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荼靡，至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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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据说，荼靡是花季最后盛放的花朵，荼靡花开之后，人间再无芬芳。这般深重浓烈的寂寞，源于繁华过尽后的毁灭。

　　“梦里有多幸福，醒来后就有多残酷。沈伯伯，这个道理，还是您教会我。”声音在空旷的地下金库响起，连我自己都泛起森森的寒意。

　　这里存有方氏过半的资金，进入权限我却没有修改。我猜，沈延年最后想要看见的，也许会是他不计代价，却终未得到的。

　　但若说眼前是那个攻于算计，不择手段，行事狠辣不留余地的沈延年，这一瞬，我连自己都有些怀疑。从他的脸上看不见从前的精明算计，看不出悲喜，只有苍老，从骨子里渗出的衰败，仿佛任何事在他眼里都不重要了。

　　这种表情我不陌生。叫绝望。

　　“萋萋啊，看看，这些，是我陪着你父亲几十年积累的心血，居然有这么多了啊。”他的语气轻柔，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童年，他也这样慈爱的叫过我萋萋。“有三十几年了吧，三十几年前，我们都还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甚至连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可是现在，我却最怀念那个时候。那时，我们兄弟分食一碗汤面也是一种富足。这种感觉，已经多少年不再有过了呢？也许是从方氏成立吧，还是第一次看着人命消失在眼前呢？不记得了啊。后来我就只记得，要想生存，必须抓住更多，必须站在别人都够不到的地位。可是你父亲他居然说，这些，他通通不想要了。萋萋，你知不知道，他居然说因为你想要当一个好人，想要给你一个清白的身家。哈哈哈。。。。。。真是可笑啊，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还可能有一个清白的身家？”

　　“所以，你杀了他？”我承认，这一刻我疯了。父亲的死不是意外，不是意外。。。。。。我满脑子都轰鸣着这样的声音，其余的话再听不下去，缓慢而坚定的举起了枪。

　　我要他死。

　　可是开枪前，我迟疑了。我看见他眼中解脱般的轻松快意。

　　“还在犹豫什么？要知道，我派人除去你的时候可一点没犹豫。他为了你，甚至不顾反对培养当年那个死不屈从的苏云轩来暗中牵制方氏，还有顾泽宇。虽然我没有杀了你父亲，但我曾想尽方法要卸了他的这两条臂膀。如果他们俩合作起来，也许方氏早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话至此，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闪烁起诡异的笑意。“萋萋啊，你确实好能耐，竟然能让顾泽宇不惜违背你父亲也要除掉苏云轩。哈哈。。。。。。不愧是方家的女儿啊，你身边的人都逃不开毁灭的命运。。。。。。哈哈哈哈。。。。。。逃不掉。。。。。。一个都逃不掉。。。。。。”

　　凄厉的笑声在四壁间回荡，快要撕裂我的神经。偏偏，我找不到只言片语可以反驳。

　　因为他说的都没有错。

　　疲惫感沉甸甸的压下来，手中的菲尔特越来越重，已经快要握不住。

　　“放下枪，我便不伤你。”清冷的声音自身后袭来，在这样癫狂的笑声中竟格外清晰。

　　我没有依言放下枪，也没有转过身，事实上，我已经忘记该如何反应。只屏息，听着来人一步步走近。“砰，砰，砰。。。。。。”脚步声声，声声敲击在心。

　　这个熟悉到让我心痛的声音，不是苏云轩又会有谁？

　　我缓缓转身，笑，层层叠叠。不是没有看见他手中的枪泛着森冷寒光，也刻意忽略他周身的戒备和杀气。此刻于我，除了笑，还能作何表情？

　　恍然中想起上一次相见，他手中亦握着这样一把枪。那时他说，“因为我是来见你，萋萋，我不能将装有子弹的枪口对着你。”那么今日呢？

　　“我猜，今日你手中的，不再是空枪。”

　　“萋萋？萋萋。。。。。。”仿佛是为了确认，他喃喃低念我的名字，好一阵才牵起笑回应：“萋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你同样的目的。”和你一样，一点一点洗清方氏罪恶的外衣，从剔除沈延年这样的垢尘起。

　　他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继续笑道：“你是来找我的对不对？我不告而别一定叫你气坏了，所以你是来找我回去的对不对？”

　　我何时见过这样的苏云轩，他眼底的哀求如此明显，仿佛只要我点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我们都还可以回去平静安乐的人生。

　　可是他不知道啊，他此刻的笑容有多么牵强。他为我找的借口，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摇头，我别过脸不再看他。天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维持理智。我疯了一般想念他的怀抱，想要抚平他的眉问最近好不好，想叫他不要担心，这些不过是作弄他的恶作剧。

　　可侧旁，沈延年笑容森然，无声的口型一遍遍重复。

　　他知道我看得懂，他在说：“逃不掉”。

　　不会，绝不会！

　　我望回苏云轩的深情，一刻都舍不得移开眼睛。我知道他在等我回答，可是亲爱的，原谅我，这样自欺欺人的游戏我们再玩不起。

　　我说：“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找来，如果早知道，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是我不好，先离开这里，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他几步走近就要来拉我，全然不顾一旁的沈延年。

　　我用力摔开他：“苏云轩，你忘记今天来这的目的了么？你要找的应该是沈延年，而不是我！”

　　“方萋萋你闹够了！”

　　听到他满是怒气的这句话，我反而笑了。

　　“轩，你终于，终于记起我姓方。”

　　我姓方，有方氏金库的出入权限。。。。。。剩下的话，不必再说了吧。以他的机敏，在看见我用枪指着沈延年的那刻就该猜到我的身份。只是我们都犯着同样的错，以为不承认，就代表没发生。

　　一壁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如果没有看见苏云轩眼中一层漫过一层的绝望，也许我会怀疑时间就将这样悄无声息的静止下去。

　　如果一切真的静止多好，如果你没有回来这里多好。轩，如果当初我勇敢说出真相，如果当时你没有那么仇恨方氏。。。。。。我们现在，会不会就不这样？如果当初你退让，如果我们都不曾这样倔强，结局，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在恨我吧？亲手撕碎你最后一丝希望，再亲眼目睹你欺若寒霜的悲伤，这一刻，我甚至比你更恨我自己。那么，就恨我吧。恨，总好过忘记。恨极，也许便能叫你将我深深刻进心里，永生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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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们都忘了来这里的目的，而我们的目标居然没有躲，没有逃，自得其乐的看完了这场好戏。

　　举枪，直指沈延年。这个不赦的罪人凭什么旁观我们的绝望！

　　“放下枪，方小姐。”苏云轩终于有了反应，在我举枪的同时，他手中的也同样举起。只是，枪口却是对我。

　　“你说的不错，我手中的不是空枪。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用这样的枪指向你。”

　　痛，从“方小姐”这三个字开始。他平静语气中每一个音符都是一把锥心刺骨的利器。直刺心脏，如他的枪法般精准无比。

　　“放下枪，我不能让你杀了他。”

　　其实我并不准备杀了沈延年。这样杀了他，反倒便宜了他。但现在我是真的想要立刻开枪。我不顾一切的想知道：“如果我开枪，你要怎么阻拦我？”

　　“砰，砰，砰”。巨大的枪声冲击耳膜。连发三枪，我的小臂也震得微微发麻。

　　三颗子弹全部射在金库的金属墙壁上。

　　我没有去看苏云轩，而是低笑着凑近瘫软在地的沈延年：“沈伯伯，将死的感觉怎么样？你一次次让人尝尽这种恐惧的时候，有没有想到终有偿还的一天？放心，我不杀你。我今天来是为了亲口告诉你，你帐下的所有资产都被方氏接收了。对了，知道顾泽宇为什么还没有来么？他现在啊，应该在忙着回收你名下全部的公司组织。”我满意的看着他越来越灰败的脸色，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毫不留情。“沈延年，我不杀你，我会把你交给苏云轩。你知道的，他要的是证据，所以必定会确保你活下去。我要你亲眼看着那些你背弃兄弟情义，连亲人朋友都不敢相信，用无数鲜血积累起来的金钱，权势，将全部为你的敌人所用！”

　　绝望的活，和绝望的死，究竟哪个更可怕？沈延年，以后的时间，你能慢慢做个比较。

　　转身，我对苏云轩说：“他是你的了。”我仍然没有勇气看他脸上的失望痛惜，只想着快一些离开这里。

　　我居然忘记了，我气急下开出的那几枪，会给他招致多大的灾难。

　　与他擦肩的瞬间，金库入口忽然大开。顾泽宇一行人，想必是听到枪声寻了过来。

　　我从未如此恐惧，在黑沉沉的枪口闪现的一瞬。一切发生得这样快，我甚至来不及出声阻止，只是下意识的回身，用最快的速度去推苏云轩。

　　神啊，我承认是我错，都是我的错，什么罪责我都愿意承担，可是千万千万，不要是苏云轩。

　　枪声响起这一刻，我听见顾泽宇慌乱的阻止，纷杂的脚步声，似乎还有谁惊慌失措的叫我的名。

　　“萋萋，萋萋。。。。。。”

　　真好，这一次神终于听见我的祈祷，他还好好的在我面前。真好，真好。。。。。。

　　他的怀抱这样温暖啊，如我千百次重温的记忆。他终于肯再唤我“萋萋”。原来幸福竟来得这般容易。只是，只是他的眼神为什么如此悲伤？

　　悲伤得就像将死的爱情。

　　我一时记不起，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叫他伤心难过。

　　“对不起。。。。。。”

　　亲爱的，那些父亲，哥哥，还有方氏亏欠你的，罪责在我，而我恐怕只能还到这里，所以对不起。曾今太执着太不舍而一直牵绊住你，所以对不起。一直想补过反而一路在犯错，所以对不起。

　　因为太爱你却不得不放弃，所以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不准说对不起！萋萋，我们都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好不好？我不要再放开你了，所以。。。。。。所以，萋萋。。。。。。”

　　所以，也不要离开你，吗？

　　一贯冷静沉稳的苏云轩此刻却连指尖都在颤抖着恐惧，眸中悲伤得似乎要滴出水来。我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心，想要说我终于可以给他自由，想要问问他，如此，能不能少恨我一些？

　　亲爱的，我还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可是，可是。。。。。。

　　心脏已经残缺。

　　我并未觉得多痛，子弹呼啸而过的时候，甚至感觉心中郁积的疼痛随着血液一并流失。原来，心脏的破损远没有爱情破灭的痛觉来的惨烈。

　　“萋萋，不要睡，听话，看着我，不要睡。。。。。。”周围的嘈杂人声都渐渐远去，只能听见他在我耳边反复叮咛“不要睡，不要睡。。。。。。”声音温柔的像在哄一个小孩。那样俊逸温润的眉目里，藏着我此生全部的眷恋。

　　我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让他听清：“真喜欢现在这样。。。。。。你眼里只看见我，就好像终于忘记不堪的过去，好像我们，从来不曾改变。。。。。。”

　　而今，你我之间就只剩下假设了，“如果”，“也许”，“可能”。。。。。。亲爱的，我厌倦只能靠这些词维系我们的人生了，太累太痛了，原谅我没有力气再勇敢。所以这一次，换我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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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如果，如果真的能够实现“如果”，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再重回那一天。

　　那天，初识苏云轩。南方古镇。

　　雨水洗过的青石板路，色泽幽清，衬碧色河流。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行走在这样的美景中，仿佛连人都愈加楚楚。

　　我提起长至脚踝的裙角，仰望路那端折射成45°角的阳光。这长长的石板路何处是尽头呢？若是一直这样走下去，会不会就能踏入另一方幻景呢？

　　那样一个我编织了无数遍，纯美的，称之为“爱情”的幻景。

　　风拂动裙摆，沉醉的光影中终于有渐近的足音。我理顺鬓旁风拂乱的长发，脚步一瞬不停，款款盈盈。只在身影交错前，抬头，微笑。

　　而后，擦肩。

　　直到很久以后，苏云轩还是会提起我们相遇那天。他说，萋萋，那天起，我开始相信命运。开始相信，我爱上你，冥冥之中天已注定。

　　可是他不知道啊，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方氏成立第二十一年，我十五，他十七。我误打误撞推开父亲议厅大门那刻，讨论正步入高潮。内容决定着一群人的生，或死。

　　包括静跪其中的少年。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清冷的侧脸在灯光下明明灭灭。即便是单跪这样谦卑的姿势，在他做来竟隐隐有一种倨傲的气质。大厅里气氛热烈，我却看见层层叠叠的悲伤在漫延。

　　五分钟后我关门退出。自始至终，他并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可是我知道，这个少年，将成为我生命中的劫。

　　那是我第一次郑重的请求父亲赦免一个人的性命。我说愿意遵从他们为我安排的一切，但要苏云轩活着。

　　几年来我看不见世间悲喜人情，眼里只有他。看他逐渐蜕变成为方氏中的佼佼者，再不会任人宰割。千方百计托顾泽宇打听他的消息，却始终远远的，不敢上前。

　　他恨方氏，我知道的。我想，不着急，我们迟早会有离开的一天。

　　方氏第二十五年，我十九，他二十一。父亲对外宣称苏云轩离开方氏。我没有深思，没有细究，只雀跃着他终于得以自由。我追着顾泽宇查清他的去向。我以为万事妥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所以，是的，那天的相遇是场意外，是我精心设计的意外。

　　亲爱的，这些话我都未来及告诉你知道。这样也好，你只要记得我曾那么深的爱过你，就好。

　　只要记得你曾给过我如此浓墨重彩的爱情。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