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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雪后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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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5 07:01 PM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楔子

楔子

  藍伊雪今年十歲,是獨生女,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不過媽媽很早就不在身邊,根據壁角消息,爺爺奶奶不喜歡媽媽,爸爸夾在中間難做人,到最後夫妻相處得水火不容,只好以離婚收場。

  儘管沒有媽媽,藍伊雪得到的寵愛仍然不虞匱乏,原因是她住在一個大家庭裡,家裡有爺爺奶奶、大姑姑、大姑丈、二姑姑、二姑丈、三姑姑、三姑丈、四姑姑和一堆大大小小的表哥表姊,家裡的長輩們都把她捧在手心寵著、哄著,生怕一不小心她就給融化了。

  有事例可證明她的受寵程度嗎?有。

  比方表姊帶姑姑去百貨公司,想挑一款限量版娃娃當生日禮物,大姑姑一口氣否決:太貴了,買別的。可到最後,那個限量版娃娃,出現在阿雪的生日宴上。

  比方表哥出門和女朋友約會,恰巧碰到阿雪閒閒沒事、硬要跟,表哥就算拚著挨女朋友白眼的危險,也非得帶她出門,否則在未來的兩個月,表哥將遭受禁足處份。

  由此可知,阿雪在家族小孩中地位有多高。

  她問爸爸,「為什麼姑姑、姑丈對我這麼好,比對表哥表姊還好。」

  爸爸摸摸她的頭說:「因為阿雪的媽媽不在身旁,所以姑姑、姑丈要加倍疼妳啊,何況我們家阿雪長得沉魚落雁、傾國傾城,誰看了不愛?」

  這種話,五歲之前的她深信不疑,之後,早慧的阿雪多少看出一些端倪,不再全然相信。

  端倪在哪裡?在——

  他們家的爺爺、奶奶歸爸爸養,因為爸爸說:我是藍家唯一的兒子,爺爺奶奶當然要兒子養,不能算到女兒頭上。

  阿雪理解。這是中國傳統習俗,而且她爸爸是最重視道德和責任感的男人。

  阿雪的大小表哥表姊們也歸爸爸養,這不算傳統習俗,但爸爸說:姑丈們都是公務人員,賺錢不多,爸爸有能力負擔,多分擔一點責任沒關係,做人應該互相幫忙、別太計較。

  阿雪點頭,雖然不是能夠太了解,但有其父就有其女,她養出不愛計較的隨和個性。況且就算表哥表姊不喜歡她,但姑姑吼罵一通後,他們還是會乖乖過來陪自己玩。

  還有,家裡的四姑姑也歸爸爸養。

  爸爸說:姑姑四十幾歲了,還沒碰到適合的結婚對象,以後組家庭的機會不大,於是讓四姑姑在公司裡掛一個經理頭銜,領一筆讓人眼紅的優渥薪資,保障了四姑姑的老年生活。

  因此五歲過後的阿雪,東牽西連,串出一個事實——她之所以受寵,不是因為母親不在身邊,或者她長得傾國傾城,而是因為爸爸養的人太多,基於回饋心態,長輩們對她的關愛才會多到快要溢出來。

  他們這區的豪宅初建時,爸爸擔心自己平常工作太忙,不能經常陪伴她,因此一口氣買下四棟大宅子,讓姑姑、姑丈們一起搬進來,就這樣,整個家族全窩在一塊兒,說熱鬧也熱鬧,但人多,難免有些勾心鬥角的破事兒發生。

  可外人看在眼裡,羨慕在心底,認為藍家爺爺奶奶是最幸福的老人,現代社會不比過去,年紀大了,子孫能夠圍在身邊照顧的沒幾個,並且藍家子孫一個比一個長進,有老闆、有教授、有醫生……肯定是他們上輩子造橋鋪路、好事做盡,才能得這福份。

  事實上,在二十五年前,爺爺奶奶「有出息的孩子」裡面,並沒有阿雪的父親。

  因為阿雪所有的姑姑都很會念書,只有爸爸熱愛當野孩子,成天在外面亂晃、成群結黨,學校成績爛得一塌糊塗。

  那時爺爺經常嘆氣說:豬不肥、肥到狗身上,想當年兩夫妻咬牙生下一堆女兒仍不肯放棄,就是想拚出一個兒子,沒想到……唉唉唉……

  有什麼辦法呢,人生嘛,拿到壞牌的機會比好牌機會多。

  然高中畢業後,命運重新洗牌,在愛念書的姊姊們一個個考上知名大學、研究所同時,阿雪的爸爸踏進社會,進入一間廚具公司當小工。這件事差點兒演變成家族事件,當時念研究所的大姑姑還因為當醫生的男友看不起她有個當小工的弟弟,兩人吵得天翻地覆,鬧到最後分手。

  後來阿雪爸爸碰到賞識他的老闆,願意傾囊相授,幾年後他自己出來獨立,與有經驗的老同事合夥開一間小小的廚具工廠,因腦筋動得快,他引進歐美最新廚具,以致業績大幅上升,小公司在短短三年內變成頗具規模的小企業,然後又開拓了衛浴市場。

  沒想到合夥人在這個時候車禍過世,他的兒子寧要現金不要股份,阿雪爸爸只好向銀行貸款,買下對方手中一半股份,成為公司唯一老闆。

  那段時間是公司最辛苦的時期,姑姑們都不看好弟弟,要他將公司收起來,重新回學校念書,但阿雪爸爸堅持下來了,他的公司不但沒有被貸款利息壓垮,還在同業當中成為首屈一指的佼佼者。

  之後公司跨足建築業,在房價狂飆的時代裡,搖身一變,變成台灣最具知名度的建設公司,擅長做生意的阿雪爸爸,終於當上手足中最有出息的一個。

  阿雪爸爸性格慷慨大方,不吝嗇對人付出,由此可知,他會怎樣寵愛阿雪。

  阿雪是家族裡的白雪公主,她說一好,沒有人會對她說:不對哦,二比較好。她想往東,大家只會拍拍手,把東邊道路清空,讓她自在悠游,絕不會告訴她:試試西邊吧,西邊的風景也不錯。

  在這個家,有老爸撐腰,她的話,效力和聖旨差不多。

  在阿雪六歲那年,四姑姑突發奇想,想領養一個男孩子。

  四姑姑的想法,立即獲得爺爺奶奶舉雙手贊成。

  因為阿雪爸爸已經四十歲,沒有再娶意願,爺爺奶奶擔心自己死掉之後,喪禮上沒有男孫可以捧鬥,現在以四姑姑名義領養一個男孩,問題就順利解決了。

  大姑姑、二姑姑、三姑姑聽到這個消息,紛紛推薦自己的兒子,願意將孩子過繼給妹妹,成為藍家的孩子,可四姑姑不樂意,和姊姊們冷戰幾日後,家裡多了個十歲的小男生。

  這件事惹得大姑姑、二姑姑、三姑姑憤憤不平,冷戰、熱戰,一發不可收拾。

  可這是大人間的事,與阿雪無關,因此即使她聽見一大堆耳語,也不理會。

  阿雪和老爸不一樣,她很會念書,才六歲,就學會加減乘除,二姑姑說她遺傳到姑姑們會念書的腦袋,奶奶卻說:念書不重要,能賺錢比較重要,阿雪的數學那麼好,將來肯定像爸爸那麼會賺錢。

  奶奶的話沒什麼特別意思,但在場的姑姑們全覺得被諷刺了,認為奶奶看不起高學歷的她們。

  這就是生活在大家庭裡常碰到的麻煩,閒話多、心思多,一點點小事情,容易被誇張渲染成重大事件。

  由此可推論出,領養來的男孩有多衰,他不時要聽著其它姑姑、姑丈的冷嘲熱諷,以及表哥們隨時隨地的欺負挑釁,表姊們更毒,老是一口一句「沒人要的野孩子」、「雜種」……

  阿雪的性格是傾向同情弱者的,因此她對男孩伸出善意的手,熱情地把所有東西與他分享。雖然男孩並不期待得到她的加菲貓玩偶或甜到讓人想吐的巧克力,但他很清楚,那個叫做真誠、友誼,慢慢地,他們相處融洽、感情深厚。

  這點看在阿雪爸爸眼裡,心底得到若干安慰,立場從一開始的中立轉為贊成。

  這個家通常是這樣的——阿雪爸爸說好,就不會有人持反對意見,就算有,也只能在私底下說說,不會浮上檯面來講。

  領養來的男孩叫做品駽,出生就被丟在孤兒院門口,跟著院長姓陳,但一入藍家就改姓叫做藍品駽。

  他聰明乖巧、禮貌懂事、體貼善良又能幹,有著超齡的成熟,是集所有優點於一身的好男孩,爺爺、奶奶、四姑姑和爸爸對他的寵愛,恰恰與其它人的冷漠輕蔑成反比。

  他並不在乎別人的刻薄言詞,他像顆太陽,溫暖地照耀著每個人的臉龐,他隨時隨地都在笑,笑得眉眼彎彎,笑得人們心平氣和,他落在阿雪身上的眼光永遠是溫柔平和中帶著微微的寵溺,爸爸看著看著,笑說:我們家阿雪快被品駽給融化了。

  四年下來,十歲的阿雪別的沒學會,對品駽耍賴這點學得淋漓盡致,她知道品駽的弱點是什麼,有事要求他,做出哪一號表情最容易成功\,脾氣要如何發得恰到好處,才能讓品駽在最短的時間內俯首稱臣。

  因此在爸爸說:我們家阿雪快被品駽給融化時,四姑姑就接著笑道:別傻了,是我們家品駽被阿雪捏在手裡,捏圓捏扁,全看阿雪高不高興。

  總之他們的感情好,好到誰也否決不了。

  品駽教她做功\課、品駽牽她上學、品駽教她騎腳踏車、品駽把欺負她的男生義正詞嚴地痛訓一頓、品駽……做了所有她想要他做的事,包括假裝是她的媽媽,讓她窩進他懷裡撒嬌。

  品駽很寵阿雪,寵到近乎溺愛,他可以為她做所有的事,獨獨一件事絕對不幫她,那是——幫她餵貓。

  因為他對貓毛嚴重過敏。

  夜裡,洗過澡後,阿雪總愛穿著雪白睡衣跑進品駽的房間,手拿一本故事書,跳上他的膝蓋\。

  「品駽、品駽、品駽,我要聽故事。」她從不喊他哥哥,而他很喜歡她喊品駽時,嬌嬌軟軟的嗓音。

  他摟摟她的腰、親吻她的額頭,品駽心底清楚,她只是想撒嬌,明白已經十歲的她,別說閱\讀中文故事書,就是簡單的英文繪本也不會有困擾,但他還是闔上寫到一半參考書,揉揉她剛吹乾的長髮,把她抱緊緊,說:「好,品駽給阿雪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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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她抱到自己床上,隨後跟著上床。

  他打開故事書,還沒開始念,阿雪搶先說:「今天我要睡在這裡,你不可以等我睡著,偷抱我回房。」

  「為什麼不想回房睡?」

  他的床是單人床,兩個人躺在一起有點擠,相較起她豪華寬敞的公主床,等級差多了。

  「我的床底下有鬼。」

  她極其鄭重地告訴他,靈活大眼緊盯在他臉上,閃閃發光。

  他喜歡她晶亮的大眼睛,好像隨時隨地帶著表情,他也喜歡她紅紅翹翹的嘴唇,每次鼓起腮幫子,嘟起嘴,他就猜得出她的耍賴功\要開始。

  當然,他最喜歡的是她的依賴,喜歡聽她一聲聲重複:品駽幫我這個、品駽幫我那個、品駽不在,我好寂寞……

  他承認,一開始的喜歡,是因為現實,他明白阿雪的態度將決定他能否留在藍家,他必須讓她依賴,才不會被送回孤兒院。

  而後來的喜歡,是全然地出自真心。他喜歡為她完成工作時,她眼底迸射出的歡喜,那樣的信任眼光,會讓他快樂一整天。

  「鬼?」

  「對,他們會從床底下爬出來咬我的腳。」

  品駽莞爾,她愛看愛聽鬼故事,偏又膽小,時不時把自己給嚇得惡夢連連。

  「真的嗎?他們長什麼樣子?」

  「像這樣。」阿雪兩個手掌垂在胸前,眼睛往上翻白眼,吐出粉紅色的小舌頭,模樣不像鬼,比較像哈巴狗。「很可怕耶……我不要一個人睡。」

  「知道了,阿雪不怕,品駽在,我會把鬼趕出去。」他鄭重其事承諾。

  他的承諾讓阿雪笑彎細眉,圈住他的腰際,一臉滿足。

  阿雪頭埋進他懷裡,聞見他身上的沐浴乳香氣,深深吸一口,那是薰衣草的味道,專屬於品駽的味道。

  他兩手圈著阿雪,她像隻慵懶的小貓咪,在他胸口鑽啊鑽,軟軟的、小小的、香香的,他對貓毛過敏,可這隻貓,帶給他的不是過敏而是無限歡喜,彷彿她在,他的快樂就有了意義。

  「我開始念故事了。」品駽打開故事書。

  「好。」她的額頭貼在他的下巴,安靜地傾聽他的聲音,自他身上一點一滴淺嘗著幸福味道。

  你聽說過雪后嗎?

  傳說她居住在一個漫天冰雪、渺無人煙的地方,真正見過她的人很少,但見過的人都說:雪后長得美艷動人,精緻的五官就像絢麗耀眼的雪花一般,讓人無法轉開視線,她只要輕輕向你掃過一眼,你就忍不住想追隨她的腳步、前往冰雪國度。

  但她的性情冷酷、缺乏慈悲心腸,而且她痛恨溫暖陽光,厭惡人們的溫情,她曾經向天地立誓,要將世界上所有地方都覆上一層厚厚的冰雪,令陽光無法照耀,讓世間忘卻溫暖滋味。

  於是她走過火山,火山瞬間冷卻,她走過溫泉,溫泉結上冰層,她走過青山,青山白了頭髮,她走過大海,厚厚的冰塊阻擋了船隻的前進方向。

  所有人都討厭雪后、痛恨雪后也暗暗地詛咒著雪后,他們希望她永遠不要出現,阻礙人們渴望的陽光。但是有一個人,他從不苛責雪后。

  那個人是誰?他是英勇的騎士,國王曾經賜給他代表至高榮譽的勛章,他待人謙和有禮,他為百姓打敗惡龍,他是受人尊敬的男人,有人說,騎士就像陽光,他所到之處,必定為人們帶來溫暖幸福。

  可這樣的人,為什麼會經常去探訪雪后呢?難道他不害怕被雪后所傷?

  沒有人知道原因,也沒有人可以從騎士身上得到答案,於是大家紛紛猜測,英勇騎士被雪后下了毒,才會受制於雪后。

  有一天,鄰國有名的冰山國王遇見雪后,他被雪后美麗的外表、冷傲的性格深深吸引,因此展開對雪后的熱烈追求。

  不多久,傳來喜訊,冰山國王即將迎娶雪后。

  婚禮當天,場面盛大而華麗,但是有人發現,來參加婚禮的騎士,看起來很哀傷……


第一章

  所有的壞事全發生在阿雪十四歲這年。

  這年阿雪念國中,而品駽準備上大學,四姑姑要他申請國外大學,但阿雪不願意,她又吵又鬧、哭過好幾回,可這次,她的吵鬧無用,四姑姑一意孤行。

  為什麼,大家不是最疼阿雪?家裡不是她怎麼說,就怎麼做嗎?

  那是因為阿雪爸爸在上個月中去世,再沒辦法為她出頭了。

  阿雪爸爸一去世,藍家便開始大亂。爺爺、奶奶關起門來哀傷啜泣,諸事不管,而她的姑姑、姑丈們忙著吵架,吵得她頭昏眼花。

  他們每天都開會,一邊開、一邊吵,一連開了二十幾天,終於做出最後結論。

  結論是——一,現在大家所住的四棟豪宅,分別登記到各位姑姑名下,正式歸為她們的財產;二,阿雪爸爸的公司股票分成五份,除了四個姑姑之外,身為藍家繼承人的品駽也有一份;三,將阿雪爸爸投資的基金、股票、定存全數換為現金,分為五份,除了四位姑姑之外,阿雪可得一份,但她所分到的部分須暫時由爺爺奶奶保管,直到她年滿十八歲為止。

  他們認為,那些錢已足夠阿雪優渥地過上一輩子了。

  孰料,他們的如意算盤在律師宣讀過遺囑後砸得粉碎,他們沒料到阿雪爸爸早在多年以前,就已有計劃地將所有的動產和不動產轉移到女兒的名下。

  因此不必變更所有人、沒有遺產稅問題,無論是房子或股票基金、定存,誰都別想染指阿雪的財產。

  小阿雪成了大富婆,除四棟透天大豪宅之外,她還擁有六間大坪數的公寓,以及無數的股票基金,和現金三十幾億。

  這個結果讓貪婪的姑姑、姑丈們傻眼,他們原以為自己的算盤打得非常完全,誰知,阿雪爸爸竟早在多年前,就處理好財產問題。

  不過遺囑上寫得很清楚,因為阿雪爸爸不想讓女兒背負太大的壓力,因此將分給四個姑姑和品駽,每人百分之十六藍氏企業的股份,而阿雪則拿到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又由爺爺掛名公司的董事長,直到年輕一輩當中有傑出人選或等阿雪長大後願意親自掌理,再不然就交由她的丈夫主持,否則,公司將聘專業經理人管理。

  父親的盤算讓阿雪立於不敗之地,卻也讓姑姑們口出惡言,痛責阿雪爸爸的自私,可再多的責備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因此他們下一步爭的是阿雪的監護權。

  當然,除了明著爭奪監護權之外,也有人私底下動作頻頻,他們拐騙阿雪簽名立字,要她自願將財產轉讓,可阿雪年紀雖小,卻不是笨蛋,怎麼會去做這種損己利人的傻事?

  當他們在阿雪身上的手段用盡,仍達不到目的,便在氣惱之餘,將資助了他們一輩子的阿雪爸爸視為自私自利的男人,而對於阻擋他們財路的侄女,更是只有無條件消滅一途。

  他們那被貪慾衝昏頭的難看嘴臉讓阿雪開始認真思考,善良是不是一種錯誤的德性?是不是為別人做得再多,也不會獲得感激,反而只會讓人認定,那是理所當然該盡的義務?

  有一天,阿雪被歹徒綁架了,雖交付贖金後,她被順利救回,但回到家裡的阿雪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像是變了一個人。她再也不笑、不哭,她以驕傲而寒冽的眼光冷冷地掃視每個親人,她用冷漠逼退所有關愛,更惡意地對待周遭的關懷。

  她變得刻薄而尖銳、惡毒而偏激,對長輩說的每句話,完全不留半分餘地。

  先是,大姑姑為她平安歸來,煮了一大鍋豬腳麵線。

  她卻淡淡地、意有所指道:「有沒有覺得很可惜?如果我回不來,所有的豬腳……就全由你們平分了?」

  說完,她將豬腳麵線推到他們面前。阿雪的舉動讓姑姑們感到莫名其妙,不曉得她為何有那麼大的轉變。

  再來,二姑姑從廟裡求來的平安符被她以一道完美的拋物線丟進垃圾桶。之後,她又故意在所有的姑姑面前打電話給方律師,要求將自己的財產成立信託,如果她不幸死掉,就全數捐給慈善機構。

  掛掉電話,她惡狠狠地朝著長輩們冷笑。

  「從現在起,你們當中不會有任何人因為我的死亡而獲利,所以往後別在我身上花心思。」

  那種口氣、表情,分明是將他們這些親人當成綁架的匪徒,氣得姑姑們連手指責她的任性和無理取鬧。

  此後,阿雪不再是被捧在手心上疼愛的白雪公主,她將所有人視為敵軍,在家裡為自己築起一座冰雪堡壘。

  二姑姑以為她是因遭綁架而造成過度的恐懼感,於是建議替她找個貼身保鑣,三姑姑卻憤憤不平地說:她需要的不是保鑣,而是心理醫生,她根本就瘋了!

  頓時,在這個家中,阿雪已然孤立無援。

  唯有品駽沒被她的態度逼退,他敞開胸懷,無條件地接納了阿雪的改變。

  他不求回報地對她溫柔,不介意別人的批判眼光,一心一意地保護她,卻也因此引起表哥表姊們對他的公憤。

  他們說:藍品駽很聰明嘛,懂得攏絡小富婆,要是能把她拐上手,幾億財產落入口袋,他可以一輩子不必奮鬥。

  他們說:那麼驕縱的阿雪怎有人會喜歡?肯定是因為錢。果然是孤兒院出身的,看得遠、想得深。

  他們說:要不是人家夠聰明厲害,我們這群有血緣關係的人,怎會什麼都沒拿到,而一個來路不明的傢伙,卻能得到百分之十六的股份。

  他們說:可惜近親不得結婚,不然把小阿雪拐來當老婆……一生吃穿不盡。

  這些話有沒有影響到阿雪對品駽的態度?有。

  她也開始懷疑品駽對自己好的背後原因,但他不管阿雪是否懷疑,也不管她的冷臉相對。他堅定地說:「以後,舅舅不能給妳的疼愛,我來給。」

  因為這幾句話,他成了阿雪唯一信任的人。

  品駽即使高中畢業了,仍然天天接送阿雪上下學。每回放學途中,他們都會走上一段路,到路邊的飲料店喝杯飲料,平復些許\心情。因為回到家,他們多半會碰到一些不愉快的場面,那些令人憎惡的事,他們躲不過,年少的兩人只能選擇沉默以對。

  當初阿雪爸爸生病時,那些姑姑、姑丈們的殷勤相待,以及一口一句會好好照顧阿雪的承諾,如今看來,竟成了大笑話。

  回到家,打開門那刻,品駽發現阿雪握著自己的手正微微發抖。

  一股心酸瞬地湧上,原本最熟悉親密的家,竟變成她不想回、卻不得不回的深淵,她心裡到底存積著多少害怕?品駽無法理解阿雪的恐懼根源為何,只認定她是尚未自喪父、綁票的打擊中恢復。

  門打開後,阿雪站在大門前躊躇,猶豫半晌,她吞下口水,仰頭問:「你,一定要出國念書嗎?」

  他點頭。「我必須去,學校已經申請好,而且……」

  而且那是四姑姑,也是他「母親」的願望。她希望品駽學成歸國,助自己一臂之力,奪下藍氏企業董事長的寶座。

  四姑姑對董事長之位有強烈企圖心,這些阿雪都明白。

  她不說話,只是低下頭,手指持續抖著。

  「阿雪,別擔心,我會盡快拿到學位回國。母親答應我,她會盡心照顧妳,這兩天,家裡會裝上保全,以後妳上下學也會有保鑣跟在身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絕對不會再發生。」他試著讓她心安,緊緊握住她的手,像保證什麼似的,但阿雪並不領情。

  換言之,無論如何他都要走?

  阿雪冷冷抬起雙眸,那對眼睛裡的希冀轉為淡漠。「你憑什麼說『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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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是為了替他的未來鋪路呢?如果她是他光明前途的阻礙呢?如果她的存在會讓「他們」無法夢想成真呢?

  到時,想踢開她的人群當中……也會有一個藍品駽吧。

  人性,這些日子以來,她見識得夠多了。

  她的質問讓他的眼底浮上一層黯然,嘆息一聲,他揉揉她的頭髮,說:「對不起,現在我的力量太小,沒辦法保護妳。妳等我,等我念書回來、等我有足夠的能力將妳護衛在羽翼下,到時,我發誓,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妳。」他許\下真摯承諾。

  她卻甩開他的手說:「如果你決定要走,就不要說這些空話。」

  阿雪暗暗立誓,在品駽培養能力的同時,她也會令自己強健茁壯,到那個時候,她將用罄一切方法,奪下四姑姑心心念念的董事長寶座。

  「阿雪,不要憤世嫉俗,若舅舅天上有知,他會難過的。」他抓住她的肩膀。

  她撇嘴淡笑,難過又如何,她爸爸能因此活起來,阻止一切發生嗎?沒辦法,他根本無能為力,而且他的濫好人性格,還會為她的人生埋下無數個危險伏筆。

  阿雪甩開他的手,冷酷地說:「不要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要嘛,你留下來,否則別去期待自己做不到的事。」

  她口氣尖銳,心底卻乞求著他留下,阿雪告訴自己,只要他肯留下,只要他別讓她真正變得孤立無援,她願意……試著再信任人性一回。

  可他凝視了她許\久,將手搭上她的雙肩,仍堅持著那句話。「等我,我會盡快回來。」

  「這就是你的回答?」

  他深吸了口氣,擰眉。「對。」

  「我明白了。」

  阿雪冷笑,從此刻起,他們立場相異、涇渭分明。她是一個人,她會用自己的力量來對抗所有的藍家親戚,而藍品駽……自然也在那群人裡面。

  阿雪撥掉品駽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她再也、再也不需要他提供的溫情。

  她快步經過客廳,卻聽見書房裡傳來的爭鬧聲。

  這麼能吵啊?阿雪不禁冷笑,笑那些人愚蠢,因為就算他們想盡辦法,也絕對動不到她分毫財產,她寧可把錢送給外人,也不願意交給「親人」們。

  品駽則皺起眉頭,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非要挑選這裡「開會」。豪宅有四棟,選誰住的地方去談不行?

  他拉住她的手,輕道:「我們上樓吧,別理會他們。」

  我們?哼,她早已把他歸類在「他們」的範圍裡了。

  他不說話沒事,他開口,阿雪非要同他作對到底。她甩開他的手,刻意走到書房前面,然後……一聲尖銳的嗓音傳出,說話的內容卻讓她神經緊繃。

  「藍伊雪是我的女兒!」

  那是……她的媽媽?阿雪感到自己的心裡,瞬間天翻地覆起來,無數的衝擊襲上她的腦海,像浪花拍打海岸,一聲一聲,強勁有力,那句話重複在她耳朵裡轟轟響著。下意識的,她推開書房門扇,憑著一道細縫,往裡頭探去。

  她是她的媽媽?

  應該是吧,她們長得很像,一樣細細的褐色眉毛,一樣有雙圓滾滾、亮晶晶的黑眼睛,一樣像雪花般的細白肌膚,一樣在憤憤不平時習慣性撇下的唇角……

  她幾乎要奪門而入了,但品駽緊握住阿雪的手,阻止她的動作。

  你做什麼?阿雪怒目相視,然四姑姑的話,解除了她的疑惑。

  「妳還不死心啊?上次我已經告訴過妳,妳當真以為把阿雪帶走,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不可能的,從小到大,妳沒帶過阿雪一天,她對妳沒有半分印象,再加上妳目前的情況,就算告上法院,法官也絕不會把阿雪判給妳。」

  「我、我哪有什麼情況?」她大聲相抗,可語氣裡已隱約聽見心虛。

  「要我說得更明白一點?也行。」四姑姑兩手橫在腰際,冷靜說道:「妳欠下七千三百多萬的債款,妳的丈夫因掏空公司資產、惡意倒閉,已經入監服刑。另外,妳上個月才剛剛拋棄兩個和第二任丈夫所生的小孩,準備離開台灣,以便躲避纏身官司,怎會現在突然決定留下來?」

  「是因為妳看見報紙上刊登了前夫去世的消息,還是因為新聞裡強力播送報導前夫身後留下的巨額遺產?一個剛拋棄兩個兒子的女人,突然覺得對不起只見過一面的女兒,而企圖將她帶回身邊,給予遲來的母愛……這話,法官會信嗎?」

  阿雪欲見母親的衝動被四姑姑的話給壓下,原來不只她的姑姑,連她的親生母親也這樣,她們對她的親情總在金錢面前輸得一敗塗地。

  「你們別只會批判我,那麼請問,你們留下阿雪的目的又是為什麼?別騙我你們是單純疼惜阿雪、關心阿雪。我調查過了,自從知道歷評把財產全留給阿雪後,你們就沒人給她好臉色,好像她拿了她父親的財產,是天大的罪惡。」

  「我們沒有。」大姑姑開口。

  「還想狡辯?這種連徵信社都調查得出來的事,你們憑什麼以為我沒有照片、錄音或其他證據?」那些可是她和藍家打官司的最佳武器。

  「你這個心裡只有錢的惡毒女人。」四姑姑指著她破口大罵。

  「我再惡毒,也沒四姑的心機重吧?聽說你領養了一個兒子,讓他對阿雪千般百般好,現在還打算送他出國念書?我怎麼看都看不出你有這麼好心,會去栽培一個不知道來歷的野孩子?要不要挑明說說,你背後有什麼目的?」

  「我不在乎血緣、也不在乎來歷,打我決定領養品駽那日起,他便是我兒子。他是我未來的依靠,將傳承我的人生成就,我自然要傾全力栽培他。」

  「是嗎?恐怕你謀算的是遺囑裡面提的那條——『除非下一輩當中有傑出人物、阿雪長大願意親自掌理或由她的丈夫主持,否則公司將由專業經理人管理。』所以打算一箭雙鵰,一方面栽培你兒子、一方面讓他和阿雪培養感情。幾年後,若是兩人順利結婚,歷評所有的財產,還能不全數轉到你手裡?」


  聽到這裡,二姑姑沉不住氣,大叫,「天啦,老四,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難怪那天你看到遺囑,半點都不生氣。」

  新戰爭引發,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所有不堪入耳的句子全衝進阿雪耳朵。她鬆下想推開門的右手,緩緩別過身,向品駽望去一眼。他也和他們一樣,都在算計她嗎?

  阿雪驕傲地抬起下巴,冷然一笑,這就是親人啊。

  ※ ※ ※

  趴在真皮沙發上,阿雪一手順著阿飛褐色的毛髮,一手在半空中指揮著無人樂團,CD音響裡正播放著維也納交響樂團的「春之舞曲」。

  阿飛是她的貓,一隻波斯貓,是她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她不確定一隻貓的壽命有多長,但她希望阿飛可以活得比自己更老,因為……她痛恨親人死去後,那種無依無靠的感覺,而阿飛,是她唯一親人。

  這裡是父親留給她的其中一棟公寓,約百來坪大,四房兩廳,還有一片可以看向外面的落地窗。

  一個人住的生活,平時還好,但夜裡就不免覺得空虛寂寞了,空蕩蕩的房間裡一片靜悄悄,不曉得鬼會從哪個角落冒出來,這令她害怕,但再害怕她也不說出口,因為那個會為她講故事、趕鬼的藍品駽已經離她……很遙遠了。

  其實阿雪想相信品駽的,在聽過母親和姑姑們的爭執後,她掙扎了一夜,仍然決定邀他一起離開那個家,可他依舊斬釘截鐵地回答。

  「不,我得出國念書。」

  「為什麼非要出國念書?你想把自己變成菁英嗎?想聯合四姑姑奪走我爸爸的財產,坐上董事長寶座?」她對他冷嘲熱諷。

  品駽雖因她的咄咄逼人傷懷,卻不改變初衷。

  他說:「我要變強,這樣才能保護你。」

  她靜靜望著他,帶著絕望的眼光,一瞬也不瞬。

  幾天後,他飛往美國,放任她孤零零地面對令人憎恨的一切。

  於是,阿雪也拎起包包和寵物貓阿飛,離開了居住多年的大宅,之後她變得更偏激、更怨懟,她決定把他的話當屁,決定認定他將依照四姑姑的計劃,蠶食鯨吞掉整個公司。

  好啊,那就來賭,賭看看到最後能擁有整個公司、坐上那個讓人夢寐以求的位置的人是誰。

  ※ ※ ※

  太陽暖暖地曬亮了地板一角,在光影下,無數的塵埃在空氣裡翻飛,有人會覺得很髒,好像連呼吸都不安心了,可阿雪卻覺得很美。

  髒?怎麼會?世界上還有比人心更髒的東西嗎?人心啦,刨開胸膛後,激噴出來的骯髒,又怎麼是空氣中奔騰的灰塵所能相比的……

  品駽抵達美國後,立刻給她發E-mail,她收了,也回了,信裡只有簡單一句——不勞費心。

  然後,十四歲的阿雪,決定不去學校了,她透過方律師的幫助,為自己找來許\多知名的家教老師。誰規定儲備實力非得買機票飛到國外去。

  來比吧,比看看未來誰輸誰贏。

  阿雪這麼想著,冷傲一笑,側過頭望向牆邊。

  一個比阿飛更像貓的男孩蜷縮在角落,他呆坐在那裡很久了,阿雪瞄了一眼牆上的鐘,已經大約有三小時又二十七……八分鐘。

  他叫做阿敘,是她從捷運站裡撿回來的。台灣的街頭無奇不有,不論撿貓撿狗撿小孩,只要存心想要,什麼東西都可以從路邊撿回來。

  她尖酸刻薄地想著,咯咯笑出聲。

  阿雪看向滿臉青紫的男孩,心裡想的是,台灣受虐兒的比例會不會太高了一點,社會局到底為百姓做了什麼事?

  阿敘的父親是個知名議員,聽說很快就要參選立法委員,沒意外的話,未來他將能成為黨中大老。但……那又如何?即便身份顯赫、家世優異,卻留不住孩子的感情。

  「家」這種東西,早該在二十世紀末期徹底被消滅。阿雪是這麼想的。

  又冷然一笑,她走到男孩身邊,蹲下,視線與他相對。

  「你餓了嗎?」她的聲音平板,沒有高低起伏,襯著她缺乏表情的面容,白雪公主的影子早已在她身上褪色,由雪后取而代之。

  男孩搖頭。

  不吃?他在同她倔強?

  哼,她不欠他,想耍脾氣,換個地方去。

  「你後悔了?想回家?我叫計程車送你回去?」她一口氣丟出幾個問號。

  提到家,男孩滿眼的憤懣,他抬眼,對上她的視線,絕然道:「我永遠都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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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5 07:03 PM |只看该作者
  揚眉,阿雪淺淡一笑,附和的說:「是啊,家能帶給你什麼?愛?關懷?疼惜?照顧?」她越問越想笑,甩了甩頭,又湊近他的鼻子,說:「世界上沒有人必須無條件給你這種東西。你想要什麼,就得親自去爭、去奪、去搶,搶贏了自然是你的,搶不贏……我老早對你說過的,弱肉強食是千百年來不變的定律。」

  男孩似懂非懂地看她,她抬高下巴,冷漠而高傲。

  「搶?」阿敘遲疑問。

  「對,搶。越嗜血的人,越能在這世界生存,而且越暴戾、越狠毒的人越能稱王稱帝,什麼禮義廉恥、四維八德,那是聰明的壞蛋發明出來讓愚笨的好人遵守的,只要所有的笨好人都守住道德,那麼聰明的壞蛋就能理直氣壯地統治世界。」

  「你能教我怎麼搶嗎?」阿敘拉拉她的衣袖,表情可憐得像隻小野貓。

  她用一指挑起他的下巴,問:「你下定決心要跟著我學習?」

  阿敘篤定的目光對上她的雙眼。

  她反身站起,背著他,輕輕巧巧地丟下一句,「想拿大刀,得先把身體訓練得夠強壯,過來吃飯吧。」

  望住她纖細背影,阿敘鎖定了未來追隨的目標。

  這天,阿雪十四歲、阿敘十歲,阿敘用自己嘴巴證明決心,他吃掉滿滿三碗飯,因為他想要用自己的雙手拿起大刀,砍掉所有傷害他的人。

  ※ ※ ※

  四年的時間裡,在阿雪的積極訓練下,阿敘變得和她一樣冷酷。

  他們用冷漠的目光看待社會,他們把同理心丟進衣櫃,他們有許\多家教老師上門教導在這世界生存競爭所需要的知識。可是,沒有人會多費唇舌在他們面前解釋「禮義廉恥」,因為他們的目標是要當聰明的壞蛋,不當愚蠢的好人。

  當他們上街,看見路邊的乞丐,會盡力別開眼,並在心裡淡淡想著:這是他們選擇的人生;當發現需要幫忙過馬路的老人,他們想的是「物競天擇論」;當他們買名牌服飾時,把服務員的卑躬屈膝當作理所當然。

  通常,他們是不苟言笑的。如果他們笑,只會有一個原因——獵物正在前方五十公尺處。

  晚上十一點,阿敘做完了最後一份家教老師要求的報告,準備上床之前,他先進廚房給自己倒一杯牛奶。

  他把阿雪的話當成聖旨、個性十足十,要拿大刀,得先訓練自己夠強壯,所以他運動、他吃很多飯,每天睡覺之前必定喝五百cc牛奶,他決定當獵人,不當獵物。

  然而意外的,他卻發現阿雪坐在廚房門口,呆呆地抱著耍懶的阿飛。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手一撥,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肩膀。

  他知道,看似無情的阿雪心裡也會難受,尤其是當她接到從美國打來的電話之後。但她驕傲得不要別人的安慰,這時他只需要靜靜坐在一邊,出借自己的肩膀給她。

  因此他坐著,保持沉默,並且一動不動。

  她的頭髮散發著薰衣草的味道,阿敘不懂為什麼她只用這個品牌、這個味道的沐浴乳和洗髮精,可他沒問,只是全盤接受下來。

  共同生活了幾年,阿敘對比自己大四歲的阿雪帶著深深的依戀,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即使在阿雪的訓練下,「親人」在他們心底,不過是諷刺的代名詞。

  「叫他……不要再打電話來。」經過很久,阿敘終於擠出一句話。

  阿雪沒回答。

  她何嘗沒說過相同的話,只是那個人依舊電話一通一通的打,信一封一封的寄,他不曾介意發出的訊息石沉大海,只是專心一意地,對著通訊工具不斷訴說他未曾改變的關心。

  他信誓旦旦地對她說,我要保護你。

  哼,空口說白話,他要怎麼保護?他們一個在台灣,一個在遼闊的北美洲,距離遠遠地、狠狠地將他們隔開。

  保護?算了吧,他去保護他的小麻雀就好。

  她的口氣很酸嗎?沒錯,造成她心情低落的原因就是那隻「小麻雀」。

  品駽說:小燕老是吱吱喳喳、話說不停,所以我叫她小麻雀。她是我在孤兒院裡認的妹妹,現在我有能力,便要盡力幫助她完成夢想。

  聽見他講這句話的時候,阿雪在心底冷笑……不知道是誰說過要保護她,也不知是誰說賺的第一筆錢,要和她一起花光光,可到最後,第一個花他錢的,是小麻雀,不是藍伊雪。

  品駽說:小燕很聰明,是個值得栽培的女生。

  他栽培她做什麼?栽培出一個好用的左右手,以便往後兩人合力坐上藍氏企業董事長的寶座?到時看看吧,看他們兩人合力,有沒有辦法扳倒她藍伊雪。

  品駽還說:小燕很會做菜,不知道長大的她有沒有像小燕那樣,越來越小女人。

  她為什麼要學做菜?為什麼要像小燕那樣?誰想當小女人啊,只會用眼淚\和廚藝讓男人離不開自己,她藍伊雪,不屑!

  他講的每句話都刺傷了她。聽見他把寫程式賺來的第一筆錢,用來帶小燕到美國念書,她傷了;聽見他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她傷;知道他們同寢同食、同進同出,她傷到不能再傷;聽見小燕在電話頭喊著:駽……吃飯嘍……她的心像被爆竹炸過,傷得找不到一處完整。

  可她驕傲得否認自己受過傷。

  她說:自己幾百年前就打定主意,把他當成四姑姑黨的一員,早就決定恨他、怨他,並斬斷過去的感情,憑什麼他幾句溫柔話語,就讓她傾了心、亂了情?

  藍伊雪是誰啊,別人不知道,她自己還能不曉得?她可是網路上號稱「股神」的冰雪皇后,十八歲的她不需要公司做後盾,就可以賺進無數金錢,十八歲的她不需要半張文憑來為自己背書,她的能力早引得若干企業側目。

  這樣的女強人會為小小的男女情事傷心?哈!笑話,天大地大的笑話。

  「阿敘,去睡覺。」她吸吸鼻子,直起脖頸,恢復漠然表情。

  「你……」阿敘很擔心,但他已經被訓練成功\的冷然臉龐,看不出擔心成份。

  阿雪知道他在為自己煩心,便伸手揉揉他的頭髮,現在的阿敘不是流浪貓,他升級了,變成雄糾糾氣昂昂的小狼狗。

  她輕聲道:「放心,我很快就去睡覺。」

  他起身,離開前,回首再叮嚀一回。「把電話線拔掉,別讓他再打進來。」

  阿雪仰起下巴,無比驕傲說道:「我為什麼要向一部電話示弱?」

  阿敘嘆氣搖頭,走進廚房,喝完該喝的牛奶,然後回到自己房間。

  望著阿敘的背影,阿雪緩慢站起,把阿飛放到它的棉布床上。是該睡了,多年經歷,她至少該經歷出一顆再硬不過的心。

  回房間,刷牙洗臉,拿起床邊的故事書,習慣性地撫摸著書皮,她明白,再沒人會為她念這本故事書,但……沒關係,她可以、一個人、生活……

  閉上眼睛,二十秒後,電話響起。

  阿雪睜開眼,深吸氣。她說過,自己不會對一部電話示弱,於是她微揚唇,挺直背,帶著些許\的驕傲,接起電話。

  「阿雪,是我品駽。」

  不需解釋,光那聲喂,她便已明白清楚,來電者是誰。

  「我吃飽了,你要睡了嗎?」

  她不語,但他無視於她的沉默,仍保持一貫的溫暖熱情。

  「你聽著,想睡就睡沒關係,就當我在為你念床邊故事。告訴你,我打算成立一個網路遊戲公司,最近有幾個朋友在幫我,如果順利的話,我將有屬於自己的事業……」

  他的那群朋友裡面,有一隻小麻雀嗎?肯定有。她不屑地擠了擠眉眼。

  「公司草創,還賺不了太多錢,但畢竟是我的第一份事業,我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完成。今年聖誕節,我決定帶小燕回台灣一趟,到時候,撥個時間見面吧,你十八歲了,我每天都在想像你的模樣,不知道你有沒有改變很多?」

  「我會帶聖誕禮物回去給你,至於是什麼禮物,先暫時保密,但我想,你肯定會很喜歡……」

  她喜歡的……早已經丟失,至於其他禮物,她不要也不希罕。

  他斷斷續續地又講了許\多生活瑣事,讓她不滿意的是,那些瑣事裡都有小麻雀的身影,她不耐煩,卻又捨不得掛電話。

  所以她不回應。

  正常人早該悶得忍不住掛掉電話,但他不是正常人,他是溫暖到讓人難以想像的藍品駽。於是他說了又說,講了又講,彷彿電話這頭的女生聽得津津有味、欲罷不能。

  最後,他終於說:「很晚了,你應該早點睡覺,青春期的女生要多補充睡眠,才不會長痘痘。」

  他這是……關心她?

  哼,他忘記了嗎?從他決定離開她那刻起,藍品駽就失去對藍伊雪的關心權。

  阿雪冷下臉,對著空無一人的黑暗空間發脾氣。

  他不曉得她在想什麼,自然也看不見她此時的怒氣,依舊親切地向她道聲晚安後才掛掉電話。

  阿雪沒掛電話,聽筒仍然放在耳邊,她安靜地聽取裡頭不斷傳出的嘟嘟聲。

  前年的聖誕節,他回來了。

  但她沒回老家,反而帶著阿敘去日本迪士尼樂園,樂園裡的設施沒有帶給她任何歡樂,反而當卡通人物走過面前時,她忍不住掉下了淚\水。

  因為她記起一句年代久遠的話——

  那年,他說,等他靠自己的能力賺到第一筆錢,就帶她去遊樂園。

  可他失信了,他賺到的第一筆錢,是拿去圓另一個女孩的夢想。

  今年聖誕節去哪裡好呢?美國?法國?澳洲……不知道,她只曉得自己並不想,不想遇見那個失信的男子。

  她輕輕撫摸著床邊的故事書,雪后,冰雪女王呵,她的心被酷雪封住,再溫暖的陽光都無法穿透,終有一天,她會嫁給冰山國王,然後遠遠離開有太陽的地方。

  掛上話筒,她仍倨傲地對著無人電話輕道:「我不要你的禮物、不要你的溫暖、不要你的關懷,我對你……徹頭徹尾、不希罕……」

  她說著違心之論,一遍又一遍,阿雪深信,這種話說得多了,自己就真的再也不希罕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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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5 07:04 PM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今年,她決定帶阿敘到澳洲過聖誕節。

  澳洲的聖誕節正值夏季,他們可以在海邊唱著「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也可以登上雪梨塔,對著某個遙遠的星球,大喊「小王子,聖誕節快樂!」

  阿雪努力讓自己對出國旅遊這件事感到期待,然後努力忘記同個時間點——藍品駽將要回到台灣。

  她不停翻著旅遊書,對阿敘講解每個景點,企圖勾引出他幾分雀躍。

  但阿敘不合作,他表現得不像個十四歲的孩子,沒有太多的想像或憧憬,仍然像往常一樣,將例行的課業按部就班地一一完成。直到出發的前一個晚上,他才按著旅行社給的資料開始整理行李。

  阿雪雙手橫胸,斜靠在門框上,盯著阿敘慢條斯理的動作。

  他冷傲的臉龐除了嚴肅沒有多餘表情,沉穩早熟的個性讓他失去青少年應有的神采奕奕。阿雪忍不住想,真不知道是自己的教育太成功\,還是阿敘的基因裡本來就有冷漠的染色體。

  這個年齡的男孩會做些什麼事情呢?打電動?交女朋友?崇拜偶像?打籃球?這些……阿敘都不曾做過。

  前幾天,他們從落地窗往外看去,看見幾個放學的孩子打打鬧鬧地過馬路,她問他,「你羨不羨慕他們的生活?」

  阿敘給她的回應是一聲「哼」,從鼻孔傳出來的,冷冷一聲。

  那年因為一時興起,她把他撿回家,像撿流浪貓那樣,連晶片都沒植入。阿雪自己在隔絕學校生活的同時,也隔絕了阿敘與同儕的相處,她本想把他塑造成另一個冷傲、鄙夷社會的藍伊雪,沒想到四年下來,她發覺這小子竟比她更冷、更倔,也更難以親近。

  蓋\上行李箱的蓋\子,阿敘抬起頭,掃她一眼。

  她要轉身離開,沒想到身後傳來淡淡一句。「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選擇躲避。」

  這是十四歲的孩子會講的話?

  阿雪輕笑,她實在不應該做股票大亨,應該從事教育事業。

  知名的教育家華生說過:「給我一打健康正常的孩子,我可以依你們的意願,把他們教育為成功\的律師、藝術家、政客或小偷。」

  而她,把一個健康正常的孩子教育成一塊寒冰,也不容易了,至少對於現今的地球暖化問題,肯定有極大貢獻。

  阿敘沒等她反應,就拉起行李箱經過她身側,接著放在大門邊、她的行李箱旁。

  明天,他們搭晚上九點的班機,抵達雪梨時,剛好天亮。

  「我去買一點成藥,免得有人暈機暈得七葷八素。」阿敘說。

  不必懷疑,他是在指她。

  他從鞋櫃裡拿出鞋子,還是沒等她的反應,就逕自走出家門。

  阿雪望著他的背影,聳聳肩,微翹起嘴角,然後走到阿飛身邊蹲下,細細撫摸它的毛,輕聲道:「那小子越來越會教訓人了,還是阿飛乖……我們明天出門了,你乖乖待在家裡,鐘點女傭會過來照顧你。雖然會有點寂寞,但誰能躲得過寂寞?那是每個生命都必須面對的課題……」

  現在,她不請管家,改聘鐘點女傭了。自從前一位管家自作主張,讓她的姑姑們踏進家門之後。

  門鈴忽然響起,是阿敘折回來?忘記帶錢嗎?

  她想也不想便按下樓下鐵門的開鎖鈕,然後走到門邊打開大門,等電梯把阿敘帶上來。

  她沒等在門口,而是再度蹲回阿飛身邊,一下一下,用手指慢慢梳理著它的毛髮。

  噹,聽見電梯開門聲時,她也沒移動位置,反正阿敘知道錢放在哪裡。

  他們家有個固定的抽屜,裡面隨時隨地擺\著一筆錢,誰有需要就去抽,錢用完了,她自然會補上。她沒限制過阿敘用錢,但那個小子是個極自律的傢伙,每花一筆就會用紙條寫下原由。

  她聽見腳步聲,知道阿敘已走出電梯,但他卻停在門口,沒有進門。是在做什麼呢?她很納悶,難道還要她去迎接小狼狗大爺?

  阿雪拍拍阿飛的頭,一吐氣,緩緩起身,把頭轉向門——

  然後,動作定格,她驚訝得連呼吸都差點忘記,只知道那顆心,怦怦、怦怦急跳不停……

  那裡站的不是阿敘,是應該還待在美國的藍品駽。

  他兩手插在口袋裡,溫柔地笑著,兩邊濃濃的眉毛飛揚,那表情,彷彿他們之間不是四年沒見,而是四個小時未見。

  四年了,他從男孩變成了男人,有著寬大的肩膀、修長的身材,現在的他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她以為當年十八歲的他已經長到了頂點,或許\是美國牛奶更營養,使他高到需要她仰頭,才能看見他的眼。

  他的雙眉還是一樣好脾氣地微彎微垂,他的唇仍舊寬寬的、溫柔延展,他還是像當年那樣,斯文、乾淨、陽光,她認為這樣的男生,必定有許\多女生追。

  阿雪打量對方的同時,品駽也細細地審視她。

  她更美了。小女孩長大,美麗的眼睛風情無限,無瑕的肌膚透著健康的粉紅色彩,精緻五官一如當年。小時候的她美得像個陶瓷娃娃,如今的她更增嫵媚,只是她嘴角掛著淡淡的譏諷,眼底帶著些許\冷冽,渾身上下充斥著一個訊息——請離我十公尺遠。

  品駽喟然,她不一樣了,再也不是那個熱情活潑、與人為善的小女孩。他當年的離開,在她心底刻下的傷痕依然存在。

  早在他寫信,她不回;他打電話,她冷漠以對時,他就該看出來,她不只是生他的氣,而是連同整個世界都恨上。不過當兩人真正面對面,看著她有了徹底的改變,品駽心底的那股憐惜像酸水,一股一股往上冒竄。

  「我就知道,你又要逃。」他壓抑住胸口那股出不來、嚥不下的酸氣,擠出一絲笑意說。

  「我為什麼要逃?」她沒多餘動作,唯有冷眼相望。

  「不然那是什麼?」他指指門口兩個箱子。

  「行李箱。」她回答一句廢話。

  「聽見我要回來,你就急著離開台灣?像……兩年前那樣?」品駽問。

  前年他回國,帶著滿懷的希望來見阿雪,誰曉得迎接他的是一扇緊閉的厚重大門。那時她未滿十八歲,所有行程都得透過方律師安排,所以他才能從方律師那裡得知,她帶著那個被她領養的男孩一起去了日本的迪士尼樂園。

  方律師的回答讓他歉疚萬分。他記得,那是自己答應過,卻始終沒做到的承諾。

  今年,她滿十八歲,有了自主權,從此我行我素再也不必向誰報備。方律師曾告訴他,「伊雪是個聰明能幹、不需要人擔心的孩子。你相不相信?她每年的投資,可以賺回一成以上的利潤。」

  也許\一成看起來不算太多,但阿雪的資本額有數十億,不怕死的她把錢全投進股市,這般冒險的作法經過兩年下來,累積的利潤是個嚇死人的數字,無人能想像,那是出自一個十八歲少女的手筆。

  「不,那是既定行程。難道只准你過聖誕節,別人就不許\過?」

  她輕嗤一聲,背對他走進客廳,再度懶懶地窩進沙發,好像家裡沒有任何客人在場。

  品駽也沒把自己當成客人,他走到沙發旁,坐在她身邊,雖然,貓毛會令他過敏。

  他就這樣坐著,好像兩人之間從未有過四年的空缺,好像他昨天還和她並躺在床上為她說故事,而他更伸長了手臂,要幫她抓鬼。

  但,他們明明就不再是那樣親密,他的行為只被她視為「裝熟」。

  她的慵懶在感受到他的靠近時消失,連忙坐直身子,不著痕跡地往沙發另一側靠。

  他發現阿雪的刻意躲避,卻沒多說什麼,只是略過前一個話題,直接進入下一個。

  「聽說你收養了一個小男孩。」

  她揚揚眉頭,拒絕回答。

  沒關係,他早就習慣她的沉默。「方律師告訴我,那個男孩長得眉清目秀,很是聰明可愛。」

  如果阿敘聽到有人用「可愛」來形容他,大概會氣得爬到頂樓再往下跳,阿雪撇撇嘴角。

  他無視她的冷淡,繼續熱情地說:「我很高興,即使我們對你有所傷害,仍沒讓你失去善良的心,你依然願意對弱小伸出援手。」

  「你弄錯了,我收養阿敘不是因為他弱小,而是想把他培養成和我一樣無心無肝的冷血動物。」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無心無肝、冷血」是姑姑們給她的評語,而她,並沒有被這樣的評語打擊到。

  「所以,你收養了兩個異父弟弟,也是想把他們培養成冷血動物?」他反口問,這一問,問住了她。

  方律師連這個都告訴他?他幾時和方律師建立起這樣深厚的交情?

  沒錯,當她聽說那個沒正式照過面的母親為求自保把兩個孩子送進孤兒院後,就讓方律師查出兩個異父弟弟的下落,又找來兩個保姆,在另一棟公寓將他們安置下來。

  她又不說話了,是默認嗎?不管她是不是默認,品駽都很開心,因為這些事再再證明了阿雪的本質沒有改變,即便她曾經歷許\多不愉快的現實。

  「我再三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學位,等我回來,好不?」他說著,溫暖的掌心落在她的手背上。

  阿雪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像防備心重的貓咪,但他不在意,再度把手覆上,於是她再抽、他再覆……最終,他的耐心贏過她的。

  他要她等他回來做什麼?阿雪直覺想問,卻控制住嘴巴,因為不管他做什麼都與她無關,除非他想踢掉爺爺,自己當董事長,那麼就該她出手了。

  這幾年,公司營運雖沒什麼大成長,但也沒有比爸爸在世的時候差,這已經足夠讓她驚訝,因為她不認為四姑姑有能力主持這樣一間大公司。

  她的手就讓他握著,任他掌心的溫度一點一點滲進她的手背,漸漸地,她習慣而自然地卸下心防,再漸漸地,她又戀上那暖暖的三十六度C……就像那些年,就像過去每個睡不著的深夜……

  轉過臉,她對上他的眼,他的笑容裡有著慣常的寵溺,但那早已不是她的獨享權利。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令她猛地一驚,想起了他口中常提到的小麻雀,想起他的專寵早已時過境遷,想起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從哥哥、妹妹轉為敵人,於是,她一甩手,重重地把他的手給甩掉。

  「對我生份了?」他不死心,再靠近她,伸手將她的頭髮順到耳後。

  「我們很熟嗎?」她迅速起身,迅速地離開他三步遠。

  她明顯的拒絕很傷人,但他還能期待什麼?自己畢竟離開了那麼久,品駽輕輕嘆息。「阿雪,我還是你的品駽。」

  她的品駽?少哄人了,他現在是四姑姑的品駽、是小麻雀的品駽,偏偏她這個人很小氣,不是她一人的東西,她不愛。

  何況,是他自己決定站在與她敵對的那方,是他決定在她最需要他的支持與陪伴時背叛遠離,既然他決定不要她,那麼她便也決定,他不再是她的品駽。

  「當年如果我選擇留在台灣念書,你是不是就不會離家出走?」

  不,她一樣會選擇離家出走,只不過她會帶他一起走。她會像教育阿敘那樣,給他請最好的老師,給他學習所有想要的能力,然後,他們會站在同一陣線,齊步並肩。

  他沒聽見她藏在心底的答案,續道:「我寫了很多信給你,但你不是沒回就是諷刺我兩句,從沒告訴過我,你已經不住在家裡。而當我打電話回家,母親和下人們也像串通好似的,沒人告訴我你的情形,唯有問急了,他們才回我一句,說你都好。」

  「既然你過得好,為什麼不肯接我的電話?是真的還在氣我,氣到不願意聽見我的聲音?直到後來,母親為了公司的事,要我同方律師聯絡,我才從他口中得知你已經搬出去了。」

  「我很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生活,但方律師很看好你,並隨時給我關於你的訊息,所以我知道你過得很好,也知道你的投資能力出類拔萃,我除了深感安慰之餘,也告訴自己要加倍努力。」

  他衝著她一笑,像對她的成長感到若干欣慰。

  雖不在彼此身邊,但兩人各自努力的感覺還不壞,儘管他人在國外,但他母親經常通過視訊讓他和公司的高層開會,並聽取他的意見,再做出許\多大小決定,因此他早已慢慢學習公司的營運。

  別開臉,她不想聽他那些煽情言論,她否認自己對他還有心。

  他的手肘靠在膝蓋\上,兩手五指輪流輕碰,許\久,說出一句,「阿雪,取消旅遊,聖誕節時回家一趟吧。」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倨傲地抬高下巴,冷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小時候你喜歡聽我講故事,我來講個故事給你聽。」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不畏冰雪襲人。

  而她不置可否。

  「有三個姐妹,她們在大都會工作。母親節當天,她們一個賴在床上、一個趴在電腦前,還有一個提著包包在百貨公司享受難得的假日。突然,她們都接到了一通媽媽傳來的簡訊:速回。於是三人連忙回撥,可電話那頭卻無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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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5 07:05 PM |只看该作者
  「所以,三姐妹相互聯絡,發現大家都收到同樣的簡訊,心一驚,知道發生事情了。她們趕忙約在火車站一起回家,一見面,三人就哭得淅瀝嘩啦,因為從不主動找女兒的母親怎麼會發出這樣的簡訊?除非她病危了……」

  「她們坐上火車,一路上哭著回憶童年時的點點滴滴,哭著述說母親曾經為她們做過的事情。終於,火車將傷心的姐妹們帶回家,她們拿出備用鑰匙打開家門時,想像著即將看見的場景,心繃得好緊、控制不住的淚\水直流。」

  「然而,門打開了,家裡一如往常,她們同時看見母親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那口緊憋著的氣終於鬆下。」

  「母親看見姐妹們回來,笑著說,母親節你們不請我吃飯,只好我來請你們吃飯了。而她們緊緊盯著母親,又哭又笑的說,家還在,真好。」

  故事說完,他回眼望她。

  她輕蔑橫眼。要聽寓言故事嗎?她的書櫃裡有一整套的《伊索寓言》呢。

  「藍品駽,你忘了嗎?我沒有母親。」那個因為金錢才想起自己的女人,她不承認她是母親。


  「但你有爺爺、奶奶,他們很想你。」

  兩位老人埋怨自己沒有好好照顧兒子留下的獨苗,然而幾次透過方律師想同阿雪聯繫,得到的答案永遠是阿雪很忙。她忙什麼呢?明眼人全曉得,她忙著和親戚們撇清關係。

  這點,阿雪的爺爺、奶奶明白,阿雪的姑姑、姑丈們也清楚,只不過未曾捅破說清罷了。

  「有你承歡膝下,我,無所謂吧。」她挑了挑眉頭,也挑出火氣。

  爺爺、奶奶不是只在乎女兒們,在乎有沒有男孫,哪裡會在乎她?

  「從小到大他們對你的寵愛,你怎能視而不見?」他不能苟同她的偏激。

  「他們的寵愛在面對姑姑們的爭產時,起了什麼作用?記不記得方律師宣讀遺囑時,大姑姑吼叫著『藍歷評只有女兒,沒有父母嗎?』時,爺爺、奶奶說什麼?他們說,『他眼裡要是有我們,早就替藍家留下一個能傳宗接代的兒子了。』而當姑姑們爭繼承權、爭房產時,講過多少惡毒話?她們逼我轉讓手中的公司股份、搶著當我的監護人時,爺爺奶奶有沒有跳出來為我說一句話?」


  親情?她第五千次對這兩個字感到鄙夷。

  「那時他們是太悲傷了,阿雪,仇恨無法讓昨天重來,無法洗滌你受過的委屈,它只會讓你的明天變得更晦澀。與其如此,為什麼不放下仇恨,讓自己從頭來過?」

  「仇恨的確無法讓昨天重來,卻可以鼓舞我籌畫未來,所以我要死掐著仇恨,讓昨天的事沒法在我身上重複發生。」

  她說得斬釘截鐵,把他的勵志故事踢到外太空。


  品駽看著固執的她。難道無法說服嗎?這四年間,她的改變遠遠超乎他所想像,從前那個熱情活潑、不計較、與人為善的小女孩已徹底消失。

  他懊悔、自怨,那時……他應該堅持留在她身邊……

  鑰匙轉動聲響起,出門買成藥的阿敘回來了。他一進屋,發現屋裡有個陌生的男人出現,立即變身成刺蝟,劍拔弩張地走到阿雪身邊。他一把將阿雪從沙發裡拉起身,她沒反抗,由著他帶。

  「阿雪……」品駽出言,阿敘認出他的聲音。

  「你就是經常打電話過來的那個人?」他的語氣和阿雪一樣冷。

  品駽打量著眼前的少年,想了想,回答,「我想,是我沒錯。」

  「以後,沒事不要打電話。」阿敘高傲地抬起下巴。

  「為什麼?」

  「因為你的電話會讓阿雪難過。」他不喜歡阿雪接完電話後的沮喪神情。

  品駽望向阿雪,凝聲問:「我的電話會讓你難過?」

  阿雪驕傲地抬起下巴,冷淡道:「不會,你沒那麼大的影響力。」

  阿敘瞄了她一眼,拉著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碰一聲,關上門,連送客都免了。他在鬧脾氣,說不清那是嫉妒、焦慮或……其他感受。雖然他曾對阿雪說過「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選擇躲避」;雖然他比誰都清楚,門外那個藍品駽,是阿雪很重要的男人,但十四歲的他,只能學會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看著緊閉的門扇,品駽再次後悔自己的決定,但再多的後悔,眼下的他只能選擇繼續往前走。

  兩天後,事實證明,品駽沒有說服阿雪,她依然帶著阿敘離開台灣。

  ※ ※ ※

  時序更迭,春夏秋冬轉瞬走過。

  這年阿敘十七歲,阿雪二十一,生活對於他們來說並沒有太多的改變,他們仍然像水蛭般,拼命吸取老師傳授的知識,仍然過著不與人競爭的悠閒日子,沒有旁人的干擾和關心,相依為命的兩個人和一隻貓,持續著一貫的生活節奏。

  然而,並非人人都像他們這麼幸運,至少阿雪的幾個姑姑就運氣缺缺。

  她的大姑、二姑、三姑決定賣掉豪宅換現金,問題是,房子登記在阿雪名下,她不拿出房地契怎能談買賣?

  於是,她們上門哭鬧,說:歷評是最照顧姐姐的好弟弟,怎會生出歹毒狠心的女兒。

  阿雪聽見,不氣反笑。歹毒狠心……多好的形容詞,那麼她身上一定有姑姑們的遺傳基因。

  她們說:你爸爸曾經說過,那房子終究要給我們,要不是他那時去得快,過戶手續早就辦好了。

  阿雪還是冷笑,沒錯,她爸爸是去得太快,也幸好去得太快,否則要是知道姐姐們怎麼對待他的女兒,會有多傷心?更說不定,他早就曉得親人的真面目,才把所有一切全留給她。

  她們賴在這裡又哭又鬧,非逼著阿雪把房地契拿出來不可。

  而她給她們的回答是,「可以,拿公司的股份來交換。」

  她們只是貪心,並不愚蠢,很清楚那些股份價值有多少,那是長期供他們過好日子的籌碼:而房子賣了,誰曉得還能吃幾年。

  前段日子,她們相約來阿雪家裡吵鬧過幾次,最後吵得阿敘受不了,冷淡地說:「我們搬出去。」

  搬家嗎?不,她早晚要和她們對上,躲得過一時,但躲不了太久。

  上個月,方律師打電話通知阿雪,說爺爺覺得自己的身體情況越來越糟,想把董事長的位置讓出來。除非阿雪有意願接手,否則四姑姑將是接任董事長的第一人選,何況品駽即將學成回國,到時她將有更大助力。

  阿雪會願意把那個位置讓給四姑姑?當然不,無論如何她都不給。

  她從抽屜裡拿出徵信社給的資料,一頁一頁翻過,細細審視資料上面的男子。

  賀青珩,二十八歲,烽應電子公司總經理。

  資料下方寫滿了他的豐功\偉業,從他學生時代開始,到進入家族公司從基層做起,逐漸往上爬,他創下了無數奇蹟了。

  阿雪凝視著賀青珩的照片。他是個嚴肅的男人,資料裡面附上幾張照片,沒有任何一張照片是他帶有笑容的。公司員工對他的評語好壞參半,好的是他的能力,壞的是他的人際關係,很顯然,他並不認為人際與工作之間存有關係。

  阿雪認識他至少有十七年之久,尤其她父親在世時的那幾年,兩家很常聚會。長輩們曾經開心地討論著,等兩人長大後要把他們湊在一起。她爸爸很看好賀青珩,說他絕對是個人才。

  人才?很好,她迫切需要。

  她拿起包包,將資料放進去,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差不多了,阿雪走到阿敘房門口,和正在上課的老師和阿敘打聲招呼,接著離開家裡。

  半個小時後,阿雪到達約定的餐\廳。她一眼就看見等在座位上的賀青珩,他是一個讓人無法漠視的男子。

  他還在工作,一面打手機、一面瀏覽著電腦螢幕。

  那麼忙?是做做樣子,還是生活真的讓他焦頭爛額?烽應不是快倒了嗎,一間即將倒閉的公司有那麼多業務迫切需要處理?

  她走到桌前,賀青珩抬頭望她一眼,他的目光告訴她——我記得你。

  記不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來他們之間有沒有辦法談攏。她不請自坐,兩手橫胸,淡淡地回望他的凝視。大家都說她冰冷,說她不易親近,如果她是冰人的代表,那麼賀青珩呢?

  他比她更面無表情,比她更冷漠,如果不是確定再確定他是自己想約的男人,她會懷疑自己有沒有坐錯位置。

  終於,他掛掉電話,關上電腦,筆直坐正,與她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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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5 07:05 PM |只看该作者
  「你找我?」

  他很忙,忙著拯救父親的公司。烽應正面臨周轉不靈,而旁邊有許\多虎視眈眈的企業等著接收它,但藍伊雪一通電話,他還是來了。

  因為她是藍歷評的女兒,一個曾經在烽應創業時期扶持他父親一把的貴人。多年不見,他幾乎忘記藍叔叔還有這麼一個女兒。

  在公司初碰到困難時,他曾經想求助於藍氏企業,但現在管理藍氏企業的經理,卻連見都不肯見他一面。

  凡是人,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對,我找你。」

  賀青珩和資料裡描述的沒有太大出入,五官端正,濃眉飛揚,看起來脾氣似乎不太好,卻又從未真正對誰發過脾氣。資料上說,他是個極其隱忍的男人。

  比起阿敘或藍品駽,他不算高,但至少有一八零以上。他有點瘦,金框眼鏡遮去了他部分凌厲眼光,而微卷的頭髮把他堅刻的五官帶出一抹柔和。

  阿雪再次確定,他是個不好相處卻有能力的男人。

  「你有什麼事?」

  阿雪瞠起水靈大眼,想像著當她的答案說出口,冷然的他會出現哪號表情?那表情會讓人感覺驚艷嗎?很令人期待呢。

  「很重要的事。」忍不住地微揚起嘴角,她等著看一場好戲。

  「什麼事?」

  「和我結婚。」

  她說完,然後靜望著他,期待一張錯愕、驚訝的表情。

  然而……她失望了,她沒有等到他意外的表情。賀青珩只是推推眼鏡,把電腦收進電腦包裡,然後清空桌面,輕輕地把手擱在上頭。

  她等得夠久,才聽見他冷冷地吐出三個字,「為什麼?」

  阿雪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覺得他討厭,因為現在,她也覺得他很討厭。他令人覺得自己像條被吊足胃口的魚,待他的餌拋來,自己將迫不及待地咬餌。

  她並沒有慘輸,卻有了嚴重的挫敗感。

  橫他一眼,不玩了,阿雪決定開門見山。「你的公司需要資金,而我需要一個人替我從我姑姑手裡搶回父親公司。」

  意思是……她知道他面臨什麼樣的困境?賀青珩皺起濃墨雙眉。

  烽應是個家族企業,家族裡的男人幾乎都進公司上班,能力高一點的就居上位,能力低的便從基層慢慢做起。而他算是特別的那個,因為父親希望培養他當接班人,而非二世祖,所以即便能力不壞,他仍是從基層做起,在創下幾筆亮眼的成績後,他才被破格拔擢。

  然而他擔任總經理的叔叔發現此事,憤憤不平地向他父親理論,因為他叔叔認為在國外攻讀高學歷的表弟比他更適合接手公司,但由於他父親手中握有公司大半股份,所以足以決定由誰來接班。

  爭辯不過,他叔叔竟夥同管理會計室的表叔五鬼搬運,暗中挪走公司的所有資金。這一搬,搬出公司的大問題,他父親焦鬱不已,而賀青珩和弟弟賀青樺卻正面看待此事。他們認為正好可以趁這回,將家族裡的其他勢力給一併驅逐,未來將更有利於公司發展,只不過現下被挖除的資金缺口,需要盡快補足。

  至於藍家的事,他略有耳聞,孤女對抗搶產的長輩,這事在業界傳得沸沸揚揚,只不過當年孤女弱小,無人相助,成敗早定。

  「你並不缺錢。據我所知,你父親把所有動產、不動產都留給你了。」他直指事實。

  不公平。她需要付錢給徵信社,才曉得賀青珩碰到了什麼問題,而他卻什麼都不必做,就曉得她的境況。

  微皺起細眉,阿雪抬高下巴看他。「可……我貪心,不行?」

  賀青珩望著她,心想她一定不曉得自己的模樣看起來像個耍賴的小孩,否則不會用這號表情望人,因為那樣……缺乏威嚇力。

  賀青珩回看她半晌,心底迅速做出分析,之後,他冷靜說道:「你不是貪心,你是想報復,想把你姑姑、姑丈們從你父親手裡拿走的東西,全數搶回。」

  一語中的,阿雪有被拆穿的困窘,她不得不承認,他有一雙會透視人的眼睛。

  對,分配那些股份是她爸爸的善良,並非是他們理應得的。

  不過,才短短幾分鐘她的目的就被看穿?她討厭自己在他面前敗陣,挺直了背,她問:「我的動機會影響你的決定嗎?」

  他認真思考後,一哂。「不會。」

  「那麼,我們有必要討論那些無謂話題?」

  「的確沒有必要,言歸正傳,你手上有多少股份?」

  他這樣問,代表……他打算認真考慮自己的提議?「百分之二十。夠嗎?」

  百分之二十,換言之,剩下的全被她幾個姑姑所瓜分?賀青珩點頭。「夠了。那你能拿出多少資金幫烽應渡過難關?」

  「你需要多少?」她直覺問。

  好大的口氣,難道他要多少她都能拿出來?賀青珩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她畢竟年紀太小,尚且不懂得如何在談判桌上致勝。

  「二十億。」

  賀青珩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等待她皺眉、等她退卻,但她並沒有,就像他出乎她的意料般,她也出了他的意料。

  「可以,但是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註明這是假結婚,而他不得以丈夫之名碰觸她的身體?放心,他對發育不全的小丫頭不感興趣。賀青珩想。

  「你不必還我這筆錢,但是我要你公司三成的股份。」

  她懂股票?第一次,他露出了第一個勉強可以稱之為表情的表情。

  他蹙眉,停止回應。

  阿雪續道:「還有,我不希望你花太多心力在烽應上面,我要你在最短的時間內,幫我把藍氏企業的股份全數拿回。」

  他細細考慮,烽應有父親和弟弟青樺在,他的確可以專心應付她所交代的事,食指在桌面上輕敲,好半晌,他做出決定。

  「可以,把藍氏企業的資料給我。」

  他同意了?阿雪露出滿意的笑容,這是她與賀青珩見面後的第一個滿意,滿意他的答覆與行動力。她低頭,從包包裡抽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放到桌上。

  他沒看,直接把資料收進公事包裡。「至於婚禮……」

  「你不必擔心,我會準備,你只要準時參加就行。」她也不拖泥帶水。

  「知道了。」他在紙條上寫下一串號碼。「這是我的私人手機,以後你不必透過別人,就可以聯絡到我。」

  阿雪點頭,連一句「合作愉快」都沒有留下,便轉身離開餐\廳。

  從進門到離開,她花了四十三分鐘便敲定了自己的婚事。

  也許\花二十億結這個婚看似不划算,但阿雪相信這是她做過最正確的決定。因為時間將證明她是對的,烽應是隻金雞母,它必定會為她創下比二十億更高的收益。

  那天晚上,她又接到品駽的電話。她安靜地聽他說話,聽他說自己的公司如何在美國打開市場,而他又將如何把自己的一部分團隊帶回台灣,然後他說會盡快完成博士論文……最後,還是那句老話——阿雪,你等我,我很快就回去。

  聽見他這樣說的時候,她的嘴角漾起一抹報復性的微笑。

  即使,她早就心知肚明,自己的婚禮根本報復不了他,因為他的身邊已有了一隻親密的麻雀,但至少她可以報復到四姑姑,他感激敬愛的母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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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是場華麗無比的婚禮,但不論新娘、新郎或其家屬都沒在上頭費多少心思。因為,阿雪花大錢聘了個昂貴卻盡責的婚禮秘書全權處理。

  從頭到尾,新郎、新娘只需要在試穿禮服的那天撥出兩個小時空檔就好,然而,新郎卻連這短短的兩個小時都撥不出時間。那天代替他出現的是伴郎,也是阿雪未來的小叔,身形和賀青珩相似的弟弟,賀青樺。

  對此,阿雪無所謂,因為她百分百清楚賀青珩在忙什麼。

  訂下婚禮日期後,阿雪和方律師陪同賀青珩進了藍氏企業一趟。他們走進董事長辦公室後沒多久,隨即一紙新的人事命令便貼上了布告欄,告知眾人高層會議即將在隔天展開,而這一連串的大動作讓四姑姑措手不及,更引發她的強烈震怒。

  阿雪無視她的憤怒,因為她爸爸的遺囑裡早早講明,只要阿雪或她的丈夫有心經營,公司的主持棒子就該交到她手上。雖然阿雪本身不懂如何經營公司,但賀青珩,她的老公,恰恰是這方面的能手。

  而當四姑姑抗議著他們尚未結婚,不願提早交出經營權時,方律師則不疾不徐地將兩人登記結婚的證件攤在她面前。

  於是,接下來的半個月,「拿人手短」的賀青珩更加忙得分身乏術。

  主題回歸到兩人的婚禮。

  當婚禮秘書問阿雪想要什麼樣的婚禮時,她正翻著手邊的故事書,淡淡說道:「我要一個雪后的婚禮。」

  她打開雪后和冰山國王的婚禮那頁,遞到婚禮秘書的面前。

  對方是個相當精明且有效率的男人,因此幾分鐘後,他便說:「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婚禮了。」

  就這樣,一個邀請了百位來賓的婚禮在七月中舉行。婚禮會場的入口處有一座極大的冰雕,美麗的雪后驕傲地俯視著仰望自己的人們,纖纖手指輕頓半空,欲墜的水滴在指間凝結。

  整個婚禮會場看不見半點代表喜氣的紅色,只有無窮無盡的白——白色的玫瑰、白色的百合、白色的地毯、白色的輕紗……唯有光彩流溢的水晶杯反射了七彩光亮,復古的水晶燈自天花板向下垂墜,將會場妝點得華麗無比。

  新郎、伴郎也是一身純白,他們站在地毯彼方,靜靜等待婚禮序幕拉開。

  白色的大門後頭,阿雪輕勾著阿敘手肘。

  阿敘身穿純白燕尾服,而阿雪的禮服上沒有裝飾蓬鬆繁複的蕾絲,只有簡單的復古樣式,質料則是用高貴的銀白緞面,優雅的船形領襯出她美麗的鎖骨,貼身的長裙為她拉出了修長線條,整件禮服的唯一裝飾只有後腰處的大蝴蝶結,它長長的帶子隨著長裙拖曳在地板上,阿雪手上的捧花是純白的瑪格莉特,小小的花結成圓球,將冷傲的冰雪皇后帶出幾分稚嫩與嬌羞。

  阿敘替她整整裙擺\,看她一眼,再次問:「你確定要這麼做?」

  阿敘的問題讓阿雪想起他之前對自己說過的話,忍不住輕笑。

  知道她與賀青珩的結婚原因後,他曾鄭重地說:「你等我,等我滿十八歲就娶你,我來替你經營公司。」

  多麼窩心的話,可惜……她等不及了。這個暑假,藍品駽即將完成學業返國,有他的幫助,四姑姑將如虎添翼,她怎能扳得倒他們?所以,她必須搶在四姑姑布好局之前,把賀青珩送上主位。

  況且,即便是商場老將的賀青珩,在應付四姑姑他們時也已是忙得左支右絀,阿敘啊……還真的是太小了。

  不過他的維護讓她感動至深,他雖不是她的親人,但對待她的心思,勝過所有親戚。

  婚禮過後,阿敘將飛往美國,開始他的大學生涯。事實上他才十七歲,不必急著念大學,但他的SAT拿下兩千兩百九十分,哈佛大學商學院已經用獎學金向他招手。

  「婚禮都砸下大錢辦得風風光光了,還能後悔?」阿雪笑著回答。

  「我可以帶你逃婚。」阿敘稚氣的臉上有一抹堅毅,表明了他不只是隨口說說。

  逃婚?阿雪咬唇輕笑。這傢伙連考駕照都還沒到法定年齡,怎麼「帶」著她逃?況且這一逃,豈不是讓四姑姑稱心如意?她絕不做讓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你啊,認真念書,念完書回來幫我經營藍氏。」

  「知道了。」他聚了聚眉。

  門裡傳來音樂聲,宣告婚禮開始了。阿雪重新勾起阿敘的手肘,再望一眼身後……「騎士」終究沒趕回來參加雪后的婚禮……

  說不出自己的感覺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她逼自己仰起下巴,像個驕傲的雪后,迎向那扇門後的冰山國王。

  隨著音樂,她緩步向前,有眼尖的賓客見到她微微驚呼,因為阿雪的禮服和雪后冰雕同款同樣,沒有在臉龐擦上彩妝的她,儼然是個冷酷雪后。

  阿雪的視線從一堆陌生人的面容上掠過,她看見多年不見的表哥、表姐們,看見歲月已在臉上添入滄桑的長輩,看見坐在輪椅上,帶著欣慰笑容的爺爺和他身旁的奶奶……原來爺爺的身體已經這麼糟?

  心口微微一抽,但她逼自己忽略。

  阿雪將目光固定在地毯彼方,賀青珩仍是一臉的冷肅,看不出他對這場婚禮有任何喜悅,而站在他身旁的賀青樺恰恰相反,他帶著滿臉的笑意,看著迎面而來的「大嫂」。

  賀青樺是個花美男,褐色的瀏海覆在額際,含笑的桃花眼勾動人心,微翹的嘴角,彷彿隨時隨地都在向人散播善意。他的五官用帥來形容太膚淺,但又找不到比這個字更恰當的形容詞。

  賀青樺清楚這個婚禮的來龍去脈,試禮服那天,他問阿雪,「如果我哥哥臨時改變主意,我可不可以遞補他的位置,傾全力追求你?」

  「賀青珩為什麼要改變主意?」阿雪忽略他最後的問題。

  「藍氏企業很健全,想把它弄倒,沒有想像中的容易。」

  他的話讓阿雪猜測出賀青珩想把公司弄得搖搖欲墜,再用低價騙出幾位姑姑手中的股份。她對此沒有任何表示,她不去干涉賀青珩的作法,只重視結果。

  阿雪回問:「賀青珩是個意志力不堅定、遇挫折便收手的傢伙嗎?」

  賀青樺是哥哥的粉絲,直覺回答:「當然不是。」

  阿雪抿唇一笑,「那就對了,很抱歉,你沒機會。」

  她的回話並沒有抹去他的笑意,賀青樺依舊笑得像個男明星。「現在沒機會,以後……誰曉得?」

  平心而論,他是個討人喜歡的男子,若非她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藍伊雪,或許\他們會成為好朋友。

  阿敘輕拍她的手背,阿雪才曉得自己失神了。她點點頭,扯扯嘴角用微笑告訴他,自己沒事。

  阿敘領著她,繼續前行,這時,大門砰地被撞開,阿雪、阿敘連同賓客們,紛紛轉頭往後看。

  藍品駽……趕回來了!

  他看不見富麗堂皇的場景,看不見那盞水晶燈是不是價值百萬元,看不見母親和爺爺、奶奶的笑臉,他只看得見一臉慘白的阿雪。

  當新娘子怎麼可以不上一點妝,難道這婚結得不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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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男人不是她親自選的嗎?淚\水,沒有浮上他眼睛,淚\水,滲進他的心,泡爛他的所有情緒。

  品駽無言望著阿雪,剛知道她要結婚時,他就像被一隻無形大手瞬間推入深谷,連嘶吼喊叫都不能。說到底,她就是不肯等他回來,不願意給他機會,不願意讓他們回到以前……

  他哀慟、他沉重,彷彿一根巨大的木樁穿過他的胸膛,攪亂了他的心肝脾肺腸,他痛得幾乎喘不過氣。是因為恨嗎?她恨他的離棄,恨得寧願把自己交付給另一個不熟悉的男人,也不願意重新接納他?

  可是,即便感到那樣的疼痛,他也不願意放棄陪她走過紅毯,即便他心痛得無法閉上眼睛入睡,他也不願意錯過她的婚禮。

  於是,他用最快的速度解決論文、拿到文憑,他拼死拼活,搶著在她進入禮堂之前趕回。

  就算他心痛欲裂,就算她對他的恨無解,就算她的幸福不能由他給,至少……他要牽著她的手,將她送至幸福門口。

  他回來了……

  阿雪目光深深地凝望著他,他此刻的表情是慌張還是不捨?

  她不知道,他們有太長太長的時間無法像以前那樣互通心意,她再也無法從他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中,分辨出他的心思。

  恐怕他也一樣,無法摸透她的心,連想把她的壞脾氣梳順,都找不到下手處。

  無論如何,他趕回來了……一點點的激動在她心底滋生。他終究是在乎她的,是嗎?

  當信任茁壯,忿恨便停止生長,於是她有那麼幾分相信,相信他、相信他這麼不辭遙遠地趕來,為的是她的婚禮,而不是四姑姑被奪的權力與位置。

  然而,她的滿腔感動在發現隨他奔進會場的女孩後,頓時轉為哀愁。

  這女孩就是聞名已久的小麻雀?他帶她一起來,是因為他們已是無法分割的一體,必須如影隨形?

  阿雪仔細打量著,那女孩談不上美麗,但清秀可人,臉上綻放的笑靨會吸引人們的視線,是鄰家女孩般的人物。聽說,她刻苦耐勞,可以為他做任何事;聽說,她打掃煮飯,是個標準的賢內助。

  阿雪不是容易自卑的女性,但在聽說小麻雀為品駽煮了幾年讓他讚不絕口的三餐\,又聽品駽不時地誇獎她的好處後……她不確定了,不確定該不該在那女孩面前感到自卑。

  可她要自卑什麼啊,這場豪華婚禮是她的,小麻雀的笑容再甜美,藍伊雪都是不變的女主角。抬起下巴,她隱去臉上曾經出現的感動或者……自卑。

  品駽跨大步走到阿敘身邊,阿敘則看了一眼阿雪。說實話,阿敘對藍品駽沒有半分好感,但是阿雪……同居七年,她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使他萬分清楚她在想些什麼。

  因此,阿敘將阿雪的手交到品駽手裡,由他領著阿雪走向賀青珩。

  「都當新娘子了,不要那麼酷,笑一笑嘛。」他強抑住滿腹心痛與心酸,努力擠出一絲溫暖笑容。今天是她的大日子,他該給予祝福。

  一伸手,他便將她緊緊擁抱在胸口。

  他但願時間停在這一刻,再不要往前轉動;他但願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將她帶離這場冰雪婚禮……

  如果賀青珩不是她親自挑選的,如果這婚禮不是她真心所要的,如果她有一點點被逼迫的感覺……他會帶她走,走得遠遠的,拋下惱人的一切。

  可惜,並不是。他所痛恨的一切,恰恰是她的選擇。

  他死命咬住嘴唇,阻止心痛溢出嘴邊,品駽逼自己放開阿雪,像個真正的「哥哥」。

  「結婚不是兒戲,選定這個男人,就要專心一意地對待,付出所有心力去經營婚姻,懂不?」他的苦口婆心像個老爸爸,雖然每句話,他都說得扎口扎心。

  她也咬住下唇,心在翻騰。

  什麼意思?要她好好地經營婚姻?若他想經營他與小麻雀的愛情,她會阻止他嗎,現在何必管到她頭上?阿雪扭曲的心,扭曲了他的每個善意,而眼底霧氣不但迷濛了她的眼,更扭曲了站在她眼前的男人。

  「往後有個人在你身邊照顧,我就可以放心了。」他說出違心之論。

  可他但願自己不放心,甘願擔她入心;但願她是自己一輩子的包袱;但願自己一輩子不必放下藍伊雪……然而現實是,在他決定照母親的話去做的那刻起,他已成了她的叛徒。她與他離心,已經很久一段日子了。

  她握住捧花的手掐得死緊,扎肉的疼痛感傳不到她的知覺神經。因為他說,他就可以放心了……換句話說,他要將藍伊雪自心底刨出,騰挪出足夠空間,好擺\上他的小麻雀?

  他傷心、她生氣;他自抑、她自棄;短短幾步距離,兩個人都走得沉重無比。

  終於,賀青珩就站在兩人面前,品駽不甘心,卻不能不將阿雪的手交出去。

  賀青珩握住阿雪的手,她的手指是冰的。他抬眉望她,發現冷漠卻強勢的女子臉上竟出現一抹不合時宜的委屈,他以為沒人可進入藍伊雪冰冷的心,又怎能給她委屈?

  因此,賀青珩深看了藍品駽一眼。

  「我把她交給你了,往後請你小心翼翼地,把幸福交到她手裡。」品駽鄭重對他說。

  賀青珩忍不住失笑,轉過身時,他低下頭在阿雪耳邊輕問:「你要我交到你手裡的是股票還是幸福?」

  一句話提醒了阿雪。她挺直腰背,原有的委屈倏地蒸發,臉上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淡笑意,清冷寒意自她周身散發。

  沒錯,她是藍伊雪,想要的東西只會動手搶,豈能乖乖地等待別人給?所有的命運都是她自己選的,她不能、也不會委屈。

  她強勢地吞下愁悶,篤定而自信地將戒指套進賀青珩的手指。

  戰爭,從此刻開啟。

  ※ ※ ※

  結婚後,她更孤獨了。

  阿敘離開家,而賀青珩沒有搬進來。除非必要,否則他不會出現。

  什麼時候才是必要?很簡單,就是公公婆婆、爺爺奶奶來訪的日子。除此之外,陪伴她的,只有上上下下跳動不停的股票數字和一隻和她一樣慵懶的貓。

  賺錢已經無法帶給她太多的成就,初入股市時的興奮感已隨時間漸漸淡去,她賺錢已經賺得膩味。目前,支持著她繼續操作股票的主因,是搶回她想要的藍氏企業的股份。

  究竟,與賀青珩的那場婚禮,對阿雪有沒有收穫?

  多少有吧。而且在品駽的熱心牽線下,她與爺爺、奶奶的關係冰釋。

  她雖刻意扮演雪后,卻不是太成功\,心底仍有那麼一小塊地方,期待著太陽的溫暖照射。因此那日,她看見坐著輪椅的爺爺,而奶奶滿是皺紋的雙手握上她手的瞬間,兒時的記憶紛紛回籠。那些曾經被寵被哄被疼的感受破繭而出,將她寒冽的心團團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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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5 07:08 PM |只看该作者
  婚後,爺爺、奶奶經常到公寓裡,帶補品給她、與她說話。

  阿雪並不曉得,品駽在背後極力修補她和親人間的關係。但她知道,爺爺、奶奶三句話不離品駽,他們把品駽當成真正的孫兒,老說他有多孝順、多貼心,比自己的女兒和其他外孫們強過許\多。

  爺爺說,品駽最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我從小沒有家人,是你們給了我親情溫暖,我當然要特別珍惜。

  很諷刺對不?他最最珍惜的,恰是她極力想丟棄的。

  下雨了,她走到陽台,彎身靠在欄杆上。風吹過,雨絲斜飛,一絲一縷\打在她臉上,帶來陣陣涼意。

  真是久違的感覺,她上次淋雨是什麼時候?記得是在她國小二年級的時候。那次她沒帶傘到學校,而品駽因為有個考試而沒辦法來接她。

  當時她獨自蹲在走廊上,眼見雨越下越大,雨像簾幕,一匹匹自天際垂下。學校裡的同學們都離開了,空蕩蕩的校園裡只有她和傾盆大雨僵持著。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寂寞。她覺得爛透了,並發誓這輩子都不要讓自己遇上寂寞。

  誰曉得誓言和夢境一樣,都是與現實人生作對的事物,早知道那年她立誓,就該誓言享受寂寞。

  記得那天最後,她在走廊上無助落淚\,直到全身濕透的品駽出現面前。她問:「你不是要去參加考試?」

  他卻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笑得滿面陽光,回答:「考試不重要。」

  阿雪聽得懂,雖然她只有國小二年級,但她聽懂他沒有說出口的那句——在我心裡,阿雪比考試更重要。

  是的,她一直以為在品駽心中,最重要的是阿雪。因此他考試可以不到,念書可以放著,但不可以讓阿雪難過。因為他這樣長期努力著,她便理所當然地認定,他不會將自己擺\在第二位。

  然而,他擺\了。

  在她和四姑姑之間,他選擇了後者;再然後,在她和小麻雀之中,他二度選擇了後者,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在他心中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她不確定,是自己的個性,還是周遭環境,讓他們兩人越離越遠。

  撫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她知道自己有點發燒,但去看醫生……算了,懶。

  前幾天,賀青珩打電話來。他說二姑姑投降了,問她願意用多少錢買下她手中的一成六?而她開了個殺人的數字,成心為難他。

  對,她總是在為難人,不管是賀青珩或藍品駽。

  有人說,日子不好過的人,總希望別人和自己一樣辛苦難熬。

  因此,她對誰都想盡辦法為難。

  她是個讓人討厭的女人,她想。也好,討人厭的男人加上討人厭的女人,她和賀青珩是天生一對、最佳拍檔。

  然而下一刻,阿雪笑開,驕傲地做出無聊反駁——誰說她的日子不好過?她是誰啊,她是冰山美人藍伊雪。這麼偉大的女性,何必在意自己在藍品駽心底的排名,就算她已經結婚,可仍有多少男人爭先恐後地,想把她這個又美又富的女人排在第一位。

  她一面笑著,一面挺身出去,迎向風雨。她仰著頭,像初發芽的種籽般,貪婪地享受雨水的滋潤。冰涼的雨水打濕她的臉、她的發、她的身子,她冷嗎?雪后豈會害怕冰寒浸潤?

  她想著即將投降的二姑姑,想著熬受不住的其他親人,她努力令自己開心,卻發現勝利的滋味並沒有想像中愉快。

  為什麼?這不是她積極想要的結果嗎?她不是非常憎恨姑姑們的勢利現實?她不是痛恨姑姑們在父親的喪禮上,心無哀戚,只有算計,算計著如何瓜分她父親留下來的東西?

  這是多麼令人怨恨的事啊,為什麼她們即將得到報應,她卻無法為此興高采烈?

  她拼命想著、分析著,終於讓她分析出些蛛絲馬跡。

  原來,最撕裂她的,不是姑姑們的貪婪,而是品駽的背叛……

  他的離開,讓她恐懼憂悒,讓孤軍奮戰、腹背受敵的她覺得連天地都放棄了自己。她關起心門,戴上冷酷面具,淡漠地面對每張親人的嘴臉,她用無數的恨解釋自己對他們的心情。

  這個晚上她發燒得更嚴重了,喉嚨像被迫吞下一盆滾燙熱湯,灼熱地疼痛著。

  她頭痛欲裂,全身酸乏無力,女傭做好的晚餐\在桌上漸漸冰冷,而她蜷在沙發上,無力地望著不斷旋轉的天花板,然後嘲笑地想著,等它們旋轉的速度像螺旋槳那樣快時,這屋子會不會帶領她,奔向宇宙的另一端?

  宇宙彼端有什麼?有星星、有隕石,有寂寥與冷清,那裡沒有人類的喧嘩,最適合孤僻的雪后……

  阿雪不回房睡,因為她怕鬼。阿敘不在,空洞的百坪公寓裡,所有的鬼通通集合到床底下了。所以,她寧願睡在沙發上,讓阿飛的尾巴時而輕拂著她的腳板,讓她接觸到一絲絲的溫暖。

  她無力地垂下手,摸摸阿飛的頭。「我們家阿飛是只會吃鬼的貓呢。」

  阿飛喵喵應了兩聲,她吸氣,閉上眼睛。

  睡一覺吧,睡一覺明天就會好。

  當賀青珩回到「家」的時候,已經超過了九點半。

  他按了半天門鈴,卻沒人來應。藍伊雪不在?

  他從公事包中找出鑰匙。他之所以過來,是為了要將藍家老二的股份讓渡書送給阿雪,並且同她商量,如果不害怕罵名的話,可以把豪宅收回來。當對方少了豪宅租金的這筆收入,他併購起其他人的股票會更迅速順利。

  他比藍伊雪更冷血、更缺心少肺。阿雪的長輩們責備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連婚姻都可以出賣,卻並不曉得真正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奉為人生準則的人是他。

  只有那四姑姑才是將他看得最清楚透徹的那個人。她說:「你們的性格如出一轍,還真是匹配登對。」

  然而在賀青珩眼底,阿雪還稱不上冷血,她頂多是隻……裝腔作勢的狐狸。如果真的冷血,她早該在她父親去世那天,把所有不樂意見到的人,通通驅逐出自己的勢力範圍,哪裡容得了他們在面前叫囂。

  打開門,賀青珩進屋,那隻懶貓象徵性地叫了兩聲。

  她在家,為什麼不應門?

  賀青珩皺眉,脫下外套,朝沙發上的阿雪走去。等他走得夠近,才發現她臉上有著不正常的潮紅,且呼吸喘促,頻頻咳嗽,睡得極不安穩。

  生病了嗎?他彎下身,輕觸她的額,炙人的熱度燙了他的掌心。

  「藍伊雪,你醒醒。」

  他推她,她沒反應,等他將她整個人拉起來,她才勉強睜眼,模糊不清地咕噥一句。「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就會好才怪!他俯身將阿雪抱起,走出房門,而那隻懶貓竟像他要偷走什麼似的,緊緊跟在他腳邊。

  他瞪阿飛一眼,冷冷丟下一句,「你給我待著。」

  他放話像丟刀子,阿飛竟然嚇到了,它乖乖縮回沙發,享受著主人留下的體溫。

  ※ ※ ※

  品駽拿著紙袋走向董事長辦公室。

  紙袋裡是一盒芋泥餅,這是阿雪最喜歡的零食。只不過店鋪離她的家太遠,往返一次要兩個多鐘頭,阿雪懶,而他不在,她大概有好幾年沒吃了。

  昨天他一時興起,開著車子去買,一路上,回想起當年他帶著她去旅遊的情景。那時她還好小,一坐上車就吱吱喳喳說不停,也不管司機叔叔會不會笑。

  阿雪說:「品駽,我高興得整個晚上沒睡,好高興哦,可以和你一起出門。」

  她開心地窩進他懷裡,而他把自己的太陽眼鏡戴在她的臉上,遮去她的熊貓眼。

  他們去旅遊,拍下很多照片,每張照片裡,阿雪都有一張張揚笑臉。

  然後,他們發現那家店,她嘗到芋泥餅,而且一吃上癮。她吃得滿嘴渣渣,笑著說:「這是全天下最幸福的滋味。」

  他不確定芋泥餅還能不能勾起阿雪的幸福感覺,他只希望,這餅能讓不笑的阿雪,別遺忘快樂的記憶。

  婚禮那天,他送給她一串珍珠項鏈。

  因為阿雪曾經說過:「珍珠是人魚姑娘的眼淚\,而愛情往往是由很多的眼淚\匯聚而成。」

  說這話的那年,她才十四歲,一個對愛情尚且懵懂的少女。

  因為阿雪的話,他買下珍珠項鏈,用他的愛情祝福她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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