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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24 PM |只看该作者
在房间里茫然望着窗外天空的少年。——复仇之后
  
  春假。我每天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天空。
  我想从泥沼底部爬出来,逃得远远地到干净的地方去。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要是能在那里重新开始的话多好啊。
  蓝天上的白色飞机云延伸到远方。到底延伸到哪里呢?我这么想着,脑中浮现了一段话。
  “内心软弱的人会伤害比自己更软弱的人。那被伤害的人除了忍耐或寻死之外就别无选择了吗?没有这种事。你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此狭隘。现在这个地方活不下去的话,到别处避难不就好了吗?我是这么想的。逃到安全场所并不丢脸。我希望你们相信这广阔的世界绝对有自己的安身之处。”
  说这种话的,没错,自然是劝世鲜师。几个月前在电视上说的。在这种情况下想起来,真是讽刺。就算我从这里逃出去,一个中学生要怎么活下去呢?在哪睡觉吃什么呢?会有人给逃家的中学生饭吃吗?有地方肯雇用我工作吗?现在这世道一文不名要怎样活下去呢?到头来大人只能从大人的观点来衡量小孩的世界。
  “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成天都离家出走,跟同伴在一起鬼混。虽然如此我从来没想过要死。……因为有同伴在。”
  那是你们那个时代的事吧。现在可不一样了。根本没人要同伴,而且这种玩意本来就不存在。到头来我能活的地方只有这个家。爸爸工作、妈妈守护的这个家。我唯一的安身之处。
  爸妈要是感染爱滋病毒可该怎么办啊?那样的话比我先发病,早早死掉的话,我也活不下去了。
  绝对不能感染他们。
  这是不得不在泥沼中生存的我,人生最后的目标。
  活在泥沼中的我成天都在流眼泪。但不是因为难过才流泪。
  早上醒来,首先因为今天自己还活着而喜悦流泪。拉开房间的窗帘,沐浴在阳光下,什么也没做就可以因为新的一天开始而流泪。
  妈妈做的饭菜好吃到让我流眼泪。我还能在摆满了我喜欢的菜的餐桌旁吃几次饭呢?这么想就泪流满面。为了纪念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吃了一口以前讨厌的最中饼,竟然好吃到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想过要吃呢?
  听到大姐怀孕的时候,新生命诞生的感动让我流泪。虽然想直接跟一直都对我非常温柔的大姐说:“恭喜你,”但我只能自己一人流着眼泪,暗暗祈祷小宝宝健康地生下来。但是我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想到自己大限将至,虽然充满了恐惧,但我觉得每天都过得比以前充实多了。
  我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春假结束了。
  我升上国中二年级,虽然知道这是义务教育我非得去上学不可,但我没办法去学校。我是杀人凶手。去学校的话班上同学一定会制裁我。那些家伙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狠狠欺负我。总有一天会被杀。我不能去那种地方。
  此外我还担心一件事。妈妈会让我就这样不去上学吗?从开学当天起我就装病,但应该已经撑不下去了吧!妈妈是会生气还是哭呢?两种我都讨厌,但是我绝对没办法老实眼她说我不能去上学的原因。
  要是妈妈知道事件全部真相的话……
  我把渡边杀害的森口女儿的尸体扔进了游泳池。只是这样妈妈就已经非常震惊了。要是她知道其实杀害小孩的是我,而且是蓄意的话……要是她知道我成为恐怖复仇的对象,感染了爱滋病毒的话……
  她一定会发狂吧。而且要是被断绝亲子关系怎么办。我最怕的就是被赶出这个家。那对我而言跟死了没两样。
  然后妈妈到我房间来了。
  出乎我意料她没有逼我去上学,只是拜托我去一次医院。说只要诊断出有心病,就可以慢慢休息。
  我生病了吗?
  要是去医院被发现我感染了怎么办?要是妈妈知道了怎么办?我担心得要命。但要是情况不妙的话逃走就好了。总比被迫去上学然后被杀掉要好。
  结果我根本不用担心,医生很简单地就开了诊断书。叫做什么“自律神经失调症”的病。我根本搞不懂。但是全国好象有很多患了这种病不去上学的国中生。听到这话妈妈似乎颇能认同,不知怎地露出满意的样子。总之这样一来就可以放心不去上学了。我松了一口大气。
  离开医院后我重新环顾四周。早上出门的时候很紧张所以没想到,其实这是自从那天以来我第一次出门。我对自己能够正常呼吸感到很惊讶。说不定我虽然不能去学校,但是可以出门呢!
  我仿佛试探般地把头探出泥沼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瞥见车站前汉堡店的招牌。那个我一瞬间以为渡边是伙伴的讨厌连锁店。
  “吃点什么好吃的再回家吧。”
  妈妈这么说。我说:“想吃快餐店的汉堡。”虽然这也是为了不要散播病毒,但其实有更重大的赌注。
  就算不在购物中心,只要能顺利熬过汉堡店,就能从泥沼里爬出来。
  我成天只担心自己会死,在看见汉堡店招牌之前,根本完全忘了渡边。话说回来他怎么样了呢?一定自己一个人,在那间没人住的老房子的“研究室”里,吓得屁滚尿流吧!
  想到渡边那种样子我觉得满愉快的。他是自作自受。我想着,大口咬下汉堡。就在此时有什么东西溅到我脚边。
  是牛奶!牛奶、牛奶、牛奶……隔壁桌的母女二人……是森口跟她女儿!
  她们找上我了。用力把我从泥沼中探出来的头压下去了。快住手!快住手!快住手……我的头再度沉入泥沼中。她们无时无刻都在监视我。不让我从泥沼里出来。泥浆灌进我嘴里。
  我冲到洗手问去把泥浆吐出,同时也吐掉了渡边的身影。

从窗帘缝隙问偷看来访者的少年。——复仇之后约两个月。
  
  从去医院以后我就没法出门了。我想在家中过着平静的生活。最能安心的地方就是不用害怕会散播病毒的自己的房间。
  我每天在网络上看漫画书,自己想象漫画的后续情节,用妈妈替我买的日记本写日记。虽然打扫很烦,但其实总比成天无所事事要轻松。
  就在这时候那些家伙出现了。叫做寺田的新任班导跟美月。他们带了各科目的影印笔记来。妈妈请他们到客厅,就在我房间的正下方。他们讲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妈妈对着寺田大肆说森口的坏话。
  “伯母,直树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听见寺田自信满满地这么说,几乎忍不住要大叫。
  不要管我!
  我吞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突然感到非常不安。
  老师都不能信任。他绝对是装出亲切的样子要骗我去学校,然后让大家杀掉我。寺田搞不好是森口的学生,他们可能是一伙的。他说不定装出担心的样子到家里来观察情况,然后去跟森口报告。美月也不能信任。曾经有谣传说她是老师的眼线呢。森口虽然复了仇,但觉得那样果然不够,还是计划现在就要杀了我也说不定。他要是来探路的该怎么办啊!妈妈好象很喜欢寺田。要是他讨了妈妈欢心,上楼到我房间来该怎么办啊!我会被杀的。对了,妈妈说了好多森口的壊话,要是他去转告该怎么办啊!
  “没神经的臭老太婆,不要随便胡说八道!”
  妈妈很高兴地到我房间来,我对她大吼还拿字典丢她。妈妈完全楞住了。我第一次用这种反抗的态度对她。关上门我哭了。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该怎么保护自己。
  寺田每个星期都跟美月一起来。每次我都陷入恐惧之中。妈妈没再让他们进家里来,但也没叫他们不要来。这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我害怕离开房间。就算关在房间里,我也觉得森口、寺田、美月,甚至连网球社的顾问户仓都站在外面,吓得我魂不守舍。
  大家都想杀掉我。
  要是我在网络上看漫画被发现了,就会被杀。要是森口的话,八成可以立刻逮到我在哪里上网吧!要是寺田在客厅装了窃聽器该怎么办!森门绝对不会原谅一面说“好吃”一面吃饭的我。
  我被监视了。
  什么事也不能做。我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茫然望着墙壁。白色的墙壁上映出那次事件的影像。虽然想别开视线,但好象有人不允许。
  这一定是森口的怨恨作祟。
  整天望着墙壁的生活。星期几、现在几点都搞不清楚。吃东西也都没有味道。虽然害怕死亡,却没有活着的感觉。
  我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呢?
  在镜中看见很久不见的自己。不忍卒睹的骯脏样子。但这是“活着”的证明。头发在长长。指甲在长长。污垢堆积在皮肤表面。我还活着。眼泪流出来了。停不下来。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长头发跟长指甲,以及骯脏的样子,就是我活着的证明。遮住眼睛耳朵的头发也遮住了我的表情、替我抵挡了那些家伙,然后告诉我,我还活着。
  生命的源头不是心脏,而是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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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26 PM |只看该作者
茫然望着黑色物体的少年。——复仇之后约四个月。
  
  我从全身动弹不得般的睡眠中醒来,枕头旁边散落着黑色物体。
  这是什么啊?……
  我晃晃沉重的头,伸手拿起来看。黑色物体用手一搓就散开成丝状掉落。我恐惧地摸上自己的头,手直接碰到耳朵。
  头发没了……。这是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我的命!我的命!我的命!
  泥沼的底部开始融解。我的身体慢慢沉下去。泥浆灌进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好难受、好难受、无法呼吸。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谁来救我啊……。
  我醒来的地方不是天堂。虽然到处一圑糟,但的确是我的房间没错。我还活着。我还在呼吸。我的手脚都可以动。不,我真的还活着吗?
  离开房间下楼,妈妈趴在桌上睡着了。这里果然是我家。我进入浴室,盥洗台上方的镜子映出我的身影。
  原来如此。我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活着的证据还留着。
  我从抽屉里拿出从小学时代就开始用的电剃刀。直到上中学前头发都是妈妈帮我剃的。我按下开关,剃刀发出闷闷的嗡嗡声。我把剃刀轻轻抵在前额上。刀刃下一点的油腻头发落在脚边。在此同时我心中也消失了一点什么。原来如此。活着的证据就是死亡的恐惧。这样的话爬出泥沼的方法只有一个……。
  这次我用力压下剃刀。静静的震动在我听来就像是生命从我身上流失的声音。
  我把头发剃光,接着是剪指甲,然后淋浴把身上的污垢洗掉。我重复用肥皂跟浴巾擦洗,污垢像橡皮擦屑一样掉下来。活着的证据从排水沟流掉了。
  我怎么还没死呢?
  活着的证据全部离开了我的身体,但我还在呼吸。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我突然想起了几个月以前看过的影片。
  啊,原来如此。我变成僵尸了。杀也杀不死的僵尸。而且我的血还是生物兵器。这样的话把镇上的人都变成僵尸的话,一定很好玩。
  我用手一个一个摸便利商店架子上陈列的商品。我的手碰到的地方都染上了鲜红的血。
  血、血、血、鲜红的血……
  我本来毫无感觉的,望着伤口的时候突然开始感到悸痛。我随手用店里卖的绷带把手包起来。
  来接我的是妈妈。妈妈对便利商店的店长和店员不停低头道歉,然后把沾到我的血的商品全买下了。
  回家的路上太阳已经西下,但阳光还是强得刺眼。我眯起眼睛,一面走一面擦拭脸上的汗水。我觉得死亡的恐惧跟活着的证明都不重要了。卷着绷带的手又痒又痛,肚子也饿了。
  真的、真的、好累……。
  我瞥向旁边的妈妈。她没有化妆,衣服也跟昨天一样。家长参观日的时候妈妈很在意自己老了,我根本一点都不觉得。妈妈比谁都漂亮。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妈妈没化妆。她两手分别提着两个便利商店的袋子,没办法擦拭鼻尖的汗。我死命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误会妈妈了。我以为她不会接受不符合她理想的孩子。但是妈妈连变成僵尸的我都接受了。
  跟她说实话吧。然后让她带我去警察局。要是妈妈等我的话,就算处罚有点难受我一定都能忍耐。变成杀人凶手的我只要有妈妈在,一定可以重新来过。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现在的心情。直接说出来就好了,但要是被抛弃了怎么办呢?我还是有点不安。
  骗——人。
  要是情况不妙,我希望能这样说了就跑。所以我打算就以僵尸的样子跟妈妈坦白自己犯的罪行。
  我跟妈妈说被森口报复之事的时候,有了重大发现。
  到底有没有感染其实还不知道啊!就算感染了,什么时候会发病也不知道啊!我到底一直在怕什么呢?
  泥沼的水渐渐清澈起来了。
  我沉浸在解放感中,告诉妈妈我故意杀了森口的女儿。那天在游泳池畔感觉到的优越感又回来了。
  妈妈听到我的告白,显得相当震惊,没有说:“我们去警察局吧。”但是她也没有排斥我。那一点点的不安也消失了,我好高兴。
  “小孩醒了你还把她丢进去,是因为很害怕吧?”
  妈妈反复问我。“不是那样的。”我在心中回答。几乎是妈妈理想的那个家伙做失败的事我成功了。这话我果然还是说不出。
  我为了不让妈妈担心,用撒娇的语气不停告诉她我已经准备好要去警察局了。
  那些家伙又来了。寺田跟美月。但是我已经不害怕了。反正怎样都无所谓。
  “直树,你在的话听我说!”
  寺田在家门外热切地大叫。我在窗边坐下,心想今天就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吧。
  “其实这一学期痛苦的不只是你。修哉也非常难受。他被班上同学欺负了。非常恶劣的欺负手段。”
  他说什么?渡边有去上学?一直都有去?也没被杀?
  “……大家明白了我的苦心。”
  这表示虽然有被欺负,但是已经解决了?
  寺田之后的话我都没听进去。取而代之的是渡边在游泳池旁说的话。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当你是伙伴。分明一无是处,只有自尊高人一等,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像我这种发明家看来,你就是个失败作品。
  那家伙一定打心底轻蔑我成了家里蹲,在嘲笑我。
  我躲在黑暗的房间里,缩在床上咬牙切齿。我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这股怒气。原来害怕死亡躲在家里的只有我。我会碰到这种事分明是渡边的错。他都有去上学。我心中充满说不出来的挫败感。
  就算妈妈不跟我去,明天我也要去警察局,全部说个清楚。渡边的刑罚可能会比我轻,但要是知道那个小孩是我蓄意杀的,他一定会后悔万分。我想看他的表情。我想嘲笑我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是妈妈。或许她会说:“明天去警察局吧。”我高兴地从房间出来,在楼梯前等妈妈。但是……
  上楼来的妈妈手里握着菜刀。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不去警察局吗?”
  “不去。小直,就算去了也没法重新开始了。小直已经不是以前善良的小直了。”妈妈流着眼泪说。
  “要杀我吗?”
  “跟妈妈一起去外公外婆那里吧。”
  “你虽然这么说,但是只要杀我吧?”
  “怎么可能!”
  妈妈抱住我。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已经比妈妈高了。跟妈妈一起的话死也无所谓。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安详。
  妈妈、妈妈、唯一了解我的人……。
  “小直是妈妈的宝贝……。小直,对不起。你变成这样都是妈妈的错。我没有好好教育你,对不起。我失败了,对不起。”
  失败了对不起。失败了、失败……失败作品!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妈妈放开我,伸手摸我的头。温柔地抚摸我的妈妈。妈妈脸上的表情非常悲伤。
  “我失败了,对不起……”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是失败作品!我不是失败作品!
  温暖的东西溅到脸上。
  血、血、血、这是妈妈的血。……我刺到妈妈了?
  妈妈纤细的身体就这样滚下楼梯。
  等等、妈妈!不要拋下我!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带我一起走啊。

白色墙壁上映出的影像总是在道里结束。这个愚蠢的少年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我好象了解这个少年的心情呢?
  对了,刚才有个说是我姐姐的人来过,在房问外面跟我说话。
  “小直什么也没有做呢。只是在做噩梦而已。”
  她叫我“小直”。用跟影像里那个愚蠢的少年同样的名字叫我让我感到不爽。只不过要是我真的叫做“小直”的话,噩梦就是那段影像啰。
  这样一来这就是梦……
  是梦的话就快点醒来,吃完妈妈做的培根炒蛋,好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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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28 PM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信奉者

 遗书
  
  幸福就像虚无缥渺的肥皂泡泡。——国中二年级男生的遗书用这句破题会不会太恶心了点?
  唯一爱的人弃我而去的那天晚上,要洗澡的时候发现连沐浴精的罐子都空了。人生就是这样。我没办法只好在沐浴精的瓶子里灌了足够洗一次分量的水,用力摇晃,半透明的瓶子里充满了小小的泡沫。
  那个时候我就想,这就是我。稀释了一无所有的空壳中仅存的幸福残骸,变成满满的小泡沫。即使知道这全是空洞的幻象,但总比一无所有要好。
  
  八月三十一号。今天我在学校装炸彈。遥控引爆装置的开关是手机简讯的送出键。装在炸彈里的手机只要震动就会引爆。我特地去新办了一支手机,只要知道号码,谁的手机都可以引爆,连打错的电话也会在五秒之内,砰!
  炸彈装在体育馆舞台中央的讲台里面。
  明天是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全校学生都会在体育馆集合。我预定要接受表扬。昨天班导寺田打电话来说我第一学期写的作文获得全县第一名,告诉我在开学典礼上表扬的程序。
  我上台接受校长颁发的奖状之后,就代替校长上讲台,朗读自己的作文。但是我不会做那种没意义的事。我会发表一段短短的告别辞,然后按下手机按键——
  一切都灰飞焯灭。还拉上一堆没用的废物垫背。
  这次前所未闻的少年犯罪,电视台会紧咬着不放吧?媒体会大为骚动吧?这样的话我会被视为怎样的人呢?要是把“内心的黑暗”这种陈腐言词跟老套的想象套在我身上的话,不如就公开这个网页。可惜的是因为我未成年而不能公开真实姓名。
  大家到底想知道犯罪者的什么呢?成长过程、隐藏在内心的疯狂念头,说穿了还是犯罪动机吧?这样我就针对这一点来写了。
  
  我了解杀人是犯罪。但我不能了解这为何是坏事。人只是地球上无数生物之一。为了得到某种利益而消灭某个物体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
  就算我这么认为,学校出了“生命”这个作文题目的话,我还是能比全县所有中学生写得好。
  我引用了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里“被选中的非凡人物为了新世界的成长,有超越现行社会规范的权利”,然后使用“生命的尊严”等词汇,用中学生的口吻主张这个世界上没有能被认可的杀人行为。原稿用纸五张,半小时不到就写完了。
  我要说什么?我要说的就是用文章表现的道德观,单纯只是教育的学习成果而已。有人本能觉得杀人是坏事吗?这个信仰薄弱的国家里大部分的人,因为从懂事开始就被灌输这种观念,所以才根深柢固了不是么?正因为如此才会认为残忍的犯罪者当然该判处死刑。连这里面的矛盾都看不出来。
  但是非常罕见地,也有在接受了教育之后,不顾自己的地位跟名誉,主张就算是犯罪者生命也一样宝贵的人。到底要接受怎样的教育才能培养出那种感性呢?从出生开始就每天晚上听歌诵生命尊严的故事(有这种玩意吗)?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何自己没有这种感性。
  因为我从来没听过母亲给我讲故事。她有陪我睡。但每天晚上听的都是电子工程学的话。电流、电压、欧姆定律、基尔霍夫定律、戴维宁定理、诺顿定理;…。母亲的梦想是成为发明家。要制造能够消除任何癌细胞的机器。她的故事总是以这句话作结。
  一个人的价值观跟标准是由成长环境决定的。而判断他人的标准是依据自己最初接触的人物而定,我想这个人通常都是母亲。比方说同一个人物A,由严格的母亲养出来的人会觉得A很温和;但由温柔的母亲养出来的人就会觉得A很严格。
  至少我的标准是我母亲。但是我还没碰到过比她更优秀的人。也就是说死了会令人感到可惜的人,我周围一个也没有。很遗憾这包括了我父亲。他就是个爽朗的乡下电器行老板。虽然并不讨厌,但也没有活着的价值。
  不管多么聪明的人都有低潮的时候。也有虽然不是自己的错,却被别人牵连的困顿时期。母亲就是在这种时候遇见父亲。
  母亲是归国子女,在日本顶尖的大学读电子工程博士。她研究的最后阶段碰上了很大的阻碍,就在此时还发生了车祸。
  她参加学会活动从外县市的国立大学回东京的时候,夜间客运巴士的驾驶打瞌睡,车辆翻落到山崖底下,死伤人数超过十人,非常严重。父亲搭乘同一班巴士要去参加学生时代朋友的结婚典礼,他把撞到头失去意识的母亲从车上拖出来,送上最先到达现场的救护车。
  两人因此相识结婚,生下了我。不,顺序说不定相反。母亲没有完成研究题目,只修毕了课程,完全没有发挥之前磨练的才能,就这样到乡下来定居。
  这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说是她的复健时期。
  母亲总是在越来越冷清的商店街电器行一角,用简单明了的方式把她拥有的知识教给我。有时拆开小闹钟、有时分解大电视,告诉我发明没有尽头。
  “阿修是非常聪明的孩子。妈妈无法完成的梦想就只能交给阿修了。”
  母亲一面这么说,一面用连小学低年级生都能理解的话,反复解释她没有完成的研究时,说不定灵光一现。她瞒着父亲写了论文,送到美国的学会。那时我九岁。
  过了没多久,母亲以前研究室的教授就来劝说她回大学去。我在隔壁房间偷听,有人肯定她优秀的才能让我非常高兴,甚至胜于母亲可能离开的不安。
  但是母亲拒绝了。她说自己要是还单身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但现在没法拋下孩子离开。
  她因为我而拒绝了人家。这让我十分震惊。我扯了母亲的后腿。别说我是个没有存在价值的人了,好象连自己的存在本身都被否定了一样。
  有个词叫做断肠之思,我想当时母亲应该是抱着这种心情拒绝了邀请吧。强行压抑的情绪直接朝着我发泄。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她这么说,开始每天打我。青菜没吃完、考试犯了小错、关门太用力……。随便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她只是不能原谅我存在她眼前这个事实吧。
  毎次被打,我都觉得身体里的空洞又扩张了。
  但是我从没想过要告诉父亲。我并不讨厌他,但他什么事都让母亲决定,自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轻松度日,看着看着就慢慢瞧不起他了。
  当然我就算脸肿起来、手脚淤血,也从不憎恨母亲。因为她情绪失控当天的晚上,一定会到我房间来,我假装睡着,她会温柔地抚摸我的头,一面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这让我怎么憎恨她呢?
  母亲离开房间以后,我把脸埋在枕头里饮泣。唯一爱的人因为我而痛苦,这让我非常难过。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想到死。
  要是我死了,母亲就能充分发挥她的才能,完成多年以来的梦想。我在脑中演练所有能想到的自殺方法。冲到公路上的卡车前面。从小学的屋顶跳下来。用刀刺进心臓。不管哪种都是丑恶不象样的死法。想起前年冬天在医院病床上安详去世的阿嬷,就觉得不如生病死掉算了。
  就在我绞尽脑汁思索死法的时候,双亲离婚了。我才十岁。父亲发现母亲虐待我。好像是商店街的邻居告诉他的。母亲完全没有辩解,决定手续办完就离家。我虽然知道母亲不会带我走,但还是感到撕心裂肺般的难受,眼泪流个不停,身体里好象完全空了。
  
  决定离婚之后,母亲就不再打我了。相反地一有空就怜爱地抚摸我的脸和额头。吃饭的时候都做我喜欢的菜。包心菜卷、煽烤、蛋卷……手巧的她做的菜比任何餐厅都好吃。离别的前一天我们俩最后一次一起出门。她问我想去哪里,我无法问答。一开口好象眼泪就会掉下来。结果就到镇外国道旁新盖好的购物中心。
  母亲在那里买了几十本书跟最新的游戏机给我。游戏机是为了排遣当时的落寞而买,游戏软件她让我选自己喜欢的。但是书全部是她选的。
  “这些书现在对你可能还有点难,等到上中学的时候再看吧。全部都是对妈妈的人生有重大影响的书。阿修流着妈妈的血,一定也会被感动的。”
  她如是说。杜斯妥也夫斯基、屠格涅夫、卡缪…;看起来一点都不有趣,但没关系。流着妈妈的血。有这句话就够了。
  最后的晚餐是汉堡。母亲虽说要吃更好的东西,但我要是不到轻松热闹的地方,就没法忍住眼泪。
  买的东西用宅配服务送回,我们牵着手走上回家的路。灵活地使用螺丝起子的手。制作好吃汉堡的手。用力搧我耳光的手。以及温柔地抚摸我的头的手。今天之前我不知道手能传达这么多的回忆。我已经到了极限了。脚踏出一歩眼泪就流了下来。我用空着的那只手死命拭泪。妈妈开口说:
  “阿修,妈妈答应以后不能见你,也不能打电话或者写信给你。但是妈妈会一直想着阿修的。就算我们分开了,阿修也是妈妈唯一的孩子。阿修要是发生什么事,妈妈就算破坏约定也会赶来的。阿修也不要忘记妈妈喔……”
  母亲也哭了。
  “真的会来吗?”
  母亲没有回答,只停下脚歩,用力紧紧抱住我。这是一无所有空虚的我,最后的幸福。
  
  隔年,父亲再婚。我十一岁。
  再婚的对象是他中学同学,长得不坏,但是笨得不得了。跟电器行老板结婚,却连三号电池跟四号电池都分不出来。但是我并不讨厌这个人。
  因为她知道自己很笨。不会的事就直说不会。客人要是问了什么困难的问题,她不会含糊蒙混过去,会好好地记下来,问过父亲之后再回客人电话。让人佩服的笨法。所以我带着敬意叫她:“美由纪阿姨”。当然也从没做过肥皂剧里常见的欺侮继母、反抗继母之类的无聊事。我替她在网络上标便宜的名牌货、替她拿东西、出门买晚钣等等,我觉得我挺努力的。
  家长参观日她来学校,我也并不讨厌。我没告诉她,她不知道从商店街上什么人那里听说了,我在课堂上转过头,一眼就看见美由纪阿姨站在家长前排中央。她用手机拍了我在黑板上解开其它同学不会的数学题,回去给父亲看,老实说我很高兴。
  我们也会跟父亲三个人一起去唱卡拉OK、打保龄球。我觉得自己好象也慢慢变笨了,但当笨蛋意外地很轻松愉快,愉快到我觉得就这样成为笨蛋家庭的一员也不错。
  父亲再婚半年后,美由纪阿姨怀孕了。笨蛋跟笨蛋的婚姻,生下笨蛋小孩的机率是百分之一百,但是宝宝跟我有一半的血缘,我也很期待会生下怎样的宝宝。这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成为笨蛋家庭的一员。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预产期前一个月,订购婴儿床的时候美由纪阿姨说:
  “我跟爸爸商量过了,让修哉到阿嬷的房子那里去念书。宝宝出生以后哭的时候会吵到你的。没问题,电视冷气什么的都会装好。很棒吧。”
  他们已经决定好了,没有我插嘴的余地。
  第二个星期我房间的东西就用店里的小货车几乎都搬到阿嬷在河边的旧平房。空出来的房间里,能照到太阳的窗边放着崭新的婴儿床。
  一个小泡泡,啵地一声破掉了。
  
  这个乡下小镇没什么明星学校可上,我预定要上离家最近的公立中学,根本用不着考试。学校的功课不管是哪一门,教科书看一遍,我就知道这里大概是要学生学到这种程度吧,然后我就完全掌握这个阶段的内容,不再深入下去。
  换句话说,我根本不需要专门有个地方念书。但是他们既然要给我也没办法。母亲买给我的书本来是上中学以后才要看的,为了有效地利用时问跟空间,我就早一步开始看了。
  我不知道《罪与罚》、《战争与和平》给了母亲怎样的影响。我跟母亲流着同样的血,那我阅读时的感觉应该也是母亲的感觉吧。母亲选的书果然没错。我不断反复阅读。看书的时候就像是跟遥远的母**处一样。这对孤独的我而言是小小的幸福时刻。
  我沉浸在母亲的回忆中,检视这间当电器行仓库用的房子。这里简直是宝库,各种工具都有,没在使用的家电也到处都是。我找到了一个闹钟。以前母亲曾经拆开来给我看过的那个。
  这个闹钟装上电池也不会动,我想修理看看,打开来发现只不过是接触不良而已。我在修理的时候想到了个有趣的主意。于是第一号发明:逆转时钟就诞生了。长针、短针跟秒针都逆转。让人有时光倒流错觉的时钟。从时钟的针指到零点的时候开始,我就把这里叫做“研究室”。
  用心制作的逆转时钟,周围的反应十分冷淡。所谓周围就是要我消掉小電影马赛克的同班笨蛋同学。先是盯着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连针在逆转都没发觉。没办法只好明说,说了之后的反应也不过就:“啊,真的耶。”说:“咦,好好玩,”或者问:“怎么弄才会这样?”的人一个也没有。对笨蛋来说,眼睛看到的,只跟自己有直接关系的就是一切,完全不会想知道任何内情。所以才会这么笨。真无聊。
  给父亲看了他只说:“坏掉了吗?”他一心都在刚出生的儿子身上,婴儿跟他一样长得一副笨蛋脸。
  没有任何人赞赏的悲哀发明。对了,让母亲看的话她会说什么呢?只有她一定会称赞我的。我一开始这么想就无法压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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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29 PM |只看该作者
 要怎样才能让她看到呢?她的住址或电话号码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上班的大学。于是我设立了自己的网页,就是“天才博士研究所”。要是在那里公开发明的话,说不定哪天母亲会来留言。我抱着淡淡的期待,到大学网站的留言栏上写了自己的网址跟留言。这里有喜欢电子工程学的天才小学生的有趣发明。请一定来看看。
  但是不管怎么等都没有像是母亲的人来留言。来留言的全是同班的笨蛋。连消除小電影马赛克的事也写上,引来了一堆变态。还不到三个月,网页就成了笨蛋的口水版。我想打断他们,让他们后悔到这里来,就贴了死在河边的野狗尸体。没想到笨蛋们更为高兴,连精神有点不正常的家伙都来留言了。虽然这样我仍旧不想关闭网页,因为我不想放弃这丝渺茫的希望。
  我上了中学仍然继续从事发明。一年级的班导师是教理科的女老师。她不跟学生有非必要以上的接触,让我对她稍微有点好感。我自己都觉得满难得的。我想让她看看我的发明。
  我立刻把刚完成的自信作品“吓人钱包”拿给她看。她会有什么反应呢?我充满期待,但获得的只有老太婆的歇斯底里。
  “为什么做这种危险的东西?要拿来干什么?杀死小动物吗?”
  大概有笨蛋去网页看过了吧。班导竟然把这当真,简直比那些人还笨。我对她的感觉只有失望两个字。
  但是在那之后绝妙的机会出现了。“全国中学科展”。贴在教室后面布告栏上的简章有全国大会审查员的名称跟头衔。六名评审中有著名的科幻作家跟前演艺人员市长,但吸引我注意的是别的人物。濑口喜和,他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头衔。K大学理工系电子工程学教授。那是妈妈任职的大学。要是我的发明得奖了,妈妈说不定会听说。她听到名字会吃惊吧。儿子用她教的知识得奖她会高兴吧。然后她会恭喜我吧。
  我拼了全力。我本来就很能集中精神,但那样专心致力于一件事还是第一次。首先要加强钱包本身,加上解除功能。我认为国中高中生程度的比赛重视的是报告,而不是作品的品质本身。我也考虑了表现的方式。叫做“吓人钱包”就像是恶作剧的玩意而已。这样不行。对了,防盗的话如何?设计图跟解说好好做,但是动机跟说明要像中学生。不要用打字,手写的更好。完成的作品以国中一年级的学生来说应该算得上完美无瑕了。
  但是我碰到了一点小障碍。报名需要指导老师签章。我要班导盖章,她面有难色。她可能还在介意网页上的东西,真让人惊讶。我挑衅说:“我做这个是为了伸张正义。老师觉得这是危险的东西。那我们让专家判断谁对好了。”她就盖章了。
  结果一切如我所料。暑假的时候,“吓人钱包”参加了名古屋科学博物馆举行的全国大赛,获得第三名特别奖。没得到第一名虽然有点遣憾,但我没想到得第三名也让我这么高兴。得奖者都会获得评审的个人评语,而给我评语的就是那个濑口教授。而且他竟然就是当年来把母亲带回大学的人。
  “渡边修哉同学,你真厉害。我都做不出这种东西。我看了你的报告,你应用了很多中学里学不到的知识呢。是学校老师教你的吗?”
  “不是。……是母亲敎我的。”
  “啊,母亲教的。你的家庭环境真是非常优秀。以后也要继续努力,发明更多有趣的东西喔。”
  我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确实认识母亲,称呼我全名的教授身上。请跟和你一起上班的母亲提起今天的事吧。不说也没关系,把印着得奖者资料的小册子放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就好。
  我接受了当地报社记者的访问。就算报纸刊登了关于我的报导,母亲说不定也看不到。但她要是知道我得奖了,或许会在网络上查询而看到报导吧。我这么期待着。
  我接受访问的那天,在我完全没听过的城市发生了一件少年犯罪。“露娜希事件”。中学一年级的女生在家人的饭菜里下各种各样的毒,然后观察结果记录在部落格上。那个时候我还有点佩服,这世界上还有能想出有趣花招的家伙呢——
  暑假剩下的时间我都在等待母亲的联络,但没有一点消息。母亲不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为了能随时接到她的电话,不顾美由纪阿姨坐立不安,不去“研究室”,一整天都待在家里。我不停地用店里的计算机检查邮件,有点动静就去看信箱。
  店里的电视上成天都在炒作“露娜希事件”。露娜希的家庭环境、在学校的情形、成绩、社围活动、嗜好、喜欢的书、喜欢的电影……。只要打开电视,不想知道露娜希的情报都不行。
  跟这正好相反,我参加科展得奖的事母亲知道了吗?我甚至想象濑口教授跟母亲在大学的餐厅一起喝咖啡的场面。
  “之前科展的时候有个孩子的发明很有趣喔。他叫做渡边修哉……”
  真够蠢。他们才不会聊这种事呢。大家一定都在谈“露娜希事件”吧。露娜希事件炒得越厉害,我就觉得身体中的泡泡一一破灭。做了好事上了报纸,母亲也没注意到。要是、要是我也成为罪犯的话,母亲会不会赶来呢--
  以上就是我的“成长过程”、“隐藏在内心的疯狂”,跟“动机”。正确来说是最初的“犯罪动机”。
  
  犯罪也有各式各样的。顺手牵羊、窃盗、伤害……。就算犯下半调子的罪行,也不过是被警察跟老师说教而已。而且这种程度的话,一起被关注的是父亲跟美由纪阿姨。这样的话根本毫无意义。
  我最讨厌无意义的行动。要犯罪的话,一定得要是震惊社会,让电视跟平面媒体大肆报导的案子不可。这样一来果然得杀人了。拿家里厨房的菜刀挥舞,沿着商店街大叫狂奔,刺死熟食店的阿姨常然也会被大肆报导,但这样责任还是只能追究到父亲跟美由纪阿姨头上。
  媒体要是报导我人格形成的影响是那两个人的话就没意义了。要是把他当家人一样接受,不让他到别的地方念书就好。父亲要是说出这种话让全国报导的话就太丢脸了。
  不是这样的。要是媒体报导责任在母亲身上,她就会赶来吧。案子发生之后,舆论的目光必须集中在母亲身上。我跟母**有的东西,那就是才能。也就是说我犯下的罪行一定要跟母亲遗传给我的才能相关。这样的话——就用我的发明得了。
  要不要新做一个呢?不,已经有了最合适的作品了不是吗?“吓人钱包”。颁奖的时候瀬口教授说了。
  “是学校老师教你的吗?”
  我这么冋答。
  “不是。……是母亲教我的。”
  发生杀人案的话,凶器当然会成为焦点。刀子或金属棒太无聊了。露娜希事件的氰化钾跟各种药物,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从网络上买的、从学校里偷出来的现成柬西而已。借刀杀人完全和本人的才能扯不上关系。
  凶器要是少年犯自己发明的话,大家会有怎样的反应呢?而且那还是“全国中学生科展”这种健全青少年比赛的得奖作品,媒体一定会大为骚动。给奖的评审可能都会被牵连。这样一来濑口教授就会说少年的技术是母亲教的吧?
  就算这种可能性很低,开电器行的父亲也很可能会受到世间质疑,为了转嫁责任他说不定会把母亲抬出来。话说回来与其这样东想西想,我自己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从懂事开始母亲就教我电子工程学,从来没给我讲过“桃太郎”、“鹤的报恩”之类的故事。
  我想这种发言会引起不小的争议。母亲会跟我说什么呢?一定会说:“阿修,对不起,”然后跟那时候一样紧紧抱住我吧。
  凶器决定之后就是目标了。我这个乡下小镇国中生的活动范围只有自家、“研究室”、学校这三个地方及其周边。之前说过了,要是在自家,特别是商店街附近犯案的话,就算凶器是我的发明品,责任也不会追究到母亲,而是父亲头上。“研究室”周围没人住。虽然可以拿到河边玩的小孩当目标,但那里是危险场所,小孩不会定期来玩耍,不适合计划性犯罪。这样的话只有学校了。学校发生杀人案,媒体也一定会大肆报导。那要杀谁呢?其实谁都可以。我对乡下的笨蛋本来就没兴趣,班上同学的名字我几乎都不知道。不管是老师或者学生,媒体都会趋之若鹜吧。
  中学男生杀害老师!
  中学男生杀害同学!
  不管哪种情况说有魅力都很有魅力,说无聊也都很无聊。
  一般来说,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想要杀人呢?坐在我隔壁的家伙上课的时候在笔记本上猛写“去死”。毫无长处没有生存价值的不是你吗?让人非常想这么吐槽的家伙,到底想要谁去死呢?我觉得让他选目标说不定不错。
  但是我之所以跟他搭讪并不是只因为这个原因。是因为这个杀人计划需要有证人。就算杀了人,没人知道的话就没意义。但是自首太蠢了。所以得要有人参与我的计划,跟警察、媒体作证才行。
  并不是谁都可以。首先律己甚严、到处发挥正义感的家伙就不行。为了要见证计划的各阶段,可能会跟大人透露的家伙也不行。“不可以杀人喔!”会这样说教的家伙当然更不用提了。
  接着,满足于现在生活的人也不行。那种家伙全都在看见似乎比自己不幸的人的时候就会同情人家。“喂,为什么想杀人呢?有什么不偷快吗?跟我说说好吗?”要是给人这么问可怎么办?你只是想爽一下而已吧!
  这些家伙很容易理解。同班同学的个性花一星期观察就大概都能分辨出来。
  一定要小心笨蛋。而且是搭顺风车的笨蛋。比方说看到小電影的马赛克除去了,就像那是自己办到的一样到处宣传的笨蛋。只不过去网页看上面的动物尸体照片,就觉得自己好象是凶恶少年的同伙一样的笨蛋。会到处去说自己是共犯的家伙绝对不行。
  理想的人选是虽然是笨蛋,但内心积蓄着不满的胆小鬼。下村直树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二月初.“吓人钱包”升级成功。实行计划的时机终于到了。
  我虽然跟下村几乎没说过话,但亲切地跟他搭讪,稍微捧他两句,他立刻就对我推心置腹。我随便说些违心之论,轻轻刺激他一下,这很简单。然后我再提起小電影的话题就完美无缺了。
  但是我立刻就后悔选下村当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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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30 PM |只看该作者
第一件令我失望的是他没有想杀的人。他只是因为不知怎地感到不爽,而词汇不够只能用“去死”两个字发泄出来而巳。
  而且他真的很讨人厌。他在学校沉默寡言,但稍微跟他亲近一点他就说个不停,说个不停……
  “妈妈做的红萝卜饼干,你不吃吗?这样啊,渡边跟我一样讨厌红萝卜啊。我们真合得来。我也只能吃这个。我讨厌红萝卜,所以妈妈试了各种不同的料理方法跟甜点,每种都好难吃。但是只有这个觉得还可以,就吃吃看吧。”
  他以为自己是谁啊。我之所以不吃饼干是因为觉得恶心。儿子已经是中学生了,去同学家玩还给他带手工饼干的母亲令人恶心,而就这样带来一点不觉得丢脸的下村也够恶心了。
  我心想,干脆杀掉这家伙算了。我第一次发现杀意是在本来应该保持一定距离的人跨越界线的时候产生的。
  但是就在我想找别人当证人的时候,下村提出了我没想到的目标。我根本想都没想到的人——班导的女儿。
  中学男生在校内杀害导师的小孩!
  这是到目前为止没有过的案例。媒体一定会爱死的。“吓人钱包”就歇斯底里骂我的班导。心不甘情不愿在报名表上盖章的班导。她的小孩。以下村来说算是不赖了。而且他还告诉我小孩在购物中心想买小棉兔头型的绒布小包,但是班导没买给她。于是我决定还是让下村当证人了。
  下村以为我们只是要恶作剧,心情好得很。他干劲十足地说要事先调查,自己计划起来。列出一堆无聊的事项,我想随便他算了,他就更得寸进尺。
  “那个小孩会不会哭啊?渡边你觉得呢?”
  他一面发出愚蠢的笑声一面问。到底有什么好笑啊?
  “不会哭。”
  因为目标会死。完全被蒙在鼓里还笑个不停的下村太滑稽了,我也忍不住笑出来。能这么沾沾自喜也只能到目击杀人的时候为止了。说起来的确有人讲过下村的母亲常常跟学校抱怨。有点什么事就写信给校长。很好,那就一口气闹大吧。
  本来应该是准备万全的。
  
  实行当天。事先调查完毕的下村给我发了简讯,我前往游泳池。
  我们躲在更衣室里,等待目标出现的时候,那家伙也不停说着恶心的话。什么叫妈妈做蛋糕,今天开庆祝会等等。这个计划结束之后我再也不打算跟他说话的。我没有回答,但真想好好教训他一顿。很简单。只要告诉他真相就好。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目标出现了。长得很像班导,看起来很聪明的女孩(当时四岁)。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是抬头挺胸,用眼角瞟着四周,走到黑狗面前从运动衫底下拿出长条面包喂它。
  我本来以为单亲妈妈的小孩应该很可怜,但她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印着小棉兔图案的粉红色运动衫。头发中分,用带着圆形发饰的橡皮圈绑起来。白白嫩嫩的面颊。看见狗时的笑脸。简直就像蓬蓬软软的小棉兔娃娃真人版。备受宠爱的小孩。——在我眼里看来是如此。
  说起来很丢脸,但那个时候我对目标感到忌妒。目标应该只是这个计划里必要的一环,不过是个物品而已。
  我想抛开这种屈辱的感觉,站起来面对目标。追上来的下村赶到我前面。
  “你好,你是小爱美吧?我们是你妈妈班上的学生。对了,之前我们在购物屮心见过呢。”
  突然之间就干劲十足抢先一歩。老实说没想到他会这么有用。先出声招呼的是下村。他连台词都想好了,就因为他唯一的长处似乎就是一副好人样,任他去他就得意忘形起来。
  下村简直就像商店街一年一度的活动上那种猜奖秀的二流司仪。正常讲话就好了,但他一定要装出亲切大哥哥的样子。连目标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望着下村。这样下去计划就要泡汤了。
  我急急插进对话。接下来下村只要看着就可以了。
  目标听到我讲起狗就面有喜色。人类真是单纯的动物。我看准时机拿出绒布小包包。
  “虽然有点早,这是妈妈给你的情人节礼物喔。”
  我说着把绒布小包挂在她脖子上。
  “妈妈给的?”
  目标脸上浮现欣喜的笑容。只有受到宠爱的人才会有的笑脸。自己失去的东西——。
  去死吧!我打心底这么想。屈辱转变成杀意,给杀人这个手段添加了附加价值。也是这个计划达到完美境界的瞬间。
  “对。里面有巧克力,快点打开来看看吧。”
  目标毫不起疑地伸手拉拉链。
  啪喇一声响起的同时,目标猛地颤抖了一下,往后倒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比泡泡破掉还简单。
  死了!死了!太成功了!母亲一定会赶来。她会说“对不起”然后用力抱住我。然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下村把几乎要哭出来的我拉回现实。他浑身发抖地抱着我。恶心死了。
  “去跟别人宣传吧。”
  我把该说的话说完,挥开下村的手,转过身去。
  我已经没话要跟你说了。但是从现在开始轮到你出场。就是因此我才跟你这种笨蛋搭讪,甚至让你进入“研究室”,让你把饼干屑掉得我满电毯都是。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
  “啊,对了,你不用介意是我的共犯,因为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当你是伙伴。分明一无是处,只有自尊高人一等,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像我这种发明家看来,你就是个失败作品。”
  完美无瑕。太爽了。我能想出失败作品这种辞真不赖。我再度转过身,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游泳池,回到“研究室”。
  原本一切都照计划进行的。
  
  我在研究室过了一夜。我一直都在等手机响起,警察来按门铃。但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天就亮了。下村可能还抱着妈妈哭呢。他是个不管做什么都很迟钝的家伙。话说尸体应该被发现了吧。
  电视跟网络上都没一点消息。我觉得很奇怪,就在上学前绕到家里看早报。我已经完全习惯不吃早饭了,美由纪阿姨说:“至少喝点牛奶吧?”她帮我倒了一杯,我一口气喝完。没人看过的报纸放在餐桌上。我一向都是从头版开始看,但今天先翻开地方版。
  
  四岁儿童到游泳池附近喂狗不慎失足死亡
  
  失足死亡?哪里搞错了吧。我阅读报道。

 十三日晚间六点三十分左右,市立S中学的游泳池里发现该校教师森口悠子的女儿爱美〈四岁〉的尸体。死者因为失足掉进蓄着水的游泳池而溺毙,目前S市警察局正在详细调查中,并侦讯相关人士。
  
  不管是标题还是内容,都把案件当成意外来处理。而且不是触电死亡是溺死。到底怎么回事?我在脑中整理思绪,美由纪阿姨在旁边叫起来。
  “哎——这不是阿修的学校吗?咦,森口悠子,是阿修班上的森口老师?是吧。哎哟、哎哟,真是不得了!小孩死了耶——”
  现在写的时候回想起来,觉得这继母真不是盖的,竟然说得出这种话。但当时我可没心情想这些。一定是下村动了什么手脚。我急着赶去校确定真相。
  我以为我的人生不会有失败这两个字。我以为我知道不会失败的方法。不跟笨蛋扯上关系。但是我在选证人的时候疏忽了,完全忘了这个原则。
  学校里大家都在谈论这件意外。发现尸体的是同班的星野,他说:“尸体浮在游泳池里。”不是这样的吧,我在心里叨念。为什么不说是渡边修哉用全国大赛得奖的发明作品杀了导师的小孩?
  当然不会说,因为大家都认定是意外,不是杀人案件。这个计画太失败了。一定是下村这个胆小鬼要隐瞒自己是共犯,把尸体扔到游泳池里装成是意外。
  我愤怒起来。我以为案子虽然被当成意外,他应该还是有点害怕吧,没想到却一副没事人的表情来上学,更加让我火大。
  “干嘛多管闲事啊!”
  我把下村拉到走廊上质问,他竟然目中无人地说:
  “不要跟我说话,我又不是你的伙伴。啊,昨天的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要宣传的话你自己去吧。”
  那个时候我就想,这家伙不是因为害怕才把尸体扔进游泳池的。他是为了破坏我的计遨才故意这么做的。
  为什么呢?很简单。我临走前说的那些话。他要报复。真是天真。这就叫做狗急跳墙。全日本走投无路的笨蛋都会做出各种笨到极点的蠢事吧。我后悔自己不应该一时冲动刺激了这种笨蛋。
  但是我没有任何损失。什么也没有改变。只要继续装出模范生的样子,拟定新的计划就好。
  本来应该就此告一段落的。
  然而事件并没有结束。被害者的母亲,也就是班导发现了真相。
  案发之后一个月左右,班导把我叫到化学实验室,把脏破的小棉兔绒布小包递给我。我全心制作的凶器、钟爱的发明……。我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
  我坦白说出真相。我用自己的发明杀了人。我想比露娜希事件更轰动。但是我用来当证人的下村害怕了,把尸体扔进游泳池。我觉得这样的结果非常遗憾。
  当时我的态度非常挑衅,班导应该想当场杀了我。当然啦,这是我转失败为成功的绝佳机会啊。但是班导说不会去报警,说不是我期望的惊天动地杀人案件。
  为什么啊?为什么毎个家伙都妨碍我啊?为什么一切都不如我的意啊?真是太不爽了。
  她说不会去报警。
  结业式那天,班导对全班宣布要辞职,一面道别一面开始说事件的真相。我不知道她为何不去报警,而要跟班上的笨蛋们讲,但是她说的话并不无聊。虽然有太夸张很烦人的时候,但她的人生还真算得上有起有伏。
  真相即将大白的时候,大家开始盯着我。我承受着尖锐的视线,满意地想着自己是杀人犯的事实先在学校里传开也不错。“要是A再杀人怎么办呢?”得意忘形的笨蛋这么问,班导的回答令我大吃一惊。
  “说A还会杀人是误会了。”
  我是当事人,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但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别说有心脏病的人了,就算是四岁小孩也不会因此心跳停止。”
  我的发明被她否定,杀害小孩的不是我而是下村。我只是让小孩昏过去而已。然后下村误会小孩已死,把她扔进游泳池里,所以她才“溺死”。大家的目光一起转到真凶下村的身上。
  丢脸。真是太丢脸了。我真想当场咬舌自尽。但是最后班导说出非常有意思的告白。她把爱滋患者的血液加入我跟下村的牛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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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32 PM |只看该作者
 要是我是跟下村一样的笨蛋,搞不好会跳起来大叫:“太赞了!”
  自从知道自己扯了母亲后腿,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自殺,但年纪太小想不出好办法。那个时候我祈祷过无数次。
  让我生病死掉吧。
  现在愿望以这种方式实现了。出乎意料,不,是作梦也没想到的发展。这简直太成功了。比起儿子成了杀人犯,母亲应该更关心罹患重病的儿子,更可能来看我吧。
  这么说很古怪,但那时我感到活下去的勇气油然而生。
  我恨不得立刻就去医院诊断出感染了HIV,把诊断书寄到母亲所在的大学,但要等三个月后去检验才会知道。
  我坐立难安,简直等不及了。自从母亲离开之后我没有过这么充实的时光。父亲可能不高兴我跟母亲见面,但他要是知道我生病了,态度也会改变吧。说不定能跟母亲一起度过所剰无几的余生呢。
  潜伏期通常是五到十年。去上母亲任教的大学,一起做研究吧。两个人一起创造了不起的发明。然后我在母亲的照顾下死去。
  我不断想象这个场面。新学期开始,下村拒绝来上学,班上的笨蛋怕被感染也都不接近我,日子过得真是称心如意。
  但是笨蛋们慢慢开始干些无聊事。把纸盒牛奶塞进我书桌抽屉跟鞋箱、藏起我的运动服、在我的课本上写:“去死吧。”我郁闷地想着亏他们能干出这么多无聊事,但也有点佩服。坏掉的牛奶在书桌里挤爆的时候我一瞬间想把他们都宰了,但只要想到跟母亲一起生活,就觉得原谅他们也无所谓,随便怎样都好。
  漫长的三个月过去,我到邻镇的医院验了血。
  验血之后一星期。就算是笨蛋,联手的力量也不能小看。放学后我一个大意被人从背后制住,他们用胶带把我的手脚缠起来。袭击我的家伙还戴了口罩跟橡胶手套,真是准备周到。
  说不定会被杀。要是以前的我,一定觉得被杀也没关系。但现在我不能死。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啊。
  跟这些笨蛋哭泣求饶的话,他们会放了我吗?跟他们下跪磕头的话能原谅我吗?只要能活下去,做这么屈辱的事也无所谓。但是当天的目标不是我。目标是班长。她被怀疑跟导师打小报告,说班上正在进行那个叫做“制裁”的无聊游戏。
  她说不是她干的,为了证明自己淸白,朝我丢了纸盒牛奶。牛奶盒砸到我脸上,砰地一声破掉了。在那瞬间——我脑中浮现母亲打我的记忆。我脸上是什么表情呢?班长跟我视线相接,冲口说出:“对不起。”她被判有罪。处罚,亲嘴。他们之所以逮住我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有这么多无聊人啊!我回到家,信箱里有一封医院寄来的信。
  终于来了!我用发抖的手打开看了,立刻坠入地狱的深渊。阴性。没有感染。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我为什么从没怀疑过呢?可能是因为那天班导吓人的氛围慑住我了吧。早知道今天被杀了就好。
  半夜我用手机把班长叫出来。我没法把这张毫无价值的纸丢掉。就算对自己没价值,对以为自己被HIV带原者亲吻的人来说,可能跟性命一般重要。
  不,这个理由是后来加上的。我不想独处。而且我从以前就对她有点兴趣。这么说才对。我自从看到她到药房打算买各种化学药品而被拒绝之后,就对她感兴趣了。
  “我是想要染色……”
  她对店员这么说,我心想要是我的话可以用这些玩意做炸彈。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打算。从那时起我就有点在意。
  她有想杀的人吗?我甚至有点期待我们或许可以互相理解。
  随便编个简单理由就把班长叫出来了,但我给她看验血结果,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我知道。”
  她这么说。难道她用什么别的方法比我先知道验血结果吗?还是详细调查了HIV感染途径,知道班导用的方法感染机率很低吗?但是她在“研究室”玄关告诉我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班导根本没有把血液加到牛奶里。班长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她把标着我跟下村学号的空牛奶盒带回家,用手上的药品检查过了。
  所以我只是信了班导的胡说八道,自己在作白日梦啊!
  但是班导为什么要说这种谎呢?这样不就等于没有复仇吗?她的目的如果只是要在心理上恐吓我们的话,那以下村来说算是非常成功。他用菜刀剌死了自己老妈,脑筋变得有点不正常,警方都没办法问他话。但是她能在结业式那天就预见这种结果吗?
  我觉得下村那个恋母狂没有跟老妈说自己可能感染了HIV才让人惊讶。我以为那家伙一定会一回家就跟老妈哭诉,在还不知道是否感染的这段期间每天都去医院报到。
  要是班导打算孤注一掷的话,至少对下村算是报复成功了。那我呢?真正杀人或许的确是下村,但要没有我的计划的话小孩也不会死。她不可能不恨我。就算如此,她再怎样也不可能预测到我会因为没感染而大失所望。
  不管班导的意图如何,结果都失败了。真是无聊。活着真无聊。但是选择死亡也很蠢。
  我想转换心情解闷。对了,报复那些笨蛋。让那些家伙以为自己感染HIV好了。
  第二天,逆转情势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我得感谢班导让我能这么愉快地报复他们。好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搞不清楚我装炸彈的“动机”了么?我不希望人家以为我把对母亲的思念转移到班长这个女朋友身上,就这样解决了。
  要不要写下班长的事让我迟疑了一会儿。与其让人家猜测些有的没的,还是好好写下来得好。
  她脑筋不错,也有分辨能力。没有什么特色的平凡长相我也不讨厌。但是我对班长有好感原因并不是这些。大家,说来惭愧连我也是,都对班导的话深信不疑,心生恐惧,只有她一人抱着怀疑的态度然后确认了事实。而且她并没因为知道实情而得意忘形到处吹嘘,只默默藏在心里。这让我油然生出敬意。
  为了让她喜欢我,故意说:“我只是一直希望有人这样称赞我而已”来博取同情。其实不是“有人”,而是“妈妈”。这招非常有效。
  然而她却是个大笨蛋。该说是笨还是愚蠢呢?
  暑假的时候我在试做新的发明,她在我旁边打从自家带来的笔记型计算机。我问她在干什么她不肯告诉我,但反正我也没打算深究。就算是女朋友我也懒得问别人私事。一个星期前,她才说那是投给某文学奖的稿子。她已经把原稿寄出了才告诉我。
  “我以为你有那些特殊药品,是因为对理科有兴趣,原来也对那种事有兴趣啊。”
  我告诉她以前在药房看见她,她就好象已经憋了很久似地开始诉说她要买药品的理由。
  不是要做炸彈。但也不是真的要染色。也不是想杀什么人。也不是要自殺。
  只是想模仿露娜希而已。
  她说第一次听到露娜希事件的报导时,就觉得露娜希是另一个自己。证据是“露娜希”这个名字。露娜希是月神,我叫做“美月”之类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无言以对,她更加滔滔不绝。
  露娜希跟我是同一个人,证据不只是名字而已。案发当天我手上也有跟露娜希相同的药品。我看见周刊报导上登了露娜希的药品清单,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大概是这样。对了,我在药房看见她是在杂志发售之后。我不知道她说这些自己是不是真的相信,反正她用买到的药品检验了牛奶纸盒里的血液成分,药品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她说想拿班导寺田当实验品。
  他虽然像是校园热血剧〔虽然没有看过,但形象大致如此)里的郁闷角色,但我对他并没有杀意。而且说她在下村犯案之后,已经向警方说了对寺田非常严厉的证言了。就算这样好象还不够,我感到奇怪。他只不过是偶然当了我们班的导师,下村犯的案子却好像是他诱导出来的一样,我还觉得有点同情他呢。
  “寺田哪里让你看不顺眼了?”
  她的回答实在恶劣到了极点。
  “因为小直是我的初恋情人……。啊,但是现在我喜欢修哉了。”
  她把我跟下村这种人相提并论。有比这更严重的侮辱么?
  “太恶心了。你脑残啊?”
  我以为自己只是心里这么想,没想到真的说出口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接着嘲笑她自以为是露娜希,她就恼羞成怒骂我是“恋母狂”。
  我曾经跟她说过这篇文章开头的一些事情,但作梦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用这种无聊的话骂我。我要反驳,她却更进一步诋毁我。
  “你可能以为妈妈虽然爱我,但是为了追求梦想,不得不痛下决心离开家庭。但说穿了不就是你被拋弃了吗?要是这么盼望妈妈回来,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她?去东京一天就可以来回,也知道她在哪所大学不是吗?咕哝抱怨在这里空等,是因为你没勇气。你害怕自己去找她会被拒绝吧?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被妈妈抛弃了不是吗?”
  有比这更严重的亵渎吗?她不只侮辱了我,连母亲也侮辱了。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带着杀意的杀人之举没有考虑凶器的余地。这次杀人毫无目标。也就是说这里就是终点,杀了此人就是结果。她的死也比泡泡破掉还简单。
  未成年者杀掉一个人不会引起多大騒动,看下村的案子就知道了。我没打算要利用她的死。
  尸体藏在“研究室”的大型冷冻柜里。一星期不回家也不会有人找她,说来挺可怜。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她明天跟炸彈一起灰飞烟灭。因为用来制作炸彈的药品是她买的。她自己说把药品放在这里比较合适而带到“研究室”来。然而生命虽然轻于泡沫,尸体却重如铁块。我放弃把她搬到学校。
  但是我不希望引起误会。我装置炸彈跟杀害班长,两者完全没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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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33 PM |只看该作者
三天前我为了把一切做个了断,前往了K大学。
  要是可能的话我希望母亲来找我。然而母亲在离婚的时候答应不跟我联络。她是个认真正直的人,这种承诺会成为她的束缚吧。就算她心里想着我,希望跟我见面,也没办法采取行动——除非我主动切断她的束缚,否则我们母子无法会面。
  搭乘日本铁路换新干线再转搭地下铁,总共四小时。我觉得比任何乐园都要远的地方,不过就这么点距离而已。但是越接近目的地,我就越感胸闷、呼吸越困难。
  母亲的研究室是:K大理工学院电子工程系第三研究室。我在广大的校园中前进,心里一面演练着母子相会的各种场景。
  敲研究室的门。开门的是母亲。她看到我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会说什么呢?不,说不定会一言不发地抱住我。但是开门的也可能是研究室的助手或学生。我要找八坂准教授。那时候我是该自报名字还是保持沉默呢……
  我想着想着走到了电子工程系大楼,在那里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物。全国中学生科展上替我的作品讲评的濑口教授。教授好象还记得我,先跟我打招呼,让我很惊讶。
  “啊,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法说是来见母亲,随便编了个借口回答。
  “我来这附近办事,想顺便来拜访教授。”
  “真令人高兴。你有带什么新发明来吗?”
  “带了几件……”
  这不是谎言。我带了逆转时钟、吓人钱包、测谎器来给母亲看。教授很高兴地带我进入他的研究室。三楼东边的第一研究室。第三研究室就在四楼正上方。
  让他看过我的发明以后,或许可以告诉他我是来见母亲的。
  喔,你是八坂准教授的儿子啊。怪不得这么优秀。
  我一面想象一面跟在教授后面进入第一研究室。
  房间里满是最新的机器跟堆积如山的专门书籍。跟我想象中发明家的房间非常接近。
  教授让我在沙发上坐下,替我冲泡可尔必思。我无聊地四下张望,书桌上的照片吸引了我的视线。
  濑口教授跟一个女人的合照。背景是欧洲,大概是德国的古堡吧。女人依偎着教授,脸上带着沉静的笑容。
  不管怎么看——都是母亲。
  这是怎么回事啊?是学术研讨会还是研修旅行时的照片吗?……教授把可尔必思放在我面前,我没法把视线从照片上转开。
  教授注意到了,略为羞赧地微笑说:
  “真不好意思,这是我蜜月旅行的照片。”
  泡泡破灭了。
  “蜜月旅行?”
  “哈哈,我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我们去年秋天结婚的。好不容易在五十岁之前要当爸爸了。说来惭愧呢。”
  “要当爸爸了?”
  “预产期是十二月。但是我太太今天还是到福冈去参加学术研讨会。真伤脑筋。”
  泡沫啵啵破裂的声音在我脑中回响。
  “……那是八坂准教授吧?”
  “咦.你认识我太太吗?”
  “她是……我尊敬的人。”
  我浑身发抖,没法继续说下去。最后的泡泡也破灭了。教授惊讶地望着我,突然恍然大悟似地说:
  “你难道是她的……”
  我没听完教授的话就冲出研究室。一次也没回头,教授也没有追上来的样子。
  才华洋溢的母亲并没有为了追求梦想而牺牲家庭吗?不是为了成为伟大的发明家,不得已抛下心爱的儿子吗?
  妈妈唯一的孩子。她不是这么说的吗?她没有来接这个孩子,而跟比自己优秀的男性结婚生子,打算过着幸福的生活吗?
  母亲离开已经五年,我到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的绊脚石并不是孩子。是叫做修哉的这个孩子。而且从她离开那天开始,修哉就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不,或许早就已经从记忆中抹消了。
  证据就是教授分明已经察觉真相,但母亲仍旧没有跟我联络。
  接下来即将发生的集体谋杀,是对母亲的复仇。为了确保她一定能知道我犯下的罪行,非这样做不可。
  而且这回的证人,就是阅读公开在网页上的遣书的各位。明天将在少年犯罪史上留名的大事,请你们见证到最后一刻,将我灵魂的吶喊传达给母亲。
  永别了!  
  *
  
   “永别了!”
  
  我把〈生命〉这篇无聊作文扔在讲台上,从制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号码,缓缓按下发送键,也就是炸彈的引爆钮。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怎么回事?哑弹?不对。我没感觉到装在炸彈里的手机震动。不会吧!我望向讲台下方。
  炸彈,不在这里……。
  是谁看到网页来把炸彈拆掉了吗?但是警察没到学校来。解除炸彈对一般人来说太危险了。那么到底是……。不会吧!难道是妈妈?
  我紧握着的手机突然响了。不明来电。
  我用颤抖的指尖,慢慢按下通话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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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35 PM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传道者

  阿修,是妈妈。——你是不是这么想象?很遗憾,不是妈妈,是森口。五个月不见了呢。炸彈没有引爆你很惊讶吧?那今天淸早被我解除了。
  炸彈有在一定温度以下就会停止运作的机能,真的是非常优秀的“发明”。这样一来在“研究室”完成后搬运到学校的途中,只要急速冷冻装在保冷箱里,就算有点震动也不会爆炸。你不仅研究电子工程学,连化学方面的知识也日有进展呢。
  你的这种才能要是能朝好的方向发展,将来绝对可以成为了不起的发明家。但你却把天赋用来做坏事,为了达成无聊的目的而制作犯罪的工具,
  〈献给挚爱母亲的情书〉,我已经拜读过了。你一定认为自己是悲剧的主人翁,才能坦然在网页上公开这样的文章而不觉得丢脸。
  我妈妈才华洋溢高人一等。我继承了妈妈的血缘。我是唯一的孩子。妈妈为了实现梦想,把哭泣的我留在乡下小镇,自己离开了。似是妈妈跟我约定,要是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会赶回我身边。我相信妈妈。后来父亲再婚,跟继母生了小孩。我好孤独。我想见妈妈。于是我拿发明品去参加全国比赛。但是妈妈没有跟我联络。所以我就杀人了。因为我想,要是我成为罪犯妈妈就会来找我吧。但是我的计划被笨蛋同学破坏了。我接受了报复,很高兴自己会生病。因为我以为这样妈妈就会跟我联络。然而我没有生病。为了排遣寂寞我向同班的女同学求援。可是她竟然骂我是恋母狂,所以我就杀了她。我下定决心去找妈妈。但在见到妈妈之前先碰到了妈妈再婚的对象,得知妈妈怀孕了。啊啊我被妈妈拋弃了。我要报复妈妈。
  简单说来就是这样吧?于是你就设置炸彈。
  你是笨蛋吗?你的情书里到处可见笨蛋这个词。你到底以为自己是谁啊!你到底创造出了什么,你给了那些被你鄙视称为笨蛋的人什么恩恵吗?
  你甚至说自己的父亲没有生存的价值。那你现在能活着是托了谁的福呢?连这点都不明白,只不过比较会念书,就自以为髙人一等:像你这种无知的人才是你口口声声的笨蛋呢!
  爱美竟然被这样的人杀了。宝贵的人生就这样被剥夺了。我看了你的情书,自惭于我竟然天真到想报复你。提到报复,或许从结业典礼那天开始说起比较好。
  那天早上,我的确趁丈夫樱宫睡着的时候抽了他的血,带到学校来。牛奶每天早上九点钟送到学校,放在总务处旁边的冰箱里。我在结业典礼中间溜出来,把血液用针筒打进标着你跟下村同学学号的牛奶盒里。为了不让谨慎的你发现,我选了四方纸盒折起来的部分戳进去。然后在牛奶时间结束以后说了那番话。之所以在全班面前说,在某种层面上就是要把你们丢到会下最残酷判决的一群人里面。因为不管是怎样残忍的小孩,都会遵守大人制定的游戏规则去玩。
  你稍后也发觉了,我采取的方法感染HIV的机率其实非常低。这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我相信只要不是毫无机会,就是正确的制裁。
  我本来以为这样一切就结束了。当然,你们感到死亡的恐惧,或是受到同学怎样的欺负,都并不能让我高兴起来。老实说报复之后,我对你们的憎恨一点都没有改变。我想就算亲手拿刀把你们碎尸万段,结果也不会有所不同。我发现复仇之后就将一切付诸东流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以为可以强行压抑自己的感情。因为我虽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爱美,但我可不打算一辈子都跟你们这种人纠缠不清。樱宫去了以后,我想从头开始。在此之前我几乎没有想过能为别人做些什么,今后我想试着从这个方向着眼。
  一个月后的四月底,樱宫去世了。在他死之前我得知一个惊人的事实。樱宫告诉我说:
  我很后悔没办法让你幸福。所以至少不想让你成为罪犯。我知道你在结业典礼那天抽了我的血,立刻猜到你打算做什么。我跟去学校看见你把血液注入牛奶里。这种报复太可怕了。你离开以后我立刻换了新的牛奶。你或许无法原谅我。但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行不通的。这样绝对无法让你释怀。不这么做他们一定也可以改过自新。相信他们吧。因为这也关系到你重新站起来……。
  这就是樱宫的遗言。我的孩子虽然被杀了,但是我不能复仇。犯罪的孩子们一定可以改过自新。要是真的有神职者这样的形容词汇,说不定最适合的就是他。
  顺便一提,套用你的理论的话,樱宫从懂事开始也没生活在有母亲为他讲故事的环境里。我想你没看过教室后方他的著作,他一出生母亲就病死了。跟你一样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再婚。他不是你这样的优等生,跟继母也处得不好,一天到晚都离家出走。他的生活方式绝对没什么值得夸耀的。要是他当时跟你有所接触,你一定也会把他当笨蛋。但是这样的人却帮助了你。
  人的伦理道德观正如你所说,或许只是接受教育后的学习成果。普通人从小时候开始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樱宫一直到快要成人的年龄才学会。那是因为他察觉自身的不足,认为不能这样下去。但是你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缺乏伦理道德观念,仿佛还认为这样正好,之所以这样是母亲的错,完全不思改进。不如说是认为自己要是改变了,跟母亲之间无形的羁绊也就切断了一样,故意不肯改进。但是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没办法接受樱宫的行为。一面说什么我的幸福,一面到死都还宁可当个老师而非父亲,我无法原谅他。当然我也无法原谅他要保护的对象。但是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新的复仇方法。所以就决定暂时观察一下。
  你们的动态都由班导师维特,也就是寺田良辉同学跟我逐一报告。寺田同学是樱宫的学生。他在校的时间有一年跟我重复,我记得很清楚。
  寺田同学并没有真的走上歧途,但他很崇拜樱宫。他听说樱宫中学的时候瞒着父母抽烟,就一面呛咳一面学抽烟。听说樱宫曾经在讨厌的老师车子上恶作剧,他也有样学样,做出各种怪事。但正因为是这样的孩子,只要樱宫一劝说,他立刻就改邪归正了。
  樱宫死后.我用“希望劝世鲜师能在孩子们的心中永远活下去”这种理直气壮的理由,没告诉媒体丧礼的时间跟地点,但寺田同学却出现在殡仪馆。我给樱宫老师添了很多麻烦,请一定要让我弥补,送老师最后一程。他这种理由让人很受不了,但人已经来了也没办法。丧礼之后寺田同学在樱宫的遗照前,大声地为自己以前的恶行道歉。这就算是樱宫应该也会苦笑吧。但是接着他说要继承老师的遗志,成为中学教师。从今年春天开始就要到S中学上任了。
  我告诉寺田同学我到去年为止都在S中学任教,询问他学校现在怎样了。他就说他是二年二班的导师。命运真有这称安排呢。他似乎不知道一年级时的班导师是我,我也就没有告诉他,问他班上现在怎样。他说有人不来上学。就是下村同学。听他叙述我可以想象下村同学应该是以为自己感染了HIV,却没跟母亲明说。我有点意外。感情那么好的母子之间也存在着无形的壁垒,我想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换言之,就是可以进一步把下村同学逼得走投无路也未可知。我给了寺田同学种种建议,说要是樱宫的话或许会这么做吧。要是他的话一定会去家庭访问吧。一定还会带同班同学一起去吧。就算人家不领情,他相信总有一天一定能获得谅解,毫不气馁地继续。一星期去个一次吧。就算吃了闭门羹,在外面也可以说话啊,如此这般的种种建议。然后我说要是有什么困扰随时都可以来跟我谈,我不会把你说的话泄漏出去。他在校内一定没有找其它人商量。我们用电子邮件讨论了各式各样的问题。他既然跟上年度的班导师有联络,就不会被人指责自己一意孤行乱来,。
  我们也讨论过你被欺负的问题喔。关于这件事,我建议与其由寺田同学直接指出班上有人被欺负,不如装成好象有同学告发的样子,这样其它同学也比较容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想寺田应该会发挥他自己的行事风格,这样一来对你的欺负要能变本加厉就更好。但没想到责难的箭头转向北原同学,我真的非常抱歉。
  如果事情不是这样她或许就不会被你杀害。道个念头真的让我很难过,但你们小孩子立刻就会把责任转嫁到别人身上,所以我不会说是我的错。北原同学是你杀的。她一语中的地说你是恋母狂,你恼羞成怒杀了她。什么“杀了此人就是结果”啊。你只是强词夺理而已。
  在观察你们的期间,下村同学把他母亲杀了。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无法想像,就算可以多少猜测,我也觉得不该随便置评。
  但是可以肯定地说,要是下村同学不杀害爱美的话,也就不会杀害母亲了。所以我毫不同情下村同学。对他母亲我也只觉得这是她养出这种儿子的报应。虽然报复手段遭到樱宫妨碍,以下村同学而言已经算是复了仇了。
  剩下来的就是你了,渡边同学。你自己也知道,直接杀死爱美的虽然是下村同学,但要不是你想出这种愚蠢的计划爱美也不会死。我希望你跟下村同学都在痛苦中死亡,但要选比较恨哪个人的话,我会选你。
  你就接受同班同学名为制裁的残酷欺负死掉好了。我不知有多少次这么想。但是寺田同学跟我报告说欺负的情况已经解决了。他好象真的很高兴。他说多亏了老师的建议,非常感谢。我虽然感到难以置信,但很容易就能推断你反过来利用了自己可能感染HIV的处境。既然如此一开始就这样做不就好了吗?我有点想不透。
  我本来以为要对付你恐怕非得直接下手不可。然而就算杀了你,你在呼吸停止的瞬间,也不会对爱美觉得抱歉吧。那样的话就毫无意义。我想知道你的弱点。一面觉得是白费工夫,一面还是每天去看你的网页。但是网页上自从〈获得全世界认可的发明,吓人防盗钱包!〉之后,就再也没更新了。你讨厌无谓的行动,那为什么没把网页关掉呢?这也是我的疑问。我放弃了立刻复仇的打算,决定一直监视你,等你获得了重要的东西之时,一举击溃你。就在我开始这么想的时候,网页更新了。
  从〈献给挚爱母亲的情书〉中,我得知了你有点可怜的成长过程。假设说,真的只是假设而已,要是你带着“吓人钱包”来找我的时候,我称赞你的话,事情是否会有所不同呢?我这么想过,也几乎后悔过。但这毕竟是一厢情愿的梦话。你自己也写了:“吓人钱包”是恶作剧的玩意。只有骄纵的小孩才会制作让人触电的东西好获得称许。会有大人称赞挖了陷阱的小孩吗?你只是恃才而骄罢了。不制作有用的东西,光打算炫耀自己的本事,做出道种一无是处的玩意,会有什么人称赞你么?你就自己得意个够吧。
  你不肯认可除了母亲之外的任何人,不管你怎么认为,你的人格是你自己造成的。犯罪不是别人的错,是你的错。虽然如此,要是说除了你以外谁该负责的话,那就是因为自己梦想无法达成就拿小孩出气:心中虽然决定放弃,但梦想一成真,就只留下仅限于当时那种不负责任的亲情展现,然后就此离开的令堂吧。
  这种我行我素的地方真是母子一模一样。为了报复母亲而装置了炸彈。是这样没错吧?杀害这么多无辜的人就是你的复仇方式吗?爱美也是一样。你的对象一直都只有母亲,但被害的一直都是母亲以外的人。
  如果你的世界里只有你挚爱的母亲的话,那就杀了你母亲吧。连这都做不到的胆小鬼,还要继续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词胡作非为,我无法允许。
  渡边同学,我想警察就快要到你那边了。北原同学的遗体也差不多该被发现了。你被捕的话,下村同学和爱美两件案子的真相也就会公诸于世。但是无论你受到什么处分,一定都不会觉得是处罚。作文你很拿手不说,志愿劳役你都会乖乖去做。我想你有办法将过去一笔勾消,重新展开辉煌的人生。
  在那之前,请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看过你的情书、解除了炸彈之后,我去见了一个人。或许是因为有点同情你。或许我想重新考虑樱宫跟我说的话。或许是因为爱美之死的起点就在这里。
  你非常想见非常想见的人,我随时都可以简单地见到。我先让她看了你的情书。然后告诉她你对爱美做的事跟下村同学的案子。
  你想知道她怎么说吗?
  ……不好意思,我这里变吵了。我想你也听见了警车跟警笛的声音。
  渡边同学,我不只解除了你装在学校的土制炸彈,还把炸彈重新设置在别处了。我祈祷过你不要按下引爆钮的。但是你按了。并不是哑弹。我不知道你预想中的爆炸规模有多大,但炸彈具有让钢筋水泥建筑物半毁的威力。若非我相信你的才能,避难到远处的话,说不定现在连我也遭殃了。
  K大学理工学院电子工程系第三研究室。那是我重新设置炸彈的地点。制作炸彈的、按下引爆钮的,都是你。
  喏,渡边同学。你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复仇,也是你重新做人的第一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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