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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写实故事] 血泪的控诉——我的妓女生涯[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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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20 PM |只看该作者
睡干铺

  嫖客,在人们的心目中,都是些游手好闲,不干好事的坏坯子。可是,在我遇到的嫖客中,也有一些心地善良的人。

  自从接待了那个耍无赖的家伙,又受到了马香君的冷嘲热讽,我心里一直不痛快。才来民悦里不久,就遇上了这个挫折,活像一把尖刀,刚一上阵就卷了刃儿,所以总是振作不起来。过去爱说爱笑爱拉爱唱,如今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样一直熬了一个多月,到了1948年  
农历正月初一,我终于感到支持不住了。

  前头已经说过,妓院的春节前后的一段时间,是最上买卖的黄金季节。偏赶上这个时候,我病了,只得去找马大安告假,要求休息几天。

  马大安正斜躺在太师椅上,一边吸烟一边喝茶,见我眼里噙着泪花,说是头痛。便把我拉到跟前,摸摸我的额头,忽然哈哈笑起来:"哈哈,哈哈!人吃五谷杂粮能没点头疼脑热?这算不了什么大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开头几天的买卖你是知道的,只要你的俩鼻子眼还能出气,就得好好给我接客,去吧!"

  出了马大安住的十号屋,我眼里的泪水刷刷流下来。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凤仙、仙鹤、九红姐,只有这些亲人能理解我,给我温暖。可是,在这两眼一抹黑的穷乡僻壤,没有一个亲我疼我的人。哎,常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正是最热闹的节日,又碰上难处,思亲的心情比往日更加厉害了。可老鸨的话就是圣旨,我不敢违拗,只得带病到几个屋里接客。

  我一边低头走路,一边用手绢擦着眼睛。路过大门口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慢走!"

  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约有五十来岁的男子,他身材魁梧,一张大四方脸,庄重沉稳,大鼻梁上,架一副白色眼镜,镜片后是一双不大的眼睛,左眼下面有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肉瘤。头戴一顶法国式的盔帽,身着崭新的中山呢子制服,手里拿一根黑色的文明棍。人虽然有些老相,却是文质彬彬。

  他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去年,我来过这里,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答:"俺叫马香玉,才来一个多月。您--"

  那客人自我介绍说:"我叫魏瘦鹏,今天咱们算是有缘,有空房么?"

  我心里正在难受,不愿再多揽客人。可是,门口有茶房、帐房,他们都是老鸨的耳目,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我敢不接吗!嘿,有了,我不如问问茶房,她要向着我说一声"没有"就妥了。

  我于是故意问:"宋妈,还有空房吗?"

  没想到宋妈答应得满脆生:"有,二十号房间,准备招客喽--"

  到这地步,我只好鸭子上架了,不情愿地领这姓魏的客人进了房间。

  他大概走了远路,脸上汗津津的。一进屋,便把钢盔式的帽子摘下放在桌上,再一看他,我差点笑出声来。在电灯的照射下,他的秃头明光闪亮,活像又增加了一盏大电灯泡子。

  我虽然打心里讨厌这个秃老头子,可脸上一点也不敢显出来。便按照平时待客的习惯,靠近他的身子,坐在他身边,唠起了家常:"魏先生,您是何处人士,在何处供职?有多大年岁?可有太太跟随?"

  那魏先生淡然一笑说:"我是河北人,过去在西安当中学教师,如今在兰州小西湖骆驼巷工业试验所当秘书。我今年五十五岁,因工资微薄,路途遥远,所以没让太太随往。我也愿意知道一些您的情况。"

  只这几句话,我就感到此人出口不凡,不愧一个当秘书的知识分子。过去我遇到的成千上万的嫖客(包括端盘子的),不是土豪,就是富商,他们一来文化不高,二来是为寻欢作乐,所以说话粗野,很少见这样正正经经、温文尔雅的客人。于是,我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向他介绍了一遍。

  谈话间,大概他觉出我的身子热得灼人,便伸手摸一下我的前额,吃惊地说:"香玉,你病了,病成这样子怎么还要接客呢?"

  我赶紧瞅瞅窗外,妓院有许多老鸨的耳目,他这样大声谈论老鸨犯忌的话,会引起人们的怀疑的。为避免是非,我忙托词说:"魏先生,我没病。对不起,我还有别的客人,请稍等一会儿。"说罢,就要往外走,却被他那双大手拉住了。

  他诚恳地对我说:"您不要瞒我,你肯定是在带病营业。今晚请你不要留年轻的客人过夜,我愿睡一宿干铺,守在身边伺候你,成为你精神上的异性朋友。请你答应我,我马上给你上街去买药!"

  这一番肺腑之言,使我深受感动,我点头答应了他。便到邻屋去照应、打发别的客人,他却上街给我买药去了。

  直到三更后,我才送完客人。我连累带病,一回屋就躺倒在床上。

  魏先生坐在桌前,给我碾碎药片,凉好水,轻轻喊醒我:"香玉,吃药啦。"说着,他把我平托着抱起来,放在他的双膝上,拿起小勺里的药汤,像喂孩子一样,灌进我的嘴里。又尝尝白水的冷热,然后喂我喝水。

  吃完药,他又给我暖好被窝,把自己的被窝暖在外面,再帮我脱去棉衣,只剩一件贴身的汗衣和三角裤衩,把我送进里面的被窝里。我昏昏沉沉,一觉睡到大天亮。再摸摸头,烧已经退下去了。

  魏先生见我醒了,赶紧起身,原来他一夜没有脱衣。他关切地问:"妹妹,你觉得怎样,看还难受,我今晚再来睡干铺!"

  他的体贴入微,使我心里热乎乎的,我觉得他像一个慈父,而不该和我兄妹相称。我连忙答:"魏先生,谢谢,我的病已经好了!"

  他高兴地说:"那我就星期日再来看你。"

  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事实上,妓女们也不能轻易动情,在无情的嫖客面前,在花柳病盛行的妓院,动情只能伤害自己的身子。所以,我虽然遭受过不知多少嫖客的摧残,嘴里甜言蜜语给嫖客灌着米汤,却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心里不动感情。今天,这个痴心的老头使我受了感动,他花二十块金洋券,为照顾我的病体,瞒着老鸨睡干铺。在这禽兽横行的社会里,这样的人是不多见的。我对他的感情是女儿般的敬重,而不是肉体淫乐的男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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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20 PM |只看该作者
第一次动情

  在我门前的院子里,有一棵粗大的香椿树。不知不觉,香椿树发芽了,院里飘散着一股特别的香味。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我,才知道已经到了阳春三月。

  春天是多么美好啊!在接客的间隙里,我经常一人坐在香椿树下静想心事:我已是十七岁的姑娘了,正像人们常说的"十七八,一朵花",与这香椿树一样,青春旺盛、浓绿飘香。可是,香椿一年一度,还在枝繁叶茂的时候,而我的青春、我的前程又在哪里呢?这样的日子  
什么时候才算到头呢?

  这天刚吃过晚饭,我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刚要往屋里走,忽见从门外走进一个人。在灯光的照耀下,他那美丽的仪容马上吸引了我。他看上去有二十多岁,一张瓜籽脸,白里透红,鼻梁上戴一副白色的水晶眼镜,镜后闪动着一双欢欢的眼睛,分头梳得铮亮。他那匀称的身上,穿一身黑色美国呢西装,领口系一条五色的带横杠的领带,上面别着一个黄金卡子。真是一个标准的风流男子。

  这个陌生的美男子见到我,目不转睛地足足看了一两分钟,面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茶房宋妈见到他,忙喊:"香君,崔老爷来啦!"

  这喊声提醒了我,他一定是香君的常客。几个月间,我已深深知道了香君的脾气,她是个没底的醋瓶子,最爱猜疑嫉妒,为了少听她的刺头话,我忙走进自己屋。

  刚一进屋,那客人却挨脚跟进来,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坐在床上,随随便便斜靠在我的被摞上。

  没等我们说话,香君紧跟着进了我的屋子。见了她的客人,她不敢发火,反倒向客人卑贱地一笑。扭脸再看我时,可就唱戏的吹胡子--来火了!她阴沉着小圆脸,从鼻子里"哼"了几声,那意思最明白不过:我的客人,你凭什么要夺过来,今晚你要抢占了,我跟你没完!

  我理解香君的心情,便走到崔先生面前,委婉地说:"崔先生,我的好姐夫,香君姐来请你了,快跟她走吧!"

  这客人也不答话,走到门口,喊开了鸨儿,马大安闻声急火火地跑过来。一见这怒气冲冲的客人,忙点头哈腰打招呼:"啊,这不是崔寿春先生吗?"

  崔寿春质问马大安道:"马老板,谁给你们规定的这个条款,只许跟一个姑娘睡,不许我们跳槽。你知道吗,香君是个'白虎',也不嫌害臊,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在哪里,只想把别人绑在裤腰带上!今天我就要睡在这屋里,不走了!"

  原来,"白虎"是指阴部没毛的女人。据说,这种女人命相最毒,会克男人。所以,妓院里最忌讳这种缺陷。

  马大安一听,心里豁然大亮了,怪不得香君接客最少,有的嫖客跟她睡一宿就走了,没有再来二次的。闹半天是个克星啊!他冲香君一瞪眼,像哄猪狗一样,喝声:"滚!"香君被嫖客揭了短处,又被老鸨一顿训斥,只得垂头丧气走出我的屋子。

  农历三月初三,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我和崔寿春一见钟情,他为了和我结合,宁愿和香君这个醋瓶子决裂,使我当时的心里很受感动。他钟情地对我说,他一见我就醉了,就像见了梦中理想的情人,所以跟我一见如故。我依偎在他的怀里,也第一次打心眼里喜欢他,动了真情。也许是年龄渐大情窦初开,也许是在绝望中遇到了心上人,我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睡前,我主动向崔寿春唱了段"妓女告状":

  正月十五庙门开,牛头马面两边排;

  阎王老爷上面坐,细听奴家诉苦来:

  ………

  七岁八岁裹金莲,九岁十岁把奴卖;

  十一、十二学拉唱,十三、十四开了怀;

  挣下银钱老鸨哈哈笑,

  挣不下银钱皮鞭沾水拍………

  唱着唱着,我哭起来,崔寿春也红了眼圈儿。这一夜,我们真诚相爱,说了半宿知心话儿。

  第二天一早,崔寿春对我说:"昨晚我听了你的'妓女告状',打心里难受。我想,为了保持我们长久的爱情,今后就要设法不叫别人占有你!"

  我不解地问:"我是个妓女,哪有这个自由啊?"

  崔寿春也不答话,把马大安从门口喊进来问:"我想把香玉姑娘包下来,不知每天要多少包身费?"

  马大安一听乐颠了,眼珠一转说:"她每天至少要端五十个盘子,五五二百五,再加每宿二十五块的住宿费,每天至少二百七十五块吧。每月就要八千多块,你如果包的时间长,就按八千块算!"

  崔寿春草草一算说:"每月八千,一年就是九万六,这样吧,我给你开张十万元的支票,你到交通银行去支。这一年里,可不许让她接别的客人了!"

  马大安一听,真是喜出望外,连说:"好,好,一言为定!"

  我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他自称商人,哪来这么多银子呢?喜的是我能跟这漂亮的心上人长期在一起,成了一个最幸运的妓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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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21 PM |只看该作者
香君遭贬

  在妓院,妓女就像厕所里一块擦屁股纸儿,不用了随手一丢,香君此时的遭遇正是这样。过去,尽管她模样一般,脾气尖刻,可马大安就有这一棵摇钱树,虽然见钱不多,可毕竟能靠她养家糊口啊,所以,处处让着她。我这一来,就像戏班里添了个名角,红火极了,马大安就把她丢下不管了。自从听说她是"白虎",那更是捅了肺叶子,认为养了个丧门星,传扬出去就是祸害,眼看她快二十了,妓女的青春期已过,便琢磨着把她倒出去。

  香君自从那天受了打击,傲性小了,风凉话少了,脸也蔫了,人也瘦了。整天守在大门口,闷声不响地接客,说是接客,实际是劫客,一般妓女都是等在屋里,嫖客由茶房指引,任意挑选姑娘。自从她受了数落,好多人知道了她的缺陷,名声坏了,她怕接不到客,挨老板的鞭子,所以只好到门口去劫。

  这天晚上,从门外进来一个新疆二杆子,他长得身高体胖,头戴新疆小帽,脸上红扑扑的,浓眉毛、鹰鼻鹤眼,脸下部是络腮胡子,是个典型的新疆老客。香君赶紧迎上去,殷勤地把客人领进她的屋子。

  端盘子接客,妓女一般都是与嫖客身挨身、肩并肩,百般亲热,以讨嫖客的欢心。一双眼则是秋波不断,撩拨嫖客的情欲。香君自然也会这一手,她用尽浑身解数,千方百计讨好客人,逗得客人性欲大增,把她搂在怀里,不住劲地"吃鱼儿"。可是,客人渐渐发现,香君是强装笑脸,硬抖精神,她眼圈红红的,满脸苦笑,像有什么心事。

  逛窑子的嫖客,跟妓女虽是"露水夫妻"、人走茶凉,可他们就愿听姑娘"灌米汤",什么"情深似海"呀,什么"恩爱如山 "呀,明明知道这是跟谁都说的奉承话,可十个有十个都是听了高兴,乘兴而来,满意而归。无论是多老多丑的嫖客,妓女都要装出满腔"真心"、热情,才能把嫖客打发痛快,嫖客们最不爱看妓女的虚情假意和冷脸子,这是他们共同的心理。

  这客人见香君神情反常,便有几分不高兴了,问道:"姑娘,你怎么有点不高兴,要看我不顺眼的话,就别接我,何必……"

  香君忙打断对方的话,用涂满口红的嘴堵住了嫖客的话头,她看看外面无人,为了解除误会,便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客人一听香君是"白虎","扑哧"一声笑了。他解开怀,只见从 两个奶头中间一直往下伸延着一溜长长的黑毛。他又解开腰,让香君往下看,那道像刷子似的黑毛从胸前一直通到腿裆里。他嘻笑着问香君:"你知道这叫什么?"

  香君来妓院几年,也是经多见广的,答:"这是'青龙'吧?"

  嫖客高兴地说:"对了,青龙遇白虎,那是城隍庙里的鼓锤儿--天生一对呀。"

  原来,因为生理关系,有的男人从前胸到腿间,长着一溜黑毛,被称做"青龙",迷信说法"青龙对白虎",逢凶化吉。

  新疆客见香君高兴了,又哄她说:"你不要难过,你怕龟头把你贬到三等妓院,是不?今天我碰到你,算是有缘,我是新疆跑兰州的长途客人,手里有的是钱。只要你把我打发高兴了,我可以赎你从良!"

  这一句话,感动得香君不知说什么好。她想:"我真是幸运,碰上了财神爷,而且正是降白虎的青龙,我要跟了他,后半辈子就算见了天日了!"想到这,她高兴地扑通跪在地上,恳求那嫖客一定要设法为她赎身。

  那嫖客一把把她拉起来搂抱着,挑逗地说:"妹妹呀,我太爱你了,以致不能自禁,你怎么也是我的人啦,咱俩先试试婚,我就马上赎你出去。"

  这话最明白不过了,他是想"偷油"吃啊。妓院有条明确院规,"端盘子"只是招待,是不许发生性关系的,有的嫖客趁没有"外眼"(监视)时,在端盘时和妓女发生关系,叫做"偷油"。这种事一般是不大出现的。因为一来有老鸨或茶房提防着,二来妓女也不敢这样做,犯了院规,老鸨要狠狠惩治的。这会儿又是大白天,人来人往,门又不能插,给香君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呀!

  嫖客见她不敢答应,又进一步鼓动说:"妹妹呀,你多替哥哥想想吧,我还要急着出门经商,你要答应了,事过之后我马上带你走。要是不答应呢,今天可来不及了,那就只好分手!"

  只见香君犹豫不决,仍不答话,他又进一步使开了激将法,他把衣兜一拍道:"嘿,老子有的是钱,干嘛非要你这白虎,不过是试试你的胆量,看你是否真心实意。你要真心跟我,我们回民可不在乎什么白虎,有的还特意用剃头刀刮掉呢,唉,咱俩算是无缘,过了这村再没这店,告辞了!"说着,就往外走。

  香君这下子急了,一把将他揪住,陪着笑脸说:"先生不要着急,你要不肯负我,真心要我,我就豁出去了!"

  新疆客信誓旦旦地说:"这还有假?咱们来一回,我马上就带你从良。"

  像做买卖一样,经过一场交易,香君轻轻关上门,两人就着床沿,在白天里发生了关系。

  事有凑巧,偏赶院主姚俞生到厕所解手,经过香君的屋子,别看他一只眼,却特别管事。他隔着玻璃窗只一瞥,就看清了屋里的一切。他怒冲冲地推门进屋,那新疆客见来了人,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坐在桌前喝开了茶水。香君可吓坏了,浑身不住地筛糠。

  常说:"一个眼的好闹性。"姚俞生的狠毒劲儿,胜过春熙院的苏貌华,人们背地里称他"活阎王"。他把门帘挂起来,冲外面大声喊:"马大安,给我滚出来!"

  马大安忙颠颠地跑进屋,没等站隐,姚俞生就向他大声喊:"我不能要你这偷油的姑娘,给我败坏家门,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去!"

  听了这话,马大安立即明白了。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便走到那个嫖客前说:"先生,既然你喜欢她,就花钱把她买出去,这样也就一丑遮百丑了!"

  新疆客一听,反倒哈哈大笑了,撇着嘴说:"哼,笑话!我一个阔商人,要谁,也不能要一个婊子呀!"

  马大安一听来气了,把脸一沉:"既然你不要这个姑娘,为什么来偷油讨便宜呢?"

  这时,门外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嫖客。新疆客冲嫖客们说:"你们听听,他这不是污蔑咱们吗?这是不可能有的事,即便有,也是周瑜打黄盖--打的愿打,挨的愿挨。端了盘子,老子给盘子钱!"说着,掏出五块钱,往桌上一扔,夺路而去。

  马大安被弄得下不来台,一股气都撒在香君身上,冲香君扇了几巴掌,踹了几脚,打得她在地上打滚,哇哇直哭。

  姚俞生在一旁火上浇油,说:"马老弟,她在这里,人也丢尽了,房也弄脏了,还留她干什么,趁早卖到三等窑子里得啦!"

  马大安满脸堆笑地答道:"我也早有这个意思。现在,谁都知道她是只白虎,还怎么接客呢?好,我马上就把她送到东头的三等妓院去!"

  听到这个消息,我只是同命相怜,悲愤地想:"香君虽然为人尖刻,有不少毛病,可她也是个受苦受难的姐妹呀,她接连受了两次打击,我应该去安慰她、解救她。"

  当我赶到她的屋门口时,却只看见大门外的两个背影,马大安逼迫她去了三等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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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岁月(图)

  自从我和崔寿春相好后,我的屋子焕然一新。嫖客舍得在我身上花钱,我身上又没有存钱的地方,就把屋子装饰起来。中堂挂一幅老寿星,对联是:"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桌上茶壶茶碗,都换了上等的江西瓷,靠墙添了一对玻璃花瓶,插着新折的花枝。

  自从包下了我,崔寿春除了出去经商,早早晚晚都要赶回来,一日三餐和我在一起,我们如胶似漆,昼夜不离。我们吃饭,有时是马大安让伙房给做,有时是派人到街上去端,反  
正都是崔寿春付钱。

  转眼过了几个月,这天是农历六月初五。早上,我们吃着圆笼烧麦,茶余饭后,我向崔寿春提出一件盼望已久的要求:"崔先生,从到了民悦里,我还不知道兰州的太阳是圆是扁。我听说这里的鹰滩是有名的风景区,你能不能领我游玩一天?"

  崔寿春爽快地答应了,就去找马大安商量。马大安不好拦阻,可又怕我们逃跑,就要求和我们一起去。

  我跟他们搭车,稀里糊涂来到黄河边。看着那混浊的流水,却不见一只船。这时,走过来一个赤脚的男人,肩背上一个用几根木棍捆成的木架,后面有两个大皮囊。崔寿春向我介绍,这就是兰州特有的羊皮筏子,是黄河里的一种简便运输工具。崔寿春和他讲好价钱,我们乘筏子顺流而下。

  我第一次畅游黄河,只觉心胸宽广了,眼也不够使了。崔寿春看我那个高兴样儿,更是说不出的痛快,便给我讲开了他最近听到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日本侵占东三省以后,一个叫大洋马的年轻女人,和母亲一起逃到了兰州,住在铁桥北街。为了维持生活,大洋马只好在这里打起野鸡来。

  三年前的春天,大洋马陪一个商店的帐房先生来鹰滩游玩。他们逛公园、下饭馆、坐羊皮筏子,都是大洋马掏的钱。大洋马因为爱这个年轻漂亮的帐房,情愿"倒贴",拿出了平日打野鸡赚来的积蓄。

  这帐房先生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一个好皮囊,他整天就会吃喝嫖赌,把钱都糟光了。他见大洋马一掏就是一大迭票子,就起了歪心。趁逛鹰滩时,他把大洋马引到一个山洞里,用甜言蜜语,和大洋马办了一场好事儿,然后趁机卡住大洋马的脖子,把她活活卡死了。事后,他掏净大洋马的钱,把大洋马拖进河里,顺流冲走了。直到去年,这个案子才突然暴露了。

  听了这个故事,引起了我的联想,我故意逗他说:"崔先生,你也要学那个帐房先生吗?"

  崔寿春拧着眉,脸上带着几分怒容说道:"我再穷再坏,也不会那样做。那帐房先生真是天下少有,简直不是个人!"

  我听了,心里一阵暖融融的。

  马大安也大发议论道:"多惨呀,打野鸡可不是好玩的,没有妓院老鸨的保护,难免发生意外。看来,什么都得有组织、有人管啊!"

  他这几句评论是"中堂画加横批儿--话(画)中有话"。我俩都没有吭声。

  这天,我们在鹰滩转了两个多钟头,每人吃了两碗兰州的牛肉拉面,兴高采烈地回到民悦里。

  送走了干热的夏天,又迎来凉爽的秋天。

  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像一个自由女神,不用接送各色客人,一心一意地陪伴在崔寿春的身边。崔寿春为人豪爽,有求必应。他挥金如土,把大量金钱抛给了马大安。

  九月初的一天早晨,他拉着我的手,向我告辞道:"妹妹,常说当差不自由,自由不当差,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要出一趟远门,把商店的帐目清理清理,再向朋友借几个钱来,我就把你赎出去。等第二趟回来,你的苦难也就到头了,你我成就了夫妻,咱们在兰州自己开一个商店,你就是老板娘,我帮你治好病,你还可以生儿育女,到那时,咱们就成了兰州的一个小康人家!"一番话,说得我的心都醉了。

  自他走后,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想他想得入魔,一心盼着崔郎早点回来,帮我跳出这个火坑。可是,我望穿双眼,再也看不到心上人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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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的自毁

  甘肃的秋季比较凉爽,门前香椿树的叶子已经由绿变黄,秋风一吹,衰败的叶子飘落下来,被人随意踩踏。

  自从双喜被害惨死以后,我的心情也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整天飘摇不定,烦闷无聊。姐妹群里又添一笔新债,心上的人一去不回,我预感到将面临一场灾难。我就像被遗弃的落叶,再也无人理睬,自己正当豆蔻年华,却总觉像个老太婆了。

  这天快近中午时,我去找马大安,想要件过冬的夹袄,刚走到院里,却见从门外走进两个当兵的男子,一见这老虎皮,我就感到讨厌。刚要快走几步躲开他们,却被他们迎面拦住了。

  他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你是马香玉吧?"

  我一怔,忙答:"是。"只得把他们领进自己屋。心想:"他们怎么认识我?可能是听人介绍,慕名而来吧!"

  正猜想着,一个军人递过一张相片说:"这个人你认识么?"

  一看这相片,我心里一哆嗦,他正是我那心上人崔寿春!我忙颤着声音问道:"他……他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两个军人不正面回答我的话,却问:"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是个商人呀!"

  "哈哈哈哈。"两个军人放声大笑说,"什么商人,他是部队的军需,你懂吗?就是管部队后勤供应的,据他招认,他在你身上花去了两万五千元军款,你可把他坑苦了。现在,他犯了死罪。我们查查这里还有什么金银首饰,好拿回去缴公!这样,也能减轻他的罪行!"

  几句话像晴天霹雳,惊得我说不出话来。我恨,恨自己不该在他面前动情,让他陷入爱情的深渊;我悔,悔自己不该爱上这样的人,以至使他走上贪污的道路;我怕,怕失去了他,会失去永远的幸福 永远的爱。我支撑不住这几股压力,嚎啕痛哭起来,一直哭昏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睁眼一看,却见马大安坐在我屋里。我问道:"那两个当兵的哩?"

  马大安得意地说:"我几句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姓崔的贪污,与我们何干?不管什么人,只要有钱,我们一律相待。他迷上我家姑娘,那叫色不迷人人自迷,何必来找我们!香玉呀,你真傻,如果我晚来一步,你可能把金银首饰全交出来,那不是白白吃亏吗?你要知道,妓女与嫖客,哪有什么情?走了穿红的,又来挂绿的,就像这洗脸水,用了一盆泼一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马大安这一番教训,说得我心里好别扭。我又想起凤仙姐的话:"妓女也是人。"做人就应该有良心,对那些玩弄我们、只图痛快的嫖客,不能讲良心、掏真心,可对自己爱上的人,还能不讲良心、不掏真情吗?

  又一想,我的真心,确实害了崔郎,我要不在他耳边甜言蜜语,在他面前吹拉弹唱,在他枕边百般奉承,他能把一切献给我,为我贪污巨款,惹来杀身之祸吗?这样看来,我又是祸根了!

  可是,叫我不爱,却又难以办到,因为我也是人啊!我需要爱情,需要温暖,我要用自己的笑脸、自己的歌喉,献给自己的心上人。往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遇了,那么,我还留着这个好脸子、好嗓子,献给什么人呢?倒不如当个哑叭,不会歌、不会唱,再不去招蜂惹蝶了!想到这,我忽地冒起一个绝法儿,暗暗地下了狠心。

  小时候,我在华迎大剧院学戏时,见老师们都不让别人给倒水。据说要在杯里放上一块耳髓,嗓子就毁了,所以他们时刻提防有人使坏。如今自己情愿变成哑巴,何不试试这个法儿呢!

  打这以后,我专门准备了个掏耳勺儿,利用端盘子,捎带给客人掏耳髓。我把掏出的耳髓,攒在一个纸包里。

  9月17日夜里12点后,我把客人们打发走了,婉言拒绝了要求住宿的客人,看看外边没人,忙倒了一杯温开水,把那包耳髓倒进去,搅拌均匀,一口气喝下去。一个小时后,只觉嗓子像着了火,烧得发烫,疼痛难忍。为了压住热火,我就拼命喝凉水,喝得肚子都涨鼓鼓的,还是烧得厉害。我试着一发音,啊!嗓子真哑了。尽管我使尽力气说话,但那声音听起来像蚊子嗡嗡似的。

  第二天,到吃早饭的时候了,我还不敢起床,我怕马大安发现我弄坏了嗓子,往死里整治我。

  正在害怕,马大安走进我的屋子。原来,他见我这几天精神不好,没有个笑模样,也生怕出什么事,就来看我。当他发现我的嗓子已说不出话时,立刻火冒三丈,先打了我几个耳光,又"飕"地一声,隔着门帘把我扔出屋子。

  那些姐妹们正在院里吃早饭,见这情景,都围了上来。马大安让他妻子拿来一条绳子,把我吊在香椿树上,他刚举起手里的皮鞭,却被姚俞生攥住了手腕子。

  姚俞生用教训的口吻说:"你不看这是什么时候,客人们眼看就来啦,咱还怎么接客?晚上有的是时间,你打死她,我也不管!"

  姚老板说话最管用,马大安的手又搭拉下来,松开吊我的绳子,对我气悻悻地说:"哼!晚上再跟你算帐,先准备端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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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22 PM |只看该作者
又一次逃跑

  9月18日这天,我心里像翻江倒海,一刻也不能平静。

  表面上,我还得装着笑脸,迎接客人。心里却在不停地思考着:这会我还像个人样,今晚后半夜,说不定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凤仙、仙鹤、双喜这些姐姐们,可能就是我的榜样,一想她们用刑被害时的那个情景,我就心里打颤。不行,不能伸着脖子任刀割,我宁愿拼着一死,也要逃出这个鬼门关。

  我下了狠心,豁着命准备第三次逃跑。拿定了主意,这才感到肚里"咕噜噜"直响,从早上起,半天还没有吃饭哩。我怀着强烈的求生欲望,溜到伙房,拿了两个凉馍头啃起来。

  自从我出事后,马大安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我,为了麻痹他,晚上,我照常留下一个客人。我见马老板还特意去门口帐房嘱咐了几句,那意思可能是要他们留心大门吧。我心里暗笑,你们把我当成了双喜,却不知我还有一套别的本事哩!

  这天早晨,马老板在吊打我以前,就拿走了崔先生给我买的手表和全部首饰,大概是准备继续整治我,所以没有还我。我恍恍惚惚跟嫖客睡了一觉,估计有两点了,便假说去厕所,悄悄出了门。

  出门不多几步,就是那棵大香椿树,它的树枝一直伸到房檐。我住的房子后面,就是一个小街,只要一到街上,就万事大吉了。我来不及多想,忙在树下脱掉鞋子,抻紧上衣的下摆,在腰里挽了个疙瘩,把脚在树干上一别,几下子就爬了上去。沿树枝上了房,溜到房后,顺着房后墙往下滑,两脚终于着了地。幸运的是,从一丈高的房上溜下来,没有伤着筋骨。第一步逃跑成功了,我只觉有说不出的兴奋和紧张。可是,这条巷子里有两盏路灯,不便行动,我便顺着墙根往外溜。

  刚到街口,猛听一声喝问:"谁!"吓得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抬头一看,是一个端枪巡夜的黄狗子警察。坏了,怕曹操,曹操就到,哎,一切全完了!

  这个警察用枪口指着我的鼻子问:"深更半夜,你干什么去?"

  我支吾着说:"探亲--"

  警察嘿嘿一笑说:"胡弄吃八整饭的去吧,我还不知道,你是逃跑的妓女,走,跟我从前门回去!"

  一句话把我吓瘫了,我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警察老爷,你行行好吧。我是你手里的一条鱼,你让我到水里,一撒手就能活了,快饶我一条命吧!"

  这警察一摆手说:"快起来,我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见不得这个,有话好商量!"

  我站起来,又深深地给他鞠了一个躬,说了几句好话就要走。

  这警察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我的袖子,不高兴地说:"亏你还是整天接客的妓女,怎么就这么不开眼?连个烟钱都不给,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着,右手手心向上平伸过来。

  见他伸手要钱,我可为难了,只好慢慢解释道:"大爷,我这会儿就一个空架子,我的金银首饰,昨天都被老板拿去了。不信你就搜搜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尽都归你。"

  那个贪心的警察,果然在我身上搜查起来,我因为是从被窝里出来的,穿的是内衣,结果什么都没有拿到。

  警察立即把脸拉下来说:"那--咱只好公事公办了。我是公路巡警,管的就是这一段。我要放掉你,你们的鸨儿报告了警察局,我可吃罪不起,走吧,我还把你交给马大安去!"说罢,掉头领我往通往前门的大街上走来。

  我磨蹭着跟在他身后,脑袋里像过电一样,绕了不知多少圈儿。不行,决不能再吃回头食儿,再落在马大安手里,还有我的命?我宁愿叫枪打死,也不能叫老鸨治死!

  想到这,我猛的调转头,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警察迟疑了一下,在后面紧追起来。他一边追一边喊:"站住,再跑就开枪啦!"我不管这些,还是拼命地跑。

  "砰"!警察真的开枪了,不过,枪子是在我头顶上飞过去的,我反正豁出去了,只要打不死我,我就要跑。

  这声枪响,招来五个穿长袍的便衣队,他们四下围追堵截,不一会,我就又落入他们手掌之中了。

  这几个便衣警察哈哈笑着说:"今晚没有白转,又抓到一个活的,走,把她交到警察局,跟咱们局长领赏去!"

  这个武装警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一定后悔刚才的一枪,丢了自己一大半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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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22 PM |只看该作者
警察局的交易

  我从来没有在兰州的街上转过,对这里的地理不熟悉,况且又在夜里。六个警察把我夹在中间,拐弯抹角,到了警察局。他们把我领进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留下一个便衣看住我,有的去打电话,有的找屋去睡了。西北九月的秋风非常凉爽,我穿着单薄的内衣,缩在墙角里,身上冷得一阵阵发紧,只有睁着眼等待天明。

  天终于亮了,从南门外走进两个人,一个马大安,他横眉立目地用眼瞪着我,恨不得把  
我吞下去。另一个我不认识,他瘦小的身材、小圆脸、双眼皮、长睫毛,嘴上留着八字胡,身穿蓝呢子长袍。腋下夹着一条香烟,他冲我笑着,嘴里露出几颗金牙。他们谁也没和我说话,就到北房去了。

  过了一会,从北屋里走出昨夜逮我的那个警察,他向我高喊:"马香玉,进来过堂啦!"

  进了北屋,我见东边床前放着一张黄色的长桌子,桌子后面太师椅上,坐一个小胖子,一身警官打扮,桌上放着左轮手枪。

  再看那小圆脸,他腋下的那条烟不见了。他掏出一盒,抽出一支,殷勤地给小胖子点着,恭敬地说:"于局长请吸烟!"

  于局长深吸了一口,问这小圆脸道:"仇保长,你怎么也来了?"

  被称作保长的小圆脸忙答:"今早天刚亮,我就被马老板叫醒了。他向我报告,说有个妓女偷了他两根金条逃走了,正说着,有个警察通知我们,说他们逮住这个妓女,现押在局里,我们就赶紧来啦!"

  听了这话,我又急又恼。马大安,你的心比狼还狠,比蛇还毒,你不仅要抓到我,还诬告我偷了你的金条,要是在这里说不清楚,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着想着,那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流出来了。我索性一边啼哭,一边把外面的内衣、单裤都脱了下来,只剩下一条裤衩,让他们搜查。

  于局长便让仇保长把我脱下来的衣裳搜了一遍,当然什么也没搜出来。

  仇保长拿着我的衣服,好言好语劝我:"孩子,别哭了,快把衣裳穿上,跟你爸爸回去吧。你放心,他保证再也不打你啦,你说是不?"他把头转向马大安。

  马大安向局长深深鞠了一躬说:"局长,叫您费心了,我就不打扰您啦。常说山不转水转,有情后补,有情后补!"

  于局长一听这话外之音,又紧接着追问:"马老板,到底怎么个补法呢?"

  马大安连声说:"好说,好说!"他一抹鼻子,趁机伸出一个食指,意思是要送局长一百块钱。

  于局长马上顺水推舟说:"好,既然有仇保长保着,你就把她领回吧!"

  这下我可急眼了,这不是拿着羊羔往狼嘴里送吗?我急中生智,抢上一步,俯在桌子底下,抱住了胖局长的大腿,撒起赖来:"局长大人呀,救救我吧,我情愿在这里也不回去,只要不让我走,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连哭带闹,把局长弄得束手无策。他无可奈何地说:"快起来,有什么过不去的?咱们慢慢商量!"

  我爬起来,抹着眼睛,看他们怎么处理。

  仇保长劝我说:"你不回去,是怕挨打,不要紧,有我保着!"

  于局长口气又变了,说:"算了吧,有保长保着,还是回去吧!"

  我看见他桌上的那把手枪,忽然有了办法。猛地一伸手,想去抢手抢,于局长看来是行伍出身,手疾眼快,忙把手枪紧紧握到手里。

  我又借机发起刁来,嚷道:"于局长,你就枪毙了我吧,再不,我就撞死在这里,反正是不回去了!"

  于局长为难地对仇保长说:"她就是不肯回去,你看,怎么想个法子安顿她?"

  马大安狠狠瞪了我一眼,对仇保长说:"老兄,既然她已经变心了,回去也呆不出好来,可我不能连根烂,当着局长,我把她转给你,你看怎么样?"

  于局长一笑说"这倒是个办法!"

  仇保长不动声色地说:"我要她可以,不知马老板要多少钱?"

  马大安说:"去年,我是五两黄金买的她。你要,就给四两吧!"

  仇保长还没说话,于局长就从中撮合说:"不行,你要得太多,给你五十块现大洋得啦,我给你们写契约。"

  马大安只好表示同意。仇保长高兴地当场给他兑现了五十块大洋。于局长立刻为我们写了契约,在给我们宣读时,我知道了仇保长名叫仇永植,他也在南城壕开了一个"云升里"妓院。从此,我由马香玉改为仇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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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22 PM |只看该作者
两根金条

  在国民党统治时期的黑社会,越是坏人越当官,越是有钱越有权。仇永植就是这样。他开的妓院,是南城壕最大的妓院,他是妓院老板的代表,国民党政府把这种人当作宝贝,让他当上了南城壕的保长。

  仇永植领我来到南城壕西头,这里离民悦里不过二三百步。云升里坐南朝北,两扇朱红的大门,镶着金边。中间是一排排的蘑菇钉子,门洞里和民悦里一样,有一间门屋,估计不  
是帐房先生就是把门放哨的地方。绕过画着仙鹤的屏风,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院落,有两排砖房,各屋都挂着门帘,门口钉着门牌号数。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个琉璃窗里面,都挂着红绸子窗帘。

  平房后面,还有两层楼房,两三家搭班租住的鸨儿,都住在那里。西北角有一座大厨房,旁边亮棚里有一个大锅炉,供院内众人喝开水。仇永植告诉我,他手下有十几个姑娘,从外面的排场来看,比民悦里条件好多啦。

  仇永植把我领到锅炉房的一间屋门前,对我说:"只剩下这49号屋子还闲着,你先在这里凑合住吧!"

  一进屋,我就感到憋闷,这小屋只有几平方尺,光秃秃的墙壁上,被锅炉的煤烟薰得发黄,一张褪了漆的方桌上,布满灰尘,上面放着脏乎乎的茶壶茶碗,那茶壶还是半拉嘴儿。双人床上,铺着蓝布单子,被子上没有被罩,落满一层烟灰,屋里没有痰盂,更没有净面的脸盆。到了这屋就像进了三等窑子,怪不得没人肯在这间屋子,我真成了武大郎下楼梯--越滚越低了。

  刚来妓院几天,我端盘子接客还多一些,可客人们一见这寒碜的房子,一听我不能唱歌的哑巴嗓子,都觉得憋气。慢慢地,客人越来越少了。我这才尝到了当下等妓女的滋味。无论在春熙妓院,还是妓院一条街、民悦里,我都是一流的红姑娘,穿好的,吃好的,尽管受尽了各种痛苦,但表面派头蛮大,滋长了一种当红姑娘的虚荣心。如今,我是一落千丈,谁都知道我是个半哑巴,是个五十块大洋买来、不值一条狗钱的下等妓女,吃的、穿的、住的自然不如别人。

  这天晚上,来了一个大个子嫖客,要在我屋里住宿,当知道我会喝酒划拳时,又叫来了许多酒菜,和我脸对脸吃喝起来。

  那客人喝得醉熏熏的和我山盟海誓,谈情说爱,我施出平时的手段,百般奉迎。

  睡前,我帮他脱衣,他忽然止住我,从兜里摸出一根金条要送给我。

  我执意不接,知道事出有因,便问他:"哥哥,常说'无风不起浪,事事皆有因'。你平白无故,为什么要送金条给我哩?再说,我们妓女对于钱财,也没多大用处。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那个嫖客面带愧色地说:"哎,真难说出口。我是个商人,有的是钱,我只有一个嗜好,就是逛妓院,为这得了花柳病,听俩油子嫖客说,这种病只有靠人吸吮才能治好,所以就求你来啦!"

  听了这话,我顿时像刀子剜心,我想起了宝鸡的茉莉姐,想不到,今晚我也碰上了这么个无耻的男人。

  这个嫖客见我不答理他,又说:"你是嫌少吧?那,我再添上一根!"说着,又掏出一根金条,递到我眼前。

  "啪",我把那刺眼的赃物用力一打,金条都落在砖地上。

  这个嫖客恼羞成怒,打了我几巴掌,又砸起桌子上的壶碗,并大声叫骂起来。仇永植忙提着裤子跑出来,追问砸窑子的原因。

  这嫖客简直死不要脸,他欺我嗓子哑喊不出来,就顺嘴乱编说:"我花二十元住宿,她却不和我同床,有这个理儿吗?"

  仇永植开了多年窑子,觉得这话奇怪:"香玉又不是刚刚梳头,她怎敢不和你同床呢?再说,她这阵子接客少,还怕交不了差哩,能这么做吗?"

  吵闹声惊动了各屋的妓女和嫖客,他们都跑出来围了一片。仇永植还没开口,就听人群后面有人喊:"闪开,我看出了什么事!"

  大家一看,见一个留分头的男子,四方脸白里泛红,浓眉毛,大眼睛,长得挺精神,人们都认识他,他就是这里的红姑娘金贞的老相好、特务队长王焕成。

  王焕成也不和仇保长搭话,径直走到嫖客面前道:"朋友,不要发火,有事好商量,今天先走,我让老板明天给你补一宿,走吧!"说着,就往外推那个客人。

  这嫖客反倒更神气了,说:"真是仨鼻子眼,多出一口气,我们的事,你管不着,快一边去!"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王焕成"蹭"地一声拔出了枪,用枪口对准那嫖客的鼻子尖,喊道:"老子偏偏要管。你不是共匪就是土匪,怪不得这样横。香玉,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哽咽着,把这事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焕成一听,忍不住"噗嗤"笑了,又马上板起脸,用枪口磕了一下那小子的鼻子,骂道:"[粗俗词语过滤-#0043],真不要脸皮。你家也有姐妹,你干嘛不把这两根金条便宜了她们?"

  围着的嫖客和妓女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呐喊助威:"给他一枪得啦!"

  "脱下他的衣裳,揍他!"

  那小子脸吓得蜡黄蜡黄,汗水直往下掉,连声求告:"饶了我吧,我情愿包赔损失!"

  仇永植一听包赔,马上来了精神,追问道:"你说,你砸了我们的窑子,怎么赔法呢?"

  那嫖客忙答:"花一百块请客……"

  人们七嘴八舌地喊:"不行,出这点血不行,扒了他的衣裳!"

  在众人的压力下,这小子没辙了。最后把那两根金条掏出来,求老鸨饶他走人。

  仇永植接了两根金条,把他想像狗一样,轰出门去了。

  人们又都返回自己屋里。仇永植叫我谢了王焕成,又讨好地拿出一根金条说:"老兄辛苦,咱俩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王焕成把金条塞进兜里,乐颠颠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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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22 PM |只看该作者
再遇知音

  在云升里,一晃就是两三个月,寒冷的腊月到了。

  别人的屋里,都是红火热闹,惟独我和一个叫仇大臭的姑娘屋里冷冷清清。仇大臭长着一张四方大长脸,左嘴角有绿豆大的一颗黑痣,所以也不招茬儿。常说鹰找鹰,鹞找鹞,我们这两个不吃香的姑娘,就常往一块凑。这天,她在我屋里,一边打十点半,一边等客。

  云升里的茶房是个男的,满脸麻子,人们叫他张拐子。忽听他在外面高喊:"见客啦!"出门一看,见姐妹们都往金贞屋门口跑,大臭脚步大,跑在前面,我在后头不紧不慢地随着。

  刚走到门口,我就和一个高个子、四方大脸、手拿文明棍的男人四目相对了。他惊喜地喊了我一声"香玉"。我忙答:"啊,你是瘦鹏哥!"姐妹们见我们是老相好,都扫兴地散去了。

  魏瘦鹏在院里对我说:"两个月前,我到民悦里去看你,马大安说你得病死了,为这我难过了好些天,心里纳闷,一个年轻轻的姑娘,怎么会突然死掉呢!"

  我听了一阵心酸,我们妓女,活着就像行尸走肉,不也跟死了一样吗?我们花好月圆时,老鸨像宝贝一样捧着我们;花落时,就把我们踩在泥里,恨不得我们马上死掉。哎,当妓女太没落头了!我低着头,发着呆,恐怕别人听见了笑话,忙领魏瘦鹏来到我的屋子里。

  魏瘦鹏虽然跟我睡了一宿干铺,但我对他的印象极深,我觉得他心地善良,对人体贴,跟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使我体味到了父辈的温暖。我见了他像见了亲人,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发现我的嗓子坏了,追问起原因。我嗓子里像堵着一块棉花,哽哽咽咽地向他讲了怎样毁嗓子,怎样打官司,怎样来到云升里,怎样受歧视冷落……

  瘦鹏静静地听着。听完我的诉说,便推心置腹地开导我说:"不要难过,你才十七岁,人生的道路还很长,不受苦中苦,哪知甜中甜呢!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我虽然不太富裕,但还能帮你一些忙!"

  我摆摆手说:"经济上我倒不在乎,粗茶淡饭,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受,我需要精神上的安慰,一个人失去了爱情,看不到出路,才是最苦闷烦恼的了!"

  瘦鹏体贴地说:"你的心情我都理解,儿女之爱,人之常情,你要坚强,要从苦闷中解脱出来。我当过高中语文教师,这样 吧,我教你识字好么?"

  我不相信地说:"别开玩笑了,我当了十几年睁眼瞎子,还能学会识字吗?"

  瘦鹏严肃地说:"常言说:'铁棒磨成针,功到自然成'。知识就是力量,你学了字,有了知识,心胸就宽阔了,对世界上的事情,不但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了!"

  这话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他是一片真心,便默默点了点头。

  魏瘦鹏高兴地说:"咱们一言为定,眼看过春节了,我没有家,不回去,除夕你等我,咱们一块过年!"俗话说:孩子的屁股嫖客的嘴,没个准儿,他临走的几句话我也没往心上搁。

  大年三十早晨,我扒着门一看,见别人的屋门口都换上了崭新的漂白门帘,惟独我和大臭的屋里没有。我羞赧地撤回屋,坐在床上。这时,一阵阵饭茶的香味飘来,我又发起愁来。照妓院规矩,三十晚上吃团圆饭,厨房的师傅和茶房们,要向姑娘们要过年的赏钱,我手里没钱,怎么有脸去吃人家做的肉菜呢!

  正在发愁,忽听张拐子在外面高喊:"香玉,魏先生来啦!"说着,高高打起门帘。

  只见我的屋门口停着一辆洋车,魏瘦鹏和张拐子把车上装的崭新的床单、被子和一些杂物抱进屋。

  打发走洋车,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对张拐子说:"你到街上给我找一个在兰州混饭的苏联粉刷工,让他在午饭前把这间屋刷好。再给我登上记,三十、初一,我要在这住两宿。其余的是你们的赏钱,去吧!"张拐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在大臭屋里给瘦鹏端盘子,等到半晌,张拐子等人就把我的屋子拾掇好了。进屋一看,我的眼睛顿时一亮:墙壁刷得雪白,上面贴了几张山水画。床上铺着粉红色的太平洋床单,摞着新做的缎子被子,七八平方米的小屋里,顿时显得干净整齐。看到这一切,我感动得流出了热泪,一头扑进魏瘦鹏怀里。

  瘦鹏一边安慰我,一边让我看几件东西,他打开方桌上的一个纸箱子,一件一件地往外拿,有晚上吃的元宵,下酒的火腿、腊肉、香肠、点心,摆了一方桌。他又从纸盒里拿出一本书,在我面前一晃,我高兴地一把夺过来。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屋里电灯亮了。瘦鹏又从纸箱里拿出一对用缎子裱糊的红灯笼,有篮球那么大,他在里面插上红蜡烛,点着挂在门口两边,这两盏红灯,照着门框上新贴的对联,显得格外的红火耀眼。

  从成都开始,我进妓院已有五个春秋了。五年中,顶数今年红火热闹和最值得纪念 ,我的心情从没有这么痛快过。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魏瘦鹏出来为我捧场,就像一次无声的示威,我的身价在云升里大大提高了。

  晚饭时,没等我和瘦鹏出屋,做饭师傅便为我端来饭菜,我和瘦鹏痛痛快快喝起酒来。

  饭后,我穿着瘦鹏给我定做的大衣,高兴地在屋中翩跹起舞。这时,姐妹们纷纷挤进我的屋子,把间小屋塞得满满当当。魏瘦鹏就像这里的主人,谈笑风生,给大家讲故事、出谜语,又拿出一包美国泡泡糖,举行有奖游艺晚会。

  姐妹们都出神地听他讲故事、看他表演,他的秃头像一个智囊,包容着无穷无尽的知识;他简直是一个魔术师,把姐妹的心都抓住了。我想起他的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不禁暗下决心,我一定好好向他学习,拜他为师。

  讲啊、猜啊、唱啊、笑啊,不知不觉到了天明,那夜的情景,我至今如在眼前,这是我青年时代最愉快最幸福的一天,也是我人生征途上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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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23 PM |只看该作者
奇怪的自杀

  弹指之间,到了1949年3月,我已经十八岁了,在这段时间里,魏瘦鹏经常来妓院,手把手地教我识字,他不在时,我就拿出那册识字课本,偷偷学习。魏瘦鹏还为我买药治嗓子,在他的关心下,我的嗓子又恢复了正常。他像一个良师益友,怜爱我,保护我,他虽然已是五十六岁的人了,比我大三十八岁,但这道鸿沟并没有把我们的心隔开,我从没考虑过他的年龄,在我心目中把他当做老师、朋友、丈夫,现在,我与他的感情,比崔寿春还要深厚。

  解放的炮声隆隆不断,国民党的大小官员成了惊弓之鸟,仇永植这老板兼保长,也不像过去那么神气了,很少再用妓院过去那一套家法。云升里走红的两个姑娘金贞和怜弟,都先后跟国民党的军官从良走了。妓女们争自由、盼解放,可老鸨们严密封锁着外面的消息,她们只能从嫖客嘴里听到一言半语,偷偷私下里议论。这天,我正在屋里看书,忽听门外张拐子喊:"香玉,出来接客啦!"我忙把书掖进被摞里,跑出来,客人是兰州警备司令部的李连长,他也是这里的老客。

  闲谈当中,我问起金贞的情况,他惊愕地说:"你还不知道,她……她死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报纸让我看,原来,她惨死的情况还上了报纸。

  我呆呆地站着,回想着金贞跟王焕成从良前的情景:

  去年底,我进云升里不久,金贞端盘子占了我的屋子,我只好跑到锅炉房去烤火。我听到金贞屋里传出嘹亮的歌声,真羡慕啊!便隔着金贞住的八号屋的玻璃窗往里瞧:只见宽绰的屋里,白墙上贴满美人画,红漆方桌上铺着桌布,上面放着新式壶碗,花瓶里插着红玫瑰,屋里东倒西歪,坐满了便衣特务,他们一唱一和正唱着当时时兴的《夫妻相骂》:

  妻:自从嫁了你,幸福都玩完;

  没有好的吃呀,没有好的穿;

  没有金刚钻,也没有银项链;

  这样的日子,我怎能过得惯。

  ……

  夫:自从娶了你,每天听你烦;

  良心你不讲呀,名誉你不管;

  光讲吃喝玩,逼我做盗犯;

  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原子弹!

  ……

  邻居:你们搬了来,四邻都不安;

  不是女的哭,就是男的喊;

  骂也不相干,死也不肯搬;

  这样的家庭,简直是疯人院!

  ……

  特务队走后,屋里只剩下队长王焕成和金贞,只听王焕成扯着嗓子骂:"小婊子,给老子倒水!"

  王焕成喝醉了酒,金贞就用茶杯轻轻往嘴里灌,甜言细语地劝道:"好哥哥,以后少喝点吧!"

  王焕成不听劝告,反倒恼了,他一抡胳膊,茶杯飞落在砖地上,摔得粉碎。他"叭叭"打了金贞几个耳光,大声骂:"快给我跪下!"

  金贞挨打受屈,却不敢反抗,像小绵羊一样,乖乖地跪在王焕成身边,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她一哭,王焕成反倒哈哈笑了,他拉住金贞的两只手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说,你到底爱我不?"

  金贞忙忍住泪说:"爱……爱……我太爱你啦!"

  王焕成高兴地说:"好,那你不许哭,张开嘴,给我笑一个!"金贞又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噙着泪,咯咯笑着,笑得那么难看、那么勉强。

  王焕成这时咳嗽一声,忙托住金贞的腮帮,亲了一个嘴,把那口痰吐进金贞嘴里。

  王焕成得意地说:"你要真心爱我,就快把我这痰咽下去,这痰就是一块探路石,要试探你的真心!"

  金贞像一个玩熟了的鸟,甭说痰,就是火炭也豁出去了,她毫不犹豫地"咕噜"咽下去。

  金贞的痴情,赢得了王焕成的欢心。他是有名的心毒手辣的特务队长,仇永植更是变着法儿巴结他,今年正月,他没花几个钱,就带金贞从良了。

  我看着报纸,不解地问:"李先生,她才出去两三个月,怎么会自杀呢,你和王焕成经常在一起,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姓李的眨着小眼,叹口气说:"哎,这是金贞自找呀。你想,干我们这行的,吃谁的饭就要向着谁。王焕成和我不在一个单位,他干的是特务工作,负责向国民党告密,暗杀共产党。金贞恐怕累这个家,就整天劝他,说快解放啦,要多积点德,少办点缺德事。王焕成哪里肯听?夫妻就整天吵吵。那天越吵越凶,王焕成怕这事泄露出去,他的特务饭吃不成,就拿菜刀把她的头砍了几刀,又把菜刀压在她枕头底下,假说她自杀了。你想,自杀后又怎能自己把刀压在枕头底下呢?可特务们杀人像捻死一只蚂蚁,为了防止外界议论,他还故意登报说明金贞是自杀。喂,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讲!"

  听着金贞惨死的经过,我身上也像被人捅了一刀子。婊子有情,嫖客无义,寻了这样的丈夫,真倒了八辈子霉。我又想到自己,谁知道我会落个怎样的结果呢?要跟了瘦鹏,他会怎样呢?唉,我们妓女生活在最底层,也有一颗善良的心,可谁又能公正地对待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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