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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wawa_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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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等一個人咖啡 - 九把刀 ღ 娃娃推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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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4 09:37 AM |只看该作者
阿拓搖搖頭,說照片裡那些人都不是親戚,而是他小時候認識的好心叔叔伯伯們,至於他的爸爸跟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但他爸常常在外經商應酬不在家,所以阿拓經常得拿著幾十塊到街上張羅自己的午晚餐,他國小一年級到三年級的家庭連絡簿都是巷口賣麥芽糖餅的阿婆幫他簽的。

「就是這張照片裡的阿婆,她人很好,還會幫我過生日,煮豬腳麵線給我吃,可惜前年921地震過世了。」
阿拓嘆氣,說他以前有時候還會去南投看阿婆。

「那四年級的連絡簿呢?誰簽的?為什麼阿婆不幫你簽了?」念成看著阿拓吊在牆上的美女月曆。
「挪,就是這個刁著菸拉著我的手切蛋糕的阿伯,自從我四年級搬家到台中後,就是這個賣豬肉的阿伯幫我簽連絡簿的,他人很好,他兒子跟我四年級同班,他除了幫他兒子送便當,還會順便幫我包一份,不然我早餓死了。」阿拓將燕餃丟進鍋子裡,笑笑看著大家:「他兒子後來念大學還跟我同班,很有緣份呢。」
「該不會你五年級又搬家了吧?照片裡的人又換了一遍。」思婷指著照片裡,幾個嘻嘻哈哈的大男生。
「是啊,我五年級跟六年級搬到台北,那幾個大男生都是台大的學生,那時我都在公館的彈子房跟他們混,所以當然是他們輪流幫我簽名,還讓我見識很多不一樣的有趣人生。說起來你們絕對不信,我現在的普物老師就是他們其中之一呢!」阿拓顯得很開心,我卻聽了心疼。

阿拓一邊煮火鍋,一邊繼續用照片說著他以前的生活。
他爸爸幾乎都不在家,兩人唯一的溝通方式只有放在餐桌上的幾張鈔票,年紀小小的阿拓於是成天都在外面亂晃,也因為他心胸開闊、酷愛跟人攀談,他跟街頭巷尾都建立起相當特殊的人際關係。
年紀小小的他看見巷口賣麥芽糖的阿婆一直在咳嗽,他可以拿吃晚餐的三十塊錢去西藥房買兩罐感冒糖漿給她喝,還陪她聊聊在金門當兵的兒子。
年紀長些,他在學校認識中午便當總是裝得滿滿的阿德,阿拓也夠膽將買肉粽的午餐錢拿給他,說要買下他一半的便當,兩人從此變成好友,也認識了豬肉伯。

上了國中,阿拓家搬到新竹。
他可以跟全校所有的流氓學生當好朋友,因為他偷偷打開訓導處的鐵櫃,燒掉了他們被記過的單子,也因此學會了耍蝴蝶刀的十八種方法。

「原來你國中是頭小流氓。」念成隨口說。
「也不算,我國中三年沒被記過也沒打架,只是覺得那些愛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會整天補習死讀書,所以愛跟他們混在一塊。高中又搬回台北後,我偶而還會回到以前的國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掛的幾個學弟過得怎樣,不過說來好笑,以前我沒過打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阿拓很高興地說:「其中一個最大尾的學弟暴哥還在牢裡遇過,也算有緣呴。」
「你以前在新竹的時候是讀哪間國中啊?我念的是光復。」我說。
「我也是啊,原來妳早當了我學妹,哈。」阿拓笑笑,繼續往下說故事。

高中阿拓總算有始有終將一個學校念完,沒有跟父親到高雄。
高中三年,阿拓的午餐常常是學校福利社簡單的肉粽,不過他的熱情也沒閒著,他教福利社不識字的歐巴桑念英文,從此有吃不完的麵包跟喝不完的汽水,營養均衡了不少。當他從師大附中畢業時,那位歐巴桑已經擁有國中畢業生的英文程度,高興地認了阿拓當乾兒子。
從以前到現在,阿拓的腳步一直都比任何人要勤勞。

「好可憐喔,那你現在跟你爸還有連絡嗎?」百佳的手放在火鍋上面取暖。
「我爸啊,後來他經商失敗,聽說現在人在大陸。」阿拓也不介懷地說:「我總覺得我們還會再見面,希望他能自己照顧自己,日子輕鬆自在就行,人生嘛。」將塑膠碗遞給每個人。
「胡蘿蔔!吃肉了!」我盛了一小碗肉片,放在地上。
胡蘿蔔走了過來,嗅嗅,大啃了起來,一下子就清潔溜溜。
我想跟牠玩,但牠卻很有個性甩頭就走,跳上床趴著。
「你養胡蘿蔔多久了啊?他會什麼特技嗎?來,坐下!」思婷夾著一塊小香腸,招呼著胡蘿蔔。
胡蘿蔔跳下床,閃電刁走思婷筷子上的小香腸,立刻又跳回床上,在枕頭上享用那香腸,弄得枕頭髒兮兮的。
「養了一段時間囉,不過我沒費心去要求牠什麼,我又不是牠主人,牠自己覺得過得好就行啦。」阿拓回答的很自然:「住在一起,本來就要彼此忍耐。」

胡蘿蔔跳下床,舉起後腳,在地板上尿尿。
阿拓嘆了口氣,抽起幾張衛生紙放著,胡蘿蔔猶豫了一下,便叼起衛生紙鋪在牠剛剛尿尿的地方上。
我們都笑了,很少人養狗卻真的把狗當朋友而不是寵物,大都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
我們圍著火鍋,一邊吃一邊東聊西扯,大概是受到阿拓剛剛的成長故事影響,氣氛使然,一向酷呆的念成也難得說了她過去出櫃的痛苦經驗,思婷也說了她家土地被商人以低價騙走的童年搬家回憶,說到後來竟哭了起來,百佳跟我連忙安慰,阿拓也趕緊舉了小才的奇妙人體師奮鬥旅程勉勵思婷。

八點半,大家的肚子都飽了。
「等一下要做什麼?去哪續攤?」念成靠著椅背,用公筷無聊攪著攪著湯鍋。
「去唱歌?」百佳看著我。
「去清大後山放煙火吧。」我提議,看著阿拓。好久沒放煙火了。
「也不賴。」念成第一時間附和,思婷沒有意見,百佳只好點點頭。
「好啊,我們收拾一下就走!」阿拓站了起來,胡蘿蔔也精神奕奕吠了兩聲。

清大離阿拓住的地方不過三分鐘不到的路程,我們在雜貨店買了一大堆煙火後就興沖沖地來到清大後山,而清大學生會每年都會舉辦耶誕舞會,有些社團也搞了不少活動,信望愛社更出動了大批福音部隊繞著學校唱歌,到處都是人。
我們在比較沒人的梅園附近放煙火,我當然露了一手雙手放沖天砲的絕技,惹得好勝的念成也有樣學樣起來,思婷跟百佳只敢點燃地上放好的鑽石砲,或乾脆坐下來看我們玩,阿拓則興高采烈用嘴巴放沖天砲,弄得所有人替他捏一把冷汗。

「試試看,很好玩的。」阿拓塞了兩根沖天砲到思婷與百佳的掌心,拿著線香作勢要點。
「不要!我會怕!」百佳嚇得將沖天砲摔在地上,思婷也尖叫起來。

但是阿拓比手畫腳了半天,加上我跟念成在旁一搭一唱,兩個女生終於也鼓起勇氣,在我們的指揮下用手放出生平第一注沖天火焰,成功後,兩人又哭又笑,簡直是樂壞了。我們一直玩到校警過來吹哨子驅逐,才學忍者丟下五顆煙幕彈,趁著嗆鼻的硫磺味跟白色煙霧逃竄下山。
我們在清大夜市裡的來來豆漿店一起吃宵夜後,才跟阿拓道別。

回交大的途中,依舊是我載著百佳、念成載思婷,就在快要進入環校道路時,我看見澤于正好牽著他的新女朋友從校門口走出來,多半是剛參加完學聯會主辦的交大舞會吧,於是我停下車,跟澤于打個招呼,也簡單介紹了我的室友們。
那是澤于第一次看見我騎野狼,以前他只知道我買了哥的機車。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驚訝,感覺像是我變了個大魔術討他開心似的,於是他笑了,還說我總是讓他充滿新鮮感。
新鮮感?我想這多半是好的評語吧,於是我開開心心地揮別,打算下次再告訴他我會像男生一樣用手放沖天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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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4 09:38 AM |只看该作者
<44>

回到竹軒,念成跟思婷先去洗澡,百佳似乎還意猶未盡,邀我一起繞系館旁的竹湖走走,說想邊散步邊打聽我的小說結局。
頭一回有讀者邀請作者,我當然義不容辭。
「妳有沒有聽過帆船社社長的鬼故事?跟竹湖有關的喔。」百佳陰側側地說。
接著她說起從直屬學長那裡聽來、但每個學校都有的鬼故事。
一個帆船社社長深夜乘船滑水不幸溺死,但沒有人發覺,只奇怪他為何沒有回房間也沒去上課,接下來的幾夜,同寢的室友卻經常見到他的床上有一個人形的凹陷,一摸之下溼答答的,這才聯想到這位同學可能已經溺斃,於是校方抽乾竹湖,發現他的浮腫屍首卡在湖底的排水孔,校方為了避免類似事件再度發生,於是廢除了帆船社。故事結束。
「晚上講這個會不會讓你毛股悚然?」百佳吹了一口氣,水氣化成了白色的霧。
「雖然我很確定這個故事是唬出來的,而且交大也沒有過帆船社,但這麼晚在這麼冷的地方聽,還是有些毛毛的。」我承認,身子象徵性哆嗦了一下。

我們坐在系館一樓下的傍湖石椅上休息,附近還有一對情侶依偎著說說笑笑。
旁邊有台投飲機,百佳跟我都要了罐熱綠茶。

「今天晚上,謝謝妳將取名的權利讓給了我。」百佳跟我擊杯道謝。
「不會啦,胡蘿蔔這名字很可愛啊。」我笑笑,說胡蘿蔔如果聽的懂,他也應該很高興才對。
「思螢,妳覺得阿拓這個人怎麼樣?」百佳問,雙手捧著綠茶吹氣。
「他有點阿呆,不過就是人很好,是個沒話說的好朋友。」我說。不知怎地,聖誕夜天氣格外的冷。
「還有呢?」百佳看著我。似笑非笑間,我感覺到她的精神有點緊繃。
「認識很多有趣的朋友,所以他也一定是個有趣的人。」我學著古龍先生一貫的照樣造句。

百佳有一分鐘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專心喝著手中的熱茶,專心到,我聽得見每一口的節奏跟啜飲聲。
我有種難以言欲的直覺,突然不想待在這裡,應該要回竹軒了。
但就在我想提議散步回去的時候,百佳先開口了。

「我很喜歡妳寫的故事,真的。」百佳看著手中的熱茶。
「謝謝,妳可是我第一個讀者,意義重大。」我看著橘黃路燈映在竹湖上的陣陣漣漪。
「在看妳的小說的時候,我一直把自己投射在主角,也就是妳的身上。」百佳說:「然後,就在我讀到阿拓帶妳去洗衣店吃晚飯時,就覺得這個人真是蠢到了一個呆,卻又呆的好可愛。」
我不知道百佳接下來要說什麼,只好靜靜等她說完。
「後來,又讀到了阿拓帶妳去黑道大哥家裡看電影,真的是超詭異。」百佳邊說邊笑了起來:「妳寫的很生動,那個黑道大哥好像變成了很搞笑的角色,記得那天我做夢還夢到我坐在黑道旁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肚子卻早笑疼了。」
我笑笑,知道她還沒說完。
「後來,妳寫到了小才,寫到了準備聯考,寫到了阿珠,我彷彿跟著妳過了一整年,跟著妳看見了身邊的許多人跟事,也跟著妳一起成長。」百佳看著我,橘色的路燈將她的秀麗五官烘托的更為雅緻。

百佳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我需要氧氣與勇氣的時候那樣。
但我卻發現我也正深深的鼓起胸膛,將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裡。

「當然,我也跟著妳一起,遇見阿拓。」百佳沒有一絲膽怯,眼睛熠熠發亮。
「嗯。」我隨口附和。
「他也許只是妳生命中一個重要的配角,也許妳只是、也只能看見一個澤于,但是,我在妳的故事裡,喜歡上了妳眼中溫和樸實的阿拓。」百佳的眼神很篤定,不移不動。
「阿拓?不會吧?」我雖然有預感百佳會這麼說,但我還是只能做出這麼簡單的反應。
「如果這個故事繼續寫下去,妳自己也一定會漸漸發現阿拓的好,故事的結局,一定是妳跟阿拓在一起。」百佳幽幽地說:「因為阿拓,早就發現了妳的好。」
我有些震驚,卻居然也有些難堪。
但這種負面的情緒從何而起我也說不上,也不願去發掘。

「不過,既然故事還沒進行到那個部份,我想提早問妳一個問題。」百佳看著我,眼中充滿異樣的神采。
我看著她,不必猜也知道百佳心裡的問號。
因為她的心思沒有保留地寫在她的眉宇間。
「我跟阿拓只是朋友,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一直都會是,所以妳想要做什麼都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我的語氣開始認真,也開始嚴肅起來:「但是,妳跟阿拓才認識一個晚上,妳難道不覺得妳的問題來的太早?」
「我怕問的太晚,妳的答案我會等不到。」
百佳裝出笑臉:「我想多認識阿拓,我想跟阿拓在一起,我想跟阿拓在一起時,不會破壞妳跟我之間、妳跟阿拓之間的友誼。」
我爽快地點點頭,說她想太多了。

我本想開口問百佳,集無數寵愛在一身的她到底看上了阿拓哪一點,尤其是活在我故事裡的阿拓。
但我立刻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阿拓本來就是個好人,他的好我當然比誰都明白,只是我不願讓那份好跨越那條友誼的界限。
除此之外,我當然希望他能找到很棒的對象,因為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朋友。
而百佳,雖然我們才認識三個多月,但我卻看見了未來大學四年裡,我們會是最要好最交心的朋友。
她會提出想跟阿拓在一起的禮貌詢問,也絕不是驕傲。她的確有想要跟誰在一起就能願望成真的條件。與我不同。

我們一起走回竹軒的途中,百佳恢復她一貫的輕鬆語調聊起了阿拓與澤于。
百佳說,澤于就像耀眼奪目的鑽石,看起來是每個人追求的夢想,然而這樣的鑽石之所以璀璨,可都是多位鑑賞者目光雕琢而成。
她也說,阿拓雖然質樸無華,但並非沈在河底等待發掘的玉石,而是參天巨木,低頭尋找寶物的一輩子也看不見他,除非好好將頭抬起來。
鑽石需要琢磨才能生輝,但阿拓可是自個兒就可以很偉大,這樣的男生她是第一次遇見。
我聽不大懂百佳的比喻,或許是我從未當過寶石也從未當過巨木的關係吧。
但有一件事不需要比喻我也懂得。

「百佳,雖然妳很篤定,我也相信妳的眼光,不過我希望妳能多跟阿拓接觸再做決定,因為阿拓上次失戀的經驗很痛苦。」我笑笑:「人家說爬得越高摔的越痛,妳那麼漂亮那麼聰明,阿拓如果跟妳在一起就像一口氣攻頂聖母峰,摔下來豈不粉身碎骨。」
「妳放心吧,我已在妳的故事裡認識了一百次的他。」
百佳的腳步很輕盈,蹦蹦跳跳,好像已經跟阿拓在一起似的。
我卻感覺到自己的腳步有些沈重。

直到那晚爬上床閉上眼睛,我才約略分曉自己抗拒的情緒所為何來。
阿拓跟我相識一年半,這段期間阿拓喪氣失戀,我則幽幽單戀,兩個人在愛情一欄都登記零分。
也因為如此,阿拓與我之間的相處才能如此自然,不須罣礙對方的男女朋友,不必避嫌,也省下多餘的報備。
但如果百佳跟阿拓在一起了,我跟阿拓之間恐怕就會有一段必須保持的距離。
可我又不能阻止阿拓的好緣份,也沒有權力質疑百佳的選擇。
就順其自然吧。

 

<45>

聖誕節後,百佳跟我要了阿拓的電話,興致沖沖地約阿拓去哪裡走走,一下子說剛好買了兩張電影票,朋友臨時爽約要阿拓陪他去看,一下子說買了一三千片的大塊拼圖結果不知從何著手,問阿拓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完成。
當然阿拓都說好,只要他沒有在打工都馬很OK。
最後阿拓房間的地板上,擺了一大張長期工程中的大拼圖。
百佳笑著跟我說,她其實不是那麼積極主動的人,她只是把那些男生當初追求她的把戲拿出來複習一遍而已。

而我的生活跟以前一樣,打工、去社團、寫小說,單純而忙碌。
據澤于說台大資工所的試程是最早的,就在一月中旬,也因此澤于越來越少去咖啡店,待在社團準備研究所考試的時間越來越多。
有時候還看見他拿著睡袋跟咖啡壺到社團熬夜,顯然是放手一搏的最後階段,即使旁邊還有別人在討論辯論社寒訓計畫的準備事宜,也不見他分神多說一句話。
也因為他全神貫注準備考試,我雖然跟他只有一隻手的距離,但傳遞紙條的次數少了很多,有時候我看見他將咖啡壺喝光,我也會自動幫他去長廊盡頭倒熱水,簡單地再幫他做杯咖啡。
至少在小小的社團五坪空間裡,澤于的身邊沒有另一個存在,獨享他的專注與沈靜也讓我感到淡淡的幸福。

************

2001到2002的最後一天是禮拜一。
我一直在想,澤于那天還會不會到社團唸書,如果是,我們就可以一起讀秒跨年,如果不是,上大學後第一次跨年好歹也要有個計畫。
而阿拓的邀約電話在禮拜天晚上打來,那時我剛剛從家裡回到宿舍,手裡還拿著媽媽從娘家拿來的太陽餅,將安全帽跟圍巾放在桌上。
寢室的電話響起,百佳接了,遞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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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4 09:38 AM |只看该作者
「我剛剛回寢室,呼,要不要吃太陽餅?幫你留兩個我媽從台中拿上來的正貨?」我問,蹲下來脫鞋,注意到百佳正偷偷瞧著我。
「好啊,我超喜歡吃。對了,我是要問妳明天晚上有沒有空,一起讀秒?」阿拓問的直接了當。
「我......我還不知道耶,澤于不曉得會不會待在社團唸書,而且......」我看著百佳,她正裝作專心上網,但她的密碼連續輸入三次都錯了。
「那妳要不要問澤于看看,如果他不會去社團的話,妳就來我跟暴哥這裡囉?暴哥說跨年看災難片最貼切了,還有啊,暴哥的新女人也會一起來,要不要認識認識嫂子?聽說嫂子很賢慧跟暴哥一點都不搭,我想應該蠻好玩的,看完電影我們還可以去找鐵頭,鐵頭最近都很晚睡......」阿拓說個沒完,說得我心癢難搔,好想就這麼答應他。

但我看見百佳咬著下唇的模樣,實在有些不忍心。
「不了,我想碰碰運氣,而且我們最近有計概的C語言上機考,我又都不會,如果正好碰到澤于待在社團的話我還可以請教他。」我說,希望阿拓別再引誘我了,因為我實在想看看暴哥的女人。
「C語言啊?應該蠻簡單的,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教妳啊。」阿拓說,我彷彿可以看見他正在搔頭的樣子。
「我想給澤于教。」我說得斬釘截鐵。
「這樣啊,好吧,我問暴哥他下次帶女人回家是什麼時候,到時再約妳囉。」阿拓笑笑,毫不介懷的語氣。
「那掰掰囉,我要去洗澡了,太陽餅會記得留給你幾個,如果貪吃的念成沒偷偷嗑光的話。」
我也笑笑,我倒是遺憾自己錯過了應該很好玩的跨年活動。

「掰掰,來,跟思螢姊姊說再見?」阿拓不知所云,然後我聽見了一聲活力十足的吠叫。原來是胡蘿蔔。
我掛上電話,裝作一切都很平常,拿起臉盆洗澡去。

洗完澡,百佳剛剛掛上電話,向我比了個勝利手勢,笑得很燦爛。
「謝謝妳剛剛推掉了阿拓的約,我就知道妳最善良了!」百佳樂得像個小孩子,又說:「我打電話給阿拓約讀秒,他答應了,妳覺得到哪裡去讀秒比較好?阿拓會比較喜歡?」
我擦著溼淋淋的頭髮,說我不知道,心中卻犯疑為何阿拓不說要帶百佳去暴哥家?
「妳覺得深夜去寶山吊橋讀秒浪不浪漫?會不會加分?」百佳問,語氣很開心。
「不如直接去賓館開房間吧。」念成躺在上鋪說道。百佳白了她一眼。
「在我們的部落,跨年可是要跟山中惡靈決一死戰的關鍵時刻,男人要全副武裝,女人則準備在網中施咒禁錮被捕獲的惡鬼......」思婷說個不停,也許她的名字正是要提醒她要想想什麼時候該停一停。
「思螢妳說呢?妳比較了解阿拓。」百佳來回踱步,咬著手指頭。
我拿著吹風機烘著頭髮,髮稍已超過了我的肩膀。
「反正阿拓一定會想好計畫,妳不必擔心囉。」我笑笑,不知道該不該說阿拓原本的想法,但暴哥對百佳不熟,未必會想跟百佳一同跨年。
「如果真的沒計畫啊,嘻,那就在他房間繼續拼拼圖也不錯,反正還要拼好久好久,還可以一邊玩胡蘿蔔的肚子。」百佳自言自語。
「百佳,妳真的喜歡阿拓?這禮拜你們好像常常有約。」思婷忍不住問。
「嗯,我很喜歡啊,幸好思螢好姊妹讓給了我。」百佳蹦蹦跳跳,在我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拜託??」我苦笑,心裡祈禱明天晚上別一個人守在社團教室。

 

<46>

2001年最後一個夜晚,十點,我在咖啡店收拾最後一只湯盤。
店裡只剩下四個人,我,阿不思,老闆娘,還有我曾經提過、一言不發將小麥草藍山咖啡喝完的古怪中年男子。
阿不思將咖啡豆罐裝好封口,我擦著桌子,兩人都看著老闆娘與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他們坐在櫃台前面的小圓桌旁,都沈默得厲害。
男子已經連續幾個禮拜都來店裡,點同一杯飲料:「老闆娘特調」。
如果我沒記錯,他上次喝到的是人參薑汁咖啡,上上次喝到的是鳳梨冰滴,而今晚他則品嚐了武林獨步的湯圓咖啡。
但他好樣的,雖然他總是一臉屎樣,但絕對是杯杯見底,杯杯一言不發。
我說過老闆娘很尊重客人,客人不說話,老闆娘也由他,自個兒玩起塔羅牌算命跟剛剛迷上的米雕。
也因此,兩人相坐無言了許多日子,有時他們坐到了打烊還僵著,老闆娘用眼神示意我跟阿不思先走,她等他坐夠了再鎖門行了。

「他們該不會坐到跨年吧?」我用唇語詢問阿不思。
「誰知道他們在搞什麼,說不定早見看對眼了。」阿不思倒沒心思跟我用唇語,直接了當就說出來。
後來我們果然先走,留下比賽誰先說話誰就輸掉的主客兩人繼續在店裡奮戰。
「等一下去哪跨年?跟阿拓吧?」阿不思將門帶上時拋下一句。
「沒啊,我要等澤于看看,他今天沒來店裡,說不定早就在社團教室用功了。」我問:「妳呢?要跟彎彎去蕾絲邊吧參加跨年派對麼?」
「嗯。」阿不思點了一根菸,酷酷走了。

*************

還在學校的大家都已經集中在浩然圖書館前的廣場參加跨年晚會,即將來到2002年的社團活動中心理所當然很冷清,只有樓下獨自練習的小喇叭聲陪著我。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電磁爐上的水滾了,我倒進冷凍湯圓,闔上無聊的經濟學課本,打開收音機聽廣播無聊的讀秒倒數,越發覺得自己可憐,尤其是窗外爆出一陣「新年快樂」的瘋狂慶賀聲。眾人歡天喜地時的孤獨,最是寂寞。
「新年快樂,李思螢。」我舉起熱開水,看著窗戶玻璃上反射的自己。

到了深夜一點,我收拾好東西走出社團教室,搓著冷冰冰的手搭電梯。
「不曉得阿拓跟百佳現在在做什麼?在拼拼圖麼?還是阿去暴哥那?」
我看著手機上一大堆新年快樂的簡訊,當然也包括百佳的。
手機裡的簡訊十個中有八個內容重複的轉載,好像沒有一心一意的獨特對待。
阿拓卻沒捎來信息,想必正忙著。

電梯門打開,一樓到了。
我才剛剛步出活動中心,眼睛都亮了。
澤于揹著睡袋,將停在環校道路旁的車子門關上。

「嗨,學妹。」澤于看見我站在活動中心門口,向我揮揮手。
「學長新年快樂。」我揮揮手,心裡開心極了。
「對喔,我差點忘了,新年快樂!」澤于走向我,表情略微失望:「不過,妳要走了?」
「嗯,一個人在上面好無聊。」我承認,我的腦筋動的不夠快,沒及時想出去又往返的好理由。
「想睡了嗎?」澤于問,走向大門旁的電梯,按下。
我搖搖頭。這倒是真的,就算回到宿舍第一件事也是寫小說。
「這樣的話,可以陪我說說話嗎?」澤于苦笑,電梯門打開。

我張大眼睛,想從他的苦笑中看出裡面含藏的意義。
他很疲倦,有些黑眼圈,眼中也有些紅血絲。
看來有一層厚厚的心事堆疊在他的疲倦背後。
「拜託囉,別讓我新的一年第一個願望就落空了。」澤于走進電梯。

 

<47>

我當然又回到了辯論社社窩。
雖然遲了一個多小時,但對愛情來說,永遠一點都不嫌晚。
澤于去長廊盡頭沖泡麵,問我餓不餓,我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把我吃了湯圓的事情說出來,但他誤以為是少女的矜持,於是提出我意想不到的邀請。
「我記得櫃子裡還有筷子,我們一起吃一碗吧,反正我也不是說很餓。」澤于將阿Q桶麵放在和式桌上,露出好好吃的表情。
我心裡傻了一下,但雙手卻毫不考慮打開櫃子,拿出一雙免洗筷,坐下。
「怎麼沒有跟女朋友跨年?要可憐兮兮到社窩裡嗑泡麵。」我問,雙手捧著熱熱的泡麵桶子取暖。
「分手了,所以嗑泡麵慶祝一下。」澤于苦哈哈地說。
我心裡再度傻了一下,但外表不動聲色,只是看著他。

「妳好像已經習慣我一直換女朋友了?可是我自己卻從來沒習慣過。」
澤于自嘲,將泡麵蓋打開,熱氣將他的眼鏡鏡片霧花了。
「我沒習慣過啊,只是替你覺得習慣罷了。這次還是不想說分手的理由嗎?」我吐吐舌頭。
「妳想聽嗎?失戀的男人可是囉哩囉唆的不得了,跟老媽子一樣。我之所以連續換了兩次宿舍,就是因為連續遇到失戀的室友,煩都煩死了。」澤于將眼鏡摘下,夾起麵。
「說吧,不過我要收費,我小時候的志向可是心理輔導師。」我笑笑,騙人的。
「吃啊,如果不嫌棄的話,我用半碗泡麵抵心理諮商的費用怎樣?」澤于將麵桶遞過來,在那一瞬間我們的距離突然變得很近。

澤于說,他在感情上一直有很嚴重的不安全感。
這令我很意外,這麼帥又有車開,還隨時搭配金城武的笑容,這樣的男孩應該將不安全感留給身邊的女孩,而不是自己。
他說,他明白自己看起來是個很nice的人,所以更想表現出自己的好,因為他聽過太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類的質疑。
這令家庭環境良好的他一直耿耿於懷。
小學的時候,他邀請同班同學到家裡作客,結果第二天「楊澤于家裡很有錢」這句話就取代了他的個性跟成績,變成他唯一的註冊商標,大家禮遇他,他就越覺得不自在,想跟大家打成一片的慾望變成他成長過程的最大目的。
澤于希望周遭的人喜歡他,真心真意地喜歡跟他在一起,這樣的希冀放在男女交往上演變成一種嚴格的自我要求:「討人喜歡」。

澤于每跟一個女孩在一起,都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對方認同自己、不被討厭,於是不敢在對方面前表露自己真正的喜好。
比如逛街,如果對方一步都沒踏進過書店,他便不會提起「要不要一塊進去挑本書看」這樣的要求,但如果對方曾在皮包店駐足許久,下次他便會直接牽著對方進最好的皮包店繞繞。
又比如喝咖啡,澤于都點雙份對方喜歡的種類,只有在一個人的時候才能夠很自然表現自己,來上一杯香味繽紛的肯亞。

「如果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改掉這種習慣不就好了嗎?」
「我自己也知道這很不正常,但我想無可救藥的意思就是根治不了吧。」

這樣的他愛得很辛苦,儘管每次戀情的一開始都讓他雀躍不已。
愛上對方喜歡的事物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總能夠以最寬容的心去接受,但將自己偽裝久了,會越不敢表露原來的自己,因為對方已經深深愛上另一個偽裝過的他。
跟他在一起最久的梅蓁學姊,兩人都擁有相同的喜好:「辯論賽」,於是澤于曾將她當作生命歷程中不可多得的伴侶,但梅蓁整天將「對方辯友」掛在嘴巴上,澤于也聽到煩了,他發覺儘管雙方有共同的喜好,但喜好進入生命的深淺仍決定了在一起的感覺,會不會膩,能不能持久。
每次交往到了澤于不能忍受自己偽裝的極限時,他就會提出分手,分得讓對方錯愕不已,有一次還被甩了兩個巴掌。

「那這次呢?我記得她是個肢體語言很豐富的女孩子,能言善道的。」我不只記得,還每個禮拜至少見她一次。
「嗯,她是世新口語傳播系的,也在一些劇團參加表演,為了她,我還去看劇團演出,還演過一棵佈景樹。」澤于的筷子跟我的筷子在泡麵桶裡輕輕觸碰。
「那為什麼會分手呢?因為你不喜歡演樹?其實你喜歡演石頭?」我笑道。
我們都笑了起來,最後的一口麵,他還讓給了我。

2002年的初晨,很高興我選擇了待在社窩,而寂寞並沒有選擇了我。
沒有人陪我跨年倒數,但心上人跟我共享了同一碗熱騰騰的麵。
還有他藏在心底的戀愛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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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4 09:39 AM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人生的脖子很長

後來,阿拓到了遙遠的非洲甘比亞後,偶而我還是會想起那晚的驚心動魄。
當時的劍拔弩張、肅殺威嚇我已不復記憶。
但我的眼睛,始終無法從扳開阿拓顫抖手掌那瞬間,挪開。

 

<48>

「起床了!起床了!啦啦啦?新年第一天怎麼可以賴床!」

百佳雀躍的聲音在寢室裡飛舞著,在上鋪底下拍拍我的床。
我往下探頭看,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思螢,其他兩個人跑到哪裡去啦?一大早有哪裡好去?」百佳摔在我的椅子上,笑得天花亂墜。
「她們昨天晚上都沒有回來哩,念成八成醉倒在T Bar,思婷我就不知道啦。」我打了個呵欠,看看錶,現在才早上八點半。
「那妳呢?昨天有沒有幸運等到那顆寶貝的鑽石?」百佳笑嘻嘻。
我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

「哇,真是新年好兆頭喔!」百佳拍拍手,笑著:「我昨天晚上也很幸運,猜猜我為什麼天亮才 回來?」
「那還用得著猜?當然是跟阿拓拼圖拼到天亮,然後吃完早餐再回來啊。」我又打了個哈欠。
「妳......妳怎麼知道我們拼圖拼到天亮?阿拓剛剛打電話給妳麼?」百佳驚訝得合不攏嘴。
「線索一,像妳這樣天生麗質的大美女怎麼會有黑眼圈?事出必有因。線索二,阿拓這個老實頭怎麼可能讓妳在他房間睡覺,就算妳願意他也辦不到,為了避免尷尬他當然卯起來拼圖拼到天亮啊。」我拍拍臉頰,考慮繼續睡到中午。
「還是妳了解阿拓。」百佳幽幽地說,將我的電腦打開:「妳還是在故事裡多加一點阿拓的戲份,好讓我能趕上妳對阿拓的了解。」
「快睡吧,妳需要一個一百分的美容覺。」我笑笑,倒在床上。
昨夜在社窩待到四點多才回來,差一點就跟澤于在社窩裡過夜了。
畢竟睡袋只有一個,難道要抱在一起。或許我該買一個睡袋?

「妳知道嗎?」百佳躺在床上,我們腳丫子對著腳丫子。
「知道什麼?」我ㄎㄎㄎㄎ地笑了起來:「後悔沒買五千片的拼圖嗎?該不會你們已經把三千片拼圖都解決了吧?」
「才不是。」百佳翻了個身。
「說啊,不然我要睡著了。」我說,抱著趴趴熊抱枕。
「阿拓整個晚上都在提妳。」百佳嘆了口氣。我的胸口輕輕震了一下。
「因為我是他的恩人兼最好的朋友啊,別想太多了。」我安撫百佳。
如果換做是我,心裡也不會好受。
「我就是羨慕這一點。」百佳搖晃著腳丫子。
「嗯?」我不解。
「從國一開始就有很多人追我,班上的男生都把我當小公主,國三的學長甚至輾轉丟了好幾封情書過來,含蓄一點的說要認識我,挑明一點的就說想跟我交往。」百佳說。
「我卻羨慕這一點。」我嘆口氣。
「後來高中念女校,北一女,本來以為這種情況應該要停止了,但我搭公車的時候都有高中生跟大學生從後座遞上電話號碼,或偷偷塞進我的書包裡,有的更不知道從哪裡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留言說想多認識我一點,真搞不懂他們男生到底在想什麼,我看起來很缺朋友嗎需要他們來幫忙?更別提進了大學後發生的一切,妳都看到了。」百佳的語氣卻沒有一點開心,完全沒有炫耀的意味。
我沒有接話。
因為我是個聽故事的好手。

百佳說,每一個接近她的男生,或多或少都有些許的愛慕之意,這雖然不是什麼壞事,但都不是單純的友誼,更別提那些主動遞上情書或提出邀約的男孩子了。
日子久了,百佳身邊的好朋友都是女性,跟男孩子之間的相處則是不斷的約會、約會、跟約會。
我說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百佳同意,但她自從看了我寫的小說中關於阿拓的一切後,她開始羨慕男女之間也能夠像朋友之間單純的、沒有壓力的相處。

相約看電影就是看電影,不必扭扭捏捏、想太多。
看電影就是因為電影好看,不必牽強附會地說:「看什麼電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跟妳一起看的人、還有當時的感覺」,然後加上曖昧不明的嘆息。
看電影時一起吃一桶爆米花,只是因為一個人嗑一桶嗑不完,沒有別的意義。
友誼沒有界限,如果有,也是自個兒劃的線。
這一個禮拜的實際相處,除了確定百佳對阿拓的喜歡,更確定了另一件事。
阿拓根本不會因為百佳漂亮而動心,他謹守朋友之道,盡朋友之誼,百佳根本不需要煩心「選擇」、「這個人好不好」、「這個人適不適合」等問題,只要專注與這個人共同去做一件事,諸如拼圖、聊天,就行了。

「從友誼發芽昇華成的愛情,才有最堅實的土壤。」
百佳為自己的愛情下了註解後,就睡著了。
我則細細咀嚼這句話。

 

<49>

一月中後就是一連串的研究所考試,也靠近學期末,許多人許多事都開始忙碌起來。
澤于幾乎不到咖啡店裡,他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研究所考試的勝負上,不是在圖書館地下室的二十四小時K書室唸書,就是在社窩熬夜念補習班講義,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會找點事去社窩晃晃,或是待在那裡陪他到深夜。
而阿拓跟我相處的時間如預期少了許多,但畢竟跨年別具意義、不能總是循例放棄許多跟阿拓經歷好玩事情的機會。
我每個禮拜天還是會與阿拓去洗衣店吃頓便宜又豐盛的晚餐,跟鐵頭以及幾個饕客級街坊抬槓;小說寫得沒勁時,也會打電話約阿拓去暴哥家看場電影,甚至還在百佳的允許下幫他們拼過兩次圖。雖然我去阿拓住處時發覺胡蘿蔔跟百佳很親暱時,心中竟小小吃醋了一下。

這段期間還有個小小插曲,就是思婷交了男朋友,而且還是個印尼僑生,台灣原住民文化跟印尼風土民情的差異與協調變成我們寢室永遠聽不完的趣談。
跨年那晚思婷沒有回到寢室,就是因為思婷參加的山服社一行人興沖沖騎機車跑去大山背看螢火蟲,雖然時令不對當然什麼蟲也看不到,但據說思婷在山裡看見紅衣小女鬼,也算不虛此行。
而百佳,則陷入困惑。

「思螢,妳覺得阿拓都沒帶我去洗衣店吃飯,也沒帶我去黑社會家裡看電影,也不帶我去看重考生表演魔術,是為什麼?」百佳來到咖啡店,趴在櫃台上。
「也許不是阿拓不帶妳去,而是還沒帶妳去吧?」我遞給百佳一杯愛爾蘭咖啡。
「那他什麼時候會帶我去?雖然跟他在一起不會無聊,但妳有去我沒去,他真的是很偏心。」百佳嘟著嘴,那可愛的模樣勾引死阿不思了。
「多半是因為妳那三千片拼圖太壯觀嚕,還沒拼完前他是不敢約妳做別的事!」我笑笑,這也不無可能。
「也是。」百佳喝了一口咖啡,露出讚不絕口的表情。
「要我幫妳問他?還是提醒他嗎?」我問。
「千萬不要。」百佳搖搖頭,她喜歡自然而然,這才是她一直想望的。

鏡頭切到等一個人咖啡店。
百佳吃著小餅乾,偷偷指著她身後的小圓桌,用眼神詢問我是怎麼一回事。
小圓桌,老闆娘跟嗜苦成痴的失意中年男子看著對方各自發呆,兩人的中間擺了一個刨空的柚子,柚子裡載沈載浮的據說是一種叫咖啡的飲料,狀況詭異不明。
這失意中年男子已經百折不撓地坐在小圓桌旁的椅子上個把月了,天天來,天天點老闆娘特調,卻沒有要泡老闆娘的意思,因為他惜字如金,好像專程來受苦。
「一個月多了,他要不就是味覺痲痹,要不就是打算參加日本電視冠軍的自虐狂,來這裡進行最後的試煉,不管哪一個,總之,都不正常。」我篤定地說。
「妳覺得那個表情帶賽的男人會不會就是老闆娘的真命天子?」百佳可是我的忠實讀者。
「孽緣。」阿不思從我身後走過,冷冷拋下一句。
「阿不思!我要來個熱炒三鮮醉咖啡!」亂點王熱呼呼地在位子上喊著。
「也是孽緣。」我笑著。

 

<50>

第五十回了,算了算,這些日子以來我累積的回憶已經九萬多字。
但很遺憾,我的愛情尚未開始。
如果說一切都還在沈澱,我只能等待,就跟阿拓說過的一樣。
但有些事情,跑得比我想像的還要快,還要奇怪。

「白癡。」暴哥摟著身邊的大嫂,對著螢幕裡不斷奔跑的湯姆漢克咒罵。
「阿甘本來就是白癡啊?」我沒好氣地回話。阿拓早在一旁睡著了。
「我是說妳白癡。」暴哥瞪了我一眼。
「我?」我瞪回去,我這一年多可不是白混的。
「阿拓不錯,怎不跟他逗陣?你們很配!我幫你們主持公道!」暴哥說,大嫂捏了他一下:「人家的事你管這麼多?」
「就是說。」我搖搖頭,真是有理講不清。

「阿拓快當兵了呴?怎不學別人考研究所?現在大學生都在街上擠死人啦!」金刀桑叉起一塊肥肉摔到阿拓的盤子裡。
「不用考啦,早點當兵出來賺錢好啊!早賺錢早娶某啊!」鐵頭嫂也贊成。
「阿拓沒考預官,說要去服外交役到非洲國家種田,你說他奇怪不奇怪?」我攤開雙手,表示拿他沒辦法。
「男孩子出去看世界好啊!去非洲種種田也是男人的浪漫呴?」鐵頭拍拍自己的頭,少林武功也是他的浪漫。
他可是認真跟著市面上泛黃滯銷的武功祕笈奮發苦學的那種笨蛋。
「沒啦,只是覺得可以免費去國外住兩年,機會難得。而且是非洲!」阿拓用力扒飯,又夾了一塊豬腳。
「是啊是啊,機票貴嘛?」我覺得蠻好笑。
「不過這樣的話,我們要好久才能再見面了啊?非得搞頓離別大餐不可!」金刀嬸在一道菜上點上火,一時青光大作,真不愧是今晚最奇怪的好菜「火雲邪神之東坡鬥蜈蚣」。
「又不是不回來!倒是你們千萬不可以搬家,免得我回來找不到東西吃,嘻嘻。」阿拓嘻嘻笑,筷子一秒都沒歇過。
「對了阿拓,你怎麼都不幫思螢夾塊肉?你看她瘦巴巴,不多吃一點怎麼有辦法等你兩年?快點用老娘的雪山可樂豬賄賂賄賂人家的嘴!」金刀嬸大刺刺地說。
「嘻嘻,要等阿拓的人才不是我啦。」我只好出賣百佳。
「妳放心,阿拓如果敢不要妳,我就用鐵頭功撞死他!」鐵頭義氣萬千地說。
我差點沒一巴掌印在他的光腦袋上。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這麼久了,你們怎麼沒有在一起呢?」小才從胳肢窩裡抓出一隻倉鼠,交在我的手掌裡。
「怎麼你們大家都這麼說?」我摸著小倉鼠,根本沒看清赤裸裸的小才是怎麼把牠變出來的。阿拓正在樓下跟勇伯玩象棋。
「因為本來就是這樣。不信?隨便彈我的排骨看看。」小才挺起胸膛,要我伸手彈他瘦巴巴的肋骨。
我隨意彈著,小才嘴巴閉上,但居然有一串清脆的鋼琴鍵聲。
「腹語?你自己學會了腹語?」我又驚又喜,雖然搞不懂我跟阿拓應不應該在一起怎麼會跟彈小才的排骨有關係。
「是啊,我明年要參加在美國洛杉磯舉辦的世界盃怪人怪事表演大賽,如果贏了大獎,我就是全世界最怪的人了。」小才得意洋洋地說。

以上這些都不算什麼,因為他們都是阿拓的好朋友。
咖啡店裡的夥伴才真正教我吃驚。
「小妹,那個阿拓怎麼樣?最近好像常看到他跟妳室友來店裡。」老闆娘在打烊前隨口問我,幫我裝好賣剩的小蛋糕,她知道我今天要回家,正好拿給永不減肥的爸吃。
「什麼怎麼樣?難道老闆娘也想問我怎麼沒跟阿拓在一起?」我苦笑,跟澤于認識久了的耳濡目染。
「我只是以為,一年半前妳不只救了一隻喪家之犬,還順手胡了張好牌。」老闆娘笑笑,她最近迷上了麻將。
「沒這麼複雜,我跟阿拓之間純粹是好朋友,教我用手放沖天砲的那種哥兒們。」我提起袋子,走到門口揮手。
「要是我年輕十歲,我可是會跟妳爭阿拓喔。」老闆娘揮揮手,店門關上。

上大學後第一個期末考跟高三接連不斷的模擬考比起來,雖然挑戰性很低,但別有一番莫名的壓力,也經歷了生平第一次交報告拿分數的不確定感。
寢室裡四個人除了老神在在的念成外,都忙著考試跟交報告,以及社團的期末發表,過年前思婷參加的山服要去北埔紮營一個禮拜,我參加的辯論社跟清大的思辯社聯合寒訓,念成則想跟女友去韓國渡假,在咖啡店打工的錢正好存了不少旅費。
至於百佳,則在期末考最後一天牽了阿拓的手。

「我們一起繞青草湖時,阿拓跟我說起他要去當兵的事,想到他要去國外兩年,我一時感傷情不自禁就牽了他。他的手很大很粗,還會緊張的顫抖。」百佳看著自己的手發怔,說:「可惜我們只剩下半年相處。」
我看著她,落寞大過於牽手的喜悅。
她好不容易真心喜歡上的男生,卻即將與她隔了好幾片海洋。
愛情充滿考驗,可惜大多數人都喜歡浸浴愛河,卻都認為考驗多餘,且殘忍。
「多麼希望阿拓在走之前,能夠許我一個承諾。我很樂意擁抱等待的寂寞。」
百佳看著我電腦裡,阿拓初次帶我去看小才表演的那段故事。
她已看過數十次,仍不嫌膩。

 

<51>

期末考再怎麼不討人喜歡,也有結束的一天。
參加完辯論社為期三天的寒訓後,我暫時搬回家裡過寒假,再度跟哥擠一間房間。
百佳也收拾簡單的行李回到節奏快速的台北,臨走前還念念不忘那塊拼到一半的大拼圖,以及阿拓的手溫。
思婷在社團野營後開開心心回到久違的花蓮,還帶了她沒有要回印尼的僑生男友一起回鄉過年,想必又會發生許多新鮮事。
念成則暫別咖啡店的工作跟女友飛去正在下雪的韓國,臨走前還跟我借了一萬塊以備不時之需。
而澤于,台大放榜只上了備取,於是搬了一箱泡麵到社窩櫃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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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4 09:39 AM |只看该作者
寒假,每天早上我要不跟阿拓、阿珠在清大泳池晨泳,要不就是帶胡蘿蔔在交大裡跑環校道路健身;下午如果老闆娘沒有偷懶關門,就跟阿不思到咖啡店工作;晚一點,則到花市旁的體育場看阿拓跟直排輪社的社員們打區棍球,或是去社窩看小說陪澤于唸書。
幸運的是,這段期間澤于並沒有時間教新女朋友,而我也越來越習慣,跟澤于一人一半泡麵這件事。
待在家裡,發覺自己的東西大多堆在寢室,房間裡都是哥的東西,我有種過客的奇異感覺。
也因為第一次搬到外面住,跟家人相處的時間銳減不少,大家之間的容忍反而增加了許多,任何事情似乎都可以以此類推。
唯一難過的是,小青上了大學、跟阿神同居後,跟我之間的電話跟信件是越來越少,這次寒假她也是匆匆回來過個年,大年初四就又回到成大參加營隊,我開始不習慣她的獨立,總認為自己應該享有些友誼上不一樣的特權,卻又難以啟齒。
或許友誼同樣需要考驗,只有親情才是根深蒂固。

「小妹,怎麼上大學半年了,半個男朋友都交不到?是不是打工太忙啦?」爸總是這樣提醒我,一天見幾次面就提醒幾次。
「那個跟那個又沒關係。」我總是千篇一律地回答。
「交大男孩子不是很多嗎?難道都瞎了眼?我乾脆打電話給你們校長好了。」爸打開電視,迅速轉到政治混戰台。
「現在不是流行網路交友?小妹,要不要上網路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媽一邊煮菜一邊大喊,也不管廚房對窗就是鄰居王大嬸是個八卦婆,明天搞不好就傳遍街坊。
「爸,媽,不要逼小妹啦,她也是盡力在聯誼了啊!那天我跟我女朋友在崎頂看見她跟男生在沙灘上漫步哩,有夠浪漫。」哥哈哈大笑走過,拿起一塊蛋糕就吞。
我瞪著他,恨不得他立刻被甩。
「有在努力就好,有在努力就好,拼經濟比較實在啦!」爸開始專心看電視,我才可以逃脫「念交大卻沒有交男朋友」的問題地獄。

阿拓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他喜不喜歡百佳,我也沒問。
因為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百佳的吸引力。
更何況,插手別人的愛情一向是最笨的舉動,因為愛情打一開始就有答案。
但阿拓顯然對我的袖手旁觀開始不解。

「百佳那天牽了我的手。」阿拓浮在水面上,阿珠在一旁閉氣練打水。
「我知道,她跟我說過,還眉飛色舞的。」我笑笑,靠在池畔喘口氣。
「妳說百佳會不會喜歡我?」阿拓抓住阿珠的兩條肥腿,幫她校正姿勢。
「不會吧?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我拍了他的腦袋一下。
「那天晚上很冷,我們又沒戴手套,說不定是她一時手冷?」阿拓認真的表情。
難怪百佳說阿拓的手在顫抖,原來不是緊張,而是天冷。
「一個女孩子就算被凍死,也不會輕易把手交給男生牽的好不好?笨蛋。」我又拍了他的腦袋一下。
「喔。」阿拓搔搔頭。
「喔?」我歪著頭。
「所以百佳喜歡我?」阿拓一臉認真。
「感覺像抽獎抽中BMW吧?」我笑道,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慶賀。
「抽中了也沒用,我又不會開車,改天再叫暴哥教我好了。」阿拓非常認真地回答。
「你真的是個笨蛋。」我戴上泳鏡,潛入水道。

<52>

寒假的最後一天晚上,阿拓跟我自己拿鑰匙打開暴哥家,挑了片「教父」。
「今天老闆娘跟那個古怪的中年男子終於開始聊天了。」我說,將碟片擺進影碟機裡。
「喔?都聊些什麼?」阿拓將剛買的滷味打開。
「什麼都聊啊,我跟阿不思都在旁邊偷聽,原來那個男人是個音樂家,他的未婚妻車禍死了讓他深受打擊,所以靈魂常常出竅,做什麼事都馬心不在焉,日子過得一塌糊塗行屍走肉,樣子比一開始認識的你還要糟一百倍。直到有一天不小心晃進了我們店,又不小心喝下難喝得要死的老闆娘特調,這才把他給苦醒。」我說,夾了塊我最愛的百頁豆腐。
「喔,所以那個男人為了清醒一點,所以每天都去你們店裡?」阿拓笑了出來。
「是啊,他說一天二十四小時只有在我們店裡的時間是清醒的,所以就常常來,颳風來,下雨來,任何事都阻擋不了他虐待自己的舌頭。」我們大笑起來。
「好好玩,說不定這真的是命中註定耶,失去最愛的兩個人藉著一杯又一杯難喝的東西相識相戀,你們這間店的名字說不定過一陣子就要換掉。」阿拓高興地說。
「希望如此囉。」我說。



教父這部片子號稱經典,也許就是因為太經典了不適合我這種小人物看,所以我嘴裡含著沒吃完的豆干就昏沈沈睡著了,直到我的枕頭僵硬地抽動了一下,我才顢頇地睜開眼睛。
原來我睡倒在阿拓的肚子上,而阿拓剛剛打了個噴嚏。
「對不起。」我掙扎著要起來。
「沒......沒關係,我正好肚子冷。」阿拓搔搔頭。
我點點頭,繼續趴著。
但我既然知道自己是躺在阿拓的肚子上,反而就睡不著了。
睡不著,但阿拓的肚子還蠻舒服的,我就再接再厲地試著睡看看。
而阿拓以為我還在昏睡,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連電影的聲音都關到很小。我不禁有些感動。
百佳如果跟阿拓這樣的好人在一起了,一定會很幸福。
突然,電話響了。

「要幫暴哥接嗎?」我問,在阿拓肚子上打了個哈欠。
「妳沒睡著?」阿拓嚇了一跳。
「睡了又醒,睡不著啦?」我伸了個懶腰。
「不曉得要不要接電話,我來這裡從沒聽過電話響。」阿拓遲疑不決。
「說不定是很重要的事?反正接個電話暴哥也不會怪你吧。」我說,阿拓點頭稱是,拿起話筒。
「喂?這裡是暴哥家。」阿拓對著話筒說。
「阿拓!你手機關了就知道你在我那裡!幹[词语过滤-#16]快閃!」暴哥的聲音近乎咆哮,連我也聽到了。 <br>
「快閃?」阿拓感覺到不大對勁。
「有仇家不知道哪來我家的地址,你快點閃人!」暴哥的聲音又急又怒。
「不會吧?」我跳了起來,跑到門邊打開一條縫。

幾個惡漢拿著長條報紙捆成的鐵棒跟刀子在巷子裡大步走著。
鐵棒刻意刮著窄小的牆壁,發出攝人的鏗鏗金屬聲,暴風雨的前奏。

「來不及了,阿拓我們快打電話報警!」我說,將門上鎖又上鎖。
「走不掉了,你快幫我們報警,他們已經在樓下,思螢也在這裡!」阿拓就要掛上電話,神色有些慌亂。
「馬的,我[词语过滤=#311]底下有一把刀,你先看著辦!我等一下就帶人趕過去!」暴哥掛上電話,門就被猛力撞了一下。
阿拓一邊從[词语过滤=#311]底下摸出一把西瓜刀,一邊緊張地叫我趕快躲在暴哥房間的床底下裡,我說要躲一起躲,害怕得都要哭了。
阿拓卻只是瞪著我,低聲要我快點離開客廳。我從沒看過他那麼兇。

「幹!給恁爸出來!」
「操恁娘,鎖門甘有效?幹!」
伴隨著幾聲咒罵,門又被重重踹了一下。
鉤住門板的鎖鏈居然要斷了。
「暴哥不在裡面!」阿拓乾脆大叫。
我趕緊溜進臥房躲在床底下,暗暗發誓以後一定不要再來了。
「講三小逍話,無底咧照常砍死賃!」一個大漢口氣兇惡,一腳將大門踹開。
我趴在床底下直打哆嗦。想拿起手機報警,卻又發現手機忘在客廳裡。
「幹恁娘咧,丟哩一個?暴仔係藏咧哪裡!」粗魯又不滿的聲音。
「拿著刀仔想咩做啥小?幹!」輕蔑的聲音。
「暴哥不在,留下話,我會跟他說。」阿拓的聲音很冷靜。
「去找!尬伊掀出來!櫃子裡、眠床底!通通攏賣放過!」桌子被踢倒的聲音。
還有我全身發抖的心跳聲。

 

<53>

聽到床底下三個字,我幾乎無法呼吸,手腳冰冷。
臥房的門被推開,我看見兩雙髒布鞋在眼前踩來踩去,然後是櫃子打開的聲音。
我幾乎要哭了。

「全部都給我住手!就跟你們說暴哥不在這裡!」阿拓突然大吼。
然後是一陣巨大的撞擊聲。
「幹!眠床腳嘸人!」一個平頭男探下頭發現了我,他兩隻眼睛凸的像金魚眼,伸手就要撈我出去。
「不准動她!滾!滾出去!」阿拓衝進房間,將平頭男踢倒,一點都不猶豫。
「幹恁娘!一定係暴仔的查某!」那平頭男大叫,一棍子打在床上碰的一聲,我摀住耳朵大叫。
「出來!尬恁爸出來!」帶頭的仇家惡漢用力踹門,我嚇到甚至沒辦法哭出來。
也許,今天就要死在這裡?
「別出來!」阿拓大吼,拿著暴哥的開山刀虛劈一下,整個人擋在床前。
四個人將阿拓圍住,惦量著他。
「她是我朋友,跟暴哥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警察馬上就來了,還不快走!」阿拓的雙腳一點都沒有在發抖,真不曉得他在想什麼。
眼前可不是電影,也不是漫畫或小說,會死人的。
「幹,恁一個人拿著刀子要嚇驚誰?蛤?要嚇驚誰!」帶頭惡漢一腳猛踹床腳,我尖叫了一聲。
「我先說了,如果你們找不到人硬要搗亂,我被砍死前也會拖你下水!」阿拓說得斬釘截鐵:「你最好第一刀就把我的頭掀了,不然信不信我先在你身上釘兩刀。」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只有從客廳傳來的、電影機關槍掃射的爆響。
因為連我都聽出阿拓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恫嚇,他是認真的。

「暴哥帶了人正趕過來,要嘛閃人我替你傳話,要嘛你立刻就砍死我。」阿拓說得血脈賁張:「有辦法你就去堵暴哥落單,不然如果暴哥回來後看見我被掛了,依他的性格,你們一個個都別想有全屍。」
我彷彿看見帶頭的惡漢正瞪著阿拓。
「插小伊咧講,撲吼伊係!」平頭男的腳前進了一步。
「丟,撲吼伊係!伊青菜講恁爸加莫哩信!」另一個人也前進了一步。

阿拓沒有再多說什麼,我只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我的心臟就要停了。

「尬恁爸留下一隻手留做紀念,恁爸丟先放過賃。」帶頭惡漢冷冷地說。
「行,你想清楚就好,暴哥會連本帶利多砍幾隻手賠給我,最後還是我賺。」阿拓居然不落下風:「左邊右邊?」
「阿拓不要!千萬不要!」我大叫,突然之間我感到很憤怒,憤怒到忘了害怕。
於是我爬出床,生氣得頭都快炸掉。
「為什麼流氓可以這樣欺負人?難道當了流氓就可以沒有人性嗎?明明就沒有關係的人你們也欺負! 看不出來我們只是借地方看電影嗎!動不動就叫人把手砍掉!」我越說越氣,寧願挨幾刀也不願阿拓自己把手砍下來。
空氣僵硬如鐵,阿拓一手用力牽著我,他那磅礡的內力再度排山倒海而來,給了我無比的勇氣,讓我忘記害怕。
「有種,兩個都很有種。」帶頭惡漢突然笑了起來:「暴哥說的果然沒錯。」

阿拓的手突然鬆了,我也愣住。
愣住的原因不是帶頭惡漢突然改口說國語,而是他說的內容裡暴仔變成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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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每天早上我要不跟阿拓、阿珠在清大泳池晨泳,要不就是帶胡蘿蔔在交大裡跑環校道路健身;下午如果老闆娘沒有偷懶關門,就跟阿不思到咖啡店工作;晚一點,則到花市旁的體育場看阿拓跟直排輪社的社員們打區棍球,或是去社窩看小說陪澤于唸書。
幸運的是,這段期間澤于並沒有時間教新女朋友,而我也越來越習慣,跟澤于一人一半泡麵這件事。
待在家裡,發覺自己的東西大多堆在寢室,房間裡都是哥的東西,我有種過客的奇異感覺。
也因為第一次搬到外面住,跟家人相處的時間銳減不少,大家之間的容忍反而增加了許多,任何事情似乎都可以以此類推。
唯一難過的是,小青上了大學、跟阿神同居後,跟我之間的電話跟信件是越來越少,這次寒假她也是匆匆回來過個年,大年初四就又回到成大參加營隊,我開始不習慣她的獨立,總認為自己應該享有些友誼上不一樣的特權,卻又難以啟齒。
或許友誼同樣需要考驗,只有親情才是根深蒂固。

「小妹,怎麼上大學半年了,半個男朋友都交不到?是不是打工太忙啦?」爸總是這樣提醒我,一天見幾次面就提醒幾次。
「那個跟那個又沒關係。」我總是千篇一律地回答。
「交大男孩子不是很多嗎?難道都瞎了眼?我乾脆打電話給你們校長好了。」爸打開電視,迅速轉到政治混戰台。
「現在不是流行網路交友?小妹,要不要上網路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媽一邊煮菜一邊大喊,也不管廚房對窗就是鄰居王大嬸是個八卦婆,明天搞不好就傳遍街坊。
「爸,媽,不要逼小妹啦,她也是盡力在聯誼了啊!那天我跟我女朋友在崎頂看見她跟男生在沙灘上漫步哩,有夠浪漫。」哥哈哈大笑走過,拿起一塊蛋糕就吞。
我瞪著他,恨不得他立刻被甩。
「有在努力就好,有在努力就好,拼經濟比較實在啦!」爸開始專心看電視,我才可以逃脫「念交大卻沒有交男朋友」的問題地獄。

阿拓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他喜不喜歡百佳,我也沒問。
因為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百佳的吸引力。
更何況,插手別人的愛情一向是最笨的舉動,因為愛情打一開始就有答案。
但阿拓顯然對我的袖手旁觀開始不解。

「百佳那天牽了我的手。」阿拓浮在水面上,阿珠在一旁閉氣練打水。
「我知道,她跟我說過,還眉飛色舞的。」我笑笑,靠在池畔喘口氣。
「妳說百佳會不會喜歡我?」阿拓抓住阿珠的兩條肥腿,幫她校正姿勢。
「不會吧?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我拍了他的腦袋一下。
「那天晚上很冷,我們又沒戴手套,說不定是她一時手冷?」阿拓認真的表情。
難怪百佳說阿拓的手在顫抖,原來不是緊張,而是天冷。
「一個女孩子就算被凍死,也不會輕易把手交給男生牽的好不好?笨蛋。」我又拍了他的腦袋一下。
「喔。」阿拓搔搔頭。
「喔?」我歪著頭。
「所以百佳喜歡我?」阿拓一臉認真。
「感覺像抽獎抽中BMW吧?」我笑道,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慶賀。
「抽中了也沒用,我又不會開車,改天再叫暴哥教我好了。」阿拓非常認真地回答。
「你真的是個笨蛋。」我戴上泳鏡,潛入水道。

<52>

寒假的最後一天晚上,阿拓跟我自己拿鑰匙打開暴哥家,挑了片「教父」。
「今天老闆娘跟那個古怪的中年男子終於開始聊天了。」我說,將碟片擺進影碟機裡。
「喔?都聊些什麼?」阿拓將剛買的滷味打開。
「什麼都聊啊,我跟阿不思都在旁邊偷聽,原來那個男人是個音樂家,他的未婚妻車禍死了讓他深受打擊,所以靈魂常常出竅,做什麼事都馬心不在焉,日子過得一塌糊塗行屍走肉,樣子比一開始認識的你還要糟一百倍。直到有一天不小心晃進了我們店,又不小心喝下難喝得要死的老闆娘特調,這才把他給苦醒。」我說,夾了塊我最愛的百頁豆腐。
「喔,所以那個男人為了清醒一點,所以每天都去你們店裡?」阿拓笑了出來。
「是啊,他說一天二十四小時只有在我們店裡的時間是清醒的,所以就常常來,颳風來,下雨來,任何事都阻擋不了他虐待自己的舌頭。」我們大笑起來。
「好好玩,說不定這真的是命中註定耶,失去最愛的兩個人藉著一杯又一杯難喝的東西相識相戀,你們這間店的名字說不定過一陣子就要換掉。」阿拓高興地說。
「希望如此囉。」我說。



教父這部片子號稱經典,也許就是因為太經典了不適合我這種小人物看,所以我嘴裡含著沒吃完的豆干就昏沈沈睡著了,直到我的枕頭僵硬地抽動了一下,我才顢頇地睜開眼睛。
原來我睡倒在阿拓的肚子上,而阿拓剛剛打了個噴嚏。
「對不起。」我掙扎著要起來。
「沒......沒關係,我正好肚子冷。」阿拓搔搔頭。
我點點頭,繼續趴著。
但我既然知道自己是躺在阿拓的肚子上,反而就睡不著了。
睡不著,但阿拓的肚子還蠻舒服的,我就再接再厲地試著睡看看。
而阿拓以為我還在昏睡,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連電影的聲音都關到很小。我不禁有些感動。
百佳如果跟阿拓這樣的好人在一起了,一定會很幸福。
突然,電話響了。

「要幫暴哥接嗎?」我問,在阿拓肚子上打了個哈欠。
「妳沒睡著?」阿拓嚇了一跳。
「睡了又醒,睡不著啦?」我伸了個懶腰。
「不曉得要不要接電話,我來這裡從沒聽過電話響。」阿拓遲疑不決。
「說不定是很重要的事?反正接個電話暴哥也不會怪你吧。」我說,阿拓點頭稱是,拿起話筒。
「喂?這裡是暴哥家。」阿拓對著話筒說。
「阿拓!你手機關了就知道你在我那裡!幹[词语过滤-#16]快閃!」暴哥的聲音近乎咆哮,連我也聽到了。 <br>
「快閃?」阿拓感覺到不大對勁。
「有仇家不知道哪來我家的地址,你快點閃人!」暴哥的聲音又急又怒。
「不會吧?」我跳了起來,跑到門邊打開一條縫。

幾個惡漢拿著長條報紙捆成的鐵棒跟刀子在巷子裡大步走著。
鐵棒刻意刮著窄小的牆壁,發出攝人的鏗鏗金屬聲,暴風雨的前奏。

「來不及了,阿拓我們快打電話報警!」我說,將門上鎖又上鎖。
「走不掉了,你快幫我們報警,他們已經在樓下,思螢也在這裡!」阿拓就要掛上電話,神色有些慌亂。
「馬的,我[词语过滤=#311]底下有一把刀,你先看著辦!我等一下就帶人趕過去!」暴哥掛上電話,門就被猛力撞了一下。
阿拓一邊從[词语过滤=#311]底下摸出一把西瓜刀,一邊緊張地叫我趕快躲在暴哥房間的床底下裡,我說要躲一起躲,害怕得都要哭了。
阿拓卻只是瞪著我,低聲要我快點離開客廳。我從沒看過他那麼兇。

「幹!給恁爸出來!」
「操恁娘,鎖門甘有效?幹!」
伴隨著幾聲咒罵,門又被重重踹了一下。
鉤住門板的鎖鏈居然要斷了。
「暴哥不在裡面!」阿拓乾脆大叫。
我趕緊溜進臥房躲在床底下,暗暗發誓以後一定不要再來了。
「講三小逍話,無底咧照常砍死賃!」一個大漢口氣兇惡,一腳將大門踹開。
我趴在床底下直打哆嗦。想拿起手機報警,卻又發現手機忘在客廳裡。
「幹恁娘咧,丟哩一個?暴仔係藏咧哪裡!」粗魯又不滿的聲音。
「拿著刀仔想咩做啥小?幹!」輕蔑的聲音。
「暴哥不在,留下話,我會跟他說。」阿拓的聲音很冷靜。
「去找!尬伊掀出來!櫃子裡、眠床底!通通攏賣放過!」桌子被踢倒的聲音。
還有我全身發抖的心跳聲。

 

<53>

聽到床底下三個字,我幾乎無法呼吸,手腳冰冷。
臥房的門被推開,我看見兩雙髒布鞋在眼前踩來踩去,然後是櫃子打開的聲音。
我幾乎要哭了。

「全部都給我住手!就跟你們說暴哥不在這裡!」阿拓突然大吼。
然後是一陣巨大的撞擊聲。
「幹!眠床腳嘸人!」一個平頭男探下頭發現了我,他兩隻眼睛凸的像金魚眼,伸手就要撈我出去。
「不准動她!滾!滾出去!」阿拓衝進房間,將平頭男踢倒,一點都不猶豫。
「幹恁娘!一定係暴仔的查某!」那平頭男大叫,一棍子打在床上碰的一聲,我摀住耳朵大叫。
「出來!尬恁爸出來!」帶頭的仇家惡漢用力踹門,我嚇到甚至沒辦法哭出來。
也許,今天就要死在這裡?
「別出來!」阿拓大吼,拿著暴哥的開山刀虛劈一下,整個人擋在床前。
四個人將阿拓圍住,惦量著他。
「她是我朋友,跟暴哥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警察馬上就來了,還不快走!」阿拓的雙腳一點都沒有在發抖,真不曉得他在想什麼。
眼前可不是電影,也不是漫畫或小說,會死人的。
「幹,恁一個人拿著刀子要嚇驚誰?蛤?要嚇驚誰!」帶頭惡漢一腳猛踹床腳,我尖叫了一聲。
「我先說了,如果你們找不到人硬要搗亂,我被砍死前也會拖你下水!」阿拓說得斬釘截鐵:「你最好第一刀就把我的頭掀了,不然信不信我先在你身上釘兩刀。」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只有從客廳傳來的、電影機關槍掃射的爆響。
因為連我都聽出阿拓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恫嚇,他是認真的。

「暴哥帶了人正趕過來,要嘛閃人我替你傳話,要嘛你立刻就砍死我。」阿拓說得血脈賁張:「有辦法你就去堵暴哥落單,不然如果暴哥回來後看見我被掛了,依他的性格,你們一個個都別想有全屍。」
我彷彿看見帶頭的惡漢正瞪著阿拓。
「插小伊咧講,撲吼伊係!」平頭男的腳前進了一步。
「丟,撲吼伊係!伊青菜講恁爸加莫哩信!」另一個人也前進了一步。

阿拓沒有再多說什麼,我只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我的心臟就要停了。

「尬恁爸留下一隻手留做紀念,恁爸丟先放過賃。」帶頭惡漢冷冷地說。
「行,你想清楚就好,暴哥會連本帶利多砍幾隻手賠給我,最後還是我賺。」阿拓居然不落下風:「左邊右邊?」
「阿拓不要!千萬不要!」我大叫,突然之間我感到很憤怒,憤怒到忘了害怕。
於是我爬出床,生氣得頭都快炸掉。
「為什麼流氓可以這樣欺負人?難道當了流氓就可以沒有人性嗎?明明就沒有關係的人你們也欺負! 看不出來我們只是借地方看電影嗎!動不動就叫人把手砍掉!」我越說越氣,寧願挨幾刀也不願阿拓自己把手砍下來。
空氣僵硬如鐵,阿拓一手用力牽著我,他那磅礡的內力再度排山倒海而來,給了我無比的勇氣,讓我忘記害怕。
「有種,兩個都很有種。」帶頭惡漢突然笑了起來:「暴哥說的果然沒錯。」

阿拓的手突然鬆了,我也愣住。
愣住的原因不是帶頭惡漢突然改口說國語,而是他說的內容裡暴仔變成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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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4 09:41 AM |只看该作者
「不好意思,算算時間,暴哥就快來啦。」平頭男嘻嘻笑著,剛剛的面目猙獰不知跑哪裡去。
「剛剛......剛剛全都是唬爛的?」阿拓錯愕不已,但手中的刀子還是戒慎恐懼地拿著。
「當然啦,全部都是演給你們看的,暴哥說你是條漢子,一定會保護你朋友,這樣就大功告成啦!暴哥果然沒看錯人!」另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哈哈大笑,將刀子棍子都丟到床上。

看著這四個凶神惡煞彌勒佛般笑成一團,我全都明白了。
原來暴哥安排這一場流氓尋釁的戲,就是想讓阿拓一展男人氣魄,好讓我感受到阿 拓對我的關心備至、即使自斷一手也要保護我的決心。然後我就會投入阿拓的懷抱,從此王子公主手牽手快樂在一起。
而暴哥之所以要自行把戲揭破,無非只有一個幼稚的理由:他以後還想在這裡看見我們,不想我們從此害怕不來。
我看著阿拓那副呆樣,不必細想也知道他事先完全不知情。
但他手中的刀子還是沒有放下,依舊緊緊握著。
我知道阿拓現在的心情還停留在方才的異常緊繃,還沒平復過來,因為我的手很痛很痛,骨頭都快被扯碎了。

「沒事了,阿拓,沒事了。」我拉拉他的手。
突然看見他的眼睛裡泛著一點淚光。
樓梯蹬蹬作響,暴哥出現在門口。
平常不苟言笑的他臉上掛著難得的惡作劇微笑,慢慢走了過來,剛剛四個兇狠大漢兩兩成行,笑容可掬地迎接他們的大哥大。
阿拓緊握的手突然鬆脫。
下一秒,就看見阿拓一個箭步,將拳頭用力砸在暴哥的臉上。
「大哥!」四個作戲的惡漢驚叫,卻不敢插手。

暴哥再怎麼硬漢,阿拓這青天霹靂的一拳仍差點將他打趴,一手及時扶著牆壁才沒有倒下。
我尷尬地看著阿拓,憤怒、害怕、不諒解,全都寫在他的臉上,還有剛剛那記野獸般的拳頭裡。
暴哥流著鼻血,站直了身子。他注意到阿拓緊握刀子的右手臂上,青筋盤繞。
「對不起。」暴哥冷冷地說,摸摸差點歪掉的鼻子。
四個手下知趣地魚貫走出東西被踢得亂七八糟的房間,下樓。
阿拓看著我,我搖搖手說沒關係,我知道暴哥只是好意,沒事沒事。
「真的不要緊啦,而且還有點好玩。」我笑著安撫阿拓,阿拓這才吐出長長的一口氣。
後來我們坐在[词语过滤=#311]上,暴哥跟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十幾分鐘後才將阿拓的手指扳開,將刀子取下。可見阿拓事件時的冷靜跟他的身體反應完全悖離,他已做好殺人的準備。
我竟有種內疚的感覺。
那晚阿拓跟暴哥兩人都一言不發,整場戲的最重要觀眾,我,一會兒忙著從冰箱拿出冰塊幫暴哥冷敷鼻子,一會兒搓揉阿拓幾乎要抽筋的右手掌,還要負責說幾個網路笑話緩和緩和僵住的氣氛。
好不容易螢幕裡沈悶冗長的教父演完,我跟阿拓才騎著我的野狼離去。

後來,阿拓到了遙遠的非洲甘比亞後,偶而我還是會想起那晚的驚心動魄。
當時的劍拔弩張、肅殺威嚇我已不復記憶。
但我的眼睛,始終無法從扳開阿拓顫抖手掌那瞬間,挪開。

 

<54>

阿拓跟暴哥畢竟都不是小氣巴拉的人,開學後一個禮拜,阿拓說暴哥買了幾片很熱鬧又爆笑的印度歌舞劇,於是我們又提了一袋雞腿去光顧。
在五光十色、誇張到讓人覺得噁心的片子外,暴哥除了在鼻子上貼了塊金絲膏,沒有多說什麼,一貫內斂的冷酷,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倒是寫了張卡片慰問他的鼻子,順便感謝他的好意。我心領了。

開學後,原本應當萬事發軔的時節,事事卻是出奇的塵埃落定。
澤于考完了清大、交大、成大、中央的資工研究所後,他一下子輕鬆起來,因為如果考不上以上的學校,他決定聽從他父親的建議,先當兵後再出國唸碩士,或許一舉拿到博士學位再回來,也算塞翁失馬。
總之對他來說,地獄般的考試已經結束,只等勝負分曉。
於是他又重出現在咖啡店裡,與我在一杯又一杯的肯亞、一張又一張的紙條中繼續默契。

「謝謝妳在社窩裡陪我對抗窮極無聊的研所考試,也謝謝妳顧慮到我會變胖,義無反顧地幫我吃掉無數次半碗泡麵。」然後畫了一個晴天娃娃當做結尾。

這張紙條變成我的書籤,讓我每天笑得跟上面的晴天娃娃同樣燦爛。
令我最高興的,莫過於澤于沒有再交新的女朋友。
或許只是暫時的終場休息了,或許是討好別人討好得倦了,或許只是還沒等到 他將籌碼再次堆上的那個人。
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事。
百佳說過,友誼才是愛情最堅實的土壤,雖然我對澤于可以說是夢幻般的一見鍾情,但,如果百佳說得對,我也不介意從澤于的好朋友當起。
跟大多數交大的準阿兵哥一樣,澤于開始在環校道路慢跑鍛鍊體力,有時在一大早,有時在晚上十點。常常,我也會佯裝恰好慢跑路過、同他跑得大汗淋瀝,然後一起到校門口的早餐店吃東西。

「如果你每一間研究所都考上了,你會選擇到哪間學校念啊?」我啃著燒餅。燒餅沾豆漿是人間十大美食之一。
「哪有這麼好的事,怎麼可能每間都考上?」澤于吃著蛋餅,笑笑。
「所以說<如果>啊。」我當然期待他會繼續念交大。
「交大吧,然後是清大。老師差不多都認識,找指導教授也比較容易,如果去別的學校選錯老師跟研究題目,大概得過著比狗還不如的研究生生活吧。」他搖搖頭。賓果。
「嗯,習慣的地方總是比較適合唸書,不必費心熟悉新的東西。」我微笑。
「雖然這樣說也沒錯,不過妳以前就住在新竹,現在也是在新竹唸書,會不會有些遺憾?我以前聯考的分數也可以念台大,不過是因為我家就在台大隔壁,所以我填到這裡來。」澤于吃著蛋餅的時候,不喜歡沾醬。
「不管怎樣,現在已經不遺憾了。」我笑嘻嘻。
「喔?」澤于好奇。
我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啃著被熱豆漿浸溼的燒餅。
能夠這樣跟你一起慢跑、一起吃早餐,待在新竹又怎麼會有遺憾?

「對了,網路什麼時候放榜?」我問。
「清大最先放榜,就在這禮拜五。然後是交大,禮拜一。」澤于夾著蛋餅的筷子象徵性顫抖了兩下。
「我會守在電腦前面,用力替學長祈禱的。」我笑笑。
「如果上榜了,一定請妳吃飯。一定。」澤于拿起筷子對空拜了一下。
「那是一定要的,每次吃完早餐就看見你去7-11拎半打仙草蜜拜土地公,但土地公可沒陪你唸書,我有,所以我要吃大餐。」我賊兮兮地說。

提到這個,準備考交大研究所的行家都知道,想要在本校金榜題名,努力啃書還在其次,但交大校門口對面的土地公廟可不能不去參拜一下。
本校土地公酷愛喝仙草蜜,還得要泰山的不可,所以土地公廟後的7-11的飲料櫃裡永遠都準備好幾排的泰山仙草蜜,廟裡供桌上的賄賂也堆得像小山。
而澤于,這位常常看財經管理、政治評論雜誌的有為知識青年,為了一舉掄元不只考前天天拜,考後也是天天孝敬,讓泰山食品公司跟土地公都賺了個飽。
「居然吃起土地公的醋,這下可不是吃大餐就能夠解決的了。」澤于莞爾。
「總之,希望土地公真被你賄賂成功了先!」我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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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五一大早,我全身沐浴、念了心經十次後,打開電腦連上清大研教組網頁,在清大資工所綠取名單裡找到了楊澤于三個字,可惜依舊是備取。
「備取二十一,應該蠻有希望的?」我心中揣揣,又開了一個視窗,連上台大網頁。我將清大榜單比對台大資工所的綠取名單,發現十五個名字重複了。
「如果他們都別耍花樣、乖乖去念台大的話,那澤于就算備取六囉?」我喃喃自語,說:「又如果有其他七個人將會考上交大、也真的會去念交大的話,那澤于就是錄取囉?」

雖然我一意孤行要這麼想,但我可以想見澤于忐忑不安的心情,因為我禮拜五晚上並沒有在咖啡店看見孤獨的肯亞。
於是,不用考研究所的阿拓在我快下班時來找我時,我倒請了他一杯肯亞。
「這就是澤于最喜歡喝的咖啡?嗯,好喝。」阿拓暴殄天物地一飲而盡,比出大拇指。
「希望禮拜一交大放榜時能看見他的名字。」我幽幽嘆了口氣,看著小圓桌旁,嗜苦的中年男子跟老闆娘正有說有笑的。
「還有成大跟中央啊。」阿拓拍拍我的肩膀,咧開嘴笑。
「那都離我太遠了。」我搖搖頭,走過眼前的阿不思也跟著搖搖頭。
「那也是。」阿拓搔搔頭。
然後是十分鐘的靜默,我清理塞風,他發呆。
「我問過人,其實清大備取二十一很有希望備上的。」阿拓突然說。
「謝謝。」我點頭,我也上網問過研究生。
「所以應該好好慶祝一下。」阿拓笑說,一貫沒頭沒腦的怪邏輯。
「哪有這樣的!」我敲了他的笨腦一下,不過還是笑了。

「我最近迷上投籃機。妳知道麼?就是一分鐘投進五十分以上就可以再玩一次的那種,實在是非常好玩。」阿拓開始興奮,然後我也詭異地跟著興奮起來。
「我以前跟小青在百貨公司玩過,可是很遜,所以想點別的東西慶祝吧?」我說,心想這還不到可以慶祝的時候吧,阿拓有點被小才傳染了。
「練到不遜就好玩啦!我一開始也是遜到很想撞牆,不過倉仔他家正好有一台,所以我花了兩個晚上就變得很恐怖喔!單場有九十分的記錄!」阿拓笑得眼睛都看不見。
「倉仔?又是新朋友啊?他家怎麼會正好有一台投籃機?」我看看時鐘,應該要下班了。
「帶妳去認識一下嚕!超級厲害的!」阿拓興奮的紅了臉。
十分鐘後,我騎著剽悍的野狼,載著阿拓衝向新的友誼冒險。

 

<55>

你知道的,阿拓就像一塊大磁鐵。
這次他吸到的怪咖,是一個叫倉仔的夾娃娃機達人。

前幾天阿拓跑去竹北家樂福買東西時,看見一個矮子刁著菸,站在一樓室外的投籃機前,在短短一分鐘內丟進一百五十分,他嚇傻了。
正常人只會投以「你真厲害」的注目禮,大方一點的也不過是將「喊你很厲害」喊出來。但阿拓這方面是脫軌的行家。
「遇到投籃機怪物我當然要逮住機會問他啊!我又不是笨蛋,當然想知道怎麼樣才可以投那麼多分!所以就走過去直接用問的,還拜託他教我一下。下地下道!」阿拓在我耳後說著他跟倉仔相遇的過程,我簡直快笑死了。
「然後呢?你問他,難道接下來他就教你啊?」我笑道。
「不然呢?他最後看我笨,乾脆帶我回他家練個夠,省得多花冤枉錢。出地下道右轉!那間鐵皮屋就是!」阿拓大聲說。

倉仔家是間鐵皮違建,就在竹北金寶戲院前巷子裡。
我將野狼停在鐵皮屋前,看見有兩台壞掉的大型遊戲機台擺在外面的路燈下。
「倉仔從小就是個大型電玩迷,以前花了很多錢在遊藝場晃,不過後來學乖了也賺了點錢,所以乾脆把一些故障報廢的機台買回來,修一修,就自己在家裡玩。」阿拓說,跟著我走進木門半掩的屋子裡。
鐵皮屋裡的擺設跟一般住家沒有兩異,兩個塑膠紅燈立在神壇桌上、髒髒的黑色[词语过滤=#311]、擺在電視上的咬錢蟾蜍,但神壇後面的布簾一掀開,就看見一台破破的投籃機,以及一台夾娃娃機。
而倉仔看起來大概三十多歲,赤著身子露出層層肥油,滿頭亂髮。
他叼了根菸,坐在投籃機旁的遊戲機台前打格鬥電動,轉頭看了看我們、點頭示意。

「勇猛拳擊,現在幾乎都看不到了喔。倉仔玩到就連腳指也可以打出彗星拳!」阿拓向我介紹倉仔搖桿下的電玩名稱。
「嗯。」我應道,向倉仔笑笑。
「女朋友?不抽煙吧。」倉仔將菸攆息,指了指靠牆的自動販賣機,說:「自己按,免錢的別客氣。」
我看著自動販賣機,原來倉仔扛了台報廢的自動販賣機回來,照例修一修、改一改機板,然後將它當作電冰箱跟櫥櫃使用。看來真是個有趣的人。
透明玻璃後有好幾種飲料、還有各式各樣的小餅乾,只是擺的次序很亂,如果喜歡吃的食物放在比較後面,就不幸無法一次按到。

「她是我朋友啦,叫李思螢,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來玩投籃機啦!」阿拓拍拍販賣機的按鈕,掉下一罐百事跟一罐雪碧。
「投籃機沒什麼訣竅,玩久了自然就很厲害,自己來?夾娃娃機也可以自己來,不過夾到不能帶走就是了,哈哈。」倉仔瞇著眼怪笑,嘴裡照樣刁了那根被攆息、歪掉的香煙。
「那謝謝囉。」我也不跟他客氣,走到投籃機前按下開始。

閘門打開,幾個籃球滾下,我興沖沖地開始丟,但我雙手丟擲的弧度不是太高就是太低,還有球直接撞上透明塑膠板往身旁的阿拓砸下,一分鐘過後,我只得了可恥的二十一分。
我生自己的氣,於是又玩了一次,這次反因為手痠而退步到十六分。

「妳慢慢玩,沒人趕妳嚕。我要練夾娃娃。」阿拓幫我將雪碧打開,逕自走到夾娃娃機前抓住搖桿。
「不,我先看你玩。」我接過飲料,好奇地看阿拓表演。
倉仔的夾娃娃機裡有許多大小不一的玩偶,還有保險套、糖果盒、手錶等任何可能出現在夾娃娃機裡的東西,應有盡有。
阿拓說,起先倉仔都去「十元的店」或是雜貨店買這些東西玩來練習,後來練到出神入化後,就去外面夾比較像樣的東西回來擺。
「先從最簡單的布娃娃開始吧?這個好像比較簡單?」我指了一個顏色亂配的紅色小叮噹。
但阿拓的手很笨,不只沒擒到顏色亂搞的小叮噹,連續試了十幾次還夾不到任何東西,我接手試了幾次,最厲害的一次是碰巧勾到了手錶的鏈子將它吊在半空,但最後還是被它晃了下來,功虧一簣。

「繼續看你們夾我今天晚上會做惡夢,讓開,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夾娃娃機教父。」倉仔揉著肥肚子,一臉「還是得要我出馬才行」的無奈表情。
「教父,我要那個長頸鹿。」我指著一隻脖子縫線歪掉、露出棉花的長頸鹿玩偶。
「簡單。」倉仔打了個哈欠,搖桿跟肚子上的肥肉同時啪啪啪啪飛馳。
哈欠打完,長頸鹿已經掉進洞裡。
「好厲害!有什麼技巧嗎?」我眼睛都亮了。
「技巧?夾娃娃機是很靠天分的,再來是命運。」倉仔瞇起眼睛,捏著肚子上不可思議的肥肉說:「一個人這輩子第一次夾到的東西,會決定他的人生。妳的人生,就跟這隻長頸鹿一樣,脖子都很長。」
我張大嘴巴,這個人簡直在胡說八道界的教父。

 

<56>

「什麼叫人生的脖子很長?」我納悶。
「一個人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明白他人生的意義?不要急,小姑娘。」倉仔看著阿拓,說:「需不需要保險套?叔叔夾給你。」
「免了。一想到我的人生是一個保險套,我的頭就開始痛了。」阿拓搖搖頭,裝出頭痛的樣子。
「有道理,小姑娘,跟著他會有前途喔。」倉仔看著我,若有所思地將脖子蹦出一大團棉花的長頸鹿交給我。
「不是說要放回去嗎?」我呆呆地看著被謀殺的長頸鹿。
「妳的人生可以破例讓妳帶回去。」倉仔說,一副替我擔心的樣子。
「哼,那是你夾的!我的人生要自己夾!」我用屁股將倉仔擠開,將長頸鹿丟進活動玻璃罩裡,重新啟動搖桿。

雖然我不相信倉仔說的話,不過我還是瞄準裡面看起來最貴的東西─剛剛我差點得手的腕錶;我的人生就是一個手錶,至少可以解釋成我是個守時的人。

但鐵爪還在半空中猶疑不定時,我打了一個噴嚏,不小心按下按鈕。
鐵爪落下,義無反顧地抓起剛剛被我丟回去的長頸鹿,而且一擊得手。
你問我有什麼反應?
我第一時間看到鬼般尖叫起來!
「人生啊。」倉仔拍拍我的肩膀:「不管怎樣都要試著接受它。」
「至少不是那隻襪子。」阿拓安慰我,指著裡面一隻不管配什麼鞋子都不搭的綠色襪子。

後來阿拓試了一個小時,終於搖搖晃晃夾起了他的人生。
就是那雙綠色的襪子,果然人不能太鐵齒。
「原來是雙襪子。」
阿拓陷入沈思,卻沒有沮喪到痛毆夾娃娃機。

在那一個小時中,我卯起來練投籃,雖然手酸得要死,但四十六分讓我得意洋洋,差一點就可以跨越「免費再玩一次」的門檻,我也逐漸掌握了進籃的那個高拋弧度。
「要不要玩勇猛拳擊?人稱勇猛拳擊之神的我,可以教妳彗星拳的手指連擊奧義。搭搭搭,搭搭搭,對方剛剛爬起來就再鉤出去,包他一點反擊能力都沒有。」倉仔自己配音,右手中指、食指、大拇指聚成一個錐狀,在桌子上 快速綿密地敲擊著。我知道那是使密技精準施展的技巧。
「下次吧,不過我很好奇哩,你為什麼會買這些機台回家改啊?連冰箱都不買,索性用販賣機代替?」我問,被阿拓傳染的關係,我在跟怪人相處上變得很輕鬆自然。
「好玩啊,而且省錢又有品味,又不用跟人擠。」倉仔哼哼怪笑。
後來我才知道倉仔是個自修電子學的怪才,以前還因為幫壞蛋擅改提款機的電路板被關了幾年,前年才出獄。
「不過還是很怪。」我說,玩著手上慘死的長頸鹿。
「還可以泡妞。」倉仔雙手捏著肚子上的肥肉,神祕地說:「如果我在女人面前投籃得了一百五十分,她還不乖乖跟我回家?如果我不停在女人面前夾起一隻又一隻的娃娃,她怎麼能不對我投懷送抱?如果她古早以前正好喜歡打勇猛拳擊,跟我回家後居然發現我家有一台機子,她怎麼說服自己不嫁給我,哈哈,哈哈。」
「怎麼可能你投一百五十分她就跟你回家?」我好想笑,這胖子真是把這個世界想簡單了。
「有道理,那我就投兩百分。」倉仔的鼻子噴氣,笑道:「那樣還不手到擒來?」
我嘆了一口氣,就是那時正好看見阿拓將那雙綠襪子夾了起來。
「你呢?你第一次夾到的東西是什麼?」我問,很想知道他這種奇怪的想法是所為何來。
「巧克力,金莎的。」倉仔的眉毛抖動,神采飛揚。
真是太適合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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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4 10:56 AM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九十九,仙草蜜

澤于在等一個他不需要在其面前偽裝的女孩。
百佳在等一個她不需要負擔選擇壓力的男孩。
阿拓在等一個懂得欣賞他純真本質的好女孩。
而現在,我已經走到這場愛情排列組合的尾聲。

 

<57>

回到宿舍,我將那隻長頸鹿放在枕邊,因為牠越看越可憐,我也將棉花塞好、然後跟思婷借了針線將牠的脖子縫妥貼,看起來果然好多了。
畢竟是我的人生啊,可不能太難看。
躺在床上,我滿腦子都是投籃的畫面,兩隻手雖然痠麻,但如果投籃機就在床底下,我一定會爬起來再丟它一回。
完全,都忘記了澤于能不能備上清大的嚴肅問題,就算偶而一抹憂鬱在腦中一閃而過,脫手而出的籃球也將它迅速擊落。

「好好喔,我也想認識那個叫倉仔的怪叔叔。」百佳嘆了一口氣,關上燈。
我想她一定很後悔當初買的拼圖是繁複的三千片,而不是一千片。
要不,說不定阿拓早就帶她東奔西跑了。

第二天醒來,我的手幾乎都不能動,肌肉僵硬到我快哭了出來。
手報廢了,我只好苦苦哀求原本打算睡一整天的念成代我去上班。
「靠,看在我還欠妳一萬塊的份上,好吧。」念成遊魂似換上衣服,含著牙刷就出門了。

整個週六我都在冰敷我的雙手,然後慢吞吞地窩在電腦前寫小說、回讀者信件。
而百佳一起床就打電話給阿拓,說她想看電影,我猜想她心中一定很想去傳說的暴哥家見識一下。
但阿拓不知道是裝死還是笨到一個呆,他說中興百貨的影院現在正放的魔戒首部曲他期待了很久,於是百佳嘟著嘴,雖難過但還可以接受地出門約會。

到了晚上百佳回來,卻一掃出門時的陰霾,還帶了湯記奶茶給我跟思婷。
「怎麼神采飛揚的?難道今天又有新進度?」我笑著。
「嘻嘻。」百佳旋轉跳舞,差點沒有撒花瓣。
「牽手一票。」思婷舉手。
「嘻嘻。」百佳繼續旋轉,頭都不會暈的樣子。
「接吻一票。」我舉手。
「嘻嘻。啊,好痛!」百佳的額頭撞到床腳,終於停了下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妳已經不是處女了嗎?在我們部落,沒結婚就發生關係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女方的哥哥可以......」思婷語出驚人,我在一旁笑得人仰馬翻。
「等等!我還是!小甜甜布藍妮也是!」百佳心急,趕緊摀住思婷的嘴,不想聽到是不是處女跟部落仇殺之間的關係。
「那是怎樣?快說快說,我可要將一切都寫在小說裡。」我露出期待的眼神。

百佳清了清喉嚨,拿起桌上的吹風機當作麥克風,鄭重宣佈。
「阿拓要申請外交役,也有把握可以順利過關,但阿拓在台灣唯一的家就是他現在租的地方,所以囉他出國前會把所有的東西寄放在他認識的怪朋友那邊,等他回國時再拿回來。但一去兩年的漫長時間裡,有個最重要的東西......」百佳右手拿著吹風機,左手放在胸口,語氣溫柔。
「三千片的拼圖?」思婷插話。百佳搖搖頭,看著我。
「當然是胡蘿蔔。」我只好說,百分之百是這個答案。
「賓果!阿拓要把胡蘿蔔寄放在我這裡!耶耶耶!他一定開始喜歡我了!」百佳樂壞了,高興地跳來跳去。
我剛剛雖然猜到了,但很奇怪,我發覺我的臉有點僵。
「怎麼了?難道思螢妳要跟我搶胡蘿蔔!哇??我一定搶不贏妳??」百佳發現我的表情怪怪的,於是開始裝哭。
「吼,誰要跟妳搶胡蘿蔔!」我假裝摔倒,想用力擠一個笑臉出來,但好像有些難度。雖然胡蘿蔔的確跟常去阿拓家的百佳比較親暱,但好歹我也跟胡蘿蔔慢跑了一個寒假,阿拓沒先問我就將重要的胡蘿蔔寄託給百佳,我的心裡有些失落,甚至有些難過,真想踢他幾下。
「思螢一定是想到宿舍不能養狗養貓。」思婷舉手。真是救了我一命。
「嗯,如果妳真的要養胡蘿蔔就要搬出去住,這樣我怎麼捨得,妳可是我大學最好的朋友,也是一個好室友。要不,就只好偷偷養著,被舍監發現以後再說吧。」我說,這些也都是真的。
貓還好處理,叫聲小、愛乾淨,隔壁寢就偷養了一隻波斯貓。
但狗就很難對付了,特別是胡蘿蔔這樣我行我素不受管教的傢伙。
「喔喔喔,我早就想好解決方案囉!而且還是最幸福的解決方案喔!」百佳輕舞飛揚,她燦爛的笑容足以迷死每一個一到一百歲的男人。
「該不會真的要搬出去吧?拜託不要,我可以接受偷養一條狗。」思婷認真地說。我看著百佳輕盈的舞步,心中猛然一震。
「妳要住進阿拓家!」我叫了出來。
「賓果賓果!思螢妳真是太了解我了!」百佳抱住我大笑。

原來阿拓出國服役後,百佳打算租下阿拓現在的住處,然後在那裡養胡蘿蔔,而女二舍的住宿費很便宜,於是百佳也決定繼續跟我們一起住,就這麼玉兔雙窟。
對百佳來說,能住在真命天子的家裡、與真命天子的狗朋友一齊等待他回國,當然再幸福不過的決定。
但我居然高興不起來。我心知肚明,我在吃我好朋友的醋。
「別難過,我還是會常住在這裡啊?不然誰要借我報告看,嘻嘻。」百佳摟著我,捏著我的臉又說:「澤于一定會正取交大的,明天我陪妳齋戒沐浴,然後念經看榜單,怎麼樣,夠義氣吧?他正取了妳就比我更開心囉!」
我點點頭,捏著百佳的臉。
心中暗自愧疚,我怎麼會吃這麼貼心朋友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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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4 10:56 AM |只看该作者
<58>

禮拜天我還真的跟百佳吃了一天素,安安分份待在寢室,沒有跟阿拓去洗衣店大快朵頤,寫了半天的小說,看了半天的日劇VCD。
到了晚上,我跟百佳吃過飯沿著竹湖散步時,百佳提議不如再去買泰山仙草蜜拜土地公,我想想也是,最後時刻萬萬不能留下任何遺憾,這點孝敬可不能偏廢。
於是我們走出校門,到土地公廟後的7-11買半打泰山仙草蜜。
當我們走到廟裡打算擲茭問卜時,竟看到阿拓正在磚爐前燒金紙,而胡蘿蔔則蹲在他腳邊沈思身為一條狗的人生哲理。
「怎麼會跑來拜拜?你又不用考試。」百佳很開心這次的巧遇,蹲下來拍拍胡蘿蔔的腦袋。
我也感到糊塗,但很自然接過部份金紙幫忙對折。
「小才說念力也是人體很奇妙的一部份,幾億人集中念力時甚至可以把快撞上地球的隕石及時彈出軌道,還說金字塔其實就是古埃及人的念力的發射台,建來跟外星人對話用的......」阿拓越說越遠,手裡折金紙的速度倒沒停下。
「說重點。」我快昏倒,將折好的金紙拋入爐裡。
「澤于不是明天一早放榜嗎?我想除了你們跟他自己,如果再加上我的念力,上榜的機率一定更大吧?所以我就來拜拜啦,順便帶胡蘿蔔出來晃晃,他反正有空。」阿拓說,將金紙全丟進爐裡。
熊熊火光映在阿拓的臉上,黑白分明的細眼永遠都是那麼誠懇溫暖。
「謝謝你。」我心懷感激。
「真是個好人吧。」百佳趕緊站了起來,拍拍我們倆。

我走到快被仙草蜜壓垮的供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小空處疊上我們剛剛買的半打仙草蜜,但一罐刺眼的湯記奶茶吸引了我跟百佳的注意。
「什麼人會笨到用奶茶來拜?」百佳笑道,卻看見我指著阿拓。
線索一,我摸摸這奶茶,還很冰,供奉的人並未走遠。
線索二,阿拓是個脫軌的社會常識笨蛋。
「被妳猜到,真是什麼都瞞不了妳。」阿拓笑嘻嘻地說:「我只是想說,要是我是土地公,這些年喝仙草蜜一定喝壞肚子,要不也膩死了,換換口味比較討喜。最重要的是,湯記的珍奶很好喝啊,也算是清交的精神象徵啦。」
「這樣說好像也有道理,虧你想得到。」百佳點頭稱是。
我很識相的在土地公廟前與他們揮別,說我想一個人默念心經走回女二舍不想被打擾,而百佳理所當然跟阿拓繼續多聊了好一會兒,最後還去他那邊拼了兩個多小時的圖才回來。

隔天一早,我跟百佳在寢室裡的雙姝尖叫聲叫醒了其他兩人。
「一大早在靠吆什麼個屁啦,現在才六點!」念成抱著枕頭毫不留情大罵。
思婷則迅速坐了起來,以為是地震。
「正取二十二!正取二十二!」我跟百佳擁抱在一起。
那杯湯記奶茶果然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留在新竹了!真是太棒了!太棒了!」百佳甚至比我還開心,舉臂狂呼。

我趕緊傳簡訊給澤于,他也立刻回訊。
是一個,還有奇怪的一行字。「打開門。」

我感到狐疑,不過還是乖乖打開寢室門,赫然發覺一罐泰山仙草蜜擺在門口。
彎腰撿起仙草蜜,上面貼了粉紅色的紙條,寫著「謝謝妳」三個字。
我既驚訝又感動,分不清楚是哪種情緒大過哪一種。
然後手機響了。

「接到我的禮物了吧?」澤于的聲音恢復到一貫的自信。
「嗯,你是怎麼進到竹軒的?」我的聲音很雀躍,百佳偎在一旁偷聽。
「怎麼可能進去,哈,還不是託我直屬學妹幫的忙。」澤于的笑聲有很精神。
「這麼快?我才剛傳簡訊過去你的仙草蜜就飛過來了?」我感到不可思議。
「其實昨天深夜四點就先在我們資工系門口偷偷放榜了,哈哈,所以我特地吵醒正在睡覺的學妹,拜託她到竹軒樓下拿仙草蜜跟紙條放在妳門口囉,還因此欠她一頓飯哩!所以妳的大餐只好變成她替妳吃了!」澤于春風得意。
「真是太感動了!」我亂嚷著,百佳也嚷著。

後來我的確沒吃到澤于慶祝交大研究所掄元的大餐,但我無願無悔。
因為連續三個月,我的寢室門口每天都會擺上一罐仙草蜜,跟一張紙條;其中我最喜歡的一張紙條上寫著「我感激妳更甚於土地公,所以請妳忍耐一點」。
也許你會覺得這句話一點都不浪漫,但我可是將這張紙條護貝,作成書籤。
而我每天,都會安安靜靜、喝上一罐分不清裡面裝的是友情、還是摻了一點點愛情的仙草蜜。

 

<59>

「老闆娘呢?」
今天我進店裡兩個小時,都不見一向慵懶的老闆娘,只有肥胖過重的蘇門答臘睡在小圓桌上,忝不知恥露出毛茸茸的肚子。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她今天去看培信的復出小提琴個人演奏會。」阿不思翻著海賊王漫畫。
「培信?那是誰啊?」我又問。
「就那個老是裝潦倒搞落魄的男金光黨啊。」亂點王氣憤地說。
他今天點了很正經的漂浮冰咖啡,可見他有多生氣。
「老闆娘怎麼會跟他出去?」我錯愕。
怎麼我一個週末沒來,就好像錯過很多事似的。
「念成回去沒跟妳說嗎?」阿不思笑笑。
「沒啊。」我歪著頭,念成這傢伙。
「因為培信點了第一百杯老闆娘特調。」阿不思幫我調了杯綜合咖啡,遞給我。
「一百杯了嗎?」我驚訝的合不攏嘴。
「我們似乎見證了一個奇蹟。」阿不思很難得說出這麼文謅謅的話。

的確是很美的奇蹟。
之後老闆娘常常不在店裡,有時出去看培信的演奏會,有時去培信家裡看他練鋼琴,他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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