”

“拜托!别在那儿唧唧歪歪了!”大吉普说,“我受不了了,若惜快来救命呀!你家这炉子我可玩不来,快呛死我了。”

我和苹果捂着肚子笑歪了:“哪有把整张脸都填到灶里去吹火的……哈哈……”

我抓了把麦秸秆子引火往灶里一填,拿把小摇扇一引,火就着了。

“看看,你家这锅,十个人吃饭都够用的。”苹果围着铁锅直转圈,啧啧地撇嘴。

他俩人在唧唧喳喳,我无心掺合,现在想的是:今儿夜里,我要去后院会会那鬼……

心里默念,大吉普叫我的声音都没听到:“想什么呢,若惜?”

“啊?”回过神来,赶紧抓过油馍和炒面往大锅里汇,“锅热了,这火大,翻几下就可以出锅了。”

“香啊!”苹果伸手就要抓热了的油馍。

“烫!”我拍她的手背,“这么下锅,手不起泡才怪,去拿筷子。”

他俩嘿嘿笑着,拿了筷子和碗,并排站着等待开饭。

我倒挺像食堂的伙夫,拎着大铲子分配食物。


夜静更新时候。我一个人来到后院。鸦默雀静,似乎一如常态,但是真的风恬浪静吗?我在那棵红枣树下站了很久,直到夜风把手脚酿得冰凉,仍未等到一个鬼魅。我对自己的判断失常有些懊恼,每次焦急时,我的预知能力似乎都枯竭了。

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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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6 12:39 PM |只看该作者
19

我甩甩头,心无可丈量地寂寞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大森林了,原来想念可以让人消沉且快意,就像连绵不断的山峦,只要有想念,生活就永远有盼头。

“原来你也知道思念的滋味……”

风中传来一句飘得很远的话,是个温柔的女声,中年声音,却很年轻。

我一时惊怔,什么人可以道出我的心事?

回头,身后没有人,只有风在呼啸。夜凉让人头脑清醒且哀伤,因为思念也有苦味。

“既然你也懂得思念的忧苦,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孩子?”又是一声看不见出处的悲声。

这声音凄凉得让人寒怵,似乎说话的人舌尖都是苦恹恹的。

可是……

“你在哪儿?”我对天呼唤。

“你听得见我?”

声音似乎是从枣树后面传出来的。我定睛一看,那树干竟然流出泪来……

枣树落泪?

闻所未闻。

可是不!那不是泪!从树干上潺潺流出的液体渐渐变成了殷红……

我的牙齿咯咯作响,胆战心惊。我想跑,可脑子里的另一股意识命令我留下:“你是哪家的魂?”

“真奇怪了,我在这里盘踞了半年,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是个天生鬼眼的异人,与你搭识,也算是有缘吧!”我想极力地认清声音来自何处,可是风一动,就全散了。毫无头绪。

“你……是蓝家的人吗?”

“我是。”这是肯定的,我一身血肉皆继承自蓝家,大概连灵异的能力也是天承。

“那你同样该死!”何处冲出一声男子的童声,锐利如剑戟。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炸了——这后院里究竟藏着几个鬼?

电光火石之间,那墙角的枣树便像生出利爪来一样,横面向我扑来。惊伏中躲过一场浩劫,谁知狂风席卷了黄沙扑向我的眼睛,眼看就要被风顶着撞向墙壁,我欲再躲,却是无论如何挪不开步子……

“住手!”妇人急喝,风瞬间停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棵扭曲的枣树。难道这鬼和这树成了一体?这么大的力量真令人惊奇。

妇人的声音继续响起,“我还有个女儿,需要有人去救……我看你,不像是个坏人。”

“娘!谁信她?”男童的声音响起,“蓝家没一个好东西!”

“可我们需要她,这世上总还有能明白事理的人吧!”妇人在和一个小孩争辩?

我有点糊涂:“既然想让我帮你们,至少该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吧!总这样没由来地胡乱发飙,怎么可能帮得了你们。”

“是你蓝家人无耻!”男声愤怒,“凭什么说我胡来!总有一天我要杀尽你们蓝家人!为我亲人报仇!”

什么意思?这冤鬼是被蓝家人害死的?

我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恍然间有一大一小两个白影从那棵枣树中走出,牵着手向我走过来,却是如气泡一样径直穿过我的身体。我大骇,回头,身后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20

从后院出来,我仍在失魂落魄,回想那二鬼的话,心里像针扎着一样难受。我知道,家已不成家,祸事已不远。


咣当一声!


有人踢了院门口盛猫食的碗。


“谁?”我惊然。


“我!你是谁?”那人问我。


月光下把人照了个明亮。我不用猜就认出,那人正是我在山上看见的瘦子。此人长相特殊,眉毛连心长成了一顺,眼睛小得叫人看不见,鼻梁扁塌,嘴唇宽阔,脸像块儿卤水豆腐。


“你是谁?”我反诘。


“哦!”瘦子一笑露出一口豁牙齿,像极了割麦的推土机,“你是蓝家叔的侄女吧?我是客,住西屋,过两天就走。”


我冷笑一声,没再理睬,径直走向谷场。


那人张开手臂拦住我,堵在门口。


风吹过我的衣袖。水色的绸子裹住身体的凹凸处,在风中若隐若现。瘦子的喉咙处咽了咽,嘴角发出啧啧的声音。


我讨厌这样的眼神,像狼,有诡谲阴沉的绿光。


“你让开!”我厉声道。


“去哪啊?走村串寨还没见过这么水灵的。”


看来晚上在西山遇见的时候他也没看清黑地里的我,现在月明星稀,倒看了个真切。我抬起左手对着弯曲的小拇指吹了一声口哨,大黑立刻像上弦的箭一样冲了出来。


“呀!怎么又是这狗?”他向后退去。


我昂然自若地走出门槛,大黑一路跟着我,寸步不离。


鸡打鸣的时候,东边还没有日出白肚。


大黑在土里蹭蹭,血口子上粘了土粑粑,伤口已经结痂。我从剁草上翻身下地,唤大黑:“轻点儿!跟我上山。”


没有叫醒苹果他们,我要一个人探究夜里那二鬼的话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此趟回家,只怕是要把亲人葬送了。


窑洞口。


我看见一个矮个子的女人,穿了件明黄的衣衫,头发挽到脑后扎了个髻,看上去挺讲究,不像是村子里的人。她一双凤眼,眼角上吊,细眉浅淡,鹰钩鼻子,老婆嘴,下巴长得像个秤砣。她手里拿了个烟卷,坐在窑洞口的石头上东张西望。


她似乎在等什么人来,心神不宁地左右翘望。


得把她支开才行。


那女人正把鞋子脱掉,盘腿而坐。我拍大黑脑袋一下,它马上会意,一蹿出去,咬住那女人的鞋子转身就跑。


“哎!哎!我的鞋!”她慌忙跳下石头,咯噔着一只脚追出去……


我从蒿草后面钻出来,一猫腰进了洞。


这窑洞似乎是新挖的,土质松软,洞里没什么设施,不像是个住人的地方。还有几捆稻草,倒像个屯粮的仓库。有排整齐的稻草码放在墙角,看上去似乎和寻常的窑洞没有分别。


忽然间,听见有呜咽声,原来内里有乾坤……





21

翻倒稻草一看,惊乍,只见四个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的活人,都是年轻的女孩子。

我赶忙取下其中一个嘴巴上堵的布,问她:“谁是梅雪?”

这个女孩儿大哭:“我是村东尚家的老三水秀,我认得你,你是蓝家的姐姐。”她急得叫我给解开绑着的手脚。

“这里面有没有梅雪?”我再问。

“呜——”边角处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儿费力地发出呜咽声,嘴上也被堵了东西。她侧卧在犄角旮旯里,大约十岁光景。

咦,这不就是我头天回来时在厨房里看见的那个抱着小弟弟放上灶台的女孩?她就是梅雪?她身上比别的孩子绑得还紧,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很虚弱。

“梅雪?”我叫她,“你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八岁,叫东子,一个三岁,叫良嫡,对吗?”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用力地点头。

我明白了:“你们都是被拐的?”

水秀比我小,过了年才十三,是尚家的三丫头。我听说过尚家一心想要个男孩,但生了三胎都是闺女,老三一出生差点被按到水里溺死。

“我要被卖了,是被我亲爸亲妈卖的。我们是第二拨了。上个月我两个姐姐大秀和双秀已经被送走了,我也不知道送去了哪里,听说是当牲口一样卖了……”

我脑袋里轰雷闷响。

水秀小声抽搐:“我妈今年开春生了个男娃,我爸说等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了香火,要我们几个赔钱货也没用,早就动了心思。年初这里来了几个外乡人,说是采购果品的,可是在你家一住就是小半年,没见运出去半个果子,倒见村子里的年轻闺女少了好多。后来我爸听到风声,说是一个闺女能卖几千,他就心痒了……”

我肚子里憋火:“卖人犯法的,你爸不知道?又不是卖羊羔子!你妈也不管?”

“她怕我爸,连吭都不敢。”

我心里惶恐:“你们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被缚的女孩儿们一起摇头,“看守我们的人说现在已经到了外面的地界,离家乡十万八千里。”

扯淡!一群丧心病狂的贩子!

我得救她们!

洞外的犬哮越来越近,我知道,那看守的女人快回来了。

我把原先拿掉的布重新塞进女孩儿们的嘴里,说:“先忍着,你们先装做老实服帖的样子,保护好自己千万别受伤。现在还在舍卜坡,哪都没去。我想办法叫人来。”

跑出洞之前我又看了一眼梅雪,女孩儿懂事地看着我,那双明亮的眼睛叫人揪心。我如何忍心告诉她,她的母亲和弟弟已经化作了冤鬼。


天已大亮,我回到奶奶家。

小厨房的门开着,大伯正在把早饭往提篮里装。

“大伯,要出去啊?”我打招呼。

他像没听见,也不理我,提着篮子出去了。

我贴着墙走到西屋窗下,有两个人在说话。

“我说,我昨个起夜,瞧见你侄女了。”是那瘦子的声音。

“咋?”大妈的声音,“你又有啥想法?”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吐着皮。

“那闺女长得可是水灵,要是卖到外面去,值的钱老多啊!”

“你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谁说的,又不是你生的!”

“我要是能生就好了,早知道丫头片子也能卖钱,生他十个八个的,做梦也能笑醒。”

“老东西,没正经的。”

“就你正经,你自己生去,生了你也卖!”

“说正经的,你家那个,你卖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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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6 12:42 PM |只看该作者
22

“你想得美,我家这个再是赔钱货,那也是个高级的。”

“呸!高级啥呀,别往自己的老驴脸上抹金子了。”

“那是,肚子里有货。”

“啥?这嫩的娃,都怀上种了?”

“屁!你个阉驴臭嘴巴的货,你家闺女才怀上种了。”

“嘿嘿,我倒是想,没那命,我那娘儿们也不下崽。”

“我说肚子里有货,那是说蓝丫头肚子里有学问。这村子多少年了才出这么一个大学生。叫你那轻巧屁楞能给熏臭了。”

“呀!这还是个肥货呢?”

“那是!”

“你卖不?”

“咋卖?”

“想卖了我给你寻个高级的买主,可不像卖那一般的花儿草儿的,可以卖上好价钱。”

“咋卖?你还想卖到窑子里去不成?”

“呸!看你土的,现在哪还有窑子啊?”

“咋没有?别以为我不出山不晓得外面的花花地界。那灯红酒绿的啥玩意儿夜……夜什么呀?”

“夜总会。”

“对!夜总会。那不就是窑子呗!还灌啥高级名词,还不是跟旧上海一样?我可听我舅家小儿子说过,他去城里给个老板开小车,白天都叫跟着,晚上进出娱乐场所,就得在车子里等着。有一次他没耐住性子,跑那什么夜……什么会上面去看了一眼。那可开了眼了,一屋子里坐着的女人,没一个穿衣服的……”

“你个瞎婆子,知道的还挺多。”

“那是,你咋说我不知道,现在的窑子比过去还高级呢!”

“我说卖可不能卖到那地界去,那就卖贱了。现在城里还有个新名词,叫‘包二奶’,你听过没有?”

“啥?咋说哩?”

“嘿嘿,那你就省心吧!你只管说你卖是不卖。你说卖,我就能找来买家,包给你个好价钱。”

“五千?”

“瞎老婆子,才这点儿见识?五万!”

“真哩?”

“你那侄女到底卖不卖啊?”

“那可不好说……她是蓝家的闺女。”

“瞧你稀罕的。那梅雪你都敢卖,多一个少一个有啥区别?反正都不是你生的。”

“那不一样!”

“啥不一样?”

“梅雪那是没爹没妈的孩子。”

“你侄女不是一样吗?”

“她爹妈还活着呢!”

“有啥区别,不是说十岁那年就不要她了吗?一人扔到奶奶家,这么些年也没人找她回去,不跟没爹没妈的孩子一样,有啥区别?”

这两个人如此罪恶昭著地“推心置腹”,真让人大开眼界。我相信天理昭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世上从来作恶最多的都是人,不是鬼。

梅雪啊!看来你的父亲也已经遭遇毒手了。


大伯送饭回来,把篮子放在灶台上欲走。看见我和大黑坐在灶边等他,吓了一跳:“怎么不出声啊!吓鬼呢!”

我起身拉住他:“大伯,你说这世上是人可怕,还是鬼可怕?”

他怔怔地看着我,猛甩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伯。咱家后院的小佛堂关闭很久了吧?”我说,“那个清静的地方如今也染了污秽的血迹,再不清净太平了。”

他看着我,疑惑地张张嘴,终不肯承认什么。

“你跟我来。”我挽他的手,强行将他拽进后院。

“来这儿干啥?”

“你看!”我伸手指去,“你大概从未注意过,那棵枣树已经红得惊人吧!你看,看看它的枝干,看看它的果实,为什么那么鲜红,红得好像有生命在燃烧一般!那是因为它的根茎吸取了血,人的血。这养料太肥沃,快要把它的生命烧尽了。你听,现在它就在呐喊,这人的血肉之躯太炽热,它受不了,有个魂魄就快要冲出桎梏飞出来了……”








23

“够了!”大伯打断我,受了刺激一般摇头,“别说了!”

“你害怕?”

“你和你奶奶一样神经错乱!”

我叹息:“人们为什么不肯认识自己的错误,却要把诬栽之名归咎给旁人。”

“你……你都知道些什么?”他在发抖,胆怯地颤抖。

“大伯,难道你们从来没有看过佛堂背面的那面墙吗?”

他怔住:“墙?墙上有什么?”

“何不自己去看看。”

他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墙根,看见了梅雪的字迹。他指指前面的墙:“就这些?”

我微笑着对他说:“转过去看看吧!,背面那墙上被人留了点东西。”

他半信半疑地绕过去,看见了这样的字:

大年二十八,快过年了,妈妈说要给我们做年糕吃。真高兴,虽然心疼妈妈的病,但是妈妈依然笑着去了厨房。这里下小雪了,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天空明镜一般,清亮得像能照出人的影子。我带弟弟们去谷场的空地上打雪仗,我们玩得好开心。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出门之前是我们和妈妈的最后一次告别。妈妈死了。死于大年二十八晌午十一时。

开春了,大年刚过,蓝家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恶狠狠地掳走了大弟东子。东子也死了,死于春上三月七日。

立夏过了,小弟良嫡仍然没有逃脱厄运,他也死了,死后被葬在此院的一棵枣树下……

后面的句子越来越短,我看见大伯在不停地颤抖,一双枯萎的大手拼命地擦眼睛。他还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回头问我:“这些……是梅雪写的?”

我冷漠地质问他:“梅雪是谁?”

“这……”

“东子是谁?”

“你……”

“良嫡又是谁?”

大伯踉跄地向后载去,险些载倒在断裂的桩子上。

“这个家里一共出过几条人命,你还是不愿告诉我吗?”

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声音沙哑颤抖:“我不能说……不能说……”

“是你们把他们杀死的?”我问道,自己也感到后背阵阵发寒。

“不……不是……”

“那是什么?”

“娃儿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大伯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绝望。

我叹气:“大伯,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天生鬼眼的孩子,与奶奶同是异人,我们能看得见这屋子里见不得人的事,连那鬼的哭泣哀号,我们也听得真切。我初回家时你很慌张,是吗?大妈更是恨不得将我推出门去。因为这个家里出了问题,藏了污垢。”我指指脑门,“精神的污垢更可怕。它会把你染黑熏臭,它任何伤害甚于鸷击狼噬。”

他呆滞地看向枣树下的一寸土地,傻了一般。

“要我提醒你吗?”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表情,“西山上的窑洞,山北边有一个孤茔,那儿有一具没能入殓的尸骨。你还想让我说下去吗?”

他颤抖着,瘫软无力地倒下去:“你……全都……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从大黑第一次叼着一根人的手指骨给我看的时候,我就起疑过。今天早晨从窑洞出来后大黑又带我去西山北面找到了那根手指骨的主人,我就全明白了。这个家里经历过什么?

真是骇人听闻!








24


大伯的眼窝里流出混浊的眼泪,他叹自己,老了老了,反倒一失足,千古恨矣。

“去年冬天里,村子里来了五个外乡人,一对儿年轻的夫妇,带了三个孩子,正是梅雪、东子、良嫡。孩子聪明可爱,只可惜母亲患了严重的肾病,久病医不好,她被尿毒症折磨得虚弱不堪。孩子的父亲说求了许久才找到蓝家,听说蓝家婆婆可以断神明都不敢断的事,求一卦,若是蓝家婆婆说这病再也治不好了,他们就死了这条求医治病的心。若是说可以治得好,他便把祖上传的宝贝送上,当作医费。”

我明白大妈要干什么了,她怎么会放过送上门来的好处:“什么宝贝?”

“一件汉代的御制青铜镜,的确是个稀罕物件,通体明亮,青中泛黑,雕纹清晰,镜子背面还镶嵌了十八颗大小不等的红色宝石。”

“我大妈是不是骗人家住下来,说自己就能治好那妇人的病?”

他摇摇头:“我劝过她,不义之财不能要。可她说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飞了?”

“你们骗人了?”我的十指血液似乎在倒流,冷得失去了知觉,“我大妈不知道吗,肾病患者度日如年,那痛苦甚至胜过切肤。”

他无力地垂下头,点一下,又点一下:“快过年了,那天下雪,天冷得很。孩子的母亲已经虚弱得像纸一样薄,可她还想再为孩子亲手做回年糕。她进厨房之后痛得昏死过去……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没气了,有两个农药瓶子空了……孩子们回来的时候她身子都凉了……”

“这女人……不是你们害死的?”

“真的不是!”他摆摆手急切地否认,“为了不再拖累她的丈夫,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选择了干脆壮烈的方式以求解脱。这事儿……你大妈也动容过,可是……”

贪欲这个东西,一旦染指了,那些个疯狂的念头就像燎原之势吞噬一切。

“孩子的父亲心灰意冷,准备把他妻子入殓安葬在西山之后,带着三个孩子回老家。你大妈劝他,一个男人拉扯三个孩子多不容易,干脆把最大的女孩儿带走,两个小点的男孩留下。等到经济富裕了,再来领走他们。她说一定会把他的孩子视若己出,要那件祖传的宝贝留下做个信物,以后来领取孩子就凭这个东西。他被说动了,只带了女儿离去……”

“可是……你们却残忍地杀死了这两个男孩儿?”我义愤填膺。

“不!不!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膝下无子,喜欢孩子,我怎么会杀他们?”

可两个男孩儿都已死,作何解释?

“良嫡乖巧,东子难驯,他时时刻刻提醒他弟弟,总有一天他们会离开舍卜坡,回自己的家去。你大妈劝我,真要喜欢孩子就收养个年龄小的,大的养他没用,他已经能记得东西,以后还是会认祖归宗,抛下你这孤老头。我那时真有点心动……我听她的劝把东子送了人……”

他停顿下来。

我质疑:“把东子送走?真的是送人吗?”

他抬起昏黄的眼珠看看我,又是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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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6 12:43 PM |只看该作者
25

“过了年之后,村子里来了几个神秘人,他们不停地往山外送人出去,又不停地拿钱回来。你大妈觉得财神来了,请他们到咱们家来住。天地良心,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大妈把东子给卖了。”他咽喉处咽了咽,有些话难以启齿,“可是东子还没被卖走就死了,那帮贩子手里头有枪,东子逃跑抵死不从,还鼓动其他的肉票和他一起跑。贩子们杀鸡吓猴,从此被卖的孩子再也没有想逃的。”

我惊异:当年海哥哥被枪杀,整个村子的人都去围堵杀人的二匣子,怎么这帮贩子在村子里杀一个孩子,却没有人站出来伸张正义?

大伯那双鼓着大大眼袋的苍老的眼睛告诉我:人都有弱点,一个利字可以买凶杀人,更何况让人们闭嘴。这村子里参与到卖人勾当里的人越来越多,谁愿意自己家的事儿被揪出来。这也是贩子们在舍卜坡活动半年来成了气候也没有半个人说话的原因。

“那东子没了,你们怎么向良嫡交代的?”

“他还小,虽然闹过一段时间,但是忘得也快。我以为从此他再不会离开我了……”他抹了抹眼泪,喉头哽咽,“谁知五月的一天早上,他吞了一根梗硬的鱼刺。我拿醋来给他喝,想既然能吞下去,也就没事了。没想到啊!半个时辰就咽了气……我真不是有意害死他的……”

他呜呜咽咽地哭,我能看见风卷树动,枝条抽打在院墙上,是冤灵来了吗?

“良嫡死了,你大妈害怕失去那面宝镜,我们没敢声张,就在后院的枣树下面埋了他……和东子的尸体埋在一起……我真的没想过要害人命啊!”

他撕心裂肺地哭。可是哭有何用?死者枉然。

哭着哭着忽然停了,大伯揉揉眼睛问我:“这墙上的字真是梅雪写的吗?她根本不知道她两个弟弟的下落,怎么会写这些?”

人怕鬼,可人更怕自己心里的鬼。

那些字是我模仿梅雪的笔迹写的,梅雪人还被关在窑洞中,当然不会抽身回来在这墙上留下证据。可是我已经得到了证实,证实这个院子里盘踞的冤灵所说属实。

我问大伯:“你相信吗,天上有只眼在看着,地上的黄土再厚,也掩盖不住贪婪的罪孽。”

他点点头。

我再问:“奶奶屋里停的那口棺材是谁的?既然梅雪已经和她父亲离开了舍卜坡,那她如今又怎么会出现在西山的窑洞里?”

大伯红着眼睛说:“那是因为……”

咣当一声!

瓦罐落地,碎片四溅,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话……

大妈!

她定定地站在院门口,身后还跟着那个瘦子。

“你都听到什么?”她问我。

“你都做了什么?”我反唇相讥。

她抬起手掌掴过来,我后退一步躲开了。她和那瘦子扑上来一起抓住我的胳膊,扭成一团。大妈对那瘦子说:“先把这丫头关到佛堂里去。”

瘦子的劲儿不小,箍住我的胳膊扭得生疼。大妈摸摸裤兜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攥把我推了进去。木门咣当一声落了锁。我拍打着,大声叫喊:“大妈!你已经错过一次了!可不能再错了!快放我出去啊!”

大妈扭头冲大伯嗔骂:“真没用!这么个小丫头都能把你唬住。你给我看好她,她要是跑了,我剥你的皮!”

大伯战战兢兢地点着头,看着他们走出去。






26

我冲大伯喊:“快想办法放我出去啊!”

“钥匙在她身上。”他摊开两只手,示意无奈。

“大伯!你怎么那么怕她,她是你老婆啊!她做了不对的事情,你应该制止她,怎么能屈于淫威,为虎作伥呢?”

他冲我摆摆手,眼睛里有晦涩难懂的东西:“那些贩子手里都有枪的。闺女,你安生点吧!别和他们作对了!等你大妈气消了,我让她把你放了。”

气消?她还想卖我啊!

大伯!大伯!

我再叫喊,已是无用,院子里空无一人。

无力地软在门下,视线里一片幽暗,有种无力的虚脱,是否我太依赖大森林了,每次危难困惑,我都希望他能出现救我。可是我自己呢?我摊开双掌在黑暗中审视自己。我不能永远都指望大森林啊!如果这一生都成为另一个人的负担,那我蓝若惜太无用了。

我——必须救我自己。

佛堂里面靠墙的位置供奉着菩萨像,是六观音中的七俱胝佛母准提菩萨。虽然一片漆黑,但我心里看得见她,看得见那绮罗绫縠如十波罗蜜菩萨衣。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人的心。我在菩萨面前跪拜叩首,求她庇佑蒙难的可怜人,解救这个曾经善良的村子。

这时,菩萨像出现了变化,她的周身通体弥散出一圈微弱的浅金色的光,并不刺眼,但很温暖,一瞬间把这一间陋室里的阴冷全数驱赶。我有想流泪的冲动,这是怎么了?一种极其温柔的像气流一样的东西涌向我的身体。

“奶奶……”我在将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嚼着眼泪呼喊她。

渐渐地,我看见供奉着菩萨像的那面墙动了,整个墙在动……太神奇了!这面墙像有中间轴一样一百八十度旋转,后面露出了层层的光,强烈的炽热的光芒……

有什么人走出来了吗?

我含着泪的眼睛已经闭上,太疲惫了,我想睡去。不!我不能睡!我还有好多事要做,我还想救人!我必须站起来……

合上眼皮仍能感觉到那强烈的光在动,我还听得见咝咝咝的声音,是沉重的墙移动的声音。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了……走出来……

我听见了脚步声……一声、两声、三声……

靠近了,越来越近。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说话,喉咙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我听到了。

奶奶,是你吗?我好想你。

你想念的人在你心里。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得令我激动得想跳跃,可我动不了,我的身子好像千斤巨石一样沉重。但我发誓,我没有睡着,我的思维从未有过如此活跃清晰。

奶奶。我知道你没走,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能像小家雀一样偎在你身边,一辈子都幸福。

傻孩子。人哪有不死的?我说了,你想念的人在你心里。

是吗,在我心里?那我还没有长大呢!离不开你。

你已经长大了。瞧,你不都学会顶撞长辈了吗?你的伯伯婶婶们做了错事,你能不畏邪恶,正确地认识亲情理法,你已经在逐渐长大了。

我的眼睛湿了,是眼泪太多了吗?哈!我自嘲地笑,看来我还是那样的软弱。

这不是软弱。奶奶的手指永远都是那么温柔、舒缓地梳理我的长发。孩子你太善良了,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你要记住,帮助需要你帮助的人,更不能让坏人利用了你的善良,记住啊!

可是……奶奶!我现在要怎么办?我被他们关在这小屋子里了,一片黑暗,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也没有通讯工具。我该如何逃出去?那窑洞里被困的女孩儿们还等着人们去救……

你忘了吗?你的灵异能力?你可以做到的。






27


什么?

冤灵可以控制干扰人的脑电波,你也可以呀!你是个天生鬼眼的孩子,接收讯息比旁人要敏锐很多,所以鬼魅容易缠上你,你能感受到异次空间的灵动讯号。你试试,把你需要传递出去的讯息发给你的朋友。

苹果吗?

嗯。常人的接收能力都很弱,在催眠意识下或在睡眠状态时,至亲至近的人甚至是常人,也能感受得到你传出的讯号。这也是我们常说的,托梦给对方。不是神游太虚,而是精神和肉体的剥离,就像那冤灵能潜入你的梦里……冤灵的怨气越大,灵力就越强,你是个异人,以后你的灵异能力还会增强……要小心,不要伤了你自己……

声音越来越弱了。

怎么了?

您离开我了吗?奶奶!我嘶哑地叫喊,用心去叫喊,可那声音在胸腔里徘徊,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去。奶奶!别走!我需要你!奶奶!

我的双手突然可以用力地抬起向上去抓……

眼睛簌地睁开了。可是四周一片黑暗,我什么也没有抓到。仰头看墙面的菩萨像,并无异样,再看那面墙,纹丝不动。

我……又出现幻觉了吗?

不!是奶奶在向我传递什么。对!她提醒了我,为什么不利用异能向苹果传递脑电波讯号呢?在催眠意识下或在睡眠状态时,至亲至近的人即便是常人,也能感受得到微弱的电波。

催眠?

奶奶!我急得想哭,你是不是知道我为什么会有断断续续的记忆是空白?是不是被人施了催眠术?我还有问题需要解答啊!

四壁空寂,再无回音。

我在暗处摸到一个草蒲垫子,把灰尘抖一抖,像奶奶当年一样盘腿而坐。我要集中注意力,把意念讯息传递出去。我亲爱的苹果啊!你是不是在午睡?我希望你是的。千万不要跑动了,人在运动时思维跳跃兴奋,就像个温度计的红色记号,蹿升到最高点,只有睡眠时才会降至最低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院子里十分安静,我估摸着现在应该是下午两三点左右了。

门上有锁在动的声音。我一阵欣喜,以为是苹果和大吉普找来了。冲到门缝去看,只有那个瘦子。

“你上这儿来干什么?”我铁着脸转身,继续回到垫子上打坐。

“嘿嘿,蓝丫头,”瘦子假惺惺地说,“你要是对我说几句贴心的软话,来求求我,说不定我还把你放出来呢!”

“放我?谢谢你哦!”我反诘,“把我放出这间屋子,再关进那个窑洞,等着被人卖掉?”

“哼!”虚假的嘴脸被撕破,随即凶相毕露,“死丫头!嘴还挺硬!看我打到你骨头软了还有劲顶嘴不?”

木门被用力地踢踹,发出岌岌可危的吱呀声。我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远没有想要表现的那么坚强,我在浑身发抖,甚至牙齿快要咬碎舌根了。原来我惧怕人真的比惧怕鬼要多,人穷凶极恶的时候比鬼更噬骨吞血凶残可恨!

我心里的那根弦已经脆弱得濒临绷断,随着瘦子快要冲进门来的剧烈震荡,真有命悬一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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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8 11:37 PM |只看该作者
好长吖~~~很了好久,但不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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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8 11:40 PM |只看该作者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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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9 03:09 PM |只看该作者
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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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9 07:48 PM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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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啥呢?”

院子里突然有人大喝一声。

我听出来了,是大伯。

有人来了,瘦子的气焰一下子矮了下去,在门口啐了一口,灰溜溜地走了。

大伯过来趴在门缝上往里看:“娃儿啊!你没事吧?”

若是以往,我会嘤嘤地哭,可是现在,我一滴泪也掉不出来。我曾经软弱过,曾经一度期待别人来救助,可我不想永远都没用。

“大伯!你若真心疼我,就放我出去吧!”

“可是……让你大妈知道,会扒了我的皮。”他揉揉发红的眼睛,“我这辈子活得窝囊,没站直腰板说过话……我……唉!”他把一碗水放在门缝下面,从缝里塞进来一个馒头,“快吃吧!我再去跟你大妈说说,叫她别跟你个小孩子怄气了……”

他身后那个长长的影子渐渐从门缝里消失了,院子里又空无一人。

我啸叹:他们要把我也卖掉啊!大伯你好糊涂!

我捧起碗喝水,眼睛停留在门框上那个生锈的螺丝钉上。刚才那瘦子用力过猛,门已经活动了很多,现在连着门框的就是那边角的几个螺丝钉。我把手中的碗砸碎,用裂口尖锐的瓷去别那几个螺丝钉。我对自己说:你一定行!

几个大螺丝钉拧下来的时候,发现十指已经全部裂开了,大大小小的口子,但是门一撞就开了,人要冲出桎梏,为此可以拿任何代价来换。

我撑开门站在院子里时忽然一阵眩晕,原来光线太明亮了也会刺痛眼睛。适应了好大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看到苹果和大吉普正急匆匆地跑进院子:“若惜!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可是大吉普非说我是大惊小怪,梦只是梦,跟现实没关系。你……没事吧?”

她看见我垂下的手指滴出鲜红的血,惊讶地要尖叫,被我急喝:“别叫!我需要你们!”

他俩面面相觑,疑惑地看着我。

我望着天边,夕阳影里碎残红。

我知道,今故里已非故里,我要做个决定了。

“你带手机了吗?”我问大吉普。

“带了。”他回答。

“报警吧!”我感到无力的虚脱,可是逃避无济于事……


在海哥哥死后的第三年,警察又一次造访了舍卜坡。有几个人贩子同伙还在邻近的山区搜集“货物”,有人漏网。大伯也被抓了。他不是主犯,但是犯有窝藏罪和包庇罪,法律无情。

我去看守所看望大伯,带了他喜欢吃的山核桃。他和我同样眼圈红红的。我十岁那年被送回奶奶家,大伯骑单车带我去看皮影戏,那一路上他都在问我渴不渴累不累。过年的时候家里太冷清,大伯特意扎了一个纸鸢送给我。他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为了扎那些精巧玩意儿,手指被竹签戳破了也不吱一声。没过春分我就兴高采烈地跑到坡顶去放风筝,他就站在老槐树下,把两只手插在袖笼里张着嘴乐。他教我骑单车,生怕我摔着,两只手拖着车尾,跟着轮子跑多远都不肯撒手。冬至的时候包饺子,他总是把藏着银币的那个偷偷放到我碗里……

这些我都记得,历历在目。

可是现在一张铁网隔开我们。我解救了蒙难的人,也把自己的亲人送进了牢狱。

我对大伯说:“伯你别恨我。”

他点点头,问我:“你去过西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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