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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大漠謠║ 繼《步步驚心》后再演繹漢代一段曠世情緣!——桐華著(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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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 01:15 AM |只看该作者
霍去病灌了几口,又递给我,我摇摇头。他一笑,收回酒囊,自顾而饮。赵破奴端着两碗酒向我们走来,霍去病笑骂:“你是想把我灌醉吗?刚敬过酒怎么又来了?”
赵破奴笑着把酒碗递向我,“这酒可不是敬将军,是敬金公子的,先前的事情我对公子多有失礼处。我从未见过敢和鹰搏斗的鸽子,也从没有想到公子的鸽子竟然刚烈至此,这样的鸽子我们根本赔不起,请公子原谅我先前的言语冒犯。”他脸上虽然挂着个笑,眼中却满是愧疚。
我半晌仍没有接碗,他的笑容有些僵,“公子不肯原谅,我也明白。”说完把自己的一碗酒一骨碌灌下,向我微屈半膝行了个礼欲走,我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碗,一扬头闭着眼睛全数喝下,侧着身子咳嗽起来。
霍去病笑对赵破奴说:“很给你面子!她酒量很差,酒品又不好,一喝醉就行为失控,所以一般都不愿意喝酒。”
赵破奴此时的笑才真正到了眼睛中,向我抱拳做礼,“多谢!”又向霍去病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我坐了会,觉得脑袋有些沉,忙站起身,“趁酒劲还未上头我先回去了。”
霍去病立即站起,握着酒囊说:“一块走吧!”
霍去病的帐篷搭在背山处,因为顾及到我,特意命他人的帐篷离开一段距离。
我人未到帐篷,步子已经开始发软,霍去病欲扶我,我推开他的手,自己却是踉跄欲倒,他不顾我挣扎,强抱起我入了帐篷。
黑暗中,我的脑子似乎一派清明,过往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地慢慢浮现,可又似乎很是糊涂,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越不想想起的事情,反倒越发清晰,心里难受无比。
霍去病摸索着点亮灯,凑到我身边看我,重重地叹口气,拿帕子替我擦泪,“还在为小谦小淘李诚难受吗?”
我拽着他的袖子只是掉眼泪,“我阿爹走了,九爷他怎么都不肯要我,现在小淘小谦也走了,狼兄已经有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只剩我一个了。”
霍去病手僵了一瞬,一手拿起酒囊大喝了几口,一手抹去我眼角的泪,“胡说!怎么只剩你一个了?我会陪着你。”
我的鼻子囔囔着,随手扯起他的袖子擤了一把鼻涕,望着他问:“你为何要对我花费那么多心思?”
霍去病看着自己的袖子,无奈地摇摇头,拽开我的手,把帕子塞到我手中,脱下了外袍,“你是真傻假傻?我虽然没有明说过,难道你一直不明白我想娶你吗?”
我探着手去拿酒囊,霍去病一把夺过,“不许再喝。”说着自己却喝了好几口。
我伸手去抢,他握住我的手,“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给你喝,你可有一些喜欢我?”
霍去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歪着脑袋,想了半晌,“不知道。”
霍去病长叹口气,“那你以前看我难过时可有不舍?今天有没有担心过我?”
我拼命点头,“我到现在还不愿意见槐花,一见它心里就难过。我害怕你被匈奴伤着,匆匆赶了一夜的路。”
他带着几分苦涩笑起来,“你心里有我的。”说着拿起酒囊只是灌酒。“月牙泉边你明明都走远了,为什么要回头?回头看到我时,你知不知道你的脸红了?你为什么脸会红?你若心里没有惦记着我,为何在歌舞坊内特意为我留了座位?你不开心时,我想着法子逗你笑,可但凡我不开心时,你不也是想着法子让我移开心思吗?当日我因为司马迁那些文人的评价不开心时,一向不与我拉扯的你,不惜扯着我的袖子说话,明是戏谑我,其实却只是为了让我一笑;前段日子,你本来因为我强留下了你,满脑子在转鬼主意,说到父亲一事时,却立即一门心思地要把话题转开,啰里啰嗦地只说闲话。玉儿,我只是错了一次,晚了一步,如果长安城内……”
我笑指着他的脸说:“你要醉了,你的脸好红,像猴子屁股。”
他笑着摇头,“你才是真醉了,不醉哪里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我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我没有醉,我的心里很清醒。”望着他手中的酒囊,“我想喝,我好久好久没有喝马奶酒了,小时候偷喝过一次,觉得真难喝。”
“现在不觉得难喝了?”
我哭丧着脸说:“现在也难喝,可那里面有阿爹的味道。”
他将酒囊递给我,我扶着他的手大喝了一口,他缩回手把余下的一饮而尽,随手一扬将酒囊扔掉。
“玉儿,不要回狼群,嫁给我吧!”霍去病侧躺在地毯上,醉眼蒙眬地盯着我。
我嘻嘻笑着没有说话,他又道:“孟九是不错,立如芝兰玉树,笑似朗月入怀,的确是俗世中少见的男儿,可我也不差,而且我一定会待你很好,你忘记他吧!”
我还未说话,他忽地大笑起来,“我是醉了,这些话不醉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可我心里也很清楚。”
我皱着眉头,那个灯下温暖的身影,那个温文儒雅的身影,那个总是淡定从容的身影……
霍去病的脸蓦然出现我眼前,“现在是我在你眼前,不许你想别人。”
我望着他,眼泪又涌出,霍去病替我擦泪,手指抚过我的脸颊,犹豫了下,搁在我的唇上,他的手指立即变得滚烫,身子也僵硬起来。我愣愣看着他,他忽地长嘘口气,猛然吻下来,我心中似明白似糊涂,身子变得又轻又软,像要飞起来,又像要坠下去,唯有他的唇、他的手、他的身体火一般烧着,而我的心好冷,想要这份滚烫……
我在隐约的狼啸声中清醒过来,只觉头重身软,痛苦中睁开眼睛,看到我和霍去病的缠绵之态,不敢置信,立即再阖上眼皮。
满心震惊中,昨夜一幕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地从心中滑过。我一动不敢动地躺着,脑子木木,又一声狼啸隐隐传来。我闭着眼睛从霍去病怀中轻轻滑出,背着身子快速穿好衣服。
蜡烛还剩小半截,我无法面对这么通亮的屋子,吹熄蜡烛,在黑暗中默默立着,身后的霍去病翻了个身,我一惊之下竟然几步蹿出了帐篷。
远处巡逻的士兵列队而来,我匆匆隐入山石间,循着时断时续的狼啸声而去。
半弯残月斜斜挂在天上,映着山涧中的一潭碧波。狼兄正立在湖边的石头上,半昂着头长啸,雪狼也伴着他时而呼啸一声,小公主看到我立即扑上来,到脚边时却只呜呜叫,迟疑着没有向前。
我咬着唇弯身抱起她,“我的气味变了?”走到狼兄身旁坐下,狼兄在我身上嗅了几下,疑惑地呜叫了两声,看我没有理会,无聊地趴在了大石上。
我的气味变了?因为我已经不是少女,今日起我已经是个女人了。我连着捧了几把冰凉的泉水浇在脸上,想要借此浇清醒自己,可清醒了又能如何?
默默地看着潭水,千头百绪竟然无从想起。
小公主在我怀里扭动着身子,我却没有如以往一般逗着她玩,她不耐烦地从我怀中跳出,去咬父亲的尾巴。
雪狼猛然一个转身,冲着林木间一声充满警告的嘶鸣。我诧异地回头,虽然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暗处肯定有让雪狼不安的东西。一向警惕性最高的狼兄却依旧神态怡然地逗着小公主,只向雪狼低低呜叫了一声。我立即扭回头,全身僵硬地坐着。雪狼听到狼兄的呜鸣,收了攻击之态,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护在小公主身前。
半晌后,才听到身后一个轻柔到带着担心害怕的声音:“玉……玉儿,我……我……”声音渐小,四周又陷入了沉静,两人一前一后,一坐一站,都一动不敢动。小公主停止了戏耍,好奇地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看我,又望望霍去病。
狼兄不耐烦地长啸一声,给我身上拍了一爪子,又冲着霍去病叫了一声,领着雪狼和小公主踱步离去。
霍去病走到我身后,“对……对不起,我……我……”
他这般的人,竟然也会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完整。我抱着膝盖望着湖面,“没什么对不起,如果有错也是一人一半,你又没有强迫我。”我的声音十分平稳,心却慌乱无比。
霍去病想坐下,犹豫了一下,走开几步,隔着一段距离坐在石块上,也默默望着湖水,大半晌两人都无一句话。他随手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扔进湖中,恰好打中月影处,月华碎裂。他蓦地站起坐到我身侧,用力握着我的肩膀让我看向他,目光异常坚定,“玉儿,嫁给我。”
我心中零乱,不敢与他对视,眼光飘向湖对面,却发现狼兄和雪狼竟然并排坐在前方,专注地看着我们,小公主也学着父母的样子,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凝视着我们。
我满腹说不清理不明的思绪中不禁也迸出几丝笑意,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狼兄扔去,“很好看吗?”
狼兄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石头恰恰砸在他脚前,却把小公主吓了一跳,“呜噢”一声蹿到了父亲的背上。狼兄虽然不会说话,可他的眼睛中却带着担心,还有期望和鼓励,那是盼着我能快乐幸福的眼神,和阿爹临别时看着我的目光一模一样。
我凝视着狼兄的眼睛,微微而笑,“好。”
霍去病一把握住我的胳膊,“你说了好?是对我说的吗?”
我四处张望寻找,笑看着他问:“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那我倒是要再考虑考虑。”
霍去病盯了我一会,猛然大叫一声,抱着我从石块上跃起,又跳又舞。狼兄对着天空愉悦地呼啸,小公主有样学样,奶声奶气地也呜呜叫着。
一时间,山涧中回来荡去的都是快乐。我望着即将西落的月亮,此时这轮月儿也照着长安城的那个人吗?
低头看向霍去病,正对上他盈满快乐的双眼,我凝视了他一会,心中几分牵动,抿嘴一笑,伸手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肩上。
霍去病安静地拥着我,不一会他摇摇我,“你再说一遍,你真的答应了吗?”
我的心中又是快乐又是心酸,仰头看着他说:“金玉答应嫁给霍去病。”
他大声笑着,“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话,你再说一遍。”
我敲了他肩膀一下,“不说了。”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嘴边满是笑,灿若星子的眼睛盯着我,轻声央求:“再说一遍,就一遍。”
我嗔了他一眼,嘴里却顺着他的意思轻声说:“我答应嫁给你。”
霍去病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好娘子。”
我神情怔怔,霍去病笑容略僵,疑惑地看着我。“好娘子”三个字在心中萦绕,此时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身份即将改变,我的脸渐渐烧起来,嘴角慢慢上弯,霍去病想来已经明白我在想什么,疑惑之色褪去,满眼俱是温柔地凝视着我,一言不发,只是把我紧紧地搂在怀中。
东边的天色已经露白,山林中早起的鸟儿开始婉转鸣唱。夜色将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恰如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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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 01:16 AM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初吻
我和霍去病在前而行,狼兄和雪狼尾随在后,小公主时而跑到前面追一会儿蝴蝶,时而跑到我的脚边让我抱她一下,又或者学着父母的样子,矜持优雅地慢步而行。
经过两日多的相处,雪狼对霍去病的戒备少了很多,只要我在时,她就不再阻止霍去病接触小公主。
“再沿这个方向走下去,就进入匈奴酋涂王统治的腹地,虽然他们已经吃了败仗,附近再无大队兵马,可难保不撞上残兵。”霍去病笑着提醒我。
我回道:“我知道,匈奴逐水草而居,而祁连山麓是匈奴水草最为丰美的地方,匈奴的军队虽然败走,可那些在这里放牧的牧人却肯定舍不得离去,就是碰不到残兵,也很有可能遇上牧人。”
他有些纳闷地问:“你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难道是匈奴人?”
我侧头看向他,“如果是匈奴人呢?”
他满是豪气地笑着,“玉儿,笑一笑,一路行来,你面色越来越凝重。不要说是匈奴人,就是匈奴的单于我也陪着你去见。”
他看了眼我的衣裙,“不过应该不是匈奴人,给你寻的女子衣裙有汉人的,西域各国的,也有匈奴的,你却偏偏挑了一件龟兹的衣裙,匈奴的衣裙是第一件被你扔到一旁的,好像颇有些憎恶的样子。”
我轻叹一声,“本来应该穿汉家衣裙的,可龟兹的衣裙配有面纱。”看了眼他的打扮,“不过有你就够了。”
一个山坳又一个山坳,我们在茂密的林木间穿行,狼兄已经明白我想去什么地方,不耐烦跟在我们身后,急匆匆地飞蹿出去。
没有多久狼兄又悄无声息地飞跃回来,挨着我低低呜叫了几声,我立即停住脚步,霍去病问道:“怎么了?前面有人?”我点点头,犹豫了一瞬,依旧向前行去,人和狼都收敛了声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走着。
我和霍去病弯着身子在灌木间潜行了一段,当我刚看到坟墓前的身影时,猛然停住,霍去病连忙也停下,从灌木丛间望去。
一座大坟墓,一座小坟墓,一个男子正静静坐在坟前饮酒,他身后不远处恭敬地立着两个随从。霍去病看清坟前坐着的人,带着几分诧异和担心看向我,我只定定地凝视着坟前坐着的伊稚斜。
蔓生的荒草间,时有几声隐隐的虫鸣,从树叶间隙筛落的点点阳光映照在坟墓荒草和伊稚斜身上,斑驳不清,越发显得萧索荒凉。
他对着坟墓,安静地饮酒,身影满是寥落,举杯间似乎饮下的都是伤心。
伊稚斜替坟墓清理荒草,用手一把把将乱草拔去。他身后的随从立即上前,半跪着说:“单于,我们来做吧!”伊稚斜沉默地挥了下手,两个随从彼此对视一眼,都又退回原处。
我的手无意识地握住身边的灌木,越握越紧,等霍去病发现,急急把我的手从带刺的灌木上掰开时,已是一手的血。
伊稚斜把两座坟墓都清扫得干干干净,他给大的坟墓前倒了杯酒,自己也大饮了一杯,“徐兄,今日你应该很高兴。祁连山的大半山脉已经被汉朝夺去,也许你以后就能常眠于汉朝的土地上了,大概不会介意陪我喝杯酒。你以前和我提过,动荡的游牧和稳定的农业相比,终究难有积累,短期内游牧民族也许可以凭借快速的骑兵、彪悍的武力降服农业国家,可如果游牧民族不及时扭转自己的游牧习态,在人口、文化和财富上不能稳定积累,长期内仍旧会败给农业国,不可能统治农业国。我当时问你,那如果攻略后,以农业国家的习俗治理农业国家呢?你说如果游牧民族选择放弃游牧的习惯,转而融入农业国,虽然可以达到统治的目的,但几代过后,游牧民族本来的民族特性就会完全消失,同化在农业国家中,所以相较于更适合于人群繁衍生息的农业社会形态,游牧民族注定会成为弱势的族群,甚至消失的族群,只是看以哪种方式而已。我当时曾很不服气,认为我们匈奴祖祖辈辈都如此而过,只要有勇士,怎么可能轻易消失?可现在才真正懂得几分你所说的道理。如今一切都如你所预料,汉朝经过文景之治,国库充裕,人丁兴旺,匈奴相较汉朝,人力、财力都难以企及。”
伊稚斜又倒了杯酒给阿爹,“前有卫青,现在又出了个霍去病,匈奴却朝中无将。我们祖先一直骄傲的骑兵也大败给了霍去病,一个农业大国的将军居然比我们生于马背、长于马背的匈奴更快更狠,因为他,汉朝对匈奴终于从卫青时代的积极防御转变为主动进攻。”
他喝尽杯中的酒,长叹一声,“其实这些倒都是罢了,我现在最苦恼的是汉朝的中央集权。汉朝的军队都直接归于皇权下,而我们的兵权却分散,表面上各个部族都受单于支配,其实手中握有兵权的藩王们各有心机。现在不同于往日匈奴所向披靡,大家为争夺财物奋勇而战的时光,一个霍去病,让各个藩王打仗时都唯恐自己的兵力被消耗,都等着他人能打前锋,等来等去却等到自己灭亡,就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输给汉朝。不过我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如果我能早生十几年,赶在汉朝皇帝刘彻之前先整顿改革好我们的内部体制,如今……老天似乎没有给匈奴时间,老天似乎在偏心汉朝……”
我不禁瞟了眼霍去病,原来他现在是匈奴人心中最可怕的敌人。霍去病一直在细看我神色,低声问:“你听得懂他说什么?”我点点头。
伊稚斜的手轻抚过小坟墓,眼睛半闭,似乎想着很多东西,很久后,手仍搁在坟墓上。
看到他的神色,我心中有些困惑,应该不是他雇人来杀我的,他并没有怀疑过我已经死了,可……转而一想,这些并不重要,再懒得多想。
他静静地坐了半晌后,最终一言不发地站起,带着人离去。
我仍旧蹲了一会,才走出树丛,跪倒在墓前,“阿爹,我带一个人来见你。”
我看向霍去病,他立即也跪在墓前,磕了个头道:“伯父,小侄霍去病,就要娶你的女儿了。”
我眼中本含着泪水,听到他说的话,又不禁破涕而笑,“哪有你这么毛躁的?我阿爹可不见得喜欢你。”
霍去病笑挠了挠头,打量着墓碑上的字,“你父亲是匈奴人?”
我摇摇头,“汉人。”
霍去病看向一旁的小坟墓,轻声问:“这是你的兄弟吗?”
虽然伊稚斜刚擦拭过阿爹的墓碑,可我仍旧拿了帕子出来仔细擦着,霍去病忙从我手里抢过帕子,“我来擦吧!你爹爹看见你手上的伤痕要是责怪我,一生气,不肯把你嫁给我,那可就惨了。”
霍去病擦完阿爹的墓又要去擦小墓,我拦住他,“那个不用擦。”
他眼中含着几分疑惑,却没有多问,我沉默了会道:“那个是我的坟墓。”
霍去病愣了一瞬,又立即明白了一切,“难怪你在长安城时,那么害怕见这个人,你不想让他知道你还活着。”我点点头。
狼兄围着坟墓打了几个圈,有些无聊地带着雪狼和小公主又跳进了丛林中,我盘膝坐于地上,“你打下了祁连山,让阿爹能睡在汉朝的土地上,阿爹肯定会很喜欢你。”
霍去病有些喜不自胜,笑着又给阿爹磕了三个头,“多谢岳父赏识。”
我又羞又恼,“哪有人像你这样,改口改得这么快?我阿爹虽性子还算洒脱,可骨子里还是很重礼法。”
霍去病微挑了下眉头,“你和你爹爹不怎么像。”
我笑着点头,“嗯,阿爹老说我难脱野性,我一直就不耐烦守那些人自己造出来的破规矩,就是现在,看着我表面上好像人模人样,勉强也算循规蹈矩,其实……”
霍去病笑接道:“其实却是狼心狗肺。”
我不屑地哼了声,向他拱拱手,“多谢你称赞。我从小就觉得狼心狗肺该是夸赞人的词语,狼和狗都是很忠诚的动物,又都很机智,不明白汉人怎么会用这个词语来骂人。”
霍去病半撑着头大笑起来,我半带心酸半含笑,“当年我这么和阿爹说时,阿爹也是撑着头直笑。”
日头西斜,落日的余晖斜斜照在阿爹的墓上,一切都带上一层橙红的暖意。
霍去病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愿意讲的事情,他会侧耳细听,我不愿意讲的事情他也不多问。有时悲伤的情绪刚上心头,他几句话一说,弄得人又气又笑,只能苦笑连连。
我眯着双眼看向夕阳,阿爹,你可以放心我了,这个人在身边,我还真连哭的时间都不太容易找到。
想到伊稚斜在墓前的萧索身影,侧头看向霍去病盛满宠溺的眼睛,心中颇多感慨。两人目光盈盈交会,他忽地打了个响亮的响指,一脸匪气地说:“你这么看着我,我会……”我闪避不及,他已在我脸上印了一吻,“……忍不住做登徒子。”
我气恼地去打他,他笑着叫道:“岳父大人,你看到玉儿有多凶了吧?”
在这一瞬,我突然发觉我真正放下了,放下了过去,放下了对伊稚斜的恨意。阿爹,女儿现在才真正明白你的叮嘱原来全是对我的爱。只有放下,向前走,才会幸福。
虽然匈奴大军吃了败仗,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却要继续,牛羊依旧奔跑在蓝天下,集市也依旧热闹着。汉人、匈奴人和西域各国的人会聚在此,也依旧为生计而奔波。
一个匈奴盲者,坐在街角,拉着马头琴唱歌,歌声苍凉悲郁,围听的众人有面露凄伤的,也有听完微微带笑的,还有的轻叹一声,给盲者面前扔下一两枚钱就匆匆离去。
霍去病丢了块银子,出手豪阔,引得众人都看向我们,我忙拉着他离去,他低声问:“那个人在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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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瞟了他一眼,“在唱你。”
他笑道:“唱我?蒙我听不懂匈奴话。”
我合着曲子,低声翻唱:“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曲词简单,却情从心发,我心下有感,也不禁带了哀伤。
渐渐走远,盲者的歌声渐渐消失,一旁的酒铺中却有人一面饮酒,一面低低哼着盲者的曲子。霍去病瞟了眼哼唱的人,“难怪我们打了胜仗,也不见你开心。”
我道:“我对打仗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太高兴得起来,我不反对杀戮,该杀的人绝不会手软,可一场战争中的杀戮仍旧让我害怕。我小时候在匈奴中生活过一段时间,但也算不上匈奴人。”
霍去病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我刚才听到你的歌声,还有些担心你。”
我们进了一家汉人开的店铺,小二笑问:“要酒吗?”
霍去病征询地看向我,我脸上滚烫,撇过头道:“随你,我不喝。”他也面色尴尬起来,向小二摆了下手,“就上些吃的吧!”
“我们逛完这里,你还想去别处吗?”霍去病吃了几片牛肉后问。
我摇摇头,“不去了,和小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不知道究竟是事情本身变了,还是我看事情的眼睛变了。”
他笑道:“恐怕是心境变了,那我们用完饭就绕道赶回军中。”
一个已经有几分醉意的匈奴男子趴在案上,断断续续地哼唱:“失我焉……焉支山,使……使我嫁妇无颜色;亡我祁连……连山,使我六畜不……不蕃息。”唱到悲伤处,语声哽咽,泪水混着酒水落在桌上。
霍去病轻叹口气,“怎么走到哪里都听到这首歌?”
我故扮惊讶的表情,低声取笑:“呀!比那些文人的笔墨文章更生动,看来霍大将军的威名要随着歌声传遍漠北漠南了,不知道这首歌能否流传千年。千年后的人一听到此歌,就应该能遥想到霍大将军的风采,肯定让人无限神往,不知是何等的英姿呢!”说着向他眨眨眼睛。
霍去病嘴角带了抹笑,凑到我耳旁,“我只要你神往就行。”我取笑未成,反被取笑。被他口鼻间的气息一抚,耳朵火辣辣地烫着,忙借着低头吃菜,避开了他。
一旁桌上的人耳朵倒是好,听到我说霍去病,笑向我点点头,和同案而坐的人一碰酒杯,笑着说:“今年真是我们汉人大长威风的一年,春天里,霍将军一万人就夺了匈奴人的焉支山,夏天又大败匈奴几万人的大军,夺了祁连山。”
与他对饮的人瞅了眼趴在案上的匈奴人,讥笑道:“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这边做生意,这帮蛮人时常趾高气扬,讥讽我们汉人怯懦,要么靠着给他们进献公主苟安,要么就守着城池,不敢和他们在马背上真打,现在不知道谁不敢和谁打了。”
没想到桌上趴着的匈奴汉子长得虽然粗豪,却听得懂汉语,闻言撑着桌子站起,指着说话的两人,用匈奴话怒叫道:“是汉子的,不要光说不练,我们这就到外面比试一场,你们赢了,我把脑袋割给你,让你带回汉朝去炫耀。”
匈奴人的这番话,虽只说自己输了如何,但匈奴人轻生死、重豪勇,这样的话出口,对方也肯定不会示弱,其实已经立下了生死相搏的誓言。那两人看着昂然立于他们面前的大汉,都有犹豫之色,头先向我点头而笑的人忽一咬牙,站起道:“比就比。”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霍去病忽地握住我的手,目光看着窗外。我怔了一瞬,立即搁下筷子,戴好面纱。
醉酒的匈奴人四处打量一圈,走出店门,拦住一行穿着匈奴服装,恰好经过店门的人,“草原上的兄弟,我叫黑石头,要和两个出言侮辱我们匈奴的人比斗,汉人都狡猾不守信用,你们可愿给做个见证?”
伊稚斜还未开口,目达朵冷哼一声,“当然可以,一定要割了他们的脑袋。”
消息不胫而走,街上的匈奴人越聚越多,一旁桌子上的两人都露了惧色,求助地看向店老板。老板摇摇头,低叹道:“我们虽打了一个胜仗,可这里自古以来一直是匈奴的地域,匈奴人的势力岂能一个胜仗就轻易清除?你们居然在人家的地头公然叫骂人家是蛮子,再散漫的匈奴人也被你激得受不了,何况他们刚吃了败仗,早就窝了一肚子气。我们在此地做生意的汉人,平日都对匈奴人忍让惯了,实在帮不上忙。”
霍去病低声问:“他们刚才说什么?”
我道:“这两个汉人恐怕是活不了了,真讨厌,要打就赶紧打,堵在这里惹人厌。”
霍去病笑起来,“如果不是恰好拦住了你害怕见的人,你恐怕比谁都高兴看热闹。”
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心里的心结已经解开,现在根本不害怕见他,如今只不过是懒得惹上麻烦,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
街上又一个匈奴汉子叫道:“你们有两个人,我们也再出一个人,不欺负你,你在我们中间随便挑。”街上的匈奴人都齐齐慷慨应诺,毫不畏惧生死。
我撑着下巴看着桌旁的两个人,已经和黑石头约战的人倒是慢慢平静下来,可他的同伴却望着街上,身子不停地抖。他怒对同伴叫道:“事已至此,大不了一死,不要丢汉人的脸。”他的同伴却仍然只是颤抖,迟迟都一步未动,惹得街上众人大笑。霍去病冷眼看着他们,我好笑地撇了一下嘴。
“在下于顺,这位姓陈名礼,我们都是陇西成纪人,如果头颅此次真被匈奴人拿了去,还盼这位公子念在同是汉人的情分上能给我们家中报个信。”于顺向霍去病深作一揖。
霍去病看向陈礼,淡淡道:“传闻陇西成纪出名将勇士,战国时,秦国有名将李信,赵国有名将李牧,汉初有名将广武君李左车,今有飞将军李广。成纪子弟在军中名声甚佳,今日倒是看到一个别样的成纪子弟。”
于顺满面愧色地看了眼陈礼,陈礼蓦然指着我,对着街上的众人大叫道:“她,她刚才也骂了匈奴,是她先说的,她夸赞霍去病,我不过随口跟了几句。”
虽然背对着众人,但也能感觉到数百道视线凝在我身上,大概是他们看我是女子,一时不好泄愤,只好怒火冲天地盯向霍去病。
目达朵“啊”的一声轻叫,忽地说道:“爷,我们走吧!这里人太杂,不好久呆。”
她话音未落,伊稚斜却走进店中,含笑对霍去病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霍去病坐着未动,没有回应伊稚斜的问候。伊稚斜的侍卫上前,带着怒意说:“长安城时看到公子的身手就有些手痒,在下铁牛木,有几把蛮力气,想和公子比画比画。”霍去病仍旧端坐未动,对他们毫不理会,只看着我。
“哈哈……汉人就这样子,光动嘴上功夫。”外面的哄笑声越发大起来,有人讥笑道:“刚才说他人时,倒很像个汉子,原来也是烂泥。”
我暗叹一声,如果真躲不开,那就只能面对,笑对霍去病道:“不用顾忌我,随你心意做吧!”
霍去病点点头,站起身对着铁牛木朗声道:“和你比,胜之不武!让你们匈奴骑术和箭术最高的人来比,我若输了就把这颈上人头给你们,你们若输了,从此后,这个集市再不许匈奴人对汉人有任何不敬。听闻匈奴人最重承诺,我肯定不用担心有诺不应的事情。”
铁牛木既然能做伊稚斜的贴身侍卫,肯定是匈奴人中出类拔萃的角色。可霍去病仍然认为他不够资格,他被气得脸色铁青,刚想说话,伊稚斜盯了他一眼。铁牛木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愤怒地瞪着霍去病,却只能强抑着怒气。
几百人拥挤在街道上,原本七嘴八舌,纷纷扰扰,此时被霍去病气势所震,骤然一片宁静。
过了一瞬,围聚在外的汉人轰然叫好,一改刚才缩肩弯背,恨不得躲到地缝中的样子,此时个个都挺直了腰杆,意气飞扬地看向匈奴人,真正有了大汉民族的样子。
一些听不懂汉语的匈奴人、西域人赶着问周围的人究竟怎么回事情。待各自搞明白事情缘由,匈奴人都收起轻慢之色,带着几分敬佩看向霍去病。一改刚开始时抢着比试的景象,彼此迟疑地对视着,不知道究竟谁才能有资格应下这场比试。
黑石头叫道:“这个姑娘虽赞了汉人的霍将军,可并没有辱及匈奴,霍将军的确厉害,和我们马背上真打。他虽是我们的敌人,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条好汉。你们谁想和这位公子比就比,可我依旧要和他们二人比试,让他们收回自己的话。”
霍去病向黑石头抱拳为礼,“我若输了,他们二人自该给你赔罪道歉。”
陈礼急急道:“他若输了,我们一定道歉。”
于顺看了眼霍去病,又打量了一眼我,向黑石头道:“这位公子若输了,我的人头就是我的赔罪礼。”
众人低呼一声,黑石头一收先前的狂傲之色,赞道:“好汉子,我收回先头说的话,你们汉人并不都是光会说不会练的人。”
匈奴人越聚越多,却再无一人对汉人轻视,都小声议论着该何人出战。铁牛木又怒又急,手上的青筋直跳,却一看伊稚斜的神色,又只得静静站好。
伊稚斜最后见我时,我不过十二三岁,如今早已身量长足,身高体形都变化很大,现在又是戴着面纱,侧身对他,伊稚斜从我身上瞟过一眼后,就只静静打量着引人注目的霍去病。那一眼却让目达朵脸色瞬间煞白,她一面刻意地一眼不看我,一面又会忍不住地从我面上扫过,眼中神情复杂。
霍去病在众人的各种眼光下恍若不觉,气定神闲地坐下,啜了口茶,低笑着问我:“若真把脑袋输了怎么办?”
我笑道:“那也没办法,只能追着你到地下去了。”霍去病呆了一下,毫不避讳众人,伸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回握住他,两人相视而笑。
外面众人仍在争执究竟该让谁比试,伊稚斜忽地不紧不慢地说:“公子可愿意与在下比试?”他的声音不高,却偏偏令所有的争执声都安静下来,上千道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他,原本各自拥护自己推崇者的人,虽面有犹疑之色,却看着他的气势,都难出反驳之语。
伊稚斜身边的侍卫立即全都跪了下来,纷纷劝诫,铁牛木恳求道:“爷,他还不配您亲自出手,我们任何一人就够了,您若觉得我不行,就让真沓去比试,我不和他争。”
目达朵盯着我和霍去病交握的双手,神情一时喜一时忧。听到伊稚斜的话语,又是大惊,嘴微张,似乎想劝,却又闭上了嘴巴。
霍去病感觉到我的手骤然一紧,没有顾及回答伊稚斜,忙探询地看向我。
伊稚斜的箭术和骑术都是匈奴中数一数二的,我虽想到他也许会对霍去病留意,但毕竟他现在是一国之君,最多也就是派身边身手最好的侍卫比试,没料到他竟然和霍去病一样,都是不按棋理走棋的人,此番真正要生死难料了。但握着我手的人是霍去病,即使生死难料,他又岂会退却?
我握着霍去病的手,粲然一笑。他神情释然,也笑起来,牵着我的手站起,对伊稚斜说:“我没有马匹和弓箭,要烦劳你帮一下这个忙。”
伊稚斜浅笑着颔了下首,“不过如果你输了,我不想要你的人头,我只想请你能帮我做事,与我并无主客之分,我以兄弟之礼待你,也仍旧会劝此地的匈奴人尊重汉人。”
伊稚斜身旁的侍卫和目达朵都齐齐惊呼了一声,街上的匈奴人更是个个不解地看看伊稚斜,再看看霍去病。霍去病哈哈大笑起来,“承蒙你看得起在下,不过对不住,我是汉人,这天下我只做汉人想做的事。若输了,还是把脑袋给你吧!”
伊稚斜沉默了一瞬,浅笑着看向我和霍去病交握的手,“夫人是龟兹人吗?龟兹和匈奴习俗相近……”我打断他的话,微咬着舌头说:“只要他愿意做的,就是我愿意做的。”
伊稚斜眼中掠过几丝惊诧,直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浅笑着,坦然地回视着他。没有回避,没有害怕,没有恨怨,有的只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平静,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的无礼注视,客气地回视。
一旁的目达朵紧张得身子打战。好一会儿后,伊稚斜眼中闪过失望,似乎还有些悲伤,微摇了下头,再未多言,转身当先而行,几个侍卫忙匆匆跟上。
我和霍去病牵着彼此的手,尾随在后。围聚在街上的人都自发地让开道路。几个侍卫偶尔回头看我们一眼,看向我时都带有同情悲悯之色,目达朵盯了我一眼又一眼,示意我离开,我装作没有看见,自顾走着。
霍去病低声问:“他的箭术很高超吗?这几个家伙怎么看我的目光和看死鱼一样?”
我笑着点点头,“很高超,非常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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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 01:16 AM |只看该作者
霍去病轻轻“哦”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膀,淡然地走着。
铁牛木牵了匹马过来,马上挂着弓箭,霍去病拿起弓箭试用了一番,牵着缰绳看向我,我笑着说:“我在这里等着你。”
他翻身上马,灿如朝阳地一笑,“好玉儿,多谢你!得妻若此,夫复何求。”话一说完,背着长弓,策马而去,再未回头。
目达朵站在我身侧,眼睛望着前方,轻声说:“姐姐,原来长安街道上的那一夜我们早已相逢,单……的武功你很清楚,姐姐,你不怕吗?他也是个怪人,看得出他极喜欢姐姐,此去生死难料,可他竟然看都不再看你一眼。”
我笑而未语。怕,怎么不怕呢?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即使怕也要做。
天空中,一群大雁远远飞来,伊稚斜让正在设置靶子的人停下,笑指了指天上,“不如我们就以天上的这群大雁定输赢,半炷香的时间,多者得胜。”霍去病笑着抱抱拳,点头同意。
香刚点燃,两人都策马追逐大雁而去,也近乎同时羽箭飞出,天空中几声哀鸣,两只大雁同时坠落,其余雁子受惊,霎时队伍大乱,各自拼命振翅,逃窜开去。
天上飞,地下追,伊稚斜和霍去病都是一箭快过一箭,两人一面要驾驭马儿快如闪电地奔跑,来回追击逃向四面八方的大雁,一面要快速发箭,赶在大雁逃出射程外,尽量多射落。
如此生动新鲜的比试方式比对着箭靶比试的确更刺激有趣,上千个围观的人竟然一丝声音未发,都屏息静气地盯着远处策马驰骋的两人,偌大的草原只闻马蹄“得得”的声音和大雁的哀鸣。
关心则乱,论目力只怕在场的人难有比我好的,可我此时竟然完全不知道霍去病究竟射落了几只,侧头看向目达朵,她也是一脸沮丧,摇摇头,“数不过来,我早就乱了,早知道只数单……爷的就好了。”
我本来还一直着急地看看伊稚斜,又看看霍去病,心里默念着,快点,再快点。此时忽地放松下来,既然心意已定,又何必仓皇?遂再不看伊稚斜一眼,只盯着霍去病,不去管是他跑得快,还是大雁飞得快,只静心欣赏他马上的身姿,挽弓的姿态,一点一滴仔细地刻进心中。
半炷香燃尽,守香的人大叫了一声“时间到”,还在挽弓的二人立即停下,策马跑回,伊稚斜的侍卫已去四处捡大雁,围观的众人都神色紧张地盯着四处捡雁的人,反倒是霍去病和伊稚斜浑不在意,两人一面并骥骑马,一面笑谈,不知说到什么,二人同时放声大笑,说不尽的豪气洒脱,畅快淋漓。
跳下马后,伊稚斜笑对霍去病赞道:“真是好箭法,好骑术!”
从不知道谦虚为何物的霍去病罕有地抱了抱拳,笑道:“彼此,彼此。”
捡雁子的人低着头上前回禀:“白羽箭射死二十二只,黑羽箭射死……二十三只。”
众人蓦然大叫,只是有人喜,有人却是伤。
我的心咯噔一下,迅即又恢复平稳,只眼光柔和地看向霍去病。他听到报数,嘴边仍然不在意地含着丝笑,侧头望向我,满是歉然,我微笑着摇下头,他笑着点下头。
伊稚斜郑重地向霍去病行了一个匈奴的弯身礼,极其诚恳地说:“请再考虑一下我先前的提议。”他以单于的身份向霍去病行礼,跟随着他的众人都是满面惊讶震撼。
霍去病笑道:“我早已说过,我是汉人,只会做汉人想做的事情,愿赌服输,你不必再说。”说完,再不理会众人,只向我大步走来,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把我揽入怀中,半撩起我的面纱,低头吻向我,原本的喧闹声霎时沉寂。
寂静的草原上,连风都似乎停住,我只听到他的心跳声和我的心跳声。一切都在我心中远去,苍茫天地间只剩下我和他,他和我。
短短一瞬,却又像绵长的一生。从与他初次相逢时的眼神相对到现在的一幕幕快速在脑海中闪过。
在这一刻,我才知道,在点点滴滴中,在无数个不经意中,他早已经固执地将自己刻到了我心上。
在即将失去他的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恐惧失去他,我的心会这么痛,痛得我整个人在他怀中簌簌地抖着,但……苍天无情,现在我只能拼尽我的热情给他这个吻,让他知道我的心。
我们第一次真正亲吻,却也是最后一次亲吻,他尽全力抱着我,我也尽全力抱着他。可缠绵总有尽头,他缓缓离开了我的唇,温柔地替我把面纱理好,“玉儿,拜托你一件事情,护送我的灵柩回长安,我不想栖身异乡。那里还有个人在找……”他眼中几分伤痛,思绪复杂,忽地把没有说完的话都吞了下去,只暖暖笑着,一字字道,“答应我,一定要回长安。”
我知道他是怕我实践起先两人之间的玩笑话,追着他到地下,所以刻意嘱咐我做此事。
其实我压根没有听进去他说什么,但为了让他安心,轻点了下头,心中却早定了主意。
我的心正在一点点碎裂成粉末,而那每一颗粉末都化作了尖锐的刺,随着血液散入全身,全身上下都在痛,可面上仍要坚强地对着他微笑,我要他最后看见的是我的笑容,是我的美丽,我不要他因为我而瞻前顾后。
他又静静看了我好一会,眼中万种不舍,最终他在我额头又印了一个吻,缓缓放开我,转身看向伊稚斜的侍卫,大笑道:“借把快刀一用。”
匈奴人虽豪放,可众目睽睽下,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让众人都看直了眼。目达朵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向她笑笑,跃到她身前把她腰间的匕首取下,又立即退开,“借用一下!回头还要拜托妹妹一件事情。”
目达朵面色大变,嘴唇颤了颤,想要劝我,却猛地一下撇过头看向伊稚斜,紧紧地咬着嘴唇,沉默着。
伊稚斜的侍卫呆呆站了好一会,铁牛木才迟疑着解刀,霍去病接过刀,反手挥向自己的脖子,我知道我该闭上眼睛,可我又绝对不能放弃这最后看他的时光,眼睛瞪得老大,一口气憋在胸口,那把刀挥向了他的脖子,也挥向了我的脖子,死亡的窒息没顶而来。
伊稚斜忽地叫道:“等一下。”伊稚斜的眼光在拾取大雁的两人面上扫过,俯身去细看堆在一旁的大雁,两人立即跪倒在地,我心中一动,再顾不上其他,飞掠到伊稚斜身旁,翻着大雁的尸身。
所有白羽箭射中的大雁都是从双眼贯穿而过,黑羽箭是当胸而入,直刺心脏。唯独一只大雁被双眼贯穿,却是黑羽。我心中有疑惑,可是这根本不可能查清楚,除非伊稚斜自己……
伊稚斜神情淡然平静,唇边似乎还带着丝笑,接过目达朵递过的手帕,仔细地擦干净手,笑看向跪在地上的二人。
一道寒光划过,快若闪电,其中一人的人头已经滴溜溜在地上打了好几圈滚,围观的人群这才“啊”的一声惊呼,立即又陷如死一般的宁静,都惊惧地看着伊稚斜。
杀人对这些往来各国间的江湖汉子并不新鲜,可杀人前嘴角噙笑,姿态翩然,杀完人后也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姿态高贵出尘的确世间少有,仿佛他刚才只是挥手拈了一朵花而已。
一旁跪着的侍卫被溅得满头满脸的鲜血,却依旧直挺挺地跪着,纹丝不敢动。
伊稚斜淡淡目视着自己的佩刀,直到刀上的血落尽后,才缓缓地把刀插回腰间,不急不躁,语气温和平缓,好像好友聊天一般,“如实道来。”
侍卫磕了个头,颤着声音回道:“我们捡大雁时,因为……我们一时狗胆包天,趁着离众人都远,就偷偷将一只白羽箭拔下换成了黑羽箭。”
伊稚斜抿唇笑道:“你跟在我身旁也有些年头了,该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所有的侍卫都跪下,想要求情,却不敢开口,铁牛木恳求地看向目达朵,目达朵无奈地轻摇下头。
伊稚斜再不看跪着的侍卫一眼,转身对霍去病行了一礼,歉然道:“没想到我的属下竟然弄出这样的事情。”
霍去病肃容回了一礼,“兄台好气度!”
满面是血的侍卫对着伊稚斜的背影连磕了三个头,蓦然抽出长刀,用力插入胸口,长刀从后背直透而过,侍卫立即扑倒在地,围观的众人齐齐惊呼,伊稚斜目光淡淡一扫,众人又都立即闭上嘴巴,全都回避着伊稚斜的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伊稚斜回头淡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厚待他们的家人。”
一场比试,竟然弄到如此地步,汉人虽面有喜色,却畏惧于伊稚斜,静悄悄地一句话不敢多说,甚至有人已偷偷溜掉。匈奴都面色沮丧,沉默地拖着步子离开。西域各国的人早就在汉朝和匈奴两大帝国间挣扎求存惯了,更是不偏不倚,热闹已经看完,也都静静离去。
陈礼拖着于顺来给霍去病行礼道谢,霍去病冷着脸微点了下头,陈礼本还想再说几句,但于顺很怕伊稚斜,一刻不敢逗留,强拖着陈礼急急离去。
事情大起大落,刚才一心一念都是绝不能让他因为挂虑我而行事有所顾忌,既然心意已定,不过是先走一步后走一步而已。此时心落下,想着稍迟一步,他就会在我眼前……呆呆望着他,只是出神。
霍去病也是只看着我,两人忽地相视而笑,同时举步,向对方行去,伸手握住彼此的手,一言不发,却心意相通,一转身,携手离去。
伊稚斜在身后叫道:“请留步,敢问两位姓名?”
霍去病朗声而笑,“萍水相逢,有缘再见,姓名不足挂齿。”
伊稚斜笑道:“我是真心想与你们结交,只说朋友之谊,不谈其他。很久没有见过如贤伉俪这般的人物,也很久没有如此尽兴过,想请你们喝碗酒,共醉一场。”
霍去病道:“我也很佩服兄台的胸襟气度,只是我们有事在身,要赶去迎接家中的镖队,实在不能久留。”
伊稚斜轻叹一声,“那只能希望有缘再相逢。”伊稚斜命侍卫牵来两匹马,一匹马上还挂着刚才用过的弓箭,殷勤之意尽表,“两位既然赶路,这两匹马还望不要推辞。”
马虽然是千金不易的好马,可霍去病也不是心系外物的人,洒脱一笑,随手接过,“却之不恭,多谢。”
我们策马离去,跑出好一段距离后,霍去病回头望了眼伊稚斜,叹道:“此人真是个人物!看他的举动,结果刚出来时,他应该就对手下人动了疑心,却为了逼我就范,假装不知,一直到最后一刻才揭破。此人心机深沉,疑心很重,手段狠辣无情,偏偏行事间又透着光明磊落,看不透!”
我心中震惊,脱口而出道:“可看你后来的举止,对他很是赞佩,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活脱脱一副江湖豪杰的样子……”话没有说完,已经明白,霍去病和伊稚斜在那一刻后,才真是一番生死较量,之前两人不过是斗勇,之后却是比谋,如果霍去病行差一步,让伊稚斜生了忌惮,只怕伊稚斜送我们的就不是马了。
我一面策马加速,一面苦笑起来,“那个……只怕匈奴有军队在附近,人数虽然不见得多,但肯定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回身望去,赵信跳下马向伊稚斜行礼后,伊稚斜一行人全都翻身上了马。霍去病笑道:“果然如我所料,此人必定在匈奴中身居高位。”
身后的追兵越聚越多。马蹄隆隆,踏得整个草原都在轻颤。“他……他的名字叫伊稚斜。”我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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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 01:16 AM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逃命
霍去病“啊”了一声,“匈奴的单于?”
我点点头,霍去病沉默了一会后,猛然大笑起来,“今日真是痛快,竟然赢了匈奴的单于,不过现在却只能落荒而逃了。”
我一面观察着四周的地形,一面策马疾驰,“此处都是一览无余的草原,不好躲避,只要我们进入祁连山脉,我就有办法甩脱他们,有狼的帮助,绵延近千里的祁连山脉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霍去病笑着应好。
伊稚斜送我们的马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几个时辰的疾驰,虽已经有了疲态,可仍旧尽力在全速奔跑。可后面的追兵因为有马匹可以替换,与我们的距离已经渐近。
如果他们不放箭,我们还有希望,可如果他们放箭……我心里正在琢磨,霍去病忽地伸手要将我拽到他的马上,想让我坐到他的身前,与他共骑一骥。
我挥手挡开他,怒道:“两人两匹马跑得快?还是两人一匹马跑得快?你以为我是谁?你还在羽林营里练习箭术的时候,我已经在这片大地上亡命奔逃了。我不需要你用背来替我挡箭,我要我们都活着。”
霍去病愣了一瞬,猛一点头,“好!不过你不能让他们伤着你。”
祁连山已经遥遥在望,我和霍去病都是精神一振,身后开始有箭飞过,射的却是我们的马,看来伊稚斜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杀死霍去病,而是想活捉霍去病。
霍去病一手策马,一手挥鞭挡开羽箭,我也是轻舞绢带,替马儿划开近身的飞矢。他笑道:“玉儿,帮我挡一下箭。”拿起挂在鞍旁的弓,一手握三箭,去如流星,奔在最前面的三个人的马几声惨嘶,瘫倒在地。
我挥着白绢卷开飞至的箭,笑赞道:“好箭法,难得射中的都是马的前额。”
霍去病得意地眨了下眼睛,“多谢夫人夸赞!”我冷哼一声,猛然收回绢带,他立即手忙脚乱地挥鞭打箭。
看到他的狼狈样子,我刚板起的脸又不禁带了笑,笑容未落,一支箭竟直射向我的背心,我俯身避开,却不料一箭更比一箭急,箭箭都直射我要害,再不敢大意,白绢舞得密不透风,全力挡箭。
霍去病那边却依旧只是箭冲马去,他怒吼道:“你们要射冲我这里来!”
望见目达朵挽弓箭射向我的咽喉,我不敢相信下,手势一滞,一支箭穿过绢带缝隙,飞向前胸,霍去病顾不上替自己的马挡箭,甩鞭替我打开,马屁股上已经中了一箭,所幸伤势不算重,反倒刺激得马儿短时间内速度更快。
“玉儿!”他气叫道。
我茫然地看向他,看到他的神色,立即醒悟,“对不起,再不会了。”
目达朵依旧一箭箭射来,我一下下挡开。她的面色平静无波,箭法精确,我也冷静清醒,动作迅捷。只是,只是……我不明白,那个在我身后叫我姐姐的人儿哪里去了?这个草原上只有背叛吗?
目达朵对身旁的人吩咐了几声,她身旁的人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听命,不再只射我的马,而是开始射我。
伊稚斜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朵儿,你在干什么?”
目达朵手一颤,不敢回头看伊稚斜,只叫道:“单于,我们活捉霍去病,可以威慑汉朝军队,激励匈奴士气,可这个女人没有用,这样做可以扰乱霍去病的心神,增加我们活捉他的机会。”
伊稚斜没有说话,赵信叫道:“单于珍惜人才,想劝降霍去病,可霍去病的性格绝对不会归顺我们,如果单于想活捉霍去病,王妃的话很有道理。”
伊稚斜看着霍去病,思量了一瞬,颔首同意。
霍去病看我面色几变,急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看看已经近在眼前的祁连山,强笑了笑,“我要赌一把了,如果我猜对了,我们也许能争取到机会。”
霍去病点了一下头,“但是不要干蠢事,我不会接受,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
“知道!”我一手舞着绢带,一手缓缓去解面纱,眼睛紧紧盯着目达朵,目达朵终于面色不再平静,掠过惊恐之色,手势越发快,箭如流星般而来。看她的反应,我的猜测应该有很大可能正确。
面纱松开,飘扬在风中,我笑看向伊稚斜,他面色骤变,一声断喝:“住手!”弓箭立止,几只来不及停的箭也失了准头,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我一面笑向伊稚斜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一面暗暗拿箭刺向马儿的屁股。伊稚斜一脸茫然迷惑,怔怔发呆。我的马儿已飞一般地急急蹿向祁连山,霍去病紧随身侧。
伊稚斜望向目达朵,“朵儿,你看到了吗?那……那是玉谨吗?”
几百人的队伍追在我们身后,却再没有一个人射箭,目达朵叫道:“不……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单于,玉谨已经死了,如果真是玉谨,她不会这样的。”
伊稚斜茫然地点点头,“她应该恨我的,不会朝我笑的。”蓦地冲着我大叫道:“玉谨,是你吗?究竟是不是你?”
我嘻嘻笑着,侧回头娇声问:“你猜呢?”
赵信在马上向伊稚斜弯身行了一礼,恭敬地说:“臣不知道这位姑娘究竟是谁,但那不重要。单于,我们要捉的是霍去病。”
伊稚斜悚然一惊,面色立整,瞬即恢复清明。我恨恨地盯了赵信一眼,我们若真有什么事情,也一定要你陪葬。
伊稚斜望了眼祁连山,眼中寒意森森,下令道:“杀死霍去病者赏赐万金。不要伤到那个女子。”
目达朵眼中的恨意刹那迸发,如烈火般燃烧着,看得我背脊一阵阵发凉。
“去病!”生死一线,再无时间多说,我和霍去病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齐齐翻身贴在马腹,箭密集如雨一般地飞向霍去病。我已经尽全力用绢带替他挡开一些,可转瞬间他的马已经被射得如刺猬一般,凄声哀鸣着软倒在地。
马儿倒地的刹那,霍去病抓着我的白绢,借我的马力又向前冲了一段,一入山谷,他立即飞纵入树丛间,挽弓搭箭,又是三箭连发,三匹马滚倒在地。此时山势向上,路径渐窄,骤然跌倒的马令追在我身后的队伍混乱起来。
我又打了一下马,让它加速,自己却向侧方一跃,迅速掩入林中。眼睛瞟到伊稚斜挽弓射箭,惊惧地转头看向霍去病,浓密的树荫中,伊稚斜完全看不见霍去病,却竟然只根据霍去病羽箭飞出的方向,就锁定了霍去病的位置,连珠三箭,各取三处要害,霍去病已经尽力闪避,却仍旧中了一箭。
我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敢发出,只快速上前挽住霍去病,他笑摇摇头,示意自己能走。我点下头,借助绢带飞纵在林间,霍去病紧随在我身后。我一面蹦跑,一面低低呼叫了两声,待到山林中响起其他的狼啸声时,我的心终于放下一半,回头细看向霍去病,他的衣袍上已经有了一大片鲜红的血色。
林间的狼啸声越来越大,整座山都回荡着狼儿凄厉的长啸,霍去病随在我身后左拐右弯,跑到溪旁时,我停下看他的伤口,想替他把箭拔出,他道:“等一下。”说着趟过溪水,直到对岸,快速地跑了一段,又捂着伤口小心的沿着原路返回,跳进溪水中,“现在可以拔箭了。”
先用绢布紧紧地系住他的胳膊,一咬牙,飞快地拔出箭。鲜血溅出,落在溪水中,很快就随着水流,消失不见。霍去病谈笑如常,指点我如何包扎伤口,尽量止血又不影响行动。
我也算时常见鲜血的人,可看到他的血如此飞落,却觉得脑子发晕,手发软。不愿让他在这种状况下还安慰我,只能力求面色淡然,手势稳定,一句话不说地替他包扎好伤口。
为了隐去两人的气味,我们趟着溪水,逆流而上。
因为伊稚斜劲力很大,伤口较深,包扎后,血虽然流得慢了,却仍旧没有止住,霍去病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可脸色却越来越白。我看了看四周的地势,“天已快黑,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他点了下头。
一道黑影蓦然蹿出,我惊得立即挡在了霍去病身前,霍去病又一个闪身护住了我,两人都是一般心思,唯恐对方受到伤害。
待看清是狼兄,轻呼一声,喜得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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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 01:17 AM |只看该作者
狼兄领着我们又行了一段路,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瀑布前,他回头轻叫一声,跳入瀑布中消失不见。
我牵着霍去病也跃进瀑布,没有想到一道水帘之后竟然别有洞天。虽然洞窟有些潮湿,可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一般人绝难想到瀑布后还有个如此隐秘的洞,水又隔断了气味,即使有猎狗也不怕。
我拣了块高处的地方,让霍去病坐下,仔细看了会儿他的胳膊,转身想走,“这附近应该有止血的药草,我去寻一下。”
他立即拉住我,“这点伤势我还撑得住,伊稚斜对我志在必得,虽然有狼替你吓唬和阻挡他们,可畜生毕竟斗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我们现在还没有甩脱他们……”
我捂住了他的嘴,“正因为我们还没有甩掉他们,所以才更要替你止血,再这么流下去,难道你想让我背着你逃命?做将军的人难道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吗?”他盯着我一句话不说,我笑道,“我带狼兄一块去,不会有事的。”
他把弓箭递给我,“你会射箭吗?”我本想拒绝,可为了让他放心一些,伸手接过,“会用。”
清风明月,溪水潺潺,虫鸣阵阵。一个美丽祥和的夏日夜晚,似乎没有任何危险。
狼兄迅捷地在山石草木间游走,我跟在他身后也是蹦来跳去,随手摘着能吃的果子,最后还是狼兄的目力比我好,先发现了长在崖壁间的疗伤草。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草究竟叫什么名字,因为狼儿受了伤总会寻它来替自己治伤,所以我就随口给它起名字叫疗伤草。
一边咬着果子,一边急匆匆地往回跑,人还未到瀑布前,狼兄一声低鸣,挡在我身前,几条大黑狗和狼兄对峙着。
伊稚斜和目达朵一前一后从树丛中缓缓走出。我们隔着黑狗和狼兄凝视着彼此,我的眼睛刻意地先望望后面,再望望四周,似乎是想确定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其实只是确定他们有没有留意到瀑布。
伊稚斜望着我一声不吭,目达朵问道:“霍去病呢?”
我把手中吃完的果子丢进树丛,“为了扰乱你们的注意,我们分开走了。”
目达朵看向伊稚斜,伊稚斜盯着我的眼睛,一瞬不瞬,目达朵的脸色渐渐苍白,伊稚斜声音轻软,似乎怕声音一大就会吓跑了我一般,“你是玉谨吗?”
隔着多年的时间,他似乎变化不大,依旧是匈奴中最英俊的男子,可我已经不是那个满心满眼盯着他看的女孩。我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不是。”
目达朵似乎松了口气,伊稚斜想上前,狼兄警告的一声嘶鸣,山谷中响起其他狼鸣声,那几条狗虽然很惧怕,却顽强地吠叫着。
我恼恨下,气得踢了狼兄一脚,也叫了一声,山谷中的狼叫又迅速平息。原本隔着瀑布的声音,霍去病不见得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可大笨狼这么一叫,霍去病肯定已经听见了。
伊稚斜一小步一小步轻轻地向我走来,我的话是对着霍去病说的,却冲着伊稚斜大叫,“不许过来,你要过来,我就立即……立即……”我随手抽了支箭对着自己心口,“不要活了。”伊稚斜忙退了几步,微带着喜悦说:“你是玉谨。”
我看了眼目达朵,问道:“伊稚斜,我是不是玉谨,很重要吗?我是玉谨,你又能如何?”
他有些茫然,喃喃道:“你还活着,你居然真的活着。”他盯着我看了一会,似乎在再次确认我是真的活着,“你可恨我?”
我笑道:“我已经说了我不是玉谨,玉谨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和你没有关系,你想抓的是霍去病,如果你还是那个曾经豪气万千的左谷蠡王就请不要为难我一个女子,放我走!”
伊稚斜说的是匈奴话,我却一直只用汉语回答他的话,让霍去病能明白,我正在设法脱身,不要轻举妄动。
伊稚斜微仰头,凝视着天空的半弯月,目达朵痴痴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泪水,却咬着唇,硬是不让泪水掉下。
伊稚斜的袍袖衣角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一起一伏间落下的都是萧索。他微笑着对月亮说:“玉谨,我宁可你一见我就要打要杀,宁可你满是恨意地看着我,至少证明我一直在你心中,你从没有忘记过我,可是……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你看我竟然一如看一个陌生人。”
他低头看向我的眼睛,“不管在什么场合,不管是匈奴帝国的君王单于,还是未来的君王太子,当其他人都只留意他们时,你的眼睛却只盯着我看,满是敬佩,满是信赖。你的年纪虽小,可眼睛里却好像什么都懂,我的难过、我的隐忍、我的焦虑都落在你的眼睛里,你会为我喜,也会为我愁,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看向目达朵,“也许以前的玉谨的确如此看你,可现在只有另一个人这样看你了。她眼睛里的东西也许和当年的玉谨不一样,可她也是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你。”
伊稚斜侧头看向目达朵,目达朵再也没有忍住,泪水涟涟而下,低着头急急擦泪。伊稚斜怔了一瞬,脸上诸般神色复杂,掏出一条绢帕塞进目达朵手中。
伊稚斜忽地道:“玉谨,既然你不恨我了,就跟我回去。”
我笑着用匈奴话道:“除非我死。你若想带一具尸体回去,请便!”转而又用汉语道,“伊稚斜,我阿爹是汉人,你该知道他一直想带我回汉朝的,我现在在汉朝过得很好,不要逼迫我,如果你真有些许内疚的话。”
伊稚斜问:“霍去病就这么丢下你走了吗?你……你嫁给他了吗?算了,这不重要,匈奴人不在乎这些。”
我带着气,怒道:“他是丢下我了,他中了你一箭,行动已经不便利,他不想牵累我,骗我说他走不动,要我去寻东西给他吃,结果我回转时,他已经不见了。”我咬着唇,眼中含着泪,面上却强笑着说,“不要让我找到他,否则我一定再刺他一箭。”
这番话半真半假,似乎也符合霍去病和我的性子,伊稚斜显然已经相信,他沉默了会,一步步向我走来,丝毫不理会狼兄的警告,“玉谨,跟我回去。”
他的眼神坚定不移,我一时方寸大乱,仓皇下举箭对着他,“不要过来,我绝对不会跟你回去。”
他笑着摇摇头,轻柔地问:“玉谨,你要用我教你的箭术来射我吗?还记得你小时候,你坐在我的马前,我握着你的手教你射箭……”
他一面说着,一面步子丝毫不慢地向我走来,毫不理会我手中的箭,几条狗团团围住狼兄,我手抖着,用匈奴话叫道:“站住,我不会跟你回去,不会……”听到狼兄的叫声,告诉我霍去病正在接近我们,我心中一急,脑中还没有想清楚,箭已飞射而出。
我惊恐地看着飞出去的箭,伊稚斜定定地看着我,眼中全是悲伤和不能相信。
目达朵飞身扑出,一声娇呼,软软地倒在地上,羽箭钉在她的胸上,霎时胸前已经红了一片。我双手抖着,全身无力地跪倒在地,伊稚斜愣了一瞬,好似才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目达朵,神情惊惶,几步上前抱起了目达朵。
我一步步挪到他们身旁,“对不起,目达朵,我……”我的声音颤得说不下去,我们怎么会自相残杀呢?忽地伸手狠打向伊稚斜。以他的身手,居然没有避开我,任由我的拳头巴掌落在他的身上,“都是你,你为什么总要做这样的事情?总是逼得我们不能好好活着?为什么不能放过我阿爹,为什么不能放过我,现在又因为你,目达朵和我姐妹反目……”
伊稚斜对我的话听而不闻,低着头只是查看目达朵的伤口。目达朵喘了几口气,望着我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恨你,其实不关你的事,我还雇了西域人去长安城……”
我摇头再摇头,“不是你的错,有错也全是伊稚斜的错。”
目达朵颗颗泪珠如断线珍珠,纷纷而落,“不怪他,是我自己,他宠爱我只因为我的性子像你,他又对你满是愧疚,我却不甘心,都是我的错……”
伊稚斜轻轻捂住目达朵的嘴,“不要说话了,玉谨没说错,是我错了。”口中打了几个呼哨,抱起目达朵就走,“朵儿,你不会死的,我一定能让你活下去,你不是一直想就我们两个人去碎叶湖玩吗?等你好了,我们立即去。”
伊稚斜转身间,视线看向我,仿佛有千言万语未出口的话。目达朵握着他的胳膊,咳嗽着,“真……的吗?我的身子好冷,好冷……”伊稚斜低头看向目达朵,“真的,我立即带你去见大夫,你不会有事的……”
他抱着目达朵渐行渐远,隐入丛林前,他又回头看向我,却只闻目达朵猛然一阵咳嗽,血似乎流得更多,他再不敢迟疑,加快步子,转瞬间,人已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冷月凄风下,只有我怔怔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霍去病从身后揽住我,“只要救治及时,她肯定能活下去,她虽然血流得多,可那一箭并没有射中要害,况且你射箭时心中没有杀意,手势又不稳,她中箭不会太深。”
流血?我立即清醒,四处望了一眼,急急拽着他躲回洞中,把怀中的果子递给他,然后帮他上药。
霍去病道:“把你的衣服撕一片下来,招一只狼系在它的身上,然后让它从你刚才站过的地方开始跑。伊稚斜为了顾及那个女子的情绪,暂时顾不上你,但他肯定会立即命人转回来追你。我们索性按兵不动,在这里再躲两三日,等他们把这一片全部搜索完后再走。”我忙依照他的话去做。
疗伤草不负期望,看到他不再流血,我心中稍安,又想起了刚才的事情,“目达朵真的不会有事吗?”
霍去病笑揽住我,“堂堂匈奴帝国的单于难道还救不回一个女子?肯定没事的。你是关心则乱,你仔细想想刚才的情形,不觉得那个女子的表现很有些意思吗?居然短短一瞬间就因势利导,活用了苦肉计,这样的人精哪里能那么容易死?”
我沉默了半晌后,往他怀里靠了靠,“对不起,我们应该拜祭完我阿爹就走的,我不该一时性起,动了贪玩的心思,惹来这么多麻烦。”
霍去病轻抚着我的脸颊,笑道:“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夫人要玩,我没有护好驾,反倒让夫人受惊。等我把匈奴赶出漠南,把漠南全部变成大汉的天下,你以后爱怎么玩,都不会有人惊扰。”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用力咬下去,他龇牙咧嘴地呼痛,我悻悻地道:“不许你再叫我夫人。”他想了想道:“那就叫娘子?”我作势要再咬,他忙道:“玉儿,叫玉儿。”我瞪了他一眼,脸靠在他的手上笑起来,笑声未断,眼泪却哗啦啦地流下来。
他一言未发,只轻柔地顺着我的头发。
“去病,你应该知道於单是谁吧?我阿爹是他的先生,我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是被他从狼群中捡回去的,当时我还不乐意……我第一次见伊稚斜时,他……”
第一次讲述自己的过去,说到高兴时,会傻傻地笑,说到伤心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自从初闻阿爹死讯我大哭过一场后,一直再没有为过去掉过眼泪。总怕自己不够坚强,怕眼泪一落,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就会全部消失,只好装作自己再不伤心地生活着。今日却不再怕,毫不顾忌地笑着与哭着。絮絮地讲啊讲,究竟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竟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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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 01:17 AM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蹴鞠
“在想什么?”霍去病柔声问,我收回目光,放下马车帘,回头一笑,“有些舍不得狼兄。”霍去病握住我的手道:“这次能从祁连山中活着出来,的确要多谢狼兄,可我看你是更不想回长安。”我眉头蹙着没有说话。
霍去病沉默了好半晌,方道:“我也不想回长安。”我思索了一会,才醒觉他话中的意思,半欣悦半心酸,笑着说:“只有你才把我当宝,没人和你抢。”
霍去病若有所思地淡淡笑着,未发一言,只是伸手把我揽进了他的怀中。
我头伏在他膝盖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霍去病微微挪动了下身子,让我躺得更舒服些,“累了就睡一会。”我道:“坐马车肯定有些闷,你觉得无聊就骑马去吧!不用特意陪我。”霍去病手指在我眉目间温柔地轻抚,“对着你哪里还有闷字?安心睡觉。”我嘴边含着丝笑,沉入睡乡。
正睡得迷糊,车外赵破奴低声叫道:“将军。”霍去病随手挑起帘子问:“有消息了吗?”我嗔了霍去病一眼,忙撑着身子起来,霍去病促狭一笑,手轻拍了下我的背,看向赵破奴和陈安康。
赵破奴和陈安康并骥而行在车外,看到车内刚刚分开的我们,陈安康嘴边含着丝笑移开目光,赵破奴却是一惊,低下头,强自若无其事地恭声回道:“已经有博望侯张骞和李广将军的消息。从右北平出发后,李将军率军四千先行,博望侯率一万骥随后。李将军出发未久,就遇到匈奴左贤王的四万大军,四千人陷入重围中。”
我轻吸口气,掩嘴看着赵破奴。匈奴以左为尊,左贤王的军队是除单于的军队外,匈奴最精锐所在。李敢肯定随在父亲身旁,他可安全?霍去病瞟了我一眼,神色淡然地听着。
“当时全军皆乱,甚至有人叫嚷着该投降,李敢却夷然不惧,求李将军命他出战,李敢只率了十几骥,策马奔突于匈奴大军中,斩杀两百多匈奴后安然而还,把匈奴的头颅丢到惊惧气泄者面前,慨然大笑着问众人:‘胡虏有何难杀?我们虽已陷入重围,但只要坚持到博望侯大军赶至,与博望侯内外合击,弃刀而降的应该是匈奴。’众人面露愧色,军心立稳,齐齐拔刀大叫:‘愿与匈奴死战。’”
霍去病轻拍了下掌,点头赞道:“好个李三哥!”赵破奴和陈安康也是神色激昂,赵破奴道:“当时匈奴激怒,箭如雨下,从天明直打到日落,我军死亡过半,箭矢都已用完,却在李将军率领下依然坚持,第二日又打了一日,又死伤一半,直到日暮时分,博望侯的军队赶至,匈奴方匆匆退去。”
霍去病冷哼一声,“张骞的这个行军速度可真是让人叹服。”赵破奴虽没有说话,可脸上也微有不屑之色,陈安康神色温和,倒是未有任何情绪。
霍去病道:“李广是因为遭遇重围未能按预定接应我,公孙敖呢?”陈安康躬身回道:“公孙将军确如将军所料,是因为迷路在大漠中,所以未能与我军按计划配合。”霍去病轻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着说:“笑话大了,舅父有的头疼了。”
赵破奴笑说:“皇上此次攻打匈奴的主要意图就是想控制河西地区,把匈奴的势力驱逐出河西,开通去往西域各国的道路。公孙敖和李广将军虽未真正参战,可我们已经顺利实现皇上的预定目标,以少胜多,不但把匈奴打了个落花流水,连匈奴人引以为傲的祁连山都归于大汉版图,龙颜肯定大悦,应该不会重责公孙将军。”
霍去病嘴角轻抿了丝笑意,没有说话,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他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都一动未动。我摇了下他的胳膊,“在想什么呢?这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想皇上赏赐你什么吗?”
他笑着猛一翻身把我压在他身下,“我只要皇上赐婚,就要你。”
我又羞又急,握住他欲探向我衣服内的手:“你不是说,我们成婚前,不……”他笑在我唇上吻着,“我说不‘那个’,可没说不能亲,不能抱,不能摸。”
我推着他道:“车外有人呢!你别发疯。”他长叹口气,侧身躺在我胳膊上,朝外面大吼道:“命大军快速前进,早点扎营休息。”我笑骂:“以权谋私!”
他侧头直往我耳朵里轻轻呵气,我一笑他肯定更来劲,所以强忍着不笑,板着脸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手指轻捻着我的耳垂,“听人讲耳垂大的人有福气,你的福气看来很多,嫁给我肯定是大福气。”
我哼道:“胡扯!人家还说唇薄的薄情呢!如此说,我倒是真不敢嫁给你。”
他笑吟吟地睨着我,“现在还敢和我讲这种话?”说着轻含住我的耳垂,一点点地啃噬,舌头轻拢慢捻抹复挑。我只觉半边身子酥麻,半边身子轻颤。他的呼吸渐重,有些情难自禁,我忙颤着声音说:“我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皇上和卫大将军,还有你夹在他们两人之中,该如何处理好彼此关系。”
他停下动作,笑着在我脸上轻拧了下,“挺会围魏救赵的。”我缓了半晌,急速跳着的心才平稳下来,“你不否认,那我就是猜对了。”
他轻叹口气,望着马车顶,撑着双手伸了个懒腰,“这些事情回长安再烦吧!先不想这些。”
我沉默一会,重重点头,“对,先不想这些,即使要愁回长安城再愁。”
他一手半支起身子,一手轻抚着我的眉间,低头凝视着我,“我不管你心里究竟为什么犯愁,怕些什么,但你记住,以后我是你的夫君,天大的事情有我,不管是苦是乐,我们都一起担当,以后不是你一个人面对一切,而是我们一起面对一切。”
我们的视线凝聚在一起,我鼻子发酸,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伸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的五指紧紧握住彼此。从此后,我不再是缥缈孤鸿,天地间不再只是自己的影子与自己相随,我有他。
夜晚的营帐篝火点点,时有放浪形骸者哭哭笑笑地在营帐间穿行,也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者。我看得惊讶万分,霍去病却是司空见惯,淡淡对我解释:“一场战争后,活下来的人都不无侥幸,在我的军队中,只要活着就是荣华富贵,从生死之间刚出来,又在长安城瞬即富贵,大起大落,意志不是十分坚强的人总是需要发泄一下。”
我纳闷地说:“可是我看兵法上讲,治军一定要军纪严明,军容整齐,这样打仗时方能气势如虹,这样子可有些大违书上的道理呢!我看过周亚夫将军的故事,他率领的军队可是纪律严明,韩信大将军也是治军严谨。”
霍去病轻咳两声,拳抵着下巴只是笑,我被他笑得有些羞恼,瞪了他一眼,急急而走,霍去病快步来握我的手,笑着说:“好夫人,休要气恼,为夫这就给你细细道来。”
我甩开他的手,“谁是你的夫人?你若再欺负嘲弄我,我才不要做你的夫人。”霍去病强搂着我,笑俯在我耳边正要说话,我看到陈安康从远处匆匆而来,忙推开霍去病。
陈安康行礼后,奏道:“将军,李广将军前来禀报军务。”
霍去病看向眉头已经皱成一团的我,含笑道:“躲终究不是办法。”我叹口气,“你去忙你的正事,我自己再四处走走。”霍去病明白我是想借此避开和李敢见面,不再勉强,只叮嘱了我几句,转身和陈安康离去。
避开篝火明亮的光线,藏身于阴暗处随意而走,一路行去,帐篷渐密,人越发多,粗言秽语的声浪不绝于耳。前面的帐篷虽也有酩酊大醉和骂天咒地的人,可和此处一比,却实在是文雅之处了。看来我已经闯入下等兵士的营地。
一堆篝火上正烤着一只兔子,十几道视线,饿虎一般地盯着兔子,突然一人按捺不住地伸手去拿,其余几人立即开始抢,我还未看清楚怎么回事,兔子已分崩离析。
各人急急往嘴里送,一个人大骂道:“你们这帮孙子,还没熟就抢。”另一人截道:“有的肉吃,你就笑吧!还计较这么多干吗?一个月没有闻见肉味了,现在就是块生肉我也能吃下去。”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人一面仔细地舔着骨头,一面道:“你去做校尉大人的狗吧!我看校尉大人的狗似乎每天都有一块肉吃。”众人又高声而笑,一人“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骨头,摸了摸肚子笑着说:“忍一忍,回了长安想吃什么都行,娘的!老子还要去落玉坊叫个娘们好好唱一曲,老子也当一回豪客大爷。”一旁的人笑嚷:“去落玉坊有什么劲,只能看不能摸,不如去娼妓馆爽落。天香坊还敢借酒装疯占个小便宜,落玉坊你敢吗?听说落玉坊的坊主护短护得厉害,只要姑娘自己不愿意,任你是谁都休想,多少王侯公子打落玉坊姑娘的主意都落了空,恨得牙痒痒,偏偏人家背后有娘娘撑腰,只能干瞪眼。刚拿命换来的荣华富贵,我可不想为个娘们就没命享受。”众人笑着点头,说起哪家娼妓馆的姑娘模样标致,摸着如何,话语不堪,不能再听,我忙悄悄离开。
原来落玉坊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得罪了很多人,我长叹口气。真要让那些公子们得到,也不过两三夜工夫就甩到脑后,可因为得不到,偏偏惦记不休,甚至生恨。
正低头默思,忽觉得有人盯着我看,抬头望去,李敢和公孙敖一行人正随在霍去病身后而行。李敢满面纳闷地仔细打量着我,见到我的正面,一惊后望向霍去病,霍去病看了他一眼,嘴边噙着丝浅笑,有些无可奈何地向我摇摇头。
公孙敖看李敢停了步子,也看向我,仔细看了几眼后,方约略认出我,脸带不信之色看向霍去病,看到霍去病的神情,不信立即化为惊讶。我转过脸,匆匆转入帐篷后,该来的事情果然躲不过。
“睡下了吗?”霍去病摸黑进了帐篷,轻声问。
我回道:“没有。”他从背后搂住我,“怎么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发呆?”
我沉默了一会,轻声说:“公孙敖将军看到我,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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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 01:18 AM |只看该作者
霍去病道:“他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按律当斩,回朝后,有众人求情,虽然不会死,但贬为平民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当年若非他,舅父早死在馆陶公主手中,舅父一直对他心怀感激,一定会设法帮他再建军功,让他再次封侯,可他也肯定高兴不起来。再说,就算不高兴,关他何事?我们自己高兴就行。”
我靠在他怀里,掰着指头笑道:“我就一个人,可你呢?姨母是皇后,一个姨父是皇上,另一个姨父是将军,舅父是大将军,你的继父也是朝中重臣,再加上你姨父、舅父的亲随们,我这十个指头根本不够算。”
霍去病胳膊上加了把力气,我嚷痛,他佯装发怒地说:“让你再胡思乱想!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别人的话说得顺耳不妨听听,说得不顺耳我才懒得听。何况,你还有西域的狼群,我还怕你一不顺心就跑回西域,哪里敢让人给你半丝气受?”
我转过身子,趴在他的肩头,“我觉得你对长安城里的权利之争也不是很喜欢,我们不如跑掉吧!塞北江南,大漠草原,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是不是更好?”
他沉默了好一会,方缓缓说道:“看来长安城真的伤着了你,以前的你总是一往无前,似乎前方不管什么,你都敢争,都敢面对,现在却只是想着躲避,连长安都不敢回。”
我心里愧疚,强笑着说:“大概只是心有些累,我……”
他捂住我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赶着解释。正如你所说,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外祖母和母亲都是低贱出身,卫家的女子连嫁人都困难,母亲姨母舅父都是没有父亲的,我也是个私生子。若非姨母,我只怕还顶着私生子的名声在公主府做贱役,也说不定和舅父年幼时一样,实在活不下去时,跑到亲生父亲家牧马,被当家主母当小畜生一样使唤,吃得连家中的狗都不如。”
霍去病第一次谈及自己的身世,平常的倨傲在这一瞬都荡然无存。我心中疼惜,紧紧环住他的腰。他笑着摇摇头,“没有姨母,舅父再有本事只怕也不会有机会一展身手,而没有姨母和舅父,我再有雄心壮志,也不可能十八岁就领兵出征。这些事情,司马迁那帮人没有说错。玉儿,我自小的梦想虽然在接近但还未实现,再则,太子现在才八岁,年纪还小,根基不稳,虽有舅父,可舅父现在处境尴尬。我从小受惠于家族蒙荫,不可能只受不报,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一切,我一定陪你离开长安。而且皇上的脾性……”他轻叹口气,“其实古往今来,真正聪明的臣子只有一个范蠡,于国家危难时出世,收复残破的山河,尽展大丈夫的志气,心中的理想实现后,又逍遥于江河湖海间,创造了另一番传奇的人生,他的一生竟比别人两辈子都精彩。”
我道:“我明白了。等匈奴再无能力侵犯大汉,你从小的心愿实现时再说其他。”
霍去病笑着低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下,“你这是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笑哼道:“你若愿意把自己比作鸡狗的,随你!不过别拿我比,我可要好端端地做我冰雪姿花月貌的美人。”
他大声笑起来,我忙去捂他的嘴,“公孙敖和李广将军他们的帐篷可就在附近。”
他却仍旧毫不在意地笑着,我瞪了他一眼,转身点了灯,开始铺被褥。霍去病笑看着我忙,“虽说各睡各的,可我有些想你,我们不做那个……就亲热一下。”
我红着脸啐道:“整日都不知道想些什么?”
霍去病嘻嘻笑着凑到我身旁,凑在脖间轻嗅,一手恰捂在我胸上,低声喃喃道:“食、色,性也,不想才不正常。若不是怕你有孕,我实在……嗯……”我身子软在他怀中,铺了一半的被褥被我们扯得凌乱不堪。他忽地停住,头埋在我脖间,僵着身子,只听到急促的喘气声,好一会后,粗重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他抬起头,笑道:“一回长安立即成婚,否则迟早忍出病来。”
我轻触着他的眉头,很是心疼。卫氏一门,从皇后到大将军都是私生子,他也是个私生子,众人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背后却议论不断。他虽然现在毫不在乎,可小时候只怕也一再疑惑过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没有娶母亲,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可他没有;所以如今再不愿自己的孩子将来被人议论,不愿意让孩子未成婚前就出生。
他握住我的手指,凑到唇边轻吻了下,迅速放开我站起,隔着我一段距离,凝视着我道:“玉儿,你有时候真是魅惑人心,看到你这般的姿态,我真正明白为什么会有君王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我无意之举,却被他说得好像我刻意挑逗他一样,我啐了他一口,立即起身整理被褥,板着脸,再不理会他。
他默默看了会我,笑问道:“我看你晚上吃得少,今夜又睡得有些晚,半夜大概会饿,命厨子烤一些羊小腿肉送来?”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摇摇头,“不用,倒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说。我今夜听到普通军士说吃不饱呢!言词间好似校尉高不识养的狗都比他们吃得好。皇上前几日不是刚送了十几车食物来犒劳你吗?如果军粮不足,反正已经快回长安,那些食物肯定吃不完,不如……”
霍去病笑着俯身帮我把褥子捋平,“起先我们说话时,你提到高祖皇帝手下的韩信,文帝景帝手下的周亚夫,夸他们军纪严明,这些都不错。韩信手下的士兵被韩信训练得只知韩信,不知皇帝,周亚夫手下的兵士也是如此,说军中只能以将军马首是瞻,把皇帝堵在兵营外,皇上的命令也不肯执行。他们都是盛誉显赫的名将,可他们的下场是什么?舅父待人宽厚,律己甚严,在军中的风评也很好,很得兵心,可皇上如今对他……”他停下手中动作,摇摇头未再多语。
我默默坐了会,叹道:“明白了,孙子讲得都对,却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点,没有教那些将军打完胜仗后,功劳越来越高时,如何保住自己的脑袋。古往今来,打胜仗的将军不少,能安身而退的却没有几个。”
霍去病坐到我身旁,笑着点点头,“那些兵丁在军营里不敢直接张口唾骂,但暗地里肯定对我有怨气,皇上赏赐我十几车食物,如果我赏赐下去,倒是赢得众人爱兵如子的称赞,可我要他们这个称赞干吗?所谓民心这种东西,天下只能皇帝有,特别是我们这种手中握有重兵的人更是大忌讳。我如果拿了皇帝的赏赐去做人情,日后害的是自己。李广敢和兵丁共享皇上赏赐,也许是出于本性仁厚,可也因为他根本没打过几个胜仗,年纪老大还没有封侯,职位是我们当中最低的,皇上根本不会忌惮他。你不妨想想,皇上如果知道军中的兵丁对我交口称赞,再加上现在本来就对舅父有所忌惮,我还能有机会再领兵出征吗?”他轻叹口气,“所以呀!那十几车食物就是吃不完烂掉,也只能我自己吃。”
我转身拿玉石枕,“一路行来,你要求古怪,一会命军士给你建蹴鞠场,一会又要大家陪着你去打猎玩乐,奢靡浪费四字用在你身上一点都不算过分,我心中还有些纳闷呢!不过想着几场生死大战,只要你开心,就是想摘星星也无所谓,不料内里却这么多东西。现在想来,就我那点自以为是的心思,在长安城冒冲冒撞,一半竟然都是运气。”
霍去病接过玉石枕摆好,微犹豫了下,似乎还是决定直说:“你后来行事还算稳妥,但刚开始时,手段却过于明目张胆。你最大的运气就是一到长安就有石舫护着你。如果我没有猜错,石舫暗中肯定替你扫清了不少绊脚石,否则在李妍得势前,你歌舞坊的生意不可能那么顺利。长安城里哪个商家背后没有几个有势力的权贵?一个态度当时还不明确的公主根本不足以护住你。至于以后,既然你救过我,那即使你做的事情失了些许分寸,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也不会和你计较。我当日急急把一切原委告诉公主,态度明确地表示你和我关系不一般,也就是怕你行事过于心急,手段又太过直白而得罪人,让公主能护着你。否则你在长安城冒得那么快,在长安这种势力交错的地方根本不正常。”
我正背对着霍去病寻熏球,闻言手不自禁地紧握成拳,忙又赶紧松开,笑着回身将银熏球挂好,神态轻松地说:“原来这样,我当年还真以为全是凭借自己的聪明呢!”
霍去病默默看着我,我心下忐忑,试探地看向他,他忽一摇头,笑着说:“歇息吧!”
黑暗中,我睁着双眼静静看着帐篷顶,熏球中的青烟在头顶丝丝缕缕地氤氲开。回到长安城,肯定会再见他,他仍旧喜欢坐在翠竹旁看白鸽飞飞落落吗?
睡在帐篷另一头的霍去病低声问:“睡着了吗?”我忙闭上眼睛,仓皇间竟然没有回答,等觉得自己反应奇怪,想回答时,却又觉得过了好一会才回答更是古怪,遂只能沉默地躺着。
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霍去病翻了个身,帐篷内又恢复了宁静。
我站在山坡高处,遥遥望着长安城的方向,明天就要到长安了。
身后的荒草悉窣作响,回头一望,李敢快步而来,笑着向我拱手一礼,我也抱拳回了一礼,有些诧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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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 01:18 AM |只看该作者
问:“霍将军召集了众人在蹴鞠,你没有玩吗?”
李敢走到我身边站定,笑道:“怎么没有玩?被他踢得灰头土脸,再踢下去,我今年下半年该喝西北风了,随意找了个借口溜出来。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他怎么脚风还这么顺?他那一队的人嘴都要笑歪了,赢的我们其他人快要连喝酒的钱都没有了。”
我沉默地看着远处没有答话,李敢问:“你想长安了?”
我随意点点头,李敢凝视着长安的方向,缓缓道:“我倒不想回去,宁愿在西北打一辈子的仗。”李敢抿着丝笑,似苦似甜,“明知道永不可能,却梦里梦外都是她的身影。不敢说出来,只能一个人在心里反复琢磨。时间流逝,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只越发分明。那个李字,仿佛一粒种子掉进心中,见不到阳光,不能向外长去发芽开花,就只能向里去,然后牢牢地生了根。有时候我也困惑,难道真是像世人常说的那样,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日日惦记吗?这次打仗时,穿行在几万人的匈奴中,在生死瞬间竟然有解脱感,所以……所以我居然爱上了打仗,以前是为家族荣誉和个人前程而战,可这次我是享受着那种生死间的全然忘我,其实是想忘了她。”
我苦恼地问:“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掉一个人吗?努力忘也忘不掉吗?”
李敢皱了眉头思索,“我努力想忘记过她吗?我究竟是想忘记她?还是想记着她?”
我觉得我们两个各怀心思,自说自话,甩了甩头,把脑中纷杂的心思甩掉,笑问道:“你出征前,李……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嗯……有没有提起过我?”
李敢眼神恍惚,唇边一个迷离的笑,“有一天我出宫时,恰好撞见她,行礼请安后,她随口说了句‘战场凶险,一切小心’,明知道她只是听我说要去打匈奴的客套话,可我就是很开心。”
我同情地看着他,李妍只怕是刻意制造了一场偶遇,或者给了他机会让他去制造一场偶遇,“没有提到我吗?”
李敢好像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提过你,怎么了?”
我微笑着说:“没什么。”也对,他们见面机会本就少,偶有相逢,没什么特殊情况没有必要谈我这个外人。
赵破奴的贴身随从匆匆跑来,一面行礼一面道:“李大人,霍将军、高大人和我家大人都找您呢!霍将军说了,‘你若怕输,就跟他一队,他保你把输的钱都赢回来。’”
李敢哼了两声,笑骂道:“让他几局,他倒真当我怕了他,走!当年我蹴鞠的名气可比我射箭的名气大。”
兵士嘻嘻笑着领路先行,李敢回头笑问:“你不去看看他蹴鞠吗?长安城出了名的身姿俊俏风流,和他平时沉默冷淡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犹豫了一瞬,摇摇头,“他们等着你呢!你先去吧!”
回帐篷时,经过蹴鞠场。虽然霍去病下过命令一般士兵不能离队观看,可依旧围了不少人,隔着老远就听见下注的声音,争吵的声音,一个个捋袖挥拳,全无半点仪态。我笑起来,让孙子看到这样的带兵将军,搞得军营像赌场,不知道能露处出何等表情。
本想径直离去,可想着李敢所说的“长安城出名的身姿俊俏风流”,又实在好奇,忍不住还是静静穿梭在人群中,想拣块僻静地方看一看,究竟怎么个“俊俏风流”法。
刚拣了块位置,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场上,一个人走到我的身侧,“卫大将军治军严谨,若看到这一切不知道做何感慨。”
我叹口气,回避来回避去,还是撞到了一起,“公孙将军如果对霍将军不满,可以直接告诉他,在我这里说起不了作用。”
公孙敖笑得眼睛缩在一起,“世人常说‘家有贤妻,无灾无祸’,你虽只是去病身边没名没分的女人,可也该……”他还要继续唠叨,鞠挟着呼呼地风声直击他的脑袋,他忙跃起,一脚踢回场中,再顾不上聒噪。
霍去病金冠束发,身着束身白衣,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四爪出水游龙。身形修长挺拔,气态俊逸轩昂,宛如天将,令人一望竟生出尘之感,只是面上的神情却让人一见又立即跌回尘世。他嘴边挂着一丝坏笑,吊儿郎当地看着公孙敖,叫道:“公孙将军,一时脚误,见谅!见谅!身法不错,下场来玩几局。”公孙敖连连摆手,却早有好事者来拽公孙敖下场。
霍去病跑到我身旁,等着公孙敖换衣服,低声笑说:“这局我和李敢合踢,保证让公孙敖输得去喝西北风,以后好好琢磨着怎么筹钱还账,再无工夫来烦我们。”
李敢跑来与霍去病一拍掌,握着拳摇了下。两人都笑得不怀好意,望着公孙敖的眼光像狼看见一只肥美的兔子。我开始明白为何两个看着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竟然要好,看他们这么默契的样子,这样的勾当只怕干了不少次。
李敢笑说:“好弟妹,幸亏你来,否则去病这小子还不忍心让公孙将军下场。”
我脸腾地滚烫,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敢摊着双手,一脸无辜地看着霍去病问:“我说错了吗?”
霍去病笑吟吟地摇头,“没错,说得很对。”
我一甩袖子就要走,霍去病忙拉我,看台上的官兵眼光都瞟向我们,我立即站住,抽回衣袖,板着脸说:“蹴你的鞠去!别在这里拉拉扯扯。”霍去病忙退回去站好,李敢指着霍去病哈哈大笑,霍去病冷着脸瞪向他,李敢举双手认错,却依旧忍不住地笑。霍去病蓦然飞起一脚,踢向李敢,李敢好似早有防备,闪身避开,快跑着离开,笑声却依旧传来。
公孙敖换好衣服,比赛正式开始,霍去病回头向我笑了笑,神色一整,跑向场中。
第一次看蹴鞠,规则全不懂,何为好何为坏,我也辨别不出来,输赢更不关心,只盯着霍去病。
他若风之子,身法轻盈灵动,变幻莫测,时而充满力量,矫健若游龙,时而以柔克刚,翩翩若惊鸿。如雪白衣过处,轻快敏捷如脱兔,洒脱飘逸如处子;宛若一柄绝世利剑,出时雷霆收震怒,罢时江海凝青光,吞吐间无人能挡。他姿态闲适,潇洒随意,白衣未染寸尘,对手却已血溅四方。
金色阳光下,他的身姿美得触目惊心。四周雷鸣般的喝彩声、助威声,一切都在耳中消失,我的世界一片沉静。万籁寂静中只有他风中飞翔的身姿。在这一瞬,我知道,终我一生,我永远不会忘记今日所见,即使发丝尽白,眼睛昏花,我依旧能细致描绘出他的每一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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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 01:18 AM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灿笑
“我不和你一块进城,我自己先走。”
霍去病想了一瞬,“也好,进城时免不了一番纷扰,我还要先进宫见皇上。你是回落玉坊吗?”
我叹口气,“不回落玉坊还能去哪里?肯定要被红姑骂死。”
霍去病笑得幸灾乐祸,“本就是你的错,骂骂也应该。不过你若还想耳根清净几日,不妨直接去我府上,陈叔自会安顿好你,以后我的家才是你的家,长安城里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落玉坊可去?”
我摇摇头,“该是面对一切的时候了,不是你说的吗,躲不是办法。若让红姑知道我回了长安城却没有去见她,更添一重罪过。”
霍去病笑点点头,“终于又看到有些勇气的金玉了。”
阔别半年,长安城的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来往的行人纷纷涌向城门通向宫廷的道路,等着看凯旋而归的英勇将军霍去病和被抓获的匈奴的王爷王子们。我逆着人流而行,出了一身汗,花了平常三倍的时间才到落玉坊。
侧门半开,守门的两个汉子正躲在阴凉处纳凉。一壶凉茶,天南地北地聊着,好不自在。我要进门,两人忙跳起,赔笑道:“公子,要看歌舞从正门进,自有姑娘婆子服侍,这里是我们杂役出入的。”
我笑着侧头道:“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两人仔细打量了我几眼,忙连连行礼,“听园子里姑娘说坊主出外做生意,我们一时没想到竟然是坊主。”
园中柳荫浓密,湖水清澄,微风一吹,顿觉凉爽。心砚正在清扫院子,我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她才惊觉。抬头看向我,愣了一瞬,蓦然大叫起来,我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耳朵,等她叫完,才笑道:“先别扫地了,帮我准备水,我洗个澡,这天真是热。”心砚愣愣点头。
心砚的水未到,红姑已经冲进屋中,一手叉腰,一手翘着兰花指,遥遥戳着我的鼻尖就开骂:“你个杀千刀、没良心的……”心砚捧了碗绿豆凉汤给我,两人都不敢多语,只用眼神交流,我向她眨一下眼睛,谢她想得周到。
一面听着红姑的骂声,一面慢慢喝着凉汤,“……你怎么那么心狠,就这么不言不语地丢下我们一园子弱女老妇,不管我们死活,全不顾我们往日情谊……这段日子,我是日日盼,夜夜想……”
我一碗汤喝完,红姑依旧骂着,我听了会,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来,红姑眼眶立红,“你还笑得出来?”
我忙连连摆手作揖,“只是觉得你把我骂得像个负心汉。”红姑侧头一想,觉得也是,有些禁不住地露了笑意,可笑还没有绽开,眼泪却掉下来。我忙肃容站起,“红姑,这次是我错。”
红姑立即用帕子抹去泪,沉默了会,方道:“小玉,我不是怪你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园子里的姑娘来来回回都已经几拨,你也终归要离去的。我还一直盼着你能嫁人生子,安稳过日。可你实在不该一句话不说,扔下一封信就走,连当面道个别都没有,你是洒脱的人,可我不是。”
我上前,握住红姑的手,“我行事全凭自己一时喜好,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以后再不会了。你就看在我年纪小,还不懂事的分上原谅我一次。”
红姑狠瞪了我几眼,眼中终于含了笑意,睨着我问:“听说霍大将军今日进城,你怎么也这么恰巧地今日回来?”我仿如被长辈看破心事的女子,几丝羞几丝喜,低着头没有回话。
红姑细看着我的神色,一下明白过来,紧握着我的手,喜悦地问:“你和霍将军……你和他……真的?”
我笑着抽出手,转身去寻换洗衣服,依旧没有说话。红姑拊掌而笑,“好了!好了!我总算放下一桩心事。走得好!跑得好!这一趟离家出走真正物有所值。”
我隔着屏风沐浴,红姑在屏风外絮絮地和我说闲话,“……小玉,拜你出走所赐,我居然见到了石舫的舫主,没想到竟然是芝兰玉树般的一个人,说话举止都很温和,对着我这么个下人也极客气有礼……”
“咣当”一声,手中的水瓢掉到地上,红姑忙问:“怎么了?”
我缓缓捡起水瓢,舀了一瓢冷水兜头浇下,“没什么,不小心掉了水瓢。舫主找你所为何事?”
红姑哼道:“还不是为你,让我把你走前的事情细细告诉他。因为你的嘱咐,你留给我的第一封信已经烧了,所以没有敢提。不过我当时气得要死,巴望着不管是谁,只要能把你揪出来让我狠狠骂一通就行,所以特意告诉舫主你给霍将军也留了信,我已经一早送到霍府。”
他还需要问别人我怎么离开长安城的吗?既然本就是无情,为何却总是做出几分有情的样子?又舀了一瓢冷水浇在身上,似乎想要彻底浇灭很多东西,“红姑,叮嘱下见过我的人,我回来的事情先不要透露出去。”
红姑爽快地应道:“好!你好好休息几日吧!不过你休息好时,最好能进宫当面谢一下李夫人,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她虽没有直接出面,可却让李乐师特意来奏过一次曲子,就她这一个举动,不知道为我挡了多少麻烦。李夫人倒是个长情的人,一般人总是急急地想甩掉不光彩的过去,可她却一直念着旧情,明知道你走了,却还是特意照拂着我。”
我怔怔发呆,以后……以后会如何呢?李妍,因为明白几分你的痛,知道你的艰辛,所以越发不想伤你,可我最终是不是一定要选择一个立场?
和红姑说了很多杂七杂八的闲话,时间过得飞快,不经意已是晚上,红姑陪着我用完晚饭,嘱咐我好好休息后,匆匆离开,去忙白日未做的事情。
大概是这段时间一直和霍去病朝夕相处,突然一个人在屋子里,竟然觉得心里几分空落,脑里胡思乱想个不停,既然睡不着,遂悄悄出了园子去霍府。刚从院墙跃下,几条大黑狗已经扑到脚边,围着我转圈,嗅了几圈才确定我是熟识,又各自散去。
相较白日长安街上的热闹劲儿,霍府倒是仿若无事的宁静。霍去病的屋子一片漆黑,看来人还在宫中。
轻轻推门进去,屋子显然刚刚打扫过,熏炉的余烟袅袅,白玉盘里的葡萄还带着水珠。推开窗户,晚风扑面,比白日凉快不少,我摆好垫子靠枕,半躺在窗边的榻上,一面吃葡萄,一面看着天空的一轮玉盘。
等到月儿已经移到中天,霍去病依旧未回,我心下纳闷,按理不可能在宫中逗留到此时,难道被别人叫去吃酒?可他的性子,一般人哪里请得动他?
有些撑不住困意,迷糊地睡了过去。正睡得香甜时,听到人语声,忙跳起藏好。伴着霍去病进来的丫头一看屋子,连灯都没顾及点,吓得立即跪下请罪,头磕得咚咚响。霍去病看着吃了一半的葡萄,零乱的靠榻,嘴角露了笑意,声音却依旧冷着,“都下去吧!”
他等人都退下后,歪躺到榻上,笑道:“人都走了,可以出来了。”我从屏风后走出,他笑着招招手,让我坐到他的身旁,我问道:“怎么这么晚?”
他只拿眼瞅着我,一言不发,眼里全是笑,我刚开始还能和他坦然对视,慢慢地却再也禁不住,只觉心越跳越快,忙别开头看向窗外。
他忽地拽了一把我,我不及防备,倒在他怀中,“你干吗?”撑着身子欲起,他搂着我不放,“乖乖躺着,我给你讲件事情。我在宫中时因惦记着你,酒也未敢多喝。出宫后,没有回府,先到落玉坊转了一圈,看到你屋子没有灯光,人也不在,心里当时……当时颇有些不痛快,后来我就自己跑到一个地方坐了很久,心中胡思乱想了很多,所以就回来晚了。却原来根本就是自己多心。”他轻抚着我的头发,声音低低,“我太骄傲,天下的事情总觉得没有几件不能掌握,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心中的患得患失。这件事情本可以不告诉你,但我觉得对你心中有愧,不该胡思乱想,所以不想瞒你。”
我心下别有一番滋味,他说长安城真正伤到了我,其实他又何尝没有受伤?他没有具体说究竟想了些什么,可我能坦然接受他的歉意吗?
在他的肩头轻嗅了几下,拍开他的手,似笑非笑地问:“好香浓的脂粉气,不知道是哪家出品?你既然这么喜欢,我也索性换用这家的好了。”
霍去病一下坐直身子,急急道:“只是当时宫中献舞的歌伎敬酒时靠挨了几下。”
我笑吟吟地问:“是吗?你不是说到一个地方坐了很久吗?”
霍去病在我额头弹了下,哈哈笑着问:“你是在嫉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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