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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眼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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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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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31 12:45 PM |只看该作者
外面一切太平,灯光闪烁着昏暗的光,门帘仍在风中舞动,只有单调的呼啦声……
    周一早晨。
    我在学十楼的阶梯教室占了两个位置。苹果没睡好,早上起晚了。
    等她慌慌张张跑来时,这节文学选修已经开讲了。我把占位置的课本移过来,她咕咚一声坐下,连打了两个哈欠。
    台上的讲师正在滔滔不绝地讲名著《金瓶梅》,讲到精彩处便是潘金莲和李瓶儿斗法,台下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我俩把书本挡在脑袋前面说悄悄话。
    我问她:“昨天晚上干吗去了,回得那么晚?”
    她故意压低嗓门:“去南门外的小旅馆了。”
    “啊?”我差点跳起来。
    “你别那么大反应,我俩啥也没干。”
    “哦。”平定一下情绪,回头看看,没发现大吉普,“他这节课没来?”
    “估计在宿舍忏悔呢?”
    “忏悔啥?”
    “不忏悔也得顾及形象,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为啥?”
    她憋红了脸对我说:“昨晚上大吉普想拉我干坏事来着,被我一巴掌打到床底下去了……”
    “你打他呀?”
    “打了,一个红色五指山,清晰可辨。”她还有点儿小得意,“当时就把他给打蒙了,我就说我要回宿舍。可惜那时间学校大门已经关了……”
    “你又翻墙了?”
    “嗯!半夜里可冷了,小北风呼啦呼啦地刮,我看他都快流鼻涕了。”
    “你还挺心疼他?”
    她努努嘴,说了一个字让我差点晕菜:“屁!”
    正在这时,授课老师点名叫到她,苹果机械化地“嗖”一声站起来:“到!”
    讲师问:“这位同学,请回答一下,我下面要讲的书目《醋葫芦》,作者是何人何朝代。”

第54节:校园血咒(6)

    苹果转转眼珠,拿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瞪着我。
    我收到求救信号,赶紧把答案写在书背上:作者:伏雌教主,明朝,年代不详。
    “坐下!”讲师对这学生的回答十分满意,笑盈盈地让坐。
    苹果伸长了脖子问我:“什么伏雌教主?是金庸武侠吗?”
    “还日月神教呢!快听讲啦!”我弹她一下,赶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下课时经过十号楼背面的篮球场,水泥地上传来“咚!咚!咚!”的沉闷声音。
    我想绕道走,被苹果拽了回来:“干吗绕着走,你又没有做错事。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朋友嘛!”
    果然,球篮下奔跑的人群中就有莫言。我拿书本挡着脸,闷着声向前走。
    “傻瓜!”苹果说,“他都看见我了,难道还不知道旁边的是你吗,咱们学校有几个像你一样条儿这么顺的?”
    我登时脸红了。
    她挎起我的胳膊一起走过球场外沿:“没事啦!他没追上来。”
    我放下书本,长出一口气。
    她嘻嘻地笑:“其实那孩子跟你有点像呢!两个人都傻呆呆的。”
    脚下踩到一片形状像蝴蝶翅膀的银杏叶子,我捡起来端详:“青桐染了黄斑,银杏叶子飘落,重阳木和枫香都变红了,黄连木和榉树也都泛了橙色,山麻杆和漆树映成了紫红色,秋季真的到来了呀!”
    “你呀,话题转得真快。服你啦!”她嬉笑着推我,“下午课后我们去打网球吧?”
    “网球?”
    “嗯。网球运动对你的力量,速度耐力,爆发力,柔韧性,灵敏度和协调能力都有很好的锻炼呢!”她冲蓝天舒一口气,“唉!我这么喜欢运动,偏偏老天不待见,没能给我一个秀挺的身材,我的腿啊!什么时候可以拔高生长啊!”
    噩梦来时总是防不胜防。
    这天夜里,我又掉进了梦魇的深渊。它太真实,让我分不清真假。
    白色的墙,常年被潮湿笼罩,瓷砖的缝隙中长出了绿色的青苔,表面黏稠湿滑。
    低头看看自己,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这裙子是我的吗?那么陌生,好像是窗户上挂着的白色窗纱,风一吹,裙脚便会飞扬。
    有一抹阳光从高高的天窗洒进来,照亮室内的一处地板,形成一个暖色的方块儿。在方块儿之外的地方,是青白色的水泥板,冷冰冰的。
    这是在哪儿?
    好熟悉的地方。扇形的拱门,湿漉漉的地面,还有滴答的水声。
    “哗啦——”
    一片死寂之后突然出现水管开闸的流水声。我一惊,猛然醒悟,这是女生宿舍楼后面的澡堂子!我怎么在这里?
    走进最里间,静谧的环境里,哗啦的流水声尤显突兀。
    谁?
    好像有人唱歌?
    再侧耳去听,又像是水的回音。
    我在这青灰色的世界里徘徊,好似身处迷宫。
    隔壁的房间忽然传来人声鼎沸的动静,吵吵嚷嚷,还有谁挤着谁,拿错了毛巾,踩了脚跟的争辩声。
    我绕到隔壁去看,一片灰暗,一个人也没见。
    刚才的声音又渐行渐远了,转而安静。
    水流声慢慢变大:“哗啦——哗啦——”
    真的有人在唱歌……
    很像呓语——
    “人如飞花,云如短歌,谁曾爱我。时而风光,时而坎坷,谁怜惜一个我。镜花水月,没法断绝,不能阻隔……”
    像痴了一样的怨。是个女子的轻唤,更像是哭泣,抖耸肩头的哭诉。
    “谁在那里?”我循着声音找过去……
    绕过里间,看见一团东西。准确地说,是看见一个人,白糊糊的,赤着脚,蓬头散发,呜呜咽咽地哭泣。我好奇地问她,“你是谁?”
    她抬起头面对我,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五官。
    这人没有脸?
    “啊——”嗓子眼儿里一口凉气向上堵,一下子惊醒了。
    周二晚上是国际金融选修课。
    意外的是,这次选修课引我走进了西门边新落成的理科综合楼。这也是我第一次踏进这座富丽堂皇的白色建筑。楼梯都是通透的大型落地玻璃,明亮时尚,有新派建筑的风格。中庭的天井是由茶色、墨绿色、浅褐色、米色、绛紫色的玻璃拼接而成,像个绮丽的水晶宫。

第55节:校园血咒(7)

    “真漂亮!”苹果的下巴夸张地仰着,身子成九十度的弯曲,“若惜你也是第一次来这栋大楼吧?”
    “嗯。的确漂亮。”我们胡乱调侃着,已经上了五楼。
    走进教室的时候,苹果拉了我一下:“我认得这个门牌号,是那个被施暴致死的女孩儿出事的地方。”
    “呃?”我大愕,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七上八下惊涛骇浪。
    她冲我嘿嘿直笑:“我逗你的,这间教室才不是呢,是隔壁那间!”
    “真的?”我天真地问。
    “是呀是呀!”她说罢硬生生地将我推了进去。
    我四下举目,果然没有看见什么冤灵,吁一口气,以为今日真就平安过去了。
    两课时过后,散场。
    我对苹果说:“等我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新大楼的洗手间不像老图书馆那样陈旧破败。这里到处都是现代文明的先进痕迹,雪白的瓷砖上还镶嵌了青花瓷的碎片装饰,清一色的墨绿玻璃洗手台很高雅。地板是桦木的,马桶还是进口的。我笑笑,学校这几年的升学率猛涨,收取的学费也是一路飙升,看来领导们的腰包都鼓了,盖楼的气派也一点儿不逊色。
    刚洗过脸就看见镜子里面有个褐色的点。这么干净的镜面有污点多扫兴呢!我伸手,想擦掉它。却发现这污点渐渐活动起来。
    嗯?
    我的头皮顷刻间麻了。
    有个白花花的东西从镜子里面慢慢浮了出来,点越来越大,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不是一个点,那是一个女人的乳房。
    “呀——”
    我后退一步,靠在瓷砖墙上半天没有喘过气来……
    镜子里浮现出一个人,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一个衣衫不整的白皙女孩儿……
    “你是谁?”我大着胆子问。
    她以同样诧异的眼光看着我,瑟瑟发抖地向墙角退去,似乎更害怕我?!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近距离观察一件异物,她一双清水般纯净的眸子,眸语呼之欲出,丰厚的嘴唇,眉心间有一颗美人痣,是个端庄秀丽的女子。我的脑袋瞬间如被针锥刺痛:她就是……在这栋大楼里被人施暴害死?的……?那个女生?
    她用一双水葡萄一样的黑眸子盯着我看,似乎疑惑很多。
    “你,是不是,在这栋楼里遇害的学生?”我小声地问她。
    她依然双瞳剪水,神情迷茫。我再问了一遍。
    “我?”她指指自己,蹙眉,摇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记得了。”
    咦?
    失忆的女鬼?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问她,的确是不可思议。冤灵是因为凝结怨气而不散,既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又为什么久久不散呢?
    她垂下头,有些懊恼,“想不起来了,好像是,有什么,不甘心……”
    明白了。可能是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憎恨,使她的精神体先剥离了肉体。遇难前的憎恨和屈辱相互矛盾,使得潜意识强迫自己忘记了受辱的经历。
    我朝门走去,现在抽身离去还来得及。
    “你等等,可以,帮帮我吗?”她的模样很可怜。
    怎么帮呢?若让她想起痛苦的经历,岂不是很残忍。
    “可是永远想不起来,我就还要留在这里……”她好像能听见我心底的声音,“你瞧,我连下半身都找不到,即便做个鬼,我都是不完整的。”她的无助孤单让人揪心。
    可……
    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苹果轻快地跑进来:“你怎么这么久啊,人都快走完了。”然后又对新教学大楼的卫生设施欷?#91;一通,“漂亮哦!这次学校还真舍得下本儿。”她打开水龙头,捧起水花往脸上扑。
    那冤灵似乎对苹果发生了兴趣,她苍白的身体在苹果身后紧贴着,试图观察。我喉如鲠物,说不出话来。
    突如其来的尖叫,刺穿了耳膜一般,让我险些跌倒。
    苹果从镜子里看见我的神色慌乱,回头问:“你怎么了,跟见鬼似的?”
    是的!我是见鬼了!那鬼就在你身后。关键是这鬼叫什么呢?她刚才的尖叫让我汗毛孔全竖了起来。她嘤嘤地哭,自言自语:“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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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31 12:45 PM |只看该作者
第56节:校园血咒(8)

    我的脸色由青转白……
    “若惜你不舒服啊?”苹果过来扶我,直生生地穿过那鬼的身体,向我伸出手。我的脑袋如被重物击中一样,整个蒙掉。之后她不由分说将我拉出了理工大楼。
    那女鬼还在楼里哭泣,嘤嘤声传出好远,好远……
    入夜。
    我久睡不着,精神有些恍惚。决定去水房洗洗脸清醒一下。
    午夜时楼道里安静极了,只有未拧紧的水管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拧开水龙头,捧一把水蒙上眼睛。水从指缝中滑落,顺着脸颊流淌,浸湿了睡衣前襟。我抬头,发怔,瞬间惊呆。
    面前的镜子里映照着一个人,就站在我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诡异,像两个空洞的旋涡。我记得这张面孔,她和我在东操场南边空地的秋千上说过话。
    她从哪儿来?也是半夜睡不着吗?
    我转头问她:“你也住在这栋楼上?”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水管,水池里荡漾着残留的水窝。
    我的后脑勺阵阵发凉,慌乱地跑回宿舍钻进蚊帐,拉起单子蒙上头……
    下午的体育课,因为场地有限,三个不同院系的学生合上,可以各自选择专修一门。我报名参加篮球组,苹果报了排球。人员分散开,选修篮球的女生合在一起上课。我没想到,教我们的体育老师临时有事,换了个体育系的男生来代课。这个男生是莫言。
    真巧啊!
    他已经看见了我,但是没有单独说话,而是认真地对每个学员讲解基础课。公私分明。这样很好。
    但是自行练习的时候,他默默地走到我身边,只说了一句话:“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再教你篮球。”
    人们吵吵嚷嚷早已作鸟兽散。到处纷飞的篮球震得地皮像一具牛皮鼓。我冲他一笑:“代课老师,请教我投篮。”
    他也回笑:“不仅仅是教你投篮了,期末时你的篮球课考核成绩要过九十分,才不枉我教你一场。”
    我冲他吐吐舌头:“真严格!”
    他一本正经:“现在教你推球,运球,你看好了……”
    他运球的时候自信满满,弓步一拉开好像上弦的利箭,身体曲线流畅地伸展,“你可不能仅仅会原地投篮,我要教你跳投、单手投,期末考核时你要和其他学员配合打半场,怎么样在不犯规的情况下抢分,防守要有技巧,还要注意保护自己。脚踝扭伤,手指戳伤,肌肉离位,膝盖损伤,这些你都要当心……”
    我惊讶,他的球技真好。他的手掌好像有磁力一样吸着球,牢牢地控制在方寸之间,无论怎么运转都不会脱手。
    “来!你试试抢我的篮球。”
    “好。”我现在是防守,他是带球过人。
    真不是一个水准,我刚看见一个防守的空当,以为是个机会,他已经虚晃一招,过去,上篮,球进了。速度太快,电光火石,眨眨眼的工夫我已经溃不成军。
    “唔!”
    莫言突然失声坐倒在地,痛苦地握住脚踝。
    “你怎么了?”我吓一跳,赶紧跑过去。
    “踵骨病。老毛病了。”
    “什么?”
    “就是脚踵疼痛。长期练习忽动忽停的动作,脚踵很痛。你看,我们过人,防守,进攻,脚部着地时,脚踵的骨头和皮肤之间的脂肪受到反复急剧的冲击,就会受伤。”他额头鬓角豆大的汗珠抖落下来,脸上却在强忍着保持平静的表情。
    一定很疼!
    “这种毛病若是不理会,等变成慢性病就难治了。”我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以后你练球之后要做理疗,用湿毛巾热敷,一定不能偷懒,要坚持做。”
    “蓝同学,你心地真好。”他只是默默地吐露一句,像是念给自己听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双手忙乱地背到后面。
    我不能扶他。
    “集合吧!”他自己单手撑地站了起来,对着篮球场吹响了哨子,“下课——”
    傍晚时。
    我和苹果去洗澡。
    走到澡堂门口,她忽然转身:“我忘了拿香皂!你先去,我一会儿就过来。”
    女澡堂门卫已经换了一位陌生的胖阿姨,她和善地冲我笑笑,检票之后我进了更衣室。朦朦胧胧的水蒸气从浴室那边飘过来,窗玻璃上都是哈气,室内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第57节:校园血咒(9)

    我在淋浴区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袭乌黑的长发快垂落到脚跟,白色的纱裙,飘逸得像个仙子。我脑袋里打个激灵——是那个,没有脸的女子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直到她隐没进一片水雾中。
    有人拍我的肩膀:“还没进去?”
    “苹果?!”我舒口气。
    “动作快点吧!我刚才看见小黑板上有通告,今天停水早啊!”她说着,已经刷拉一下子扒掉衣服扔进了衣柜。
    浴室里很滑,脚下稍不留神还容易摔一跤。淋浴间除了水汽就是蒸气,和着人声鼎沸的嘈杂声。临近停水时间,人们陆续洗完了。走楼梯时,前面的一个女孩儿脚下一滑,“啊”的一声滚落了下去。我抓着苹果的手臂,抓得很紧。
    “没事!”她安慰我,“地上有水,抓着扶手下去。”
    我们经过那个女孩儿身边时,看见她浑身摔得青紫,投以同情的眼光。女孩儿重新上楼梯,折回去冲洗,直嚷嚷:“真倒霉,白洗了……”
    我们离开澡堂,可我一直心慌得不行。
    果然,当天晚上这个多灾多难的澡堂又被人包围了。有人抬着担架进去,又抬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她身体白皙,赤裸着。
    周四,苹果又带了传闻给我听:“那个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女孩儿死在了淋浴间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夜自习室温课。
    “死相相当恐怖。”她饶有兴趣地和一个同学津津乐道地讨论。
    “你怎么知道?”
    “澡堂的门卫阿姨说,水闸已经关了,她要去堂子里面打扫卫生,忽然听见淋浴间还有水声在哗啦哗啦地流。开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再听,不但听见了流水声,还听见一个女孩子唱歌的声音。她吓坏了,还好当时动了个心眼儿,叫上隔壁的男澡堂门卫大爷一起进去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女淋浴间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已经断气了。”
    我茫然地看着她。
    她接着说:“她面朝下趴着,阿姨把她的身体翻过来一看,吓得差点背过气去。那女孩儿的瞳孔扩散得压根找不到黑眼球了,整张脸变形得像个水鬼……呀!这可不是心肌梗塞致死,这根本就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
    我脑袋里一片木然,手脚冰凉。
    苹果晃我:“你发什么愣啊?”
    “没……没事。”我忽然想起东操场上那个荡秋千的女子说的话:每年都要死双数,接下来,该你了。
    难道下一个……会是我?
    “苹果!”我郑重其事地问她,“你上次跟我说,学校每年都会有双数的人死去,是吗?”
    她也一怔:“嗯。”
    “能告诉我起因吗?万事皆有因,你把上次没说完的话说完吧!”
    “上次?嗯。1979年的时候,咱们学校发生过一起宿舍惨案,后来流传在学生中间就成了一个经久不衰的红马甲的故事。”
    “说来听听。”
    “这故事是说,有一天,一个女生宿舍里最漂亮的马英同学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一直在寻找一件红马甲。梦醒之后还记得这个梦,于是就不停地喃喃自语:红马甲,红马甲。宿舍老大说:找什么找,红马甲不是就穿在你身上吗?这个宿舍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马英身上,大家瞠目结舌。马英同学低头一看:原来红马甲真的穿在身上。是她自己身上的人皮被剥落成了一个马甲的形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她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教室走在林荫道上。
    我问她:“这跟学校每年要死双数的人命有什么关系呢?”
    “都是这么说的,谁知道准不准呢。再说了,学校的确是每年都有命案发生,只是遮掩得多,究竟是不是双数,谁也不知道。”
    “那1979年发生红马甲的案子结了吗?总不会是凭空出现一个红马甲的故事吧?”
    “有人怀疑是同宿舍的学生因为心理偏差造成的命案。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学生水平参差这种现象从来都不被重视,老师也厚此薄彼。据说那马英就是太优秀了,才遭人嫉恨。有段时间曾传出言论说是她的室友下的毒手,但是没有证据,反正更离奇的是马英死后她宿舍里的室友也相继死去,一年之内,死了八个,又是同一宿舍的。这在当时是个轰动,没人解释得清原因。”

第58节:校园血咒(10)

    我忽然有种感觉,死神的脚步其实很近。瞧,这澡堂子就在我们窗户后面,短短三天之内,已经死了两个人,都在我的眼皮子下面发生的。
    周五的夜自习在理科综合楼上。
    我看看旁边空缺的位置——苹果又旷课了。大吉普也同未出席。
    教室里的人昏昏欲睡,可能因为室内和室外的温度差异,也可能是因为众人的瞌睡虫汇集起来,催眠的力量变大了。
    夜自习之后,大楼里的人渐渐散去。我站在中厅的走廊边,向下看,是一楼的玄关,向上看,是天井的五彩玻璃穹顶。浩瀚的夜空在玻璃罩子外面显得光怪陆离,看不清星辰的方位。夜色越来越沉,我知道,她就快来了。
    楼道里的灯已熄,四周死了一般寂静。
    我向左右看看,黑洞洞得没有边际。人往往对黑暗充满无穷的想象,恐惧的幻象也如影随形,更多时候是承受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我不想吓唬自己,所以强作镇定。
    我的左手右手,十指不停交错,忽然听见有风吹进耳朵:“你来了?”
    我惊愕地抬头,她就站在我的正上方。不同的是我站在地板上,她站在天花板上。月光下的她就像个白釉瓷娃娃,纤细柔弱。咦?我惊讶地发现她已经是个完整的鬼身,两截半身合并在一起。
    “我想起来了,当我站在那个女孩儿身后看她洗脸时,我就全想起来了。”她说,“我就是站在洗手台前,那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我……”她脸上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停顿之后抿抿嘴说,“不过我的痛苦已结束,你要当心了。”
    我?当心什么?
    我一直有种感觉——死神就站在我的左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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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迫在眉睫(1)

    迫在眉睫
    她的表情十分怪异,双唇启动,嘴张大了,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有人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巴。脖子随即被死死地掐住,卡得透不过气来。
    “啊——”她捂住双耳恐惧地叫,这叫声令我毛骨悚然。
    “就是他!就是他!!”她哭喊着扑打过来,却似空气一样穿过我的身体,“就是这个流氓!我记得他的脸!化成灰我也记得!就是他!”
    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拼命地抠他的手指,可是似乎反作用,被掐得越来越紧。
    突然——
    “啪!”沉闷的响声。
    一个黑影凌空蹿出,一脚踢飞了掐我的歹徒。连环施脚,拳头犀利,招招为赢,步步紧逼,直把歹徒逼到死角打昏了仍不解气。
    我的眼眶红了:“啊……大森林!”
    黑影走过来,俯下身子对我说:“你真是个让人不放心的孩子。”
    我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开始剧烈地咳嗽。
    悬浮半空的魅影闷不作声地看着我们,欲言又止。
    他拍拍我的后背,轻声说:“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他要去哪儿?
    他转身去驮起那个被打晕的歹徒,朝楼梯走去。
    做什么去了?
    大概十分钟以后,我听见“咚——”一声,一个黑糊糊的影子从上面坠落下来,落地之后发出闷响。
    我怔住,看见那冤灵明眸嵌泪,嫣然而笑。
    “我要走了。”她站起来走向硕大的落地窗,月光满盈,照在她晶莹光洁的皮肤上,美丽得像个月光下闪烁水色光晕的精灵,“害我的仇人已死,我要感谢你!还有……”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真的,很幸运……”
    那笑容娇美如玄冰冷月,她在月影下消失,一如流水落花,清冷孤寂地散去。
    我看见大森林下楼来,把我扶起。
    我问他:“那坏人呢?”
    “那畜生从顶层的天台飞下去了。”他轻描淡写。我知道是他扔的。
    “还能走吗?”他伸出一只手臂给我,我想起了上个学期,在学校的小树林,我被于庆的自行车撵倒,他也是这么问我。
    “这次没有脱臼。”我冲他露出个笑脸,让他放心。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抱起。
    秋风萧瑟,掠起满地枯叶,我们正经过西斋房前的过道。魁梧的梧桐,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抬头仰望着他高傲的下巴,捉摸不透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带我去哪儿?”他一直缄默,我只好找话说。
    “送你回宿舍。”
    “怎么送?”宿舍楼的大门早关闭了。
    “飞檐走壁。”他淡然一笑。
    “大森林!”我说,“我想看看你的脸。”
    他却说:“我找到明阳的下落了,他需要你。”
    我决定破釜沉舟:“大森林,你喜欢我吗?”
    他咽喉处下咽,抽了口冷气:“喜欢,但我更爱明阳。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我的眼泪就在这时不可抑止地落下:“是不是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是明阳喜欢的,你都会让给他?”
    “我是哥哥。”
    一颗浸在胆汁里的心怦然破碎,满地殷红。我刚刚嚼到一丝甜,你就拿来苦果。人说生死两茫茫,我万千欢喜你能活着回来,重逢的喜悦却被冰冷的心潮冻结,不留一丝余温。我仰头看天,不再看他冷傲的下巴。
    大抵只有天上那轮冷月,堪与他相媲吧!
    我从水房窗户上翻了进来,是大森林攀着水管道将我托上来的。果然如他所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我会帮你办好休学手续,”他交代我,“周一你就可以跟我一起走。”
    “去哪儿?”
    “广西的东兴,云南的河口或是孟连。”
    “都是边境小城,去那里干吗?”
    “我得到的消息都在那边,明阳有可能就在这三个小城中的一个。”
    “我要是不去呢?”我倔强地瞪着他。
    “明阳需要你!”还是那句话,他又缩成一团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苹果已经睡下。我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发呆。记得老人们常说:不要在午夜照镜子。可是此刻,我很想照镜子。寻到梳妆镜,拿起来照照,猛然发现,脖子上留下几道骇人的手指印,这痕迹,与那天晚上我在东操场南面秋千处看到的自己的影子,一模一样。
    这算不算……躲过一劫了呢?
    周五一大早,又有传闻在学生之间私传:有个男人从理科综合楼顶层天台上跳楼自杀,当场毙命。学校正在做善后处理,极力地封锁消息。只是这名跳楼的男子究竟是谁,还无从知晓,因为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来认领尸首。
    苹果在屋里踱着步子,我在沉默地收拾简单的行李。她虎视眈眈地瞪着我:“好端端的你去南方做什么?”
    “我保证,”我将一只手举过头顶,“等我回来之后一定和盘托出。”
    她摇头:“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上次你不告而别,我就差点魂飞魄散。你还又来这招了……”
    我闷不吱声地端着盆子去水房,想在走之前把苹果的床单被罩都洗出来。不过她好像并不领情,爱答不理地唉声叹气。
    水房里很安静,我用力地搓洗床单,忽然发现,水流向下水管道的方向,淤积处变成了一片鲜红,血一样的鲜红,慢慢晕染开去……
    我抬头看看外面阳光明媚处的树影,枝头摇曳的后面就是洗澡堂。忽然想起谁曾经说过,我们这栋宿舍楼和后面洗澡堂的下水管道是连通的。
    心里瘆一下,沉了下去。
    周六上午澡堂九点开放。
    周末是补[粗俗词语过滤-#0028]的最好时机。苹果还在睡觉,我一个人去。澡堂子分外安静。我把票递给门卫阿姨,她冲我笑笑:“来得真早,你是第一个。”
    更衣室里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照成了一片暖黄色,我褪去衣物走进淋浴间。偌大的浴室空荡荡的,连水声都没有。淋浴间四壁青灰色,白色的石灰已经被腐蚀得斑驳不清,整个空间沉浸在阴暗冷清的色调里。我挑了一个靠墙角的旮旯处,拧开水管,等凉水放走,热水出来。
    “咯吱——”一声。
    什么声音?哗啦啦的水声中夹杂了异调。我抬头寻找,发现墙上方的木窗在翻转。这是个陈旧的上下转页的黄漆木窗。角度的问题,阳光照不进来,但是可以释放浴室里的潮气。一阵风刮来,我打了个寒战,后脊椎有点凉,头发似静电一样飞了起来。

第60节:迫在眉睫(2)

    我侧目,眼角瞟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身后飘过去……
    “谁?”
    回头寻找。
    空荡荡。
    转过身来试水温,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总有个影子黏黏糊糊地紧贴着我。
    “哗啦”一声。
    旁边的一个水管突然扭开,我吓得往后一退,顶住了墙。
    “好凉。”墙皮冰冷,赶紧离开。
    只一转身的工夫,再看刚才打开的水龙头,那下面已经多了一个人。是个低头冲洗长发的女孩儿,水从她黑瀑布一样的乌发上倾泻而下,遮挡了她的整张脸。
    我心里有些忐忑,退到自己的水帘之下,却忍不住观察她。她……好奇怪。那被水冲刷过的后背上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青色斑纹,像是被谁虐待的。我入神地看她,没注意自己身上的变化,擦脸时竟发现毛巾被水溅湿的地方都染成了红色,鲜红鲜红的。我诧异地把毛巾翻过来看,只要是水浸过的地方都成了一片红,晕染开来。再低头看自己,只见从身上流淌而过的水,都已变成一片血水。
    “啊呀——”
    我失声尖叫。
    对面冲凉的女生纹丝不动。
    我忽然就发现,她的头发好长,且越来越长,似乎每用梳子梳洗一下,那头发就生出一寸来,越梳越长,没完没了,渐渐地拖至地上。
    我惊慌失措,想跑,却已来不及……
    她脚下的头发像长了眼睛一般向我爬行过来,似有无数条黑色的蛇,已经由下而上地缠绕到我的脚脖。我惊恐极了,肆力蹦跳想要越过那些阻物,它们却越缠越紧,根本不给我试图逃跑的机会。直到我哑着嗓音哭问:“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为何要跟我过不去。”
    女孩儿转过头来痴痴地问我:“为何你们都有脸,单我没有呢?”
    呀!我倒吸一口冷气——她的脸上一片白,没有五官。
    她伸手过来,缓缓靠近。我向水中退去,水流堵塞了呼吸。她的手指穿过水帘碰到了我的脸,只是没有实体的碰触,像个气流一样摸索过来。
    我屏住呼吸,努力地克制自己没有叫喊出来。
    她——的确没有脸。
    黑发缠绕在她整张脸上,却是一片白光,荧荧闪烁,诡异难测。
    “你的脸……真不错啊!”她摸着,怪笑着,似乎又像哭。
    “我知道你是谁了。”我想我猜到了。
    早该猜到了。
    “谁呢?”这回听得真切,她的确是在哭。
    “你真傻!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自杀,你的父母一定很伤心。”
    她浑身颤了颤,像受触动。
    “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我说,“你让亲人痛彻心骨,对伤害你的人,并没有丝毫作用。”
    “可我是羞死的,”她抽噎,痛苦得难以下咽,“再也无脸面去见父母了。”
    “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呢?”
    她怔住,手缩了回去。
    “做了错事的人尚且可以悔改,何况那错并不在你。时间会冲淡一切,只要还有命在。”
    “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身边那些怪异的眼神,”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喊,整个淋浴间的墙体都在颤,“我受不了受不了!每次我看到有人从我身边经过侧目看我,谁和谁在小声议论……我都受不了!我要疯了!”
    我从水中出来,深呼吸:“那不是人们在议论你,是你的心理作祟,只有你自己看不起自己,别人才能伤害到你。那些经过你身边侧目看你的人一定是因为你很漂亮,引起他们忍不住观赏,没准心里还会欢呼雀跃一下。那些小声议论的人讨论的主题也不是你,那说不定只是功课上的遗漏,没有听懂的课题,或是关注哪个政界要人花边新闻,和你没关系!”
    她愣在那里,像僵硬的石头一样立了很久。
    慢慢地,她的脸上出现了变化,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眉眼渐渐显露了清晰的轮廓,眼睛细长妩媚,嘴唇饱满丰润。
    “其实你很漂亮。”我赞美她。
    “漂亮有什么用呢,”她苦笑,“那个人还是在危险的时候抛弃了我。”
    “你恨他?所以冤魂凝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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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31 12:46 PM |只看该作者
第61节:迫在眉睫(3)

    “我就是想看看,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冷笑,“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报应,都是报应!三天前,他被检查出来得了败血病。那次他被人在城楼上毒打,外伤引起的血液细菌感染,发现的时候病毒已经扩散了。”
    “哈哈……”
    又是歇斯底里的笑,笑过又哭,痛不欲生地哭。
    “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呢?”我问她。
    “我该高兴才对,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原来鬼也有烦恼。
    “人存在不仅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你心中所想的人快乐忧伤。你爱也好,恨也罢,种种情绪都给了你存在的理由。当一切落幕,所有遗憾和期待都不在,心就空了,你的存在亦变得毫无意义。”
    她那双黑眸子里流出泪来:“可我……心有不甘。”她在求我?
    “你想让我做什么?”
    “能帮我捉拿凶手吗?东门外古城楼上的三个流氓。”
    这个,的确很难。“没有警方介入这件事,除你之外还有证人吗?”
    “有!那个人还活着。”她又激动起来,“那三个流氓是外地口音,打扮像是民工,裤脚有水泥浆子。”
    我的脑袋里忽然出现了那天自己在古城楼上遭遇的三个流氓的样子,真是他们?
    “吧嗒嗒——”
    拖鞋踢踏水泥地板的声音。
    有人来了,三五成群,来洗澡的人逐渐多起来,有人哼唱曲子,有人大声地吆喝,哗啦啦的流水声立刻扩大了十几倍……
    我回头,面前的异象又不见了。后背冰凉得像块儿冻豆腐,心里有点?寒……?我还有话想问她:这澡堂子里的两条人命,是否与她有关?
    女生宿舍楼下有个小卖部,杂货齐全。生意人把生意经做得活络,在小店门口支起了一只锅,可以炒饭煎蛋,还可以做有名的校园汉堡包,就是馒头夹煎蛋,营养不缺夹料丰富,各色甜咸麻辣酱齐全,看个人口味添加。
    我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苹果正把脑袋偏向里侧睡觉。
    “别装了,”我晃她,“快起来吧!你看我买了什么,有你爱吃的鱼香炒饭,还有夹双蛋的汉堡包,快起来呀!”
    她哼了一声,不见翻身。
    我扳她的肩膀,翻过来一看,吓坏了:“苹果!你怎么了?千万别吓我!”
    她面色土黄,手和额头都冰凉。一抬起上半身,她哇的一声呕吐起来,吐出一些黄色的苦水,而后又呕出血来……
    “苹……”我丢下手里的东西,赶紧去传达室打电话:“大吉普!你快来啊!苹果出事了!”
    电话那头慌了,丢下话筒就忙音。
    我跑回宿舍守着她,这是怎么了?措手不及!
    学校医院的诊疗设备相对落后,大吉普来了之后当下决定:送市医院去!快走!他抱起苹果就跑,我抓起单肩包跟着。
    路上大吉普一面催促出租车司机提高速度,一面又怒斥不要颠簸。
    我把苹果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心痛不已。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呼唤我的声音气若游丝。我不禁潸然泪下:你这是怎么了?千万不能出事啊!千万!千万!
    大吉普转头对我喊:“跟她说话!不要停!千万别让她睡过去。”
    医院里满是消毒药水味儿。
    还好,医生给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急性胃炎。还好送来的及时,若晚了还是有危险。
    大吉普眼圈红了,内疚地托着她的小手偎在床边:“都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去吃牛排,早知道你会这么难受,说什么我们也不去吃洋西餐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悄悄退出,把门掩上。走廊上,忽然听见有人在长廊尽头哭泣。走过去一看,是一对穿着蓝色技工服装的中年夫妇在相互抚着肩头哭泣。
    我踮起脚尖看了看血液科病房门的玻璃窗,里面有个青年正躺在病床上抹眼泪,手里还捏着一张揉皱了的照片。
    可能又是个不幸的人……
    我叹息一声,准备离去。忽闻过往的小护士们交头接耳:“听说这个病号是因为晚上和女朋友约会,被人给打成重伤的。”

第62节:迫在眉睫(4)

    高个护士说:“啊,这么惨呀?那他女朋友怎么从来没来看过他呢?”
    扎马尾辫的护士说:“现在的女孩子啊!最现实了……他都到了败血症晚期了,哪个女孩儿还敢要他啊!”
    大眼睛的护士说:“你们说得不对!我听说这男的带他女朋友上了古城楼,遇见几个流氓,结果他女朋友被人当着他的面强暴了,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叫人给打了一顿就一个人跑了……”
    高个护士说:“啊,是这样啊?”
    大眼睛的护士说:“可不,要不怎么后来得了败血症了呢?都是报应!”
    扎马尾辫的护士说:“哦!那可不能怪那女孩子了,这得是怨这男的自己——活该!”
    小护士们小声唠叨着离去。
    我怔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
    晚饭之后。
    大吉普趴在苹果的病床前睡着了。我悄悄出来,又到了长廊的尽头。穿蓝色技工服的中年夫妇只留下了一个,在病房里的椅子上打盹。我走到那个患败血症男子的床边,捡起他手中的照片来看。
    照片上的红衣女子正是我在澡堂见到的怨灵,虽不是翩若惊鸿,也轻盈婀娜。这样一个灵秀的女孩儿,竟在容颜未老时香销玉殒,令人痛惜。而面前这个人,实在叫人想不通,他怎么能独自逃窜,危难时抛弃她?
    “呃……”病床上的男生醒了。
    我一惊,照片脱手,滑落到地上。
    他像痴癫了一样,顾不上手上的输液管,一头栽倒在地,颤抖着双手去捡那张照片。
    我赶紧退出那间病房。
    只听见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叫喊:“你别走!别走!我……悔啊……”
    坐椅上那中年妇女的打鼾声突然停止,被惊醒。
    男生仍在号啕大哭:“你别走!回来!自从你走了以后,我没有一天睡得踏实,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站在我面前,哭着哭着那泪就变成了血,我怎么擦都止不住。你声声追讨要来惩罚我,不会叫我安生,你来吧!我不怕了!我不怕了!回来啊——”
    几个小护士慌里慌张地跑过去,中年妇女大概在喊要打什么镇定针……
    我在走廊上琢磨:原来他还在乎她!
    回到苹果的病房时,看见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莫言冲我礼貌地点点头:“怎么不早告诉我?”他像是在问大吉普,又像是在问我,“早说一声我早赶来了。”他把水果放在病床旁边的小边柜上。
    大吉普客气道:“花钱干吗,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了,只喝稀粥。”
    “很严重吗?”
    “不,还好。”大吉普指一指旁边的椅子,让座。
    莫言道:“不用了,我马上回学校,现在十点,再不回去要关校门了。”
    大吉普马上附和道:“那你替我送若惜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苹果。”
    “不!我要在这里陪她。”我执拗道。
    “算了,我陪着吧!你明天白天来换我,好吗?”大吉普征求我的意见,“快回去吧!这里是医院,一个人留这儿就行了,病房里也不让喧闹,人多反而不好。”
    我点点头:“你好好照顾她。”
    “放心啦!”他把我们推出了病房。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气氛有点僵。
    “说点什么吧!”我打破尴尬。
    “呃……”他说,“今天一大早,学校出了事,你知道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有个不是本校学生的男人,从理科大楼的天台跳下来,摔死了。这事儿你没听说吗?”
    我知道,大森林干的,可我不能说。那强奸杀人犯也该死。
    他继续报新闻:“那人不是学生,是个民工!”
    “嗯?”我一惊。
    “今天上午还没人认领尸体,到下午就有人认领了,来的是两个东门外施工的民工,他们说死者是他们的老几啊……”他抓抓耳朵,“想不起来了,反正是他们的兄弟吧!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要求学校还他们个公道。”
    “那后来呢?”
    “后来?好像学校被他们讹诈上一笔钱,作为封口费。”

第63节:迫在眉睫(5)

    “学校答应了?”
    “民工嚷嚷着要学校一定给个说法,不然就请司法人员介入。你也知道,这是学校的软肋,他们最怕的就是有什么不利于学校的消息传播出去,影响声誉和入学率。”
    “那……死者的身份弄清楚了吗?”
    “还没呢!”
    等莫言回到学校之后,我马上和他分道扬镳,折回医院。因为,今天晚上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医院的长廊里。
    脚步声清幽而断断续续。我在走廊里走走停停,一抬头就能看见一袭白纱裙。
    韶华未老,却沧桑尽示。她固执地留下一抹游魂,只为了淡淡诉说落寞之后的桑田沧海。蓦然伫立,在被幽暗碾过身体,掩藏着凉秋的微风中低吟浅唱。我已然嗅到了几许苍凉的味道。她在对我浅笑,尽管那张容颜渐渐模糊。她就要烟消云散了,我能帮她的,一定要快!就在今晚!
    我撩起袖子看看腕表。指针就快要指向午夜十二点了。这支DoubieChronoClassic陶瓷飞行腕表IWC是狄明阳送给我的。很奇怪,在面对阴阳两界的时候,一想起他,我就会鼓起勇气。
    Right!
    就是现在!
    走廊上空无一人,日光灯发出枯燥的“嗞嗞”声,值班护士趴在桌子上休憩。现在是人们最困乏的时候,没人仔细去听我唱歌,除了一个,对这首歌极其敏感的人。
    是的,唱歌!
    “人如花飞,云如短歌,谁曾爱我,时而风光,时而坎坷,谁怜惜一个我,镜花水月,没法断绝……”
    我在利用我的灵力。正像奶奶说的,使用得当的时候,它可以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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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31 12:46 PM |只看该作者
第64节:尘埃落定(1)

    尘埃落定
    我把敏感的脑电波传送给那血液病房里的病人,这种能力愈强,愈可以制造意想不到的臆想,甚至可以控制一个人的梦境。
    患血液病的男生缓缓坐起身,睁开眼睛,窗台上的白色窗帘在不停地飘舞。这是我看到的,也是他看到的,此刻我们寄生在同一组脑电波上。他惊讶地左右张望,歌声越来越嘹亮,渐渐地深入骨髓,像一记滚烫的烙印,砸进了心窝里。
    清冷的白月光倾泻到床头,逆光的黑影中,站着一个人,那是我。而他看到的,有可能是她。他看不清我的脸,只能见瞳孔中闪烁出的银白色光亮,像寒冰,穿过夜的凄凉,直刺进人的心肺。
    我直直地看着他,不说话,没有声响。
    屋里仍如死了一般寂静。
    男孩儿的眼角沁出了泪。“我在做梦吗?”他问我。声音苦楚。
    我心里忽然涌上一丝酸涩。不语。却有一滴眼泪滑过脸颊。
    “对不起!”他闷声地哭,“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语。仍等待。
    “我明白了。”他低语,“你恨我。可如今我也是个将死之人,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只要是为你,我一定做,一定做。”
    人在浑浑噩噩的年华中行走,总是惶惑向左还是向右,抉择就像是人生轨迹上无法穿越的两个定点,总是重复地摆在面前,很难找出可以退却的逃避。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一个人逃走,而是两个人一起受死,或许今时今日的苦痛会成就两个人的甘甜,可是一朝错,换来满腹恨。他把自己逼入了幽谷,周而复始地品尝独酿的苦果。人们总在痴缠离合中遁入尘封的浓情记忆,无法忘怀往昔闪烁的眼眸。
    我不语,心里悸疼。转身离去,留给他的,是她对他的遗恨。
    “你别走!别走!别走啊!”男生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抓拽,什么也留不下,“我去!我去报案!在我死之前,一定为你报仇!一定……”
    号啕的哭声唤醒了守夜的母亲,声音混杂中听见:“儿啊!你又做噩梦了……”
    我已从这脑电波干扰中抽身。回首时,又看见了长廊深处,遁入无边黑暗中的那袭白纱裙。纤细单薄的肩膀,寂寞的背影,愈走愈远,却始终逃不开那苍茫的黑。
    痴了,缠了,麻了,木了,终了,都成了空……
    周日中午,我再来到医院,拍拍大吉普的肩头:“我替换你,去吃午饭吧!”
    他离开后,我坐在床沿边削梨给苹果吃,嫣然而笑。
    她问我:“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骗人啊!我都看见了。一定有什么好事!”她的身体恢复不错,又成了乐观模样。
    “上次你跟我提过的,”我靠近她轻声说,“管理学院那个自杀的女孩子,害她的三个罪犯全部伏法了。”
    “这么快?”她不大相信,“这事儿有点玄乎哦!”
    我告诉她,那个临阵脱逃的男朋友去警察局报案做了证人,三个罪犯中,一个已死,两个在审,难逃法律制裁。当然,澡堂子里怨灵的事儿和大森林杀死一个强奸犯的事儿,我缄口不谈。
    她又问:“那前段时间,澡堂子里连出了两条人命是怎么回事?”
    “那个报告也出来了,是死于意外。”
    “意外?”
    “嗯。先前那个门卫阿姨是在有肥皂水的地上摔了一跤,触发了脑溢血。”
    “那,后来那个女学生呢,不是被吓死的吗?”
    “嗯。有的人心理素质很薄弱。那天人都走了之后澡堂子里突然断过一次电,是电路的问题,可是不巧,那女孩子正踩在一个长条凳子上关窗户。风大,她觉得冷。可是里外突然一黑,她心里的惶恐就骤然升高,外面的树枝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声响,吓得她自以为撞了鬼,就从长条凳上摔了下来……”
    “啊?人家有的跳楼都没摔死,她从凳子上掉下来就摔死了?”
    “不是哦。是被自己的心理暗示吓死的,类似心肌梗塞,但有质的分别。”
    “哦。”她点点头,乖乖地啃水果。
    窗外偶尔飞过一只布谷鸟,叫得欢畅。
    阳光从窗外挥洒进来,金风玉露,旖旎柔和。
    仿佛一切都过去了……
    周一晚上。
    大森林如期而至。
    我没有勇气当面对苹果告别,只好在宿舍里留下一封暂别信,等她出院时会看到。
    又是一辆陌生的车,七拐八拐,行至一处陌生的地方。我伸头向外看,这是一处空旷的平地,十分宽敞。
    他又使用了直升机?!
    “走吧!”他从左边开车门下去。
    “去哪儿?”我在后面追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大森林,你哪儿来的直升机?”
    他钻进驾驶舱,对我说:“这段时间不止我一个人在找明阳,还有人在找他。”
    我一惊:“谁?”
    他从容地启动直升机,告诉我:“是狄家的律师找他。自从他在景洪失踪之后,律师动用了各方力量在找他。明阳已经是狄家产业的合法继承人,狄家在欧洲的生意还有太多需要打理,很多事等着他出面。这么一大摊子不能没有顶事的人撑着……”
    “你不也是狄家的儿子吗?”
    “我是养子。身上没有狄家的血脉。”
    “可你是明阳最亲的亲人!”
    他转头看我一眼:“以后你是!”
    我惊道:“难道你打算找到明阳之后,静悄悄地离开吗?”
    他却淡然一笑:“若惜,你现在学会顶嘴了,是好事。我还一直担心你会永远软绵绵下去,那样我才不放心。”
    飞机徐徐上升。
    旋翼在水平旋转,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我看着他的半边脸,那张白色的胶质面具正面对我,使得我看不到他的任何面部表情。面前的大森林是我陌生的。“大森林,你的脸……”
    “别问。”他指指我的心口,“这里只要装着明阳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你几时开始,对我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说话了?我喉咙哽咽,把眼泪硬逼下去:“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从缅甸……”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对吗?”
    “别这么冷言冷语,就好像我是个不相干的人。”
    “怎么会不相干。你是明阳的未婚妻,以后会是我的弟妹。”
    我哑然。如鲠在喉。

第65节:尘埃落定(2)

    在这个冷飕飕的上空,我魂牵梦萦的人回来了,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茫远之后,活着回来了。恍如隔世。可是眼前,似乎有纷扰桃花黯然飘零的孤寂,在秋日的萧冷里静静蔓延。我面前的大森林,好像珠峰上的千年积雪一样冰冷,这是那个舍命护我的人吗?
    “若心是自由的,为什么要被桎梏搁浅?”我也固执。十指交缠,用力反驳,“我谁的未婚妻也不是!我只是蓝若惜!”
    他拍拍我的头,眼睛却不看我:“这是宿命。”
    “我讨厌宿命!”
    “可他们都是爱你的!”
    “谁?”
    “明阳,还有你的奶奶。”他的掌心有温暖传来,只一瞬,就拿开了,“爱你的人不会害你!你乖一点!”
    爱我的人?
    那你呢?你不爱我吗?
    我睡着了。飞机遇到气流颠簸,醒过来,转头看看大森林,他还在专心致志地驾驶。
    我准备再闭上眼睛时,就看见他旁边的玻璃窗上映出一个影子,女子魅笑的影子。
    这是在千尺高空。窗外怎么可能有人?
    猛回头。
    大骇!差点跳起来。
    是她?那个在学校东操场上荡秋千的女子。
    “你,已经死了?”她哧哧地笑,嘴角咧出一道弧线,“今年的双数里有你的,别忘了。”
    又是这句该死的荒唐话。
    “大森林!”我惊慌地拽他的衣角。
    他慢慢地回头,转过来,给我看到一整张脸,竟是完整的一张惨白的假面。
    我“啊——”一声挣扎地醒过来,气喘吁吁。
    “做噩梦了?”大森林问我。
    我失魂落魄地看窗户,那里已经没了她的影子。此时深刻体会如影随形的含义。
    “不舒服?”他伸出一只大手覆盖上我的额头,试探温度。
    “没有。”
    “你睡一会儿吧!直升机耗油,等到了加油的地方我再叫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眼罩,“带上这个,别多想,乖乖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风声,偶尔还能从风中辨析出人的声音。我像个瞎子一样,摸索着向前行。
    看不见,但是可以听得见。我循着声音的出处往前,再往前。闻到淡淡的橘子花香馨。有个女孩儿在笑,如银铃般清脆欢畅。
    “欧阳快来,这里遍地野花,真漂亮。”女孩儿一蹦一跳。
    “这里比不上我家乡,那里的原野才是遍地姹紫嫣红。”一个粗犷的男孩儿声音。
    “那你带我回你家乡看看吗?”
    “好啊!等毕业了我带你一起回去。小芫你这么可爱,我爸爸一定会喜欢你的。”
    “你家里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吗?”
    “我妈妈去世得早,是爸爸挑扁担做小买卖供我上大学的。”
    “你爸爸真了不起。”
    “是啊!我很敬重他,我长大后最大的心愿就是叫他不要受穷,不要再为**劳,只要是能为他做的事,我都心甘情愿。”
    “你真孝顺!我也想孝顺你爸爸……”
    “小芫,你真好。”
    “哪儿好?”
    “你是城里的孩子,可你从来不会嫌弃我这个农民的儿子。”
    “看你说的,谁家往上翻祖谱都是农民出身。我喜欢你这淳朴劲儿,只要你对我好,我就跟着你。”
    “跟我回农村,你也愿意吗?”
    女孩儿笑,声音脆脆的:“等毕业以后我们结了婚,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要是回农村,我就跟你回去呗!”
    男孩儿踌躇,声音低哑下来:“可我不想回农村,老家太穷了。我想留在城市里……”
    风又在呼呼地吹,似乎从春天的郊外吹到了夏天的闷热。
    一阵医院的苏打水气味儿。我缓缓地向前走,似乎听见了女孩儿的哭声……
    “呜呜……欧阳,你对我真好。”还是那个叫做小芫的声音。
    “看你说的,我不管你谁来关心你呢?”
    “要是没有你我就死了……”
    “瞎说!快呸!说这丧气话,多不吉利。”
    “我刚才好难受,肚子痛死了,一直在干呕,我以为我要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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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尘埃落定(3)

    “别胡说!这只是急性阑尾炎,谁让你吃那么多辛辣的东西。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再吃辣米皮,对肠胃刺激太大。”
    “嗯!以后再也不吃那东西了。”
    “你现在乖了,以后好了伤疤忘了疼,嘴一馋还是会去吃,我还不知道。”
    “嘿嘿,欧阳你真了解我。”
    “你总是让我不放心。今天要不是我去看你,你疼晕过去也没人知道啊!多急人……”
    “我知道你心疼我,全世界就你对我最好。”
    “小芫我们结婚吧!我想以后都能照顾你。”
    “嗯,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时钟滴答滴答地响,似乎一世纪的时光就这样安静地过去……
    麦子金黄的时候,秋天到了。
    自行车的铃声,“丁零零”地从稻田上空飘过去,荡得很远……
    我在黑暗中追逐人的声音,细心地聆听。人们赤脚站在水田里,收割稻子,脚边冒出水泡泡。锃亮的镰刀在金黄色的海洋里飞舞,打谷机上灰尘乱飞,掺杂的响声像是在歌唱收获的快乐。田埂边飞起百灵鸟般的笑声,一男一女一唱一和……
    “欧阳,你慢点骑啊!别掉到水田下面去了。”女孩儿嬉闹着,兴奋不已。
    “不会,我从小在这田埂边长大,闭着眼睛都不会掉下去。”
    “净吹牛!”
    “真的。”
    “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女孩儿羞涩的声音里浸满了幸福。
    “他们都羡慕我们呢!”
    “都在农忙,你不用干活吗?”
    “你来了,我要陪你玩儿啊!”
    “那多不好,耽误你的时间。”
    “怎么会呢,我家的田太少,早就租给别人家种了。我爸爸还是挑着扁担做小买卖。”
    “你说毕业后带我回老家的,现在才大三,你就带我回来了呀。”
    “嘿嘿,我忍不住了。带你回来看看爸爸,我们的事儿就算定了……”
    “什么忍不住了?”
    “我都二十二岁了,已经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虽然学校的校规不允许在校生结婚,可是我已经是个生理健全的男人,我……”
    “讨厌!”女孩儿羞涩的声音小而娇,渐渐被打谷机的声音掩盖了……
    风再迎面而来变成了凛冽的寒风,冬季来了。
    似乎有人在雪地上拍照。“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们堆个大雪人吧?”
    还是,那个,欧阳。
    还是,那个,小芫。
    他们的声音。我在黑暗中记住了。
    “堆雪人干什么,太费劲了!雪一化就没有了。”男孩儿持反对意见。
    “但我们可以拍照留念啊!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可以告诉他,照片上是你爸爸妈妈恋爱的时候一起堆的雪人,多有意义。”
    “是啊!以后这张老照片发黄发卷,我们孩子的孩子又可以拿来炫耀,这是我们的爷爷奶奶年轻时的浪漫。”
    “多好啊!追溯金色的似水流年,有好多感动,涌上心头……”
    “你在念诗吗?”男孩儿问。
    “催化你的心,诗词可以令人心变得柔软。”
    “你把我软化了,就好为你服务了,苦力都是我出……”
    “什么啊?”
    “堆雪人啊!你肯定是在一旁看着。”
    “哎呀,人家力气小嘛!”女孩儿在撒娇,“你的手好冰,我先给你暖暖。”
    “糖衣炮弹先攻击?”
    “是心疼你。”
    “嘿嘿,心疼我还让我挨冻啊?”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飘远了……
    我似乎掉进了一个无边无底的黑洞。
    接下来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静得出奇。我仰头向上看,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井底之蛙。似乎真有雪花扑面而来,飘在脸上化掉了,冰凉的感觉,湿的。
    我把黑色的眼罩去掉,发现有一双凄然绝望的眼睛正盯着我。她就在我的上方,像只硕大的蜘蛛盘旋在头顶。
    “你?”我大惊。又是她?!那个在学校东操场空地上荡秋千的女子。
    “对,我就是小芫。”一双孤寂的眼睛里满是哀怨。
    “刚才的梦境,是你给我的?”她的灵力好强,竟能控制我的脑电波?!

第67节:尘埃落定(4)

    “是你自己窥视了我的梦,我的梦里都是回忆。”
    “那我现在是梦中,还是醒着?”我问她。
    她避而不答。突然俯冲向下,逼迫我,与她仅有几厘米的距离。这样近距离地看一个人尚且诡异,何况是鬼。很瘆人。
    她的眼睛茫然颓惑地睁大:“我要你帮我个忙!”
    “什么?”我诧异,她想做什么?
    “帮我杀了他!欧阳!”
    我惊恐地握紧拳头,指甲抠进肉里:“那欧阳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他是那个欺骗我、辜负我的人!”她愤恨地说,声音又尖又细,“杀了他!杀——了——他!!”
    “我不会杀人!”更不会听从一个鬼的命令。
    “你不杀他,你就会死。”她靠得更近,一股威慑逼近我的眼睛里,“学校每年都会有成双的性命丧失,”她又尖又细的嗓音继续说,“你和他离死神的邀请最近。你不死,便是他死。反之,就是你亡。”
    “你疯了!”我不想再理会这种疯话。
    “那么,死的人是你!”她重复,不断地重复,直到这声音变成扩音器,在洞穴里蔓延,回音,覆盖,将我掩埋。
    我用力地伸手向上去抓,扑了个空,一挣扎,醒了过来。
    又是梦?
    我身上的衣服被汗湿透了。
    大森林稳操驾驶杆,对我说:“我们要停一下,需要加油了。”说罢,我感觉到,直升机在徐徐下降……
    加油的地方也十分隐蔽,一大片空地,像野外。杂草横生,树木参差。
    大森林交给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一沓钞票:“JetfuelNo.3。”
    “嗯?”穿蓝制服的人似乎没睡醒。
    “航空煤油。”
    “哦哦,马上为您服务。”
    我站在空地边上举目四望,视野空旷。
    他走到我身后,连脚步声都收敛。“先去河口。”
    我没有吱声,他继续说:“那里是中越边境,人多杂乱,你要紧跟着我。”
    “人多的地方鬼少。”我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他自然不会明白。
    “河口有一百多年的边贸历史,从前是马帮经商,现在是店铺林立,车水马龙。我也有几年没去过了,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变化……”他转头看看我,神情萧瑟,“我们不要走散了。”
    我在想,若不是为了寻找明阳,你或许希望我们走散吧?
    “明阳真的在那里吗?”
    “还不确定,若是不在河口,我们再转向勐腊,勐腊若是再寻不到,就去广西的东兴,一定要找到他!”
    我扭头盯着他那半张没有表情的面具脸看:“大森林,你这一生,都只为了明阳活着吗?”
    他沉下呼吸,幽幽叹息:“为了明阳,也为了你。”
    我猛抬头,在他眼底追寻那道炽热的光,可是那光一闪即逝,他的双瞳立刻又结成了冰,寒彻心骨。
    沉默。
    风吹动蔓草,有沙沙的声音。
    我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远处。他也伫立着,依然沉默。
    突然间:“小心!”他一声大吼将我拖至一边,惊得一身冷汗。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脚边的草地上钻出一条细长的蛇。我错愕地看着那东西曲线游移,漫不经心地从我们面前滑过。
    “还好,只是条普通的草蛇。”他松了口气,推我向加油站中心走。
    “这里有人驻站,还有蛇?”
    “这种蛇没毒,应该与人不相干。”
    “你怎么知道?”
    “要分辨先看头,毒蛇的头多是三角形,身上有彩色花纹,尾短而细。若椭圆形,蛇身色彩单调,尾细而长的是没有毒或毒性小的蛇。以后我要教你些野外生存的常识,明阳是个喜欢登山探险的孩子,以后他去哪里,你可能也会跟着去。”
    他教我这些,也是为了明阳?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里也实在荒僻,赶紧离开吧!”他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登机。
    我的嗓子眼又紧张得吊了起来。
    泛着幽蓝光芒的青色瞳孔,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
    她在机上!
    小芫,就坐在机座上。

第68节:尘埃落定(5)

    我的咽喉处激烈地收缩,眉头紧皱,鬓角的汗已经溢出。
    “怎么不上去?”大森林催促我。
    “我……”我退了一步,缩脚下来,回身对他说,“我可以等会儿再上去吗?”
    “怎么了?”他伸出一只大手,抚在我的额头上,“你不舒服?脸色很不好。”
    我咬咬嘴唇,该怎么跟他说?他的手迅速地拿开,面无表情。
    那双大手,曾经为我包在耳上阻隔雷电轰鸣的大手,而今已经不带任何温度和感情。我心里有股寒冷的溪流在摧袭,仿佛腊月里的霜冻。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我……”
    我怔住,瞳孔突然睁大——她就站在大森林的肩膀后面,头颅像机械一样僵硬地转弯,发出“咯咯”的声音。那声音微弱,却令我毛骨悚然。一双幽怨的眼睛不论头颅怎么转动都在死死地盯着我,这压抑令人窒息。我只觉得头顶的寒气冲出了百汇穴,两条腿像棉花一样软,无力地瘫倒下去……
    醒来时,眼前出现的是纯粹黑幕上的灿烂繁星,就像我小时候躺在垛草堆上看到的星辰一样,感觉那么遥远,那么寂寥的美丽。
    “你醒了?”
    一个温厚磁性的男低音。
    我仰视的角度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大森林,这个时候没有固执和冷漠,眼底温柔,关怀流露。
    “你贫血?”他递个瓶子给我,“把这个喝了。”
    “什么东西?”那里面有金黄色半透明的液体。
    “葡萄糖。喝吧!可以帮你增强体力,要是脱水的话就不好办了。”
    这是难得的融洽,我们之间没有隔阂的陌生,他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大森林,体贴细微的照顾,让女孩儿心动。
    可是我觉得,无形之中,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我移动,她也移动。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云南河口。
    这里与越南老街市、谷柳市隔河相望,远比我想象的繁华,小商品云集,批发商人相互簇拥,热闹非凡。
    “怎么到处都是戴斗笠挑扁担的女人?”黄昏时我站在街角眺望。
    大森林戴着压低的鸭舌帽,宽大的墨镜几乎罩住了半边脸。他也避讳别人看到他的脸:“这里的风俗,女人要比男人辛苦得多,你没看见吗,干活的、挑扁担的、做买卖开店铺的都是女人,男人只是跷着二郎腿坐在阴凉处喝茶、打麻将或是搓牌。”他意味深长地说一句,“若是明阳真的在这里,倒是不会吃什么苦。所有的活都被女人抢着干完了。”
    此时我们正坐在茶馆里,南方茶铺多。大森林的眼睛始终盯着过往的行人。
    “我们在这里等什么?能找到他吗?”
    “我托人打听过,有人在这里看见过他,但不确定是不是真正的明阳。”
    “那你把我找来就能确定了吗?”我赌气,“还不如找到人你直接拉回去做DNA检测。”
    “你忘了吗,明阳和你一样鬼眼通灵,他在一片陌生的环境中,总会有人发现他的与众不同。”他指着我的眼睛说。
    那倒是!最好的辨别就是一双鬼眼。
    我喝了一口茶,和他一起盯着路口,人来人往,繁杂一片。但是像明阳那样阳光帅气的男孩儿,应该是鹤立鸡群的,他若真的出现在这群皮肤黝黑的劳动人民之中,我肯定能一眼认出来。
    注意力在外面,忽然觉得我的裤脚好像有比风更劲的东西在拨动。低头一看,惊得我把茶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大森林转过头来问我。
    一个男孩儿,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得破破烂烂,凸起的眼睛大得吓人,眼白比眼黑要多。他淌着鼻涕可怜巴巴地说:“姐姐我饿啊!”
    “大森林,这儿有个乞讨的孩子,很可怜哪!”我对他指指脚下。
    他诧异地看着我:“你脚下有东西吗?”说罢他站起来又围着我转一圈,“我怎么没看到?”
    我一怔!莫不是又见鬼了?
    再低头看那可怜的孩子,他正缩在桌子下面,不敢露头,似乎是害怕所剩的阳光。夕阳的余晖还洒在身上,我已觉察不出温暖,这么个小鬼虽不能说令人胆战心寒,但是后怕紧跟而来。我已到了国之边境,鬼魅依然相随,似乎遁迹天涯也不可能甩得掉。那,那小芫,应该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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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31 12:47 PM |只看该作者
第69节:尘埃落定(6)

    有人咯咯地发笑。
    循声而去,见是个小个子的胖姑娘。
    “你笑什么?”我问她。
    她趴在酒柜里面拿着一个纸烟盒掩面,仍在笑:“前些时候我也见过一个男孩就坐在你坐的那个位置上,突然跳起来。他旁边的人便问他,怎么了?他说脚下有个孩子在乞讨,像个叫花子。可这里哪有他说的叫花子啊!大家都笑他。”
    她这么一说,大森林立刻警觉起来,他快步走上前去,抓住那胖姑娘的胳膊问:“你说的那男孩多大年龄?长得什么样子?几时看见的?他还会再来吗?”
    “呀!痛!”胖姑娘费力去甩他的手,“夹得痛死了呀!你先松手!”
    大森林松开。
    那姑娘说:“就是前几天见的……前几天……我忘了是星期几……”
    “那你看见的人,他长得什么样子?”
    “很干净,和这里的男人不一样,他穿的白衬衫是雪白雪白的,一点褶子都没有,这里的男人整天喝茶打牌,他从来不屑一顾。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泉水一样纯净,亮得不可思议。头发微微卷着,像婴孩的绒毛一样柔……哦!他的个子也很高,不像我们这里的男人,都是小个子……”
    不等她说完,大森林已经拉起我就走。
    “去哪儿?”我问他。
    “先离开这里。”
    “为什么?”我不解,“你不是已经知道线索了吗,他有可能来这里。”
    “他既然会来这里喝茶,或许就住在这附近的几条街上。但是晚上,他应该不会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和你一样在这里见过鬼。这茶馆应该有煞气。”
    第二天,这家茶馆封闭了,因为出了人命。茶馆老板的女儿,也就是昨天和我们谈过话的胖姑娘,意外地从二楼坠下,头朝下,脑颅骨断裂死亡。
    我和大森林老远看见街对面拥挤的人流,怔了怔,停止脚步。
    “我们还要去那里吗?”我问他。
    “去了也没用了。那里又出了人命,不知会不会添新鬼,明阳若是知道,连白天也不会去那地方了。我们得另外找去……”
    “可是……那姑娘怎么会死得这么蹊跷呢?”
    大森林低语:“与我们无关,我们离开时她还活得好好的。”
    过往的人擦着肩膀走过,有人议论:“听说那茶馆老板的女儿临死之前好像受到惊吓,自己从二楼上跳下来的。”
    “瞎说!谁会自己从楼上往下跳?”
    “真的,虽然说是自杀,可这姑娘之前一直很正常啊,还有说有笑的,连一点失常的情绪都没有……”
    “你们没看见她的尸体吗?她那两个眼睛聚焦了,连瞳孔都没有找到,小得快成针鼻儿了……”
    我心里又扑腾扑腾跳起来,这种死法,和被鬼魅吓死的人十分相像,难道她也是被什么恐怖惊吓致死?
    大森林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扶一扶:“打起精神来,我们还要找人!”
    唉!可是……明阳,他在哪儿呢?
    天际马上就要升起一轮新日了。清早的晨雾散去很快,太阳升起之后,热力会让花朵打蔫,人也会被烤得头晕无力。
    我们穿过小巷子,路过一处早点铺子,大森林进去买早点,我则盯着一处发呆。铺子的主人正在用一个小煤气罐炒米粉,小小的空间被客人挤得无处落脚。我心里紧张得像擂鼓一样咚咚直响。
    那是一种预感。
    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抓紧十指,眉头紧蹙,注意力集中。
    “嘭——”的一声巨响!
    铺子门口炒米粉的小罐子爆炸了,我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气,带着油腻和火辣辣的灼伤一样的疼痛。
    “大森林!”我冲他大喊。
    他回头望我一眼。这一喊,便有人注意他特殊的打扮。在一群穿着宽大汗衫T恤的人中唯有他一个浑身包裹严实,头戴鸭舌帽,鼻梁上还挡着巨大的墨镜。
    “快过来!”我冲他使劲地挥手。
    “你怎么了?”他走过来。
    我焦急:“大森林!快让这铺子里的人,不!这铺子周围的人也都要散开!”

第70节:尘埃落定(7)

    “为什么?”
    “我刚才看见……预感到——这里要爆炸!”
    他怔一下:“你确定?”
    “嗯!”我咬着嘴唇用力地点头。
    可是未等大森林去驱散人群,那铺子里的人已经陆续散开了,人们正像退潮一样往外散开。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
    那个小小的熏黑的煤气罐真的爆炸了。
    周围的人都心惊肉跳地观看,吁声一片。
    早点铺子的老板一家连连擦汗,嘴里还念叨着:感谢神灵!感谢神灵!
    大森林喃喃自语:“他们怎么会预先知道要爆炸了?”他抓住一个从铺子里跑出来的人问缘由。
    那人哎呀一声,答道:“我们哪里知道,刚才有人报信,说这里会爆炸,所以大家赶紧散开了。”
    “谁?”
    “我哪知道啊,人都散了!”
    “有人说将要爆炸了,你们就相信?”
    “起初也不信的,可是前不久差不多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有家火锅店就发生了爆炸,听说那也是有人提前送信说那个店会发生爆炸,可是店主不信,还把报信的人赶了出去,结果那家店真的爆炸了,那谁还敢不信啊。以后再有这样的预言,大家都跑得好快啦!”这人用不大通顺的滇南普通话说完,也要跑。
    大森林的唇角很激动,抓着那人不肯撒手:“你们以前见过那个报预言的人吗?谁认识他?他住在哪里?”
    “那谁知道。”这人还是挣脱了大森林,走了。
    他僵在那里,墨镜遮挡着,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他一定心急如焚,只是不愿表露出脆弱的一面。
    我们在河口最热闹的几条街游荡,试图在人缝中寻觅明阳的影子。每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都要追过去看一看,尽管都不是。
    “累不累?”大森林把一瓶矿泉水递给我,说,“你等我一下。”
    我看着他钻进一家杂货店,出来的时候递给我一把遮阳伞:“撑起来,南方的太阳太毒,你看你都晒黑了。我该早点准备这些东西的。”
    我心里有小小的温暖荡漾开去。虽然你嘴巴很硬,表面很倔,其实内心柔软是在不经意间悄悄舒展开的。于是我咧着嘴笑得格外灿烂,他拿大手握成个拳头看似重重地砸到我的头顶,其实一点都不疼:“笑什么?革命尚未成功,任重道远,找明阳要紧。”
    我问他:“你得到的消息真的是在河口这几条街吗?”
    他点点头。
    我问他:“大森林,人每天必须的是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我。
    “水和粮食。”我对他笑,“你看来来往往的每个人,虽然开店铺做生意很勤劳,但是每个人到吃饭的时间肯定是会休息的。刚才穿街走巷的时候,我看到这附近有个好大的菜市场,你说明阳会不会出现在那里?”
    他吃惊地张大嘴巴:“怎么可能,他是个少爷!”
    “少爷也是人呀!”我拿眼角斜他,“你不是说明阳在这地方不会吃苦吗?大活儿都被女人干了,男人多是享受,不过带孩子做家务买菜烧饭倒是男人的活计。”
    他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走啦!”我也拍拍他,“我们去菜市场看看。”
    他跟着走,呢喃一句:“好像,有点,道理。”
    又一个白天过去了,依然无果。
    当我拖着面条一样疲软的腿回到宾馆时,仰起脸对大森林说:“明天一大早去!”
    他吃惊地看看我:“你确定会在那儿寻到他?”
    我咬咬下嘴唇,其实并不确定,但是有个隐约的感觉,这和预感又不一样,比那些信息的信号弱,但是却有种心有灵犀的直觉。
    “好吧!”他顺着我,“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过去。”
    这世上属寻觅是最茫然的活动了,没有什么比找个人更大海捞针。可是我们坚持不懈,从早上起,我脑子里已经有个微弱的信号在跳动,是的,感觉到,他离我们很近,十分奇妙。
    我冲到大森林房间的时候他正在洗手间刮胡子,看见我来,十二分慌张地拿毛巾掩盖住自己的脸。我心里有个没长好的茧子样的东西被剥落,又淌出血来。他到底怕我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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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31 12:47 PM |只看该作者
第71节:尘埃落定(8)
  “你先到外面等,我换件衣服马上出来。”他背着手命令我。
  我悻悻地退出来。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不安全感。
  早上的菜市场已经开市,像个宏大的农贸市场,地上的污水成河,戴斗笠的女人们不停地打扫。我和大森林在市场中心走动,观察过往的人们,时不时地回望出口。
  接近中午时人潮渐渐散了,只有个别的小贩和起得晚的市民在交易。清洁工又开始清扫垃圾。大森林对我说:“看来没希望了,走吗?”
  我固执地摇头:“我有预感,他真的会在这里出现。”
  他说好吧!那就再等等,说罢便买水去了。
  就在一个戴斗笠的大婶拿竹耙子从我面前扫过时,我眼前一亮,看到一个穿着整洁的白衬衫的男人。真像!欢呼雀跃的感觉直冲胸膛,我就知道,我的直觉比大森林的众多耳目都管用。
  “明阳!”我大声喊他。
  可是他没有回头,像个陌生人一样继续朝前走,买了些莴笋放进菜篮。
  眼见他准备离去,我着急地冲过去。可是市场好大,弯弯绕绕的摊贩挡住了去路,我只顾跑,没注意脚下。
  “皱哇子(河口方言:干什么)?”一个戴斗笠的大婶拉住我大喊。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指一指地下,我才意识到自己把她刚扫成堆的垃圾踢散了。
  “对不起!”我欲摆脱她再跑,谁知她抓着我不放,“克里白趁里(河口方言:这女人可恶)。”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放开,我有急事啊!”可是语言不通,麻烦很大。
  这女人不肯放开我,直到大森林赶过来解围:“咋发儿里了(怎么回事)?”没想到他还会说河口方言,几句就把大婶给打发了,末了送一句:“纳慰!”
  我瞪着眼睛看他:“说的什么?”
  “谢谢。”他冲我笑,还有工夫笑?我大喊:“我看见明阳了!”可是现在,他已经从这市场里蒸发了,销声匿迹。“完了,又丢了。”我垂头丧气。
  刚才扫地的大婶回头冲我嚷嚷:“埋慌在!等一黑儿……”
  我问大森林:“她说什么?”
  “她说让你别急,一会儿就找到了。”
  “怎么不急,找人一错过,又乱了方向。”我重重地叹气。大森林无语。
  可是,为什么明阳听见我叫他也不回头呢?
  晚上有电话找他,我看着大森林在我面前焦虑烦躁地走来走去:“我在河口……对。我已经吩咐人在孟连、察隅、东兴都布置了据点,只要发现明阳的踪迹我会马上告诉你……他怎么可能会滞留在察隅的深山老林呢……好吧!我再去找。”
  “怎么了?”我问他。
  他挂断电话:“有人说在察隅看见过他,我们去看看。”
  “那这里不找了吗?”
  “先去察隅吧!”
  “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明阳离我们很近很近了。
  “大森林,你在跟谁打电话?”我觉得还有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他在瞒着我。
  可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律师。”
  我觉得不对,不仅仅是律师吧?
  晚上,我没对他打声招呼就跑出了宾馆。因为我感觉到,明阳就在这附近,空气中凝结的某种信息越来越强烈,很熟悉。我仰起脖子去感触,暗夜里仿佛有个人也是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一处七层楼的阳台上。
  我举目去望。
  嘭!嘭!!心跳得飞快。
  那北街一处阳台上的影子,真像他。像明阳。
  我面前一条像水道一样的小河流挡住了去路,绕过去!我要绕到前面去看看!
  飞奔之中,有人撞倒了我,一个低着头跑开的小孩儿。当我再跑到那栋不起眼的七层居民楼下时,楼上已经关了灯。刚才我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是哪一家?
  天啊!我居然没记住!拍拍自己的脑门:笨死了!
  怎么办?
  这样的楼周围几栋都长得一模一样,连窗户阳台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要怎么找?对!该告诉大森林,我看见貌似明阳的人了!告诉他!!
第72节:尘埃落定(9)
  我一边跑到对面街角的小卖部找公用电话,一边翻自己的包——咦?背包下面被划开了好大的口子。钱包不翼而飞。
  糟!
  我拿着电话一边拨号一边偷偷看嗑瓜子的老板娘,她也在斜着眼睛看我。电话一直占线。他在和谁通话?
  终于拨通,话筒那边的声音快爆了:“你去哪儿了?这个时候想急死人呢?”
  我告诉他我在北街东灶巷,看见了一个和明阳十分相似的人。他说你站那儿别动,我马上就来。
  电话放下后。我看着老板娘,她生硬的表情,向我伸手:一元二角钱。
  可是……我现在连一毛都没有。
  忽然,楼上那个曾经闪现过光芒的窗口又亮了起来,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靠近了阳台,正向下探头张望。我的心跳又加快了,是明阳吗?这次数了数楼层高度和宽度。我记下了,就是正西第三个窗户,七楼。
  那人影一转身又要进屋去。
  我要上去找他!
  一刻都不想迟疑。
  “喂!喂!”小卖部的老板娘盯着我大叫,“你还没给钱呢!”
  哦!我摸摸自己的身上,只有一块Doubie Chrono Classic陶瓷飞行腕表IWC。那是明阳送给我的,价值不菲。
  “老板娘,这块手表先压在你这里,一会儿若有个穿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来找我,你就告诉他,我去那边楼上了……”我把表摘下来放在她的公用电话旁边,撒腿就跑。
  “喂!别去那个楼!那楼不吉利……”
  老板娘在身后喊,可是我根本无法停下脚步。那楼不吉利?为啥不吉利?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第73节:河口“鬼楼”(1)
  河口“鬼楼”
  站在那六楼的楼道里,我的前脚还没有踏上七楼的台阶,就听见异样的动静。
  一声、两声、三声……
  我以为是有人敲门,可并不是,那声音就像是某种木盒子发出的撞击声。楼道里有声控灯,若有人敲门,或是有动静,灯应该亮啊!可这里仍是黑糊糊的。我伸出巴掌拍了个响,还是漆黑一片。看来灯坏了。我自己嘟囔一声,再往上爬楼,拐角处,我看见一双脚,站在七楼的一个门前。
  哦!原来真是有人在敲门啊!松了口气。待彻底转过转角的时候,又愣住了。
  不!准确地说,是彻底腿软,寒得连发根都竖了起来。
  哪有什么人在敲门?
  七楼那户人家的门前站着一双脚,可是脚上面只有半条腿,再往上面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的天啊!
  我死死地拽住楼梯扶手,再迟一步,只怕是要惊得摔下来。
  这是什么……什么东西?
  忽然间,觉得抓着栏杆的手上趴着什么。
  再低头一看——
  “啊!”
  我惊叫一声向墙边靠去。
  那背光的青幽暗处,一个头颅趴在我的手背上……只有一个头颅……轻飘飘地向上爬,那双泛青光的白眼珠还在盯着我看。我胡乱地拍着自己的手,脑袋上一股凉气往上冲,好像方才那厮的下巴就搁在我的手背上。
  吓死我了——
  再看上面,方才门前站着的那双脚和一条腿已经不见了。
  忽然,六楼的灯灭了。
  一片黑暗。
  那暗处的头颅还在不在?我已经被吓得魂儿飞掉一半,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忽然间,身子后面的墙在动……墙面变得很软,像稀泥一样软塌塌的,连我也似乎要跟着一起陷入。我急忙转身离开那面墙。渐渐适应了月光的昏暗,我看见那墙上慢慢出现了雾幛一样的东西,白色的墙皮在逐渐起着变化,直至出现一张人脸的轮廓。我一声惊呼,六楼以下的声控灯全亮了。
  下颚好疼,好似被针扎一般。我知道,这是紧张引起的神经跳跃刺痛。可是,我无法抑制这种痛,更没法控制恐惧,我的腿根本不听使唤地抖……
  那墙像个沙盘一样软化起来,一个虚影的人渐渐浮出来……
  我脑子乱极了,似乎在哪里……见过墙上浮现出的这张脸……
  她渐渐显形,冲我笑,神情诡异极了,像个赌徒即将赢得赌局一样兴奋,透着狼一样的噬血的扭曲……
  是小芫!她还在跟着我?
  楼道里微弱的光线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我想跑,可脚下生根,好像钉在了原地。
  怎么办?
  我害怕极了!
  突然间,七楼的门开了,有个人跑出来,“咚咚咚”冲下楼梯,拉起我的胳膊就往上跑,直冲进一间房子,“啪”的一声,把鬼魅隔在一扇门之外。
  “这小小的门能挡住鬼魅吗?”
  我仍紧张得不能自已。
  “这门上设有法门,鬼进不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转头看他,眼睛忽然亮了……
  “明阳?”我兴奋地抓起他的手跳起来。
  他却半天没反应,迟疑地看着我:“明阳?”
  他错愕的表情给我极度兴奋的声音里泼了冷水,可是——
  “冬至!”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震得我莫名其妙。
  冬至?冬至是谁?
  更奇怪的是,明阳应声答应,转而去扶那老人。
  一个满脸阴霾、沟壑重重的老头子坐在阳台边落地窗旁的轮椅上,看着我:“你刚才在阳台上张望,寻找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吗?”
  明阳点点头:“是啊!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我,一声强过一声,在脑部震动引起了共鸣。”
  老人的眉眼略有所动,盯住我看半天:“怎么,这孩子也是个鬼眼?”
  我吃惊地回视他,不知怎么回事。
  “咚!咚!咚!”有人敲门,声音急促焦虑,“若惜!你在里面吗?回答我!”
  是大森林?!
  我惊喜,要去开门。
  “你干什么?”明阳冲过来挡我的手。
  “是大森林!大森林啊!”我冲他喊,声音也急。
  他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压根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就是狄珞啊!你兄弟!你的哥哥啊!”
  他闷声问我:“外面是你朋友?”
  我点头。
  门打开。
  “若惜!”大森林冲进来一把拽住我,“你吓死我了!怎么一个人跑了?”
  “大森林!明阳在这里!他就在这里啊!”
  他抬头看见了明阳,抱着我的有力双臂瞬间松开。他们目光对峙,但是明阳看他的眼神是陌生的。
  “大森林,明阳好奇怪,他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们,那个……大爷,还叫他冬至。”
  大森林平定住激动,转而对我说:“你也真是,这支Doubie Chrono Classic是明阳送给你的,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能当一元二角抵了电话费?”
  “我……钱包被偷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间房的?”
  “整栋楼都是漆黑一片,只有这一家亮了灯。我猜你可能在这里。”他把手表给我带上,小声对我说,“这也是我要带你来找明阳的原因,他不知因为什么在这小小的河口耽搁了下来,给我提供线索的人告诉我,他似乎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但他是明阳的事实改不了,就凭他的鬼眼,已是一世的烙印。”
  我眨眨眼问他:“你是说他对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被什么屏障给阻碍了,就像催眠术……”大森林转而面对那老头子,“大爷!您也该说说,这栋楼为什么没有人住,只有你一家了吧?我刚才听那楼下做小生意的人说,这栋楼可是河口颇有名的‘鬼楼’啊!”
  什么?
  我也着实一惊。
  外面鬼敲门还在继续,让人心惊胆战。
  明阳冲我挤挤眼睛:“不用管他,他会敲一夜的,习惯就好了。”
  “这样,你都,习惯了?”难以置信。
  “天亮就没声了。”他似乎真的习以为常。
  “老师傅,”我问, “既然这里是鬼楼,为什么你不换个地方住呢?”
  老头子淡然一笑:“在哪里都一样。人不缠鬼,鬼却缠人。无论我走多远,想缠着我的鬼还是不会放过我。就像你,你已经离开原来待着的地方十万八千里,跟着你的冤灵放过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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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31 12:48 PM |只看该作者
第74节:河口“鬼楼”(2)
  我为之一震。刚才他一见我就知道我是天生鬼眼,可见这老头子非一般人呢!“那门外的鬼与你有夙怨吗?”
  老头子轻轻抚摩着手中那个黑色的盒子:“谁都认为,我妻子回到我身边是理所应当的,只有他不这么认为……”他抱着盒子,沉默地转动滑轮,回卧室去。
  “他怎么了?”我看着他背影不解地问。
  “大概是想我妈了。”明阳答。
  “你怎么……还叫妈?”我诧异,“明阳!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过路的?”他侧头一笑。
  “不是!”我急得抓自己的手腕,“你看看!这是你送给我的Doubie Chrono Classic飞行腕表,看清楚!是你送给我的!”
  “哦呵……”他笑,“我不记得了,有吗?不过这表还真是块儿好表!”
  他眼睛里的迷雾又浓又厚,让我发蒙。
  “明阳?”他困惑地指指自己,“我叫明阳吗?”
  “对!狄明阳!”我在对牛弹琴。
  大森林退至一边,沉默地看着我们。
  “怎么办?”我向他求救,“他也不认得我了!”
  他想了一想,闪身跟进老头子的卧室。
  “喂!我爸休息了,你别去吵他。”明阳伸手要拉他。
  我阻止。
  “你们要害他?”明阳大骇,一把推开我。
  “狄明阳!”我摔在沙发上冲他喊,“你曾经对我说过,人的恐惧是自己给予自己的,你只有战胜了自己,才不怕鬼。恐惧来自你自己的心,你释然了,也就解脱了。也是你告诉我,鬼魅的世界,也有善恶。你引导我面对幽冥世界的恐惧,现在你怎么能把一切都忘了?”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想起些什么。
  我们僵持着,这个模样有些滑稽,他站着,我躺着,不过我在对他大声说话,他似乎受了小小的刺激一样傻傻地怔住。
  大森林就在这个时候推着老头子的轮椅从卧室走出来。他先看见像个棒槌一样立着的明阳,而后看见我正狼狈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我欲说些什么,他却示意我什么也不用说,点点头,似乎他已经有足够的把握带走明阳。
  老头子久久地望着明阳:“我儿冬至啊!可惜……”他叹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罢了!人生聚散就像场戏,曲终了,人还是要散。你与我有缘,可缘分,也有尽的时候……”
  “爸!你说什么呢?”明阳叫他——爸?!
  “坐吧!”老头子指一指沙发,请我们坐下,并吩咐明阳去烧开水泡茶。
  “我在景洪的热带雨林捡了他的半条命回来。”老头子说,“当时他身上多处骨折,若是移动,他的腿就会断掉。可他执意要走,他说有个牵挂的人在等他。我只好用了催眠术,封存了他的记忆。”
  我可以理解,依着明阳的性子一定会回小木屋去找我。原来这老头子真是位高人。
  “那明阳的催眠术可以解除了吗?”我知道这种催眠只是暂时的,没有人可以被控制一生。像我曾经被施与的催眠就在受到强烈刺激之后猛然惊醒,好比一个梦游状态中的人被闹钟惊醒一样,虽然接受不了,但是解脱了。
  老头子点点头:“可以,至亲至近的人最容易办到,就好像解开一个纽扣,打响一个手指一样简单。”
  “太好了!”我轻声说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竟脸红了。
  “他的未婚妻。”大森林很快地说。
  我嗔怪地瞪他,他当做没看见。
  老头子说:“好吧!你与我两个人合作唤醒他,我能感觉到,你的脑电波干扰灵力已经很强大了。”
  是哦。我自己也有感觉,灵力似乎越来越强大了,不知道我今后会不会变得像奶奶一样波澜不惊,什么事都能占前卜后、从容应对?
  当然,要对人施以催眠术必须等在他完全放松、意识完全失去戒备的时候,才能把异作用电波冲进他的脑磁场中。当然最亲近的人最容易唤起封存的记忆,这倒不会像移植心肺之类的器官手术一样复杂,也不会有什么排异反应,只要我能融进他的脑磁场就可以和他共同活跃于同一组脑细胞信号波动。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我们可以做一样的梦,有完全一致的梦境。因为我们的脑电波信号太接近了,难分彼此。

第75节:河口“鬼楼”(3)
  明阳从厨房出来,端茶水很在行。看来这老头子真不简单,不但救了他的命,还把他打造得勤劳忠恳,多像个普通家庭中的乖孩子。可他以前一点也不乖,曾经让我哭过N多次。
  老头子对他招招手:“孩子你过来。”
  他很乖地走过去。老头子对他说:“我中年丧子,只有一个独苗,名叫冬至……”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有两滴泪含着,迟落。
  明阳错愕地蹲在他面前:“我……不是你儿子?”
  老头子轻抚他的头,十分怜爱:“我要是有这么大的儿子,就好了。我的冬至,已经死去九年了。冬至那天出生,冬至那天去世。这命运有时就是在跟你开玩笑,只是冥冥之中,你不知道幕后操纵的那只黑手是从什么地方伸出来的。我用易学之术测出来儿子会遭遇不测,可是千小心万防御,仍是没能改变命运。我的小冬至,他走的时候,只有七岁……”
  老人沉默半晌之后,道出了不体面的往事:
  “儿子死后,媳妇也跟着别人跑了。我是个地质勘测学者,常年不在家。回来时已是人去楼空、凄凉惨淡。后来不久,有人抱着一个骨灰盒登门,说盒子里装着我妻子的骨灰。来人说是死于一场交通事故。但我妻子不是最惨的人,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连大半截身子都没有了,被冲撞而来的装载钢筋的大货车碾成了两半,据说交警赶到时,那男人只剩下一双脚,一条腿,其他的部分都成了烂泥。
  “我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这个被撞成烂泥的男人似乎就是拐走我妻子的罪魁祸首。我有一段时间萎靡不振,终日饮酒大醉,事业也荒废了。更悲惨的不是这些,是有一天早上醒来,我突然无法动弹下身,双腿的软组织肌肉萎缩异常,耷拉在床下。我是个研究古今地质学的学者,但对易学也十分痴迷。我自幼通八卦晓异灵,对自己日后所遇之人所见之事都预测到了。唯有这件事,突然有这么一天双腿不能行走,我却一点预感也没有。这件事也很奇怪,我去医院检查过,没有查出任何毛病,医生都说我的腿没有出现病变,可我的确再也无法下地行走了。”
  他拍拍自己身下的轮椅:“从那以后我就很依赖它,没想到今年夏天景洪自然保护区请我去对那里的自然条件做个小型研讨会报告,我却在那里意外捡到个儿子。”他看看明阳,很欣慰,“这个儿子没有白捡,对我照顾体贴,很孝顺,我的一日三餐洗澡抹背物理治疗都是他操劳的,我还真离不开他了。”
  明阳怔怔地愣着,我更确定早上我在菜市场看见的那个提篮子买菜的白衣人就是他。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少爷!
  “不过我也发现了他的异常,他能看得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能预言哪里会出现灾祸。”他指一指明阳,“这孩子说他一到夜里就听见敲门声。我让他不要开门,因为我知道这楼里闹鬼。自从我妻子的骨灰回来之后,楼道里就没有安生过,怪事时有发生。哪家的孩子放学后失踪了,没过几日在小河沟里找到了尸体。又有哪家的女人从楼上滚了下去,肚子里七月大的胎儿没有保住……怪事发生之后邻居们怨声载道,都说是我老婆的冤魂回来闹的。我利用五行八卦在楼内设置了法门,抵御鬼魅污秽之物。但楼中的怨灵越闹越凶,灵力也似乎日渐增长,这栋楼里的居民渐渐搬走后,一入夜这里就阴森可怖。”
  我问他:“是你妻子的冤灵回来了吗?”
  他摇摇头:“我妻子是个老实温厚的人,不会做这种伤人的事情。”
  “老实温厚还跟人跑了?”大森林低语一声。
  老头子摸摸膝上的骨灰盒:“惠君比我年轻十五岁,嫁给我,的确亏了她。不过我相信来闹的冤灵不是她,一定不是。”
  “是个男的。”我记得那个趴在我手背上的男人头颅,心里很不舒服。
  “应该是他。”老头子竟笑了,“他认为我把惠君从他身边抢走了。即便抢的是个死人,也是我抢走的……所以他心有不甘,夜夜来闹。”
  “那不应该!”我发感慨,“他是拆散你家庭的第三者,才不应该化作怨灵来惊扰生者。”
第76节:河口“鬼楼”(4)
  “也许是吧!”老头子似乎已经超然物外,转而对明阳说,“孩子,该是把封存的记忆还给你的时候了。”
  有一道白光从老头子的眼睛里升起,渐渐炽热得生辉,直到我们四周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了……
  十八年前,我躺在一个绣红花的布囊里,嘬着自己的拇指,哦!我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儿,出生两个多月后,见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稀罕事。秋风萧瑟,太阳也变得苍白。一对年轻的夫妇牵着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儿,站在奶奶的佛堂中。奶奶夸这男孩儿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清亮的眸子里闪动着耀眼的光,那么清澈,那么单纯,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又似乎把整个世界都看透了。年轻夫妇询问奶奶,如何可以让这个天生鬼眼的男孩儿除去心中芥蒂,驱赶对阴魂不散充斥四周的恐惧。奶奶告诉他别无他法,鬼眼是天赐,与生俱来,但这孩子不是福薄之人,他会变得坚强果敢、意志力远高过常人。种种考验也会接踵而来,日后,他会得一贤妻,那女子会帮他度过危难……
  室内的一道白光突然收回,我们像是被一种逆自然的气流震醒,老头子大咳之后,喉咙里吐出一口血来。
  我冲过去扶他,他冲我摆摆手,安慰我说没事。
  明阳愣在原地没动,但我知道,他已经醒来,时光像个白炽的光线隧道,迅速地冲击他的脑磁场,过去的种种像被一把无形的钥匙猛然旋转一百八十度一样扭开。他有一阵眩晕,而后看见我的目光中流露出惊喜:“小乌鸦?”
  我知道他想起来了,百分之百地想了起来。可是眼前这可怜的老头子,怕是在他的记忆里荡然无存了。老头子冲我神秘地一笑:“有些东西是要等价交换的,你不能既想要这一份,也想要那一份,什么都不失去,那不可能的。”
  “可是,我们怎么感谢你呢?”毕竟是他救了明阳,又把他还给了我们。
  老头子指一指门的方向:“一会儿我把你们送出去,你们头也不回地往东边去,走出这栋楼,那鬼应该不会再纠缠你们的。”
  “那你呢?”我问他。
  “不用管我,这鬼若真能害我,早就害了,不会忍耐这么久,我这易学之术也不是空学的,你们快走吧!我留在这楼里,那鬼便不会窜出去害别人。”
  “可是……”未等我再说,老头子已经一把将我推开。
  他自己滑动轮椅到门边,拉住大森林的手:“我送你一串佛珠,这佛珠有灵性,若遇鬼,可暂保平安。”老头子把一串紫砂佛珠套进大森林的手腕,也用力把他推走,“走吧!别停下来。鬼也有虚灵和障眼法,有时眼睛看见的并非是真的,相信你的心就好,快走!”
  门大开,一时间狂风骤起,眼睛都睁不开。
  “大胆走出去!眼睁不开就索性不看!”身后传来老头子最后一声吼叫,接着门就被重重地关上。
  我前面拉着明阳的手,后面拽着大森林的衣角,在楼梯上猛跑。直到跑了半个时辰,这向下走的楼梯还在没完没了地延伸。怎么回事?
  明阳停下后赶紧往后看,后面的楼梯瞬间消失了,我背后变成了一个黑糊糊的洞,深不见底。
  咦?大森林呢?
  我惊出一身冷汗,自己身后空无一人,什么时候把他丢了?
  “上当了!”明阳大惊,只见不好,脚下的台阶开始移动起来……
  忽然之间阴风直扫,面额都有些发冷吃紧。
  我问明阳:“我们是不是要走回去?”
  脚下的台阶已经像个传送带一样向下滑去,我们站着不动,也被它带着往下移动。
  “这是什么邪门歪道?”明阳叫道,“这鬼不简单呢!”
  这时身后传来阵阵笑声,一个男人发癫的痴笑。我道不好,怕是那老头子的怨鬼情敌在捣乱。不知不觉已经把明阳的手攥得发青,他把我拽进怀里:“别怕!我在这儿!”
  那楼梯没完没了地延伸、下滑,我有种错觉,再往下滑是不是就要到阴曹地府了?可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阴曹地府,正在瞎想着,我冲面前的人大叫一声:“什么呀?扎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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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31 12:48 PM |只看该作者
第77节:河口“鬼楼”(5)
  明阳吓了一跳,忙摸摸自己的下巴,原来他抱得太紧,下巴上的胡子抵上了我的额头:“嘿嘿,才两天没刮胡子,就长得这么迅猛了。”
  “你还长胡子?”我瞪着眼睛吹气,尽管四周一片黑暗,啥也看不见。
  他显然挺生气:“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是个男人!”
  “我当你是小屁孩儿呢!”我顶嘴。
  仿佛一下子忘记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下地狱的时候还能这么高兴?”那个诡异的男声又响起,不过这回他似乎很生气。
  我凑近明阳的耳朵对他说:“他似乎很生气我们这么快乐,那就再气气他好了。不知道鬼是不是乱了气场之后,这障眼之术也会溃败。”
  明阳果然很配合:“哎呀!肚子饿了,我有点想吃汉堡包。”
  “别总吃洋垃圾,那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若馋了可以去吃北京烤鸭,比汉堡包好吃。”我一边说一边侧耳去听那鬼的动静。
  “还是牛肉干好吃,四川的正宗是吧?”
  “谁说的,云南也有,牦牛肉干是高原产的,你换种口味吧!”我忍不住想笑,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连对付鬼都变得横生乐趣。
  “牛吃的是奶挤的是草对吧?”
  “错!牛吃草,挤奶!”
  我们终于忍不住又哈哈大笑。
  这回那鬼受不了了,他愤怒地咆哮,转眼间,四周一切虚影都不见了,脚下的楼梯固定不动,身后那黑糊糊的深洞也消失不见,身后是楼梯转角,一如常态。
  我真想对明阳三呼万岁,他捏我的胳膊示意我安静下来:“他就在这里,在我们身边。”接着他对黑暗中大喊,“你出来吧!我们不怕你!”
  有个声音缓缓落下来:“为什么不怕?”
  “见鬼见多了。”他满不在乎地回答,“就好比天天鲍鱼燕窝吃多了也腻,鬼见多了也不烦人了,你出来吧!我们聊聊。”
  我惊讶,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独特的和鬼交流的开场白。
  月光又散出了一点微弱的白光,照得一切都青白泛紫,就在这时,我们看见了他——一颗头颅,正悬于阶梯下面和我们的头只相隔数寸,那双眼睛像是噬人一般血淋淋地盯着我们,一动不动。
  我攥紧明阳的手背,还是紧张。
  他的模样很可怕。
  明阳抓住我的手,平静地看着悬于顶上的他。
  那双眼睛泛着幽幽蓝光,眼珠转动时咯咯地响,他盯着明阳:“死老头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个好儿子?”
  我气愤地冲他喊:“不许你侮辱那老人家,他是个好人。”
  “好人?”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算什么好人?那老头比惠君老了十五岁,他凭什么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媳妇?自己都一把年岁了,臊不臊?”
  “你才臊!”我实在很生气,“你抢走别人的老婆,拆散别人家庭,还说这些狗屁不通的话,还胡搅蛮缠打扰活着的人,你才可恶!”
  那颗头愤怒地瞪着我,一双眼珠变得火红,像要喷出火焰来吞掉我:“你懂什么?”
  明阳轻咳一声:“那么说是别人偷了你老婆,所以你愤愤不平喽!死后成冤鬼,来这里寻仇的?”
  估计像我俩这样的问话,连鬼都要气得七窍流血,撞墙而去。
  可他却消沉下来,转怒为悲:“我和惠君从小青梅竹马,我们本来可以结合在一起的。结果,因为成分地位,为了工作调配,为了她的弟弟能找份好工作,她瞒着我离开柳州老家,嫁给了这个老头。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她弟弟的工作有了着落,而她,已经身怀六甲。”
  “于是你怒火中烧,弄死了他儿子?”明阳问。
  “是他儿子自己笨!不会游泳的人去冬泳,还死在冬至那天,真是报应,哈哈哈啊哈哈……”这鬼夸张怪异的笑,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儿子死后,你就拐走了他老婆?”明阳的问话渐渐尖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鬼还有脾气,十分不屑地仰起头,可惜下面没有脖子,再怎么仰在我这角度看来也还是像个皮球。
第78节:河口“鬼楼”(6)
  “呵呵,”明阳不慌不忙地激他,“那我来说说好了。你等这可怜的女人死了儿子之后,又开始接近她,但是你难忘她对你曾经海誓山盟的背叛,于是你引诱她跟你私奔,再制造了一起车祸报复她,想把她也弄死。只是计算失误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了,于是你死得很不甘心,就化作怨鬼来纠缠那老头子,中国有句俗话怎么说来者,死了也拖个垫背的。你可是已经害死了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又想害死一个情敌呀!”
  这番话一说完,那鬼神情激荡地愤然:“胡说!胡说!你简直是在侮辱我!”
  “哦?”明阳坏笑,“那你说说看呢!”
  “什么叫拐?她本来就是我的!惠君本来可以和我做夫妻的,本来我们可以恩爱一百年的……”他也会哭?“可是,天不遂人愿,那天我们竟然出了车祸……”他也有心痛的时候?
  “唉……”
  叹息声好长好长……
  那颗头颅痛苦地皱紧眉头,眼角有泪:“她就在我身边断的气,可是她临死前竟然说,她觉得对不起那老头,想回她丈夫身边去……她回个屁的家!我这儿才是她的家!”他像个孩子一般号啕大哭起来,“那该死的警察竟然听到了这句,把她的骨灰送回那老头手里!都他妈混蛋!我要拿回来!我要拿回来!!惠君就是死了也不能给他!”
  “你真武断!她是个人,又不是东西。或许她曾经爱过你,也或许她曾经怨恨过她的丈夫,但是她丈夫毕竟给过她一个家,她为他生过一个孩子。你不了解女人,生活会改变一个人的初衷,她会由恨转化为爱,由索取转化为付出……”
  我倒是觉得,这个叫惠君的女人也许真正爱的人是她的丈夫。她有可能是为了当年的某种目的抑或是为自己求得一份安定的、相对富裕的生活,选择了当时经济条件较优越的丈夫,而抛弃了少年时的恋人。但丈夫经年累月不在家,长久空虚的婚姻生活,使得她空洞干涸的心理或生理需求转变成了某种思念和蠢蠢欲动,促使她和以前的恋人重新搭上关系。直到儿子去世,她曾经伤心过一段时间,但认为一切束缚已断,可以自由选择爱情了,于是跟旧情人私奔……再后来车祸发生时,她又被心中的愧疚感召,想要回到丈夫身边!
  又或者,惠君和旧情人真正开始过日子了才发现他们根本不适合一起生活。时间可以铸就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浪漫的瞬间却很难成为生活的永恒。时间是摧毁一成不变的日子的漫长折磨或是改造。人们会发现,原来爱情不等于生活。所以惠君早就想回到丈夫身边了,只是找不到机会,正好,突来的车祸改变了命运,她倒是可以回家,回她丈夫身边去。
  我和明阳的心灵在碰撞,把他们的情况揣测一番,殊不知,那鬼气得快要抓狂。
  “说不定,老头子的儿子真的是这鬼害死的……”明阳又转到这个问题上来。
  这鬼突然发狂,“我没杀人!我没杀他儿子!”
  明阳叹一口气:“你如果还活着,一定会被人们送进精神病院,你现在的样子真像杀戮狂伐后的狂躁表现。”
  “杀人的人都有一道心理防线,”我说,“一旦这条线断了,他也就彻底崩溃了!”
  明阳赶紧接茬儿:“你是不是也经常受到良心谴责?你也不安?你也惶恐?即使面对心爱的女人,你也怕有天东窗事发,你爱的人知道你残害了她的儿子,她会恨你,那么你就失去一切。你也焦虑,你的不安转化成一切浮躁的因子,影响了她的判断,所以她会反弹,在生死攸关的最后时刻,她像个临时倒戈的逃兵跑了,把心转回到丈夫身边……”
  “你闭嘴!”他如河东狮吼一般发怒。暴怒之后是沮丧,虚弱,乏力……
  我看着他的气焰一点一点地熄灭,像个连连退败的囚徒,自己扯断了那根悬着的神经。在医学精神科上来说,那是心理崩溃,无异于他又杀死自己一回。
  “我,没想杀死她的儿子,没想……”他的声音低沉,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他,“我求过惠君,既然婚姻不幸福,那就跟我走吧!可她不肯,她说就算放得下一切,也放不下儿子。那孩子成了她的心病,成了夹在我们爱情中间的一道鸿沟漫道。我恨他!恨死他了!”
第79节:河口“鬼楼”(7)
  “可那还是个小孩子。”我的心尖又开始颤,“你怎么下得了手呢?”
  “对,是个孩子。平时我还给他买过零食,他还叫我叔叔。他那双眼睛长得可真像惠君啊!那么亮,那么天真无邪……”这时候的他没有一点进攻意识,周围的虚幻场景已经散得干干净净,若我和明阳想跑,此时正是机会,可我们没有。
  人心里有结,还希望有个心理医生引导,何况是鬼呢!
  “那天我带他去吃麦当劳,我在可乐里放了慢性安定药物。他那么相信我,总是叔叔、叔叔地叫我,叫得我心软。可是,每当我想起,他是我和惠君之间的障碍,我就提醒自己一定要下狠心除掉他。”他的眼睛里又开始泛青幽的白光,惨淡地咀嚼残忍,“我带他去了游泳馆,河口的冬天并不冷,只是冬季游泳的人很少。偌大个游泳池空荡荡的。我让冬至先下水,我去洗手间。其实我在拐角处悄悄地观察他。药性发作了,慢性发作……他在水面上连打了几个哈欠,就慢慢沉了下去。我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杀了他,在我悄悄潜出游泳馆的时候,有少时片刻的愧疚感,马上就被从此可以和惠君双宿双飞的兴奋冲淡了。但是惠君并没有像我一样高兴,她被通知认领儿子尸体的时候痛不欲生,竟然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我震怒!难道我在她心里还抵不上那个人的儿子的分量?”
  我摇头:“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一旦有了孩子,那便是她的命,任何感情都抵不上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那是第一次,我在惠君眼睛里看见了一种东西,很陌生,那种东西叫做恨……她恨我?她恨我?”他狂笑,但是痛苦像盘蛇一样纠缠着他的神经。那神情,竟让人不忍……
  “我如愿同惠君私奔了。在我们十五岁时没有勇气做完的事,在我们三十岁的时候实现了。可是,我开始做噩梦!夜夜被噩梦惊醒。更可怕的是,我不自觉地说梦话。我害怕极了,我生怕惠君在我的枕畔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因为我每夜喊出的名字,都有冬至。我常梦见他的尸体,永远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
  这也是一种心理暗示。
  “那场车祸,其实我觉得像是惠君心里期望的,她想死去,她想离开我,早就这么想了。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害死的冬至,所以她说要回她丈夫身边的时候对我一点留恋都没有?”这算不算幡然醒悟?
  “那你更不该纠缠!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属于你!何必做鬼惊扰活着的人?”明阳叹气,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
  “可我是爱她的!我爱她啊!”怪异的号叫,像哭,又像笑。
  “感情不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厢情愿的爱情永远不会开花结果,那女人真的不属于你。你若爱她就该让她安息,你已害死她的儿子,又想害她的丈夫?再执迷不悟,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说了狠话,如一剂猛药。
  爱情是场谜局。
  无论你爱得怨恨、犹豫还是排山倒海,它都是场没有输赢的赌局,进入这让人痴让人怨的迷雾中就只能冲锋陷阵,是死是活都是自愿。
  黎明的晨曦近了。
  那鬼没了气焰,那个虚灵样的头颅,软塌塌的皮球状。
  心死如灯灭,风一吹,散了。
  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欲孽,消失不见。
  我和明阳跑出这栋鬼楼时,大森林正在楼下等着。他也说奇怪的话:“我怎么好像做了个梦,看见你们不停地在前面跑,无论我怎么喊都没人回答我,我也撵不上。可是身上这串佛珠一发光,就什么影像都不见了。我就发现自己早已站在这楼的出口外面。”
  “嗯。这串佛珠是好东西,好好收藏。”说罢,明阳用力地拥抱大森林,对他说,“哥!我回来了!”
  太阳升起,光芒万丈。
  惊心动魄的人鬼大战也告一段落,大森林用命令的口吻对我们说:“你们两个都跟我回家去。”
  “回家?去哪儿?”我看看明阳。
  他坏坏地笑:“走吧!先离开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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